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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晓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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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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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米过年

自冬至以来,新年脚步越来越快。

这时节在东北天寒地冻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淘米过年。淘米过年,是北方农村一等一的大事。

记得小时候,都是母亲张罗着买大黄米,买爬豆,买江米等。早早地在秋后就开始酝酿这件大事。在墙头地脑的闲地块种几棵片刀豆角秧,俗称刀豆。除了吃片刀豆角,最重要的是为了摘豆角叶,为了冬至后蒸豆包这台大戏,这些都是一台大戏的铺垫和序曲。还有些老人家摘些紫苏叶,紫苏在乡下司空见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所栽种,也不用刻意去做。只要上一年家里栽过,有些老根,紫苏籽等,即使野火也烧不尽,春风拂过吹又生。这小玩意也是一味中草药。蒸起豆包来,风味独具。

一到冬天,北方的人们习惯于蒸豆包。过去的人们有猫冬的习惯,闲着无事,加之那时家家人口都多。老大老二老三以至于老六老八都是很正常的。多储备点吃食。民以食为天,只要不缺吃的,就是好日子。有咸菜有酱,就是好人家。过去人们见面最习惯的问候,就是吃了吗,不是想请你,而是关心你的生活。现在人们见面聊天的内容五花八门。吃了么,成为一个时代的话题和缩影。

说起蒸豆包,在我家乡还发生了一件十分悲惨的往事。之所以写李老汰,源于此人是个悲剧式的人物。还因为受害者是我的小学同学李汰民。他爹叫李老汰。

那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由于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加之中苏友谊小船破裂,为了还清外债,老百姓都把口粮拿出来了,都勒紧了裤腰带,都吃糠咽菜的。都把树叶子都吃净了,特别是榆树叶子,还有杨树叶子,都一扫而净。

春天人们都一脸菜色,到处挖野菜。由于缺乏营养导致很多人都出现浮肿。等到秋后粮食下来了,老百姓日子开始好过一点,饿了大半年的人们,开始出现报复性吃喝现象。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队叫“生产队”,村叫大队,乡叫公社。村民都是“社员”。1957年生产队开始办“小食堂”,一队一个食堂,农户自家的灶台都挖掉了,锅都拿去“大炼钢铁”了。几十户农户共用一个食堂灶台。

那就是今天大家熟知的所谓“入食堂”、吃“大锅饭”。

听人说起李老汰肚里一点油水都没有,都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一进冬天,大东北老百姓家家户户开始腌酸菜包粘豆包,家家人口都多。老大烧火,老二贴叶,老三负责摆坪地,李老汰负责往外端蒸好的粘饽饽,有机会吃点小灶,一锅尝一个,不知道究竟蒸了多少锅。吃了多少豆包。

李老汰就感觉肚子好像无底洞,总吃不饱,越吃越多。粘豆包,不好消化。等到蒸完豆包,后半夜,劳累一天的人们开始睡觉,没想到李老汰犯病了,肚子疼得要命,折腾得死去活来的,等送到医院,人已经不行了。都说是撑死的。没做饿死鬼,成了饱死鬼。

记得当年我大舅也是这种情况,可下子有吃的了,不管不顾地填饱肚皮,直到肚皮难受才知道害怕。我姥姥给我大舅灌了很多红糖水,逼着我大舅在屋地一直走走走,后来我大舅放了个屁,接着跑到厕所里一顿排泄,这才捡回一条命。我姥姥骂了一句,傻鬼,你个。接着就上炕睡觉。

话说李老汰死后,孩子们都小,留下了两个小子和一个闺女。二儿子叫汰民,自小就没人经管,一直没成家,至今光棍一个人。手里有点余钱,今天跟这个女人过两天,明天跟那个女人过半个月的。天天无忧无虑的。如今汰民也是五十奔六十的人了。仍孑然一人。

汰民有个哥哥叫小印,也许是年龄大点关系,老早就知道自己找媳妇。这媳妇是他在外地打工时哄回来的。别看小印个不高,话也不多,心思贼重。后来媳妇给他生了个儿子。起初媳妇也没出去打工,专门在家照顾儿子上学。后来儿子不念书了,媳妇领着儿子还有小印一起外出打工,只在过年时才回家呆段上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小印有糖尿病也就不出去了。每天早晚到处溜达。汰民姐姐婆家就在本屯,姐夫叫管二。日子还算凑活。姐姐对他俩都挺好。很可惜,姐姐在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死了。

困难时期的一顿豆包,改变了一个家族的命运。

蒸豆包是东北各地的风俗。一进冬天门就有蒸豆包的,也有等到冬至后才开始蒸豆包的。家中老人常说冬至以后的水和冬至以前的水区别很大。只有冬至以后蒸豆包才有饽饽味。这些古已有之沿袭至今的习惯,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渐渐积累摸索出来的。肯定有他自身的道理。

从天文历法上解释,自冬至开始,太阳开始照射北半球,从南纬23°26′南回归线转向北方。除了白昼的变化外,地下水的变化是肉眼难以觉察到的。所以对于这些民间的风俗习惯。应该是值得尊重的。

据记载,周秦时代以冬十一月为正月,以冬至为岁首过新年。《汉书》有云:"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也就是说,人们最初过冬至节是为了庆祝新的一年的到来。古人认为自冬至起,天地阳气开始兴作渐强,代表下一个循环开始,是大吉之日。因此,后来一般春节期间的祭祖、家庭聚餐等习俗,也往往出现在冬至。冬至又被称为"小年",一是说明年关将近,余日不多;二是表示冬至的重要性。

