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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先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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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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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黄柏河

这周妻在黄柏河值班。

她在微信里说一周内天福庙水库竟然泄洪四次,前所未有,仿佛是对她这个即将退休之人的考验,有点惊喜也有点愕然。

妻华即将退休了。还有一个多月,似乎进入倒计时。

屈指可数,她在黄柏河上游的天福庙水库竟然呆了32年。上周开车送她进山值班的时候,我就暗自盘算,她把最美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这条河,和在这条河流上的我,得给她写点什么,不要吝啬笔墨写点记忆深刻甚至灵魂深处的东西,也算是给我们的水利人生留点念想。

因为父辈都是东风渠的同事,作为“水二代”的我们,命中注定是与水有缘的人。我们的情缘也因于此。我当初在她的下游尚家河水库,因为她我就逆流而上,记得1990年的夏天,我们结婚那天,也正是水库泄洪,洞湾大桥正维修,禁止通行,满载我们结婚家具的东风大卡车只好弯道从河里过,泄洪刚停,我们趟水而过,有惊无险。

32年过去了,留意我们家具衣柜上的红双喜字还没褪色呢,还是那样鲜红。尽管衣柜的玻璃破了一角,再也没有配换,我说这才是岁月留下的刻痕,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记得那年夏天,承蒙领导关照,将仓库改修的二居室分配给我们做了新房,开始了我们的新婚之旅,也拉开了我们的黄柏河的水电人生。曾经在自己的诗集记录:

岁月如斯

青春如火

曾经的我

就是黄柏河

最锋利的岩石

可还是被河水打磨

沉默为

与这条河的缘分

感谢这条河

给了我一个事业

给了我一个女人

给了我一个梦想

华她在电站车间上“三班倒”的运行班,电站就在水库大坝的后面,标准的坝后式电站。从三岔路的河边仓库我们的新房到电站车间距离800米左右吧,路虽不是很远,但碎石路很不好走,特别是进厂的简易公路被洪水冲垮后,上班还要从大坝后的河里走最后二百米才能进厂房,特别是有个十多米的陡坡,那时候三班倒还要自己带盒饭的,妻有次爬坡下坎不小心摔倒把自己带的饭泼了,白花花的米饭就这样撒在黄柏河的石缝里,没有午饭吃,她哭得很伤心,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当时她已怀孕三个多月啊,好在老天保佑,没有摔流产!她没敢告诉我!怕我伤心,谁让自己没本事让怀孕老婆还在电站车间一线值班听噪音呢,有点关系的有个一官半职的大多都被照顾到行政或者工程科了。印象最深的是她怀孕四五个月了,竟然也要参加修建那条进厂公路的劳动,处领导们以身作则,不管男女老少一起自己动手,在河边山崖修建进厂公路,因为妻深感自己曾经吃过这条烂路的亏,干活也特别卖力气,不顾身孕的她力所能及的帮忙捡小石头,被领导和同事认定这个女人打得蛮,有不少同事打趣猜测说她怀的是男娃,果然第二年的春天,儿子如约而至。

条件艰苦,真的难于表达,即将分娩的时候还在连说话都听不清的噪音厂房上班,我们真担心孩子出生后有点毛病不怎么正常啊,老天保佑,孩子智商还可以,就是有点点内向。在距离一百五十公里山外的东风渠机关驻地王店镇,妻独自一人在娘家等待“卸包袱”,她生孩子的时候,我还在天福庙水库春节值班,说来也神了,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种呼唤,正月十五我给领导请假说爱人要生了,非回去不可,每天只有一趟趟通往县城的客车,第二天起早坐早班车到镇上,当我转站三地赶到王店镇的时候,碰巧班车坏了走不了司机让下车,而且老爸送我上班的手表也不知道怎么弄丢了,也不知道具体时间的我归心似箭,我想准备步行最后二十里,路过邮局的时候,灵机一动赶紧打电话,当时我丈母娘就是东风渠总机值班的,打电话一问才知道,妻华早上就送镇上卫生院了,我摔了电话往医院跑,当我推开门就看见儿子毛茸茸的小家伙正在妻怀抱里睡呢,满脸皱纹有点像老太爷,我当即给妻跪下说,老婆你辛苦了。

