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

奚学锋

在我没有为人父之前，或者说在我没有成家之前，我一直认为我的父亲是一个不合格的丈夫，因为他经常给我母亲吵架，有时还动手打她，不过他对我弟妹三个还算行。在的记忆中父亲是个脾气暴躁、有点好吃懒做，一干活就容易发脾气之人。我的父母吵架大部分是因为父亲的脾气暴躁引起的。

记得小时候，农活不忙时，每天晚上我父亲都会带着我去外面闲逛。那时的农村还未通电，一到晚上每家每户都用煤油灯，条件好的才点蜡烛，每个家庭都发出微弱的灯光，家庭条件不好的要到天很黑了才点燃煤油灯。我们一般是去前街，村里面的一条主要街道，或者村里面固定的牌场。这时他会买一些花生或者瓜子给我吃，然后就不管我了，他自己要么看那些打牌的， 要么自己打。整个屋子里面乱糟糟的，乌烟瘴气、人声鼎沸。不是我看不起农村人，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整个冬天大约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牌桌上渡过的，有的因为赌博搞的债台高筑，妻离子散的都有。那些有点眼光的就出去打工或者做点小生意，以便使自己的生活更好一点。

我印象中我父母闹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因为赌博。80年代的农村经济非常落后，一般家庭一年到头是剩不下几个钱的。有的爱好赌博的就通过信用社贷款来赌，我父亲就干过这愚蠢之事。一开始我母亲还不知道这回事，直到有一天要做晚饭时候，村里面的放款人员到我家给我母亲要钱，我母亲才知道我父亲通过信用社贷款了，并且还因为赌博输掉了。当时我母亲都傻掉了，手里抱着的柴火一点一点的往下掉，嘴里面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嘴唇是发抖的，那次晚餐我们很晚才吃上饭，而且有的菜还炒胡了。当晚我母亲就哭着闹到我爷爷奶奶那里，那时我最小的叔还没有结婚，在县医院上班。我母亲哭说我父亲，你儿子怎么没有一点数啊，现在我累死累活的，土里刨食，一年到头都剩不下几个钱，现在他一下子输了那么多，我们还有三个孩子，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一边说一边哭的泪流满面。我那时年龄才四五岁什么也不知道，只有在一旁默默的掉眼泪。

我爷爷把我父亲骂的脸红耳赤，我父亲站在那里满脸愤怒的看着我母亲。最后我爷爷出了一点他的退休金，我最小的叔给了一点钱，再加上我家里一点用来来年买化肥和农药的钱才把贷款还上。回到家我父亲把我母亲狠狠的揍了一顿，说有啥事情我们不能在家解决，闹到老人那里去干嘛，真是没事找事。我母亲虽然老实，但也不是泥捏的。大声地说道，是我没有找事吗，如果你不赌博我们家有啥事。你不是那些有钱的人家，人家能赌的起，你赌的起吗，你看那些赌博有几个过的好的，我父亲一起之下又把我母亲揍了一顿，我母亲一起之下就回了她娘家。我母亲一走，把我父亲搞的手忙脚乱，看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一睁开眼就要吃的，他平时不怎么做饭的，后来赶鸭子上架才不得不做，做的饭我们几个都不爱吃。这时我父亲才意识到一个家没个女人是不行的。我父亲去了几次都没有把她接回来，最后我爷爷和我小叔拿了一点礼品，并让我父亲写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再赌博了，我母亲才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才回来的，之后一家人倒也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

还钱的那天晚上，我父亲是带着我去的，我看着他当时心情很失落，走路很慢，头低着看着自己的脚尖。平时不抽烟的他，那天竟然抽起了烟，熏的我眼睛直流泪。那是我记事起看着他最落寞的一次，像个被斗败的公鸡，我不知此时他在想啥，里面既有对生活的失望，又有对这次赌博的后悔之情，我希望他能从这次赌博事件中吸取教训。

时光飞速地流失着，转眼之间我到了上小学的年龄。上小学一年级时学习还行，到了二年级因为贪玩，成绩飞速下滑，最后在班里面排到倒数几名的。父亲知道这件事之后，每天晚上就开始教我数学，一开始还有耐心，到后来就没有了，一有不会的题，他就对我大声叫骂，骂我是蠢猪和笨狗；有时还动手，有力的大手打在身上打得我生疼。留级之后成绩才开始慢慢的好了起来，从那之后，他就教不了我了，因为他才高中毕业。

我高考之后，成绩不甚理想，村里面的几个发小考的都比我好，我才考上一个高职。大一暑假我们几个发小在我们家聚餐时，他说了一句让我铭记一辈子的话：他就是笨，没有你们聪明。当时我真的无地自容，真想狠狠的怼他一顿，我之所以这样，大部分原因是你不会教育导致的。你如果开明一点，教育的时候再耐心一点，我也不至于这样。不会教育孩子的父母不光是父母的悲哀，也是孩子的悲哀。我多么希望我生在一个会教育孩子的家庭啊！

自从赌博事件之后，我父亲好像开始好了起来，开始想努力挣钱养家了。我记忆中他卖过鞋子，卖过玻璃，持续时间最长的是卖药。那时从安徽亳州和阜阳贩药然后再卖给村里面的卫生室。从那之后我家的经济条件才开始慢慢好了起来。做了五年后他突然就不做了，后来他才告诉我，有几次他晚上卖药回来，被村北边很远处被人抢劫了几次，他知道是谁，但他不敢说，怕他们报复。那些抢劫我们父亲的就是附近村庄的小混混，就是那些混黑社会的。在我上初二时，我父亲在我爷爷的帮助下开了一家诊所,做起了赤脚医生。我爷爷退休前是县人民医院的一个老中医，他退休之后我最小的叔叔接他的班。我父亲在结婚前也在一个乡医院做过几年的医生，后来因为文化大革命才不做了。解放前我奶奶家是地主，在那个时代地主成分的后代是没有资格做人民的医生的。从此我父亲是一个标准的农民了。

