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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先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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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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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灵魂与祖母有关

人是不是有灵魂?这是许多人和我一样关心探讨的生命哲学宗教文学问题。知道这个命题从很小的时候,会叫魂招魂的祖母嘴里有多少知道些。

在长江中下游平原的三峡水乡,如果有人被吓着了,尤其是小孩发烧子,他们就会在屋檐下、床头或受吓的地方,烧几支香及冥纸。虽然迷信,小时候的我常被祖母如此叫魂处理,记忆幽深。

作法将孩子衣服在火焰上方前后摆动,手拿菜刀或剪,在地上拍响,再将米粒撒向四方,口中呼喊:“东方米粮,西方米粮,南方米粮,北方米粮,四大五方米粮。某月某日某某(小孩名)童年来归啊!请到九天玄女、接魄童郎,畀返某某肚胆来归啊!”

在东南方,则以小孩的出生年月,也就是所谓的八字写在红纸上,置于灶台,纸上放一碗水,并点香烛叩头。

 然后取一个斗,遮以包袱,点火寻觅灶台脚下的蟢蛛,并连喊“某官(老大为大官,老二为二官)归来!”

 直至找到二三个蟢蛛,放在斗中,捧至小孩枕这,边走边喊。在我十岁以前的七十年代初,乡间小道上的黄昏,每年夏天都有次把被祖母叫魂,特别警告我,远离水塘,更不要说江河了。或许这也是我年过半百至今还是个旱鸭子的原因。祖母说淹死的都是会水人,尽管说我是个水命,偷偷下河洗澡被责罚藤条打屁股后就很记罚了,终究不得要领还是旱鸭子一枚。

夏天,被大人看着最危险的季节。他们说水鬼出没最频繁。现在看来,夏天闷热或许小孩感冒或者受到惊吓而终日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惶惶不可终日。那些家长大人们就会带着孩子,找到当地会叫魂的人来叫魂。快点找蒋婆婆去叫魂

蒋婆婆就是我祖母,就是会作法叫魂的巫师婆。我有时也会成为她旁观者的道具之一,懵懵懂懂的觉得很神秘。

叫魂时,由叫魂的人在地上画一个十字,被惊吓者站在十字上面,家长站在一旁。叫魂的人在口中先念一段词,然后一只手伸向天空作抓东西状,口中喊到“XX娃儿回来了?!”让被叫魂的小孩或者大人回应“回来了!”“回来了!”如是三番五次。

 同时把手伸向被惊吓者,由被惊吓者的家长在一旁应道“上身了”。如此反复。如此成功后祖母得到的报酬就是几枚鸡蛋,或者牛皮纸包的一二盒糕点。

 民间对于这种被惊吓的人,通常都是有两种解释,一种就是魂魄被吓掉了,所谓丢了魂;另外一种就是撞到了脏东西(也就是对鬼的文雅叫法),只是没有被附体,但却有可能被脏东西,把魂魄给带走了,所以必须叫魂招魂。祖母的那套理论我听多了也就记住了。最后她还有个杀手锏,就是信者有不信者无。不强求别人相信她那套,找上门的自然是相信她的叫魂法了。

 在我的故乡,那些不可回首的年代,是有专门做这一行的人,一般都是中老年妇女,如果没有专门的人,这种叫魂的任务,自然就会落到自己的母亲头上。

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句话放到这种事情上,就被解释为不管儿女的魂魄跑到哪里去了,哪怕是千里之外,母亲都能叫回来。我想,无论唯心还是唯物,总可有个安慰,万一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

 一般的情况,叫魂的时间,都是在晚饭前后的黄昏。那个时段也是人们心智比较疲惫的时候,祖母在那一方名气还是比较大的,那时候她白天要参加生产队的劳作,下工后就就被找上门来开始操作叫魂,补贴家用。一大家子十几口人要生活呢。我父亲是老大他们六兄弟姊妹呢。我的小叔子几乎和我哥哥一般大,也就是说祖母和母亲一起在坐月子。那个时代很常见的。我母亲说要是刚结婚就生老哥,比小叔还大二三岁呢。

母亲对祖母叫魂的作法自然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我们小时候有个头痛脑热的,母亲总免不了说快点找祖母去叫魂,祖母会叫魂而且名声在外,我的母亲只好当个俯首贴耳的好媳妇,不需要操心为我们作法叫魂,为此她也可操劳更多的家务,和祖母配合的默契。