妻大咧咧的说一切顺利,你儿子一出来竟然就撒尿啊,弄了接生的护士阿姨一身呢。哈哈哈!估计憋不住了,我高兴的说,真不愧为是我们水利人的儿啊!撒尿就像水库泄洪一样有气魄。

孩子不喜欢吃母乳,怪事啊,只好买牛奶,山仡佬里小镇上哪会有,只好托人在外面城里带,记得他外公竟然想办法送来了几停进口奶粉啊,更把臭小子的嘴吃叼了。山里实在不方便,10月大的儿子只好被送到山外当阳县城的外婆家。交通不便也不怎么好请假,二三个月转战回一趟看儿子,二岁的儿子竟然半天认不出我们是他的亲爹亲妈。儿子哭妻也哭,说来都是泪,或许,这就是我们基层水利人最心痛的事。尽管我们只是把自己的工作当成养家糊口的一种平常事,时隔多年后的今天,我不得不说,许许多多和我与妻一样的同事们,客观上都是在为水利事业做奉献。

黄柏河水电梯级开发除了水库工程修建的苦就是水库最初管理者的苦。可以说全国的情况大致相同。除了葛洲坝三峡等大型水电工程修建在城区,没有哪个中小水电修在城镇的。我们水库大坝距离最近的村叫西河村,到那个西河村街,五里路半小时可达,而距离所在的镇十五公里,山路弯弯真的要走半天啊,那个镇过去叫苟家垭后来叫荷花,就是如今的嫘祖镇。记得刚结婚那阵子,妻要去镇上,步行太远,只好找同事借个二手的嘉陵摩托车,无奈回家的半路上路过二级电站的时候,竟然罢工,本来自己也是第一次骑,那辆小巧玲珑的嘉陵车启动不了,寻找半天故障原因最后发现是没油了,我也不知道加油,附近也没有加油的地方,就这样和妻推着嘉陵车在峡谷公路上走回水库,就是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偶尔打情骂俏的,没有人的时候就扯开嗓子喊山,后来被我写成了诗歌发表,现在想来要多心酸有多心酸,要多狼狈也多狼狈,好在妻没有埋怨我,我要多高兴也多高兴啊。只是我们不辞辛苦到镇上买的猪肉,被野猫偷吃了,着实让她大哭一场。

那时我们水库食堂只供应早餐而且事先要预订的,除非刚参加工作的单身汉可以在食堂就餐,我们都结婚了自然不愿意在食堂吃,顶多跑五百米去食堂买早餐,也就是包子馒头稀饭之类。食堂和处机关在大坝下面三百米,和我们驻地三岔路口就是个斜三角形,我们的仓库房在黄柏河主河道和支流盐池河所谓三岔路口处,就是进水库大门的外边,居住的仓库还留着当初黄柏河指挥部的痕迹,墙壁上还隐隐约约的看得见毛主席最高指示:水利是农业的命脉。距离一仗之遥的傍边一楼四层宿舍楼,里面住的都是我们处的老双职工同事们。

1990年结婚刚参加工作,那点工资自然是买不起冰箱的,直到五年后才买,那是后话。和妻好不容易到镇上买的三四斤瘦肉,不可能一顿吃完,她精打细算的在那块连精带肥的猪肉上画上刻度,计划安排今天吃多少,明天吃多少,后天怎么吃,辣椒暴炒还是凉拌,而且担心肉坏了就卤熟了,放在透气纱窗厨柜里!比较精致的厨柜还是老岳父在山外送进来的“传家宝”,据说是老岳母的陪嫁呢,上下两格,上边对开门的窗纱,下边镶嵌玻璃,柜台面雕刻纹路,古朴大方!妻的卤肉就放在上层带窗纱的格格里的大瓷碗中,她担心肉闷坏了,说什么臭鱼可吃臭肉就要扔掉。