自从我父亲成为赤脚医生之后，我们家的农活都压在我可怜的母亲身上。我母亲身高不到一米六，大字不识一个。那时我姥爷家里孩子多，我有四个舅舅，我姥爷特别重男轻女，我母亲想上学，我姥爷不让。每次生活遇到困难时或因为不识字而困惑时，她就时不时抱怨我姥爷不让她上学的事情，这种抱怨一直到我姥爷去世才消停。在平时放暑假时，我白天帮我母亲干农活，晚上才做作业。一家生活就这样慢慢的渡过着。

我和父亲一般是不吵架的，虽然我看不惯他对我母亲的态度，但我还是很尊敬他的，毕竟他是我的老子。随着年龄的增大，我也体会到他其实也不容易的。本来他能考上大学的，就是因为文化大革命给耽误了，那时村里面上高中的就二个人，如果不敢上文化大革命他说他是能考上的，结果那一年赶上了，成为了“老三届”。高中毕业之后他当过医生、教师和印刷厂工人，因为脾气暴躁教师和印刷厂工人都没有转正就走人了，到快四十了才回农村。我母亲就说，他就不是个干农活的人，让他干农活他连一般的人也比不上的。你说我比村里面那些老娘们多出多少力，自家男人不行，当老婆的就比别人多受罪，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知道我父亲干农活的样子，人家干农活都很利索，走路又快，他慢慢悠悠的，人家走两步，他走不了一步。用我母亲的话说，他走路像人睡着一样。人家干活都提前规划好，他是不到眼前都不急的，到了眼前实在不干不行了，又着急，到处发脾气，我母亲既气愤又无奈。

进入21世纪后，农村人外出打工的越来越多，村里面的年轻人渐渐的少了，有的还带走了老人，村里面的卫生室开始不景气了，我们家的收入开始渐渐减少。那时我上大一，在寒假开学之前，我去县里面的银行存钱，一个学生外出上学带着现金不方便的。在存完钱之后，我用剩下来的钱买了一件上衣，回家之后，我父亲看到了。他很生气，现在我们家这么困难，你还买衣服。当时我也感觉很委屈，大过年的，连个新衣服也没有买，买个新衣服怎么啦。当时不知怎么搞的，我们就吵了起来，就差一点要干架了。我母亲把我训了一顿，你真是太不懂事了，哪有儿子想打老子的，如果邻居知道之后，看人家不笑话你。回到大学之后，第二天我就给我父亲写了一封忏悔的信，说这件事都是我不对，以后我不会再给你吵架了，我也知道你养一家老小不容易。我父亲过了没多久就给我回信了，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以后要好好的学习，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担心。我现在很担心你母亲的身体，她现在时不时地说她头疼，妇科方面也不是太好。我听了之后心里很沉重，父母都太不容易了，我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的学习本领，让父母未来的生活更好点。

大专毕业之后，我到南方发展，有时一年回家一次，有时二三年才回家一次。每次回家都会看到我父亲比上一次显得苍老了，头上的雪花渐渐增多，脸上的老年斑也渐渐的多了起来，看起来像一个苍蝇趴在脸上，让人非常的不舒服。那是人逐渐衰老的标志，岁月又曾饶过谁。作为儿女的只希望父母老的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我们这些做子女好好的孝敬他们。

我老婆对我父亲的意见很大，因为钱的问题。那时我女儿刚出生不久，我弟弟刚结完婚，家里的经济条件非常拮据。那时我父亲跟着我们村的一个人来到广州，因为那个人的儿子在广州被困在传销窝里面了。那个人知道我在广州有点关系，看带着我父亲能不能让我帮点忙，把他儿子从传销窝里面救出来。其实我也没有帮上忙，他们一报警，警察就把那个传销窝给端了。来之前我父亲给我打电话，说儿子，你那里有没有点钱，现在你弟弟刚结完婚，我们家欠账七八千，现在生活举步维艰了。当时我听着我父亲像哭了一样给我说话，我那时身上也就一千五百元。父亲老了广州之后，他临走前我给了她500元，他说不要，你也不多，家里还有个小孩，我说，没事的，下个月就发工资了，你先拿着吧，不够我下个月再寄给你，下个月我也没有寄。

纸是包不住火的，家里存款少的事情最后还是被我老婆知道了，跟我吵了一架之后，把家里的经济大权夺走了。从此她也对我父亲好大意见，说死老头子一点也不会体会儿子的难处，一家三口在大城市生活，一天没有钱连白开水也没得喝，更不要说衣食住行了。他家里面好歹有二亩地和房子住，再没有钱也能生活，在城市能生活吗？

我说，我也很为难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父亲也不容易的，他如果有办法我不会张口给我要钱的，现在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说了。

我就要说，他都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多难，他总以为我们这里赚了好多钱，南方遍地是黄金那都是那些不知情的人说的，其实南方赚钱比北方还难。富人福死，穷人穷死。我们两个的关系因为父亲要钱这件事冷战了好久。

现在父亲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他的性格已经被岁月打磨的光光溜溜的了，对我母亲比年轻时好了很多，这令我们这些做子女很欣慰。但身体不是很好，有冠心病和高血压。他给我说他都突然间摔倒两次了，这令我很不放心。安装心脏支架他说做也一直没有做，可能还是嫌太贵了，进口的一个一万多。等有机会了我一定要让他做，这个钱我来出。

大部分人的一生都是平凡的，我的父亲也是。他也有优点也有缺点，知道疼爱自己的子女，事情发生了他不会经常抱怨，过去了就过去了，说争取下次不犯同样的错误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