平时那些小伙伴们和我闹僵了我威胁的说,等你哪天掉魂了不让我祖母给你找回来,这招很管用,他们都害怕我有个会叫魂的祖母,几乎没人赶找我的麻烦,更多的是巴结讨好。

祖母叫魂作法时从来不回避我,她不担心我会对他们不利,找她叫魂的多半是小孩,事先沟通也类似中医的望闻问切,然后开始作法,有时候爬上屋顶等高处,在屋顶上叫魂,往往是在脊檀上抠个空洞或剥下一块瓦片以便呼唤。反复叫魂时,除大声地呼唤其人的名字外,还要敲打手中的砧板,或摇动衣服,然后用斗笠和簸箕招魂。有时候对着山坡对着松林,也有时到水井水塘边呼唤,甚至跑几公里到长江(当地叫大河)边呼唤叫魂,更加惊心动魄。

 寻找迷路或失踪的孩子,也有用类似叫魂的办法。然而这种方式究竟有没有用?在我童年的岁月里,还真没有几家因为不准找祖母的麻烦。但找她麻烦的只是生产队长更多的是大队书记的警告,最严重的时候就是陪斗过一次,地富反坏右批斗时候,为了凑人数完成指标,她仅被“邀请”上台一次,但祖母一点都不紧张,开口就说她的行为是行善积德从不害人。那些队长大队书记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只要不影响生产他们也睁只眼闭只眼。私下里他们的小孩子也曾别祖母叫过魂。他们清楚知道遇见那种情况当时的办法只有二个,要么叫魂,要么找赤脚医生看看。但被惊吓过度的情况,那些赤脚医生还真医治不了。只好找祖母叫魂。或许那些被惊吓的孩子大人们,也只能寄希望于这种方式,既是给孩子,也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吧!

祖母叫魂现在看来叫巫师也不为过,为此她自然要比祖父强势,尽管祖父是读过私塾的少爷,但还是祖母当家作主。父亲是家中长子,自然要为祖母祖父多分担些,年少时候到松宜煤矿挖过煤,百里洲刘巷打过铁,16岁的时候把我母亲娶过门,之后参加水利建设修建宜昌地区的东风渠,就因他会打很溜吧的算盘被留用,转正为国家水利工人名曰水管工,为我成为水二代埋下伏笔。

八十年初期,高考落榜后参加父亲单位的内招,离开故乡参加工作,临出门前祖母反复叮嘱我,春伢子你是水命人啊与水打交道一定要注意安全,水火无情。那时父亲几兄弟早分家独立,祖母祖父很高兴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家是“半边户”,毕竟有一个吃“皇粮”的“公家人”,后来哥哥当兵,我也随父到东风渠管理处,家里就只有妹妹和母亲祖母祖父了,就没有多少和祖母她们的亲密时空了。

自从分田到户后,祖母的叫魂业务就逐渐衰落,当时还真没注意这些,现在回想,还真是这么回事。我渐渐明白祖母叫魂作法只是因为当时的贫穷。她老人家是为了改善一大家子人的生活而去叫魂啊。后来竟然问过祖母,人世间究竟有没有鬼魂,她老人家悠悠颤颤的说,你相信就有。我突然感觉祖母像极了哲学家。

祖母祖父年事已高,等小叔从哈尔滨当兵三年回来成家后,才正式开始吃轮饭,就是祖母祖父到父亲他们三兄弟一户一年的轮流生活。记得参加工作第一次回家,我避着母亲给祖母五块钱,祖母别提多高兴了。当时我月薪三十七块五外加五块洗理费。祖母说,算你小子有良心,小时候不是我给你叫魂,能活到现在拿工资!我伸着舌头傻笑着说,是不是真的哦?!

怎么不是真的!人肯定有魂啊,你不知道端午节么?那么多人都划龙舟把粽子抛到大河里为屈大夫叫魂。我祖母还给我较真了,她竟然还知道屈原叫屈大夫。我想,她和我据理力争的原因就是为自己的叫魂找到最合理的解释。漫长的叫魂岁月里,她坚信人肯定是有灵魂的。

祖母是当祖父后离开我们的,应了那句“七十三八十四”的话,总算也是八十四岁红色成绩的高寿啊。当时父亲还没有退休回家,父亲悲痛欲绝的和他的兄弟姐们将祖母安葬在祖坟弯里,如今她老人家离开我们也是二十多年了,清明时节给她烧钱的时候,我自然想起,也深深相信人是有魂的。

时光的轮盘转到五月端午,整个世界仿佛进入三峡宜昌的端午时间。公元前339年出生秭归乐平里的三闾大夫屈原在汩罗江怀石投江,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聚江边为他叫魂为他招魂,慢慢的成为一种神圣的叫魂仪式和风俗。不管端午节如何的热闹非凡,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总有小时候祖母给我叫魂的阴影。

春伢子回来没?回来了,回来了!

远离故土,安居都市,时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把魂丢了,祖母远去,再也没有给我叫魂的人。唯有努力用真善美的初心捍卫自己的灵魂不要走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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