厨房狭窄也就三个半平方吧,勉强可站得下二个人。厨柜就放在靠近小窗户边的水池旁,万万没想到,下班回家她准备弄饭,发现厨柜的窗纱被咬个窟窿,卤肉不翼而飞!有邻居同事说听见夜猫子叫了,多半就是野猫子犯的罪。他妈的我们自己都舍不得吃,怀孕五六个月的妻正需要营养,可恶的野猫!真想抓到野猫子千刀万剐!

顿足痛哭后悔不跌是难免的。安慰妻怕她太激动了对胎儿不好他,那段时间我小心翼翼的怕她不高兴!饭后陪着她在大峡谷的马路上散步,唱歌或者嚎叫发疯,站在黄柏河里面对着大山喊着,我熊某人要当爸爸啦!

遇见偶尔过往拖磷矿的大东风,按着喇叭调戏我们,妻说要是我们有自己的车多好啊。想什么时候到镇上买东西就什么时候去,就这点距离,邮局送报刊信件一周送一次,有好几次五元钱的稿费都逾期了。记得有一次的最大的一笔八元稿费,到邮局取还要单位盖章证明,那笔稿费中的五元给二岁的儿子买了个足球,上面写着生日祝福。想想那时的交通,现在感觉真是太幸福。单位唯一的皮卡车,基本上是人满为患,争先恐后,为了多休假几天,积累二个多月出山一次,那时就想自己有个车多好啊。这个梦想因为老兄意外车祸我有点心理阴影推迟到八年前才实现,真不愿回忆往事,只是叮嘱儿子一定要努力工作,珍惜我们眼下的幸福生活。交通和通讯的彻底改变,让我们最基层的水利人有了更加感性的幸福获得感,现在年轻的同事们,基本上都是自己开车上下班。单位为职工上班提供免费工作餐。

想想都幸福啊,年轻人再也不会为一日三餐吃饭问题发愁。上个世纪的我们,也正是因为买菜不方便,也为了节约,一般的双职工都自己在山边挖点自己的菜园子,石头缝里屁股大点,要种点菜。从没干农活的妻,竟然把我们的小菜园打理的像模像样。白菜辣椒葱蒜是少不了的,更有特别的是她还种包谷地瓜冬瓜,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品种丰富,长势喜人,让同事们羡慕,看不出还有人在山里上班这么喜欢种园子啊!她山外的朋友进来看她,感叹她成了地地道道的山妹子,鼓捣她一起下海闯世界,只是妻子坚定的以为自己的水利单位是铁饭碗啊,不为所动。

就这样下班种菜园子的习惯坚守到现在,即将退休了她还舍不得当初开垦的那块地,妻把她种的红辣椒,红薯叶地瓜带回城区,说是地道正宗的绿水蔬菜。我开玩笑说,退休时干脆把山里菜园子背回来得了!

大山的水利基层生活有苦也有乐,虽然没什么娱乐活动,山顶差转的电视也只能收《中央一台》一个频道,有时也在狭窄的办公楼前打下羽毛球,但最开心的就是大坝泄洪关闸后,我们就像大海退潮赶海的人去捡鱼。关闸后,那些来不及跟河水跑的鱼儿都被卡在床上的石头缝里,或者滞留低洼水坑里,有人河里捡鱼最多捡上百斤呢。我也有幸捡过几条上十斤的,近视眼镜特别是晚上关闸,捡鱼风险很大啊,妻担心我出事但又喜欢吃鱼矛盾得很,只得叮嘱我千万小心。后来捡鱼次数多了,有点经验,有鱼获回家都会得到她的表扬。泄洪最多的主要是每年七八九三个月,防汛值班每个人都很期待泄洪,只是后来很难捡到大鱼,为了保护水质库区实行天然放养,升级为水源保护地后更是禁止钓鱼投肥养殖。有时候妻想吃鱼虾,我们就想起了小时候抓鱼虾的办法,在库边放个虾笼,或者绑个虾耙穿过河道在一级电站尾水渠里捞鱼,每次在回水湾的都有收获,如此改善伙食,妻把我们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生活虽苦,我们都坚持下来,那些曾经离开单位的人说,我们完全可以离开这个饿不死涨不死的水利单位,凭自己的能力特别说妻的颜值也不差,在山外可以混得风生水起。我们自己知道几斤几两离开单位什么都不是啊,实际上,妻把我们家也打理得不错,让人感叹扎根水利的人智商也不差。

