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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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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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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人手记

我年我月

我想我应该是死了,可我为什么能看到我的身体,弯曲地躺在一个四方的盒子里,在烈火里焚烧。我看到“我”干瘪的皮肤变成黑色。我看不清“我”的脸。

有人进来了,分不清男女。它穿着一身黑,和外面抽着烟抹着泪的那些人不一样。长长的制服严实地裹着躯干,连口罩和手套都是清一色的黑调。要是到了夜里,我一定看不见它。这里有光,当然有,火是亮的,“我”在那烧着,可剩的不多。它是来添柴的吗?外面那些人在抖擞着肩,天气应该很冷,我想它是来添柴的。

它抱着一个白色的小盒子,右手拎着铁皮铲子,是打算铲灰吗?可要知道,留点灰在灶里,是能助燃的呢。它听不到我好心的建议,开始一铲一铲地将“我”烧成的灰装进白盒子里,它只挑了些细碎的,那些大块的难烧的骨头,它把它们堆到了角落。坛子装满了,角落里还剩一堆“我”。

外面的人等得有些急了,虽然天只是蒙蒙亮,我知道,他们是饿了。我看到一个和我有些像的人,坐在长凳上,手里香烟抽的很快,地上散的满是烟头。他穿着白色的褂子,左手臂上别着黑色的袖套,是新兴的时尚吗?应当是的,这里的人都这样穿。我认识袖套上的字,那是当然,我爱看《三国》、《水浒》。“孝顺长子”,对,好像是我的儿子。他看上去有些累,可能是通宵的原因,要早睡早起。

黑衣服的人出来了,手里的盒子包着一层黄布。外面的人都挤了过来,我不懂,黄布有什么好看的。我看见我的儿子,他们叫他阿K,南方方言很多就是这样,听得懂,但是很难写。阿K丢掉了手里的香烟,可怜的烟头在地上燃着最后的肉。他们都不说话,像阿K一样沉默着。阿K颤抖着手从黑衣人那里接过黄布盒子。他抱着盒子,没力气一般,跪在地上,头缩在身体里。于是他们开始哭了,尤其是女人,哭的很大声。我不知道他们为谁哭,我想到了阿K小时候。我想他们是饿了,饿的时候就会哭,他们小时候也这样。

他们哭得厉害,洪水一样,像是死的是他们自己。他们活着,活着就该快乐。他们哭了好一会儿,洪水退了。他们扶阿K起来,一堆人跟在阿K后头,走得很慢。

我五年我月

阿K从那天以后,又重新年轻了一样。过了五年时间,有些胖了。胖了是好事,吃好睡好自然就胖了。他吃的多了,那是自然,他把我的那份也吃掉了。每次吃饭,都不像从前那般,先帮我盛好再吃了。他们吃的多,却不怎么爱说话了。

阿K家多了一个小孩子,睡在阿K卧室的小床里。他也爱哭,哭就是饿了。他哭很多次,每一天。阿K变老了,吃的没有从前多,他要分给那个小孩子。小孩子的斤两慢慢重了,很明显。阿K却瘦得厉害,后背的脊骨一节节显得分明。阿K开始晚回家了,都是喝了酒才回来的,醉醺醺地倒在床上。有时小孩子哭的凶,他睡不着,就和妻子斗嘴。我看到他们又爱说话了,很大声,杂着孩子的哭啼,更热闹了。

有一天,阿K回来格外得早,也没喝酒。他好像有什么开心事,又不笑,很奇怪。他跟妻子吃了晚饭坐在沙发上,那个孩子也刚睡下,难得的安静。阿K随意说着有关谁谁家又拆迁的事。“拆迁”,他们听到这个词总是很眼红。拆了迁,便有了钱,有时候还可能住上又新又大的房子,自己却不费工夫。他们喜欢拆迁,可拆迁却很少找他们。阿K的妻子也很希望能拆迁,阿K的工作虽然很稳定,但是更多的要求却很难满足的了.她的朋友总有些嫁的很好,在家也不用做什么家务,每天只要拎个包出去逛街,哪怕生了孩子,也会请保姆来管,自己通宵打牌也是常见的事。阿K的妻子心底里有些羡慕,可她不敢跟阿K说,就憋在心里。她盼着拆迁,当阿K说到自家会被拆迁的时候,她兴奋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连忙问阿K是不是寻她开心。阿K低着头,说是土地局的消息,错不了。她开心极了,可阿K看上去没那么高兴。她莫名有些紧张,问他要拆的是哪里。阿K说是西山陵园那一块,她样子有些难看,慢慢坐了下来。两个人就那样坐了很久,没开灯,静地可怕。

我十年我月

小孩子长得一米来高了,伸手可以够到桌子和柜子的台面了。小孩子大了以后哭的次数比以前少,吃的更多了。很喜欢玩,客厅、卧室的地上堆满了玩具。阿K的妻子每天整理得很累,可她一骂小孩子,他哭起来更让人烦,不如埋头整理,反倒清净。孩子大了以后,家里开销也渐渐多了,她担心光靠阿K的收入是不是有些吃力,想着等孩子上学了以后,自己也去找份工来补贴家用。两个人一起做事,总能攒下些钱来。可说到底,还不是阿K说的拆迁迟迟不动工。她不知道一个工程需要耗时多久,她只知道一旦拆了迁,手头就阔了。她想要变阔,越是想就有些怨了,怨阿K的消息不够准确,怨养孩子又累又费钱,怨自己整天忙家里却不见得好。怨的多了,积在心里受不住,她关上房门闷到被子里哭了。

门铃响了,回来的是阿K,他抱着十年前一样的黄布盒子,手里提着黑色皮包。阿K妻子接过包,打开皮包,满满地都是红色钞票,一捆一捆,崭新的。她开心极了,赶紧回房藏好皮包,要找个时间存进银行里。她安心了,感谢拆迁。

阿K也是舒心的,把手上的盒子放到柜子上,只等找块地埋好。不过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趁着钱刚到手的兴奋劲,好好地陶醉一下。钱比酒香,醉人更长。他一想到不久以后能开着车上班,想到整日挤公交的那些同事们,不经意间投来的羡慕眼光,腰板更直了。

晚上,阿K和妻子沉迷在梦乡,做着挥金如土的梦。小孩子半夜口渴,到客厅找水,仰起头看到柜子上有个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他伸出手去拿,盒子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洒出一地的白灰。晚风从阳台吹进,带走了白色的雾。孩子有些冷,颤抖着肩膀,回房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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