汉代以冬至为"冬节",官府要举行祝贺仪式称为"贺冬",官方例行放假,官场流行互贺的"拜冬"礼俗。《后汉书》中有这样的记载:"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所以这天朝廷上下要放假休息,军队待命,边塞闭关,商旅停业,亲朋各以美食相赠,相互拜访,欢乐地过一个"安身静体"的节日。魏晋六朝时,冬至称为"亚岁",民众要向父母长辈拜节;宋朝以后,冬至逐渐成为祭祀祖先和神灵的节庆活动。

随着冬至步伐一天天走近,人们开始筹备蒸豆包事宜。

隐藏在民间的小加工厂就开始日夜不停地嗡嗡作响,门口还经常排起了长龙。人们不惧寒冷,耐心地等待着。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苗,在燃烧。

过去我家蒸豆包都是父母做主,我顶多就是个参与者。我家是蒙族,记得我小时候家家都困难。吃豆包时,母亲总会特意往我豆包里加一羹匙荤油,就是猪油。感觉特香,还会加点酱,既香又有盐经儿。吃起来特别舒适、安逸。

后来父母年岁渐大,渐老。因为我在乡下上班,这件大事就落在我肩上。除了准备豆包叶。我还要挑选上好苞谷,颗粒饱满的,最好亮晶晶的。一点杂质都不能有。特别是不能发霉苞米粒掺进去。要把爬豆里杂质如小石头和土块都挑选干净。这样的活计我和媳妇都是亲力亲为。一般不愿意其他人插手。

一年的玩意,图的就是吃个安逸。必须认认真真做到位。

万事俱备。安排好时间和人手。前一天晚上把打皮的苞谷和大黄米泡上,水必须没过粮食。第二天起早把这些泡好原料反复淘洗干净。然后装在玻璃丝袋子里把水控干净。然后放在热炕上粉化发酵。每隔一段时间掏出几粒米放在嘴里品味,只要觉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启动下一道程序。加工成面。

等加工完毕,回到家。赶紧起火烧水。和面的水必须翻开才行。这时候媳妇就会穿戴整齐,把头发包起来。待到锅里的水花盛开,热气洋溢,再开始和面。很快一缸面和好。媳妇找来干净的棉门帘子和其他干净的物件,包裹严实。

面和好以后。还要烀豆馅。起初要大火旺火,直至烧开一阵子,再转文火焖煮。差不多了,捞到一大盆里,再往锅里填适量的水。把大盆放在锅里蒸十几分钟,热气上来即停。这样的豆馅正好面糊可口。

等到爬豆馅烀好。炕上已经非常热乎,正好发面。半夜时分一股发面酸味袭来。媳妇还要继续揉搓踹打一番。然后继续包裹严实。等到天亮正式开始上演一年的大戏。

喊来家族的长柏婶儿,闺蜜的大包,还有华大婶。一会工夫,炕桌放上,几个女人干活麻利,面皮来回拍打“啪啪”连响,直到中间出个窝窑,再舀上一小勺豆馅儿,手里反复捏制,不大一会儿,溜圆的豆包摆满盖帘上。我负责打下手烧火。女人们包豆包、唠嗑两不耽误,几屉豆包放进锅里,围上锅圈,开始填柴烧火。大约半个钟头,揭开锅热气腾腾。亮晶晶黄澄澄的豆包出锅了,空气中弥漫着豆包的香味。第一锅豆包出锅以后,主人拿出一小罐红糖,一大碗拌好的芥菜咸菜丝。女人们也不客气,边吃边夸。这豆包不是一般二般的好。

千八百豆包很快就完事了。嘻嘻哈哈、意犹未尽之间就完工了。

院里彩钢棚里早已备好铺面,足够放置这些粘豆包。过去条件有限,就在室外阴凉处搭个大秫秸铺面,把豆包用大塑料布盖严,冻上一晚上。第二天起早开始装缸,一簸箕一簸箕地计数。往后日子不愿意做饭,就可以捡几个豆包,放屉上一蒸,就能开饭,特别省事儿。

包豆包还有个习惯和要求。每年在这项大型活动开启之前,父母都要一再嘱咐家中的老老小小。必须要说吉利话。要说挣了,多了,好了。待第一锅豆包出锅,女主人还要第一时间亲自给家中供奉的家宅六神上供。恭请家宅六神们先行品尝,护佑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福气多多。

还有剩下豆馅多意味着新一年有零钱花,剩下面多就意味着有整钱存。

一个小小豆包,寄托着农人们对新生活的美好愿望,孕育了独特的豆包文化。不身在其中,是难以体验这份意蕴深厚的传统风俗。

我的兄弟姐妹,媳妇的兄弟姐妹。吃过我家豆包后,每年都早早地预定,甚至发来红包,我们都拒收。这份豆包情谊,维系着兄弟姐妹们的味蕾和情感。

你三十,他五十,吃没了控制不住食欲的,还要再来几十。我俩连一百都吃不上。也有人说,多费事啊。不如在超市里买现成的。每年到时候还是控制不住给大家包豆包。

每次家族聚会,说起我家豆包,都能得到一致好评。一是面和的好,味正,色亮,酸中有甜,回味无穷。二是我媳妇这人爱干净,吃着放心。三是爬豆馅料既面糊又口感舒适,吃了还想吃。

每年这个季节都是媳妇我俩最忙时候,因为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亲戚都在外地,一旦包好了,用快递邮往外地,邮资不菲。为了共同心愿,这些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因为爱,我们相聚。因为爱,所以爱。这份感情是任何金钱所无法比拟的。尽管累并快乐着。

小小豆包,是东北人对家乡最原始的记忆。跨越时代和山海。是任何语言和行动所无法替代的。每当亲人接到豆包品尝之后的感谢和反馈,心中荡起无限感慨。

小小豆包,勾起深藏在记忆深处思乡之情。无论你身在何方,每当这个特定的季节,都是个无法割舍的诱惑,不能忘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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