一晃就这样三十多年过去了,六年前我被抽调到上级机关,结束了我们夫妻二人以河为家的生活,成为周末夫妻。和妻开玩笑说,终于逃出了她的魔掌控制啊,我相信距离产生美,会想念她和黄柏河的。她调侃回敬:我就是那天上的风筝,不要太嘚瑟。我笑答嘚瑟个啥,我永远是你的“卡夫卡”(我上交工资卡和医保卡的简称)。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福星啊!并非虚言,千真万确。记得1996年冬季吧,和她在电站值夜班,单独巡视竟然晕倒厂房,昏倒半小时被妻发现叫醒,她吓得不轻,天亮送到城区中心医院脑部CT,诊断为脑萎缩,再就是小便晕厥。事过三年,也在天福庙,当时我们算老职工也搬到四层的宿舍楼了,午休时竟然又晕倒厕所,要不是妻在家,估计又没救了,此事又过五年在宜昌城区新家里,也是洗澡时候晕倒,妻说她是我的救星一点不夸张,她说我这辈子真离不开她了。周末夫妻的日子,几乎每天都电话叮嘱注意安全。她离开家的时候,把一周的菜都做好放在冰箱里才去黄柏河上班。我就这样被妻惯到年过半百加五。

大概是去年的某一天,估计距离退休还有一年的样子吧,妻说领导照顾她到工管科上班了,我说这个做了30年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可喜可贺。可惜自己马上要退休了,她有点遗憾。担心她从来没有观测过水位,计算过洪水位等专业工作会出差错影响泄洪安全,没想她经过一周简单培训后,比那些老油条还在行。关键是她做事认真。我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只是提醒她在黄柏河坚守最后一班岗。

还有一月就退休,老婆,你辛苦了。

往事不堪回首,结婚30年把家操持的顺风顺水的,老婆是我绝对的领导。我也乐意当“甩手掌柜”做她的“卡夫卡”。为了儿子读书,率先第一个把小溪塔镇的房改房换成主城区的商品房,父亲去世八年后,为了母亲晚年生活快乐,又是四处寻找,终于在梅垭湖边上看上带园子的叠拼别墅。

妻是我的福星,里里外外的“一把手”,不服不行。下得厨房上得厅堂,二年前水利系统拍摄电影《水从天上来》,海选中被剧组看中,表演角色被认可竟然获奖。我调侃说,退休后干脆专业的“跑龙套”去。妻说又不是不可以,生活的每一天我们其实都在演戏啊,本色演出有什么难的。我笑而不语。

昨天妻发微信图片说,在镇上剪个发,把自己打扮成32年前的样子,我说你这退休之人心态很好啊,只是时光不会倒流咧。我们还是珍惜眼下吧。无论岁月如何流水,我永远记得你嫁给新娘年轻的模样。

九月的宜昌秋高气爽,感叹我和妻三十年三十多年的风雨兼程,不得不秉笔而书。感谢这黄柏河,让我遇见了妻。或许,我们二人都嫁给了这条河流。这种感觉写在五年前出的诗集《太阳底下是故乡》的封面上:

你在河的上游

我在河的下游

那天

你将心思漂流

到我的坝头

我将思念

邮寄

到你的坝头

感谢河流

将我们将青春

挽留

青山依旧

河水为伴

一条河

一生爱

一个家

爱人啊

我们都嫁给了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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