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醒来,忽的发现窗外阳光正好,竟有点不适应起来。几乎每天早晨从越来越低的天空中潺潺而下的梅雨姑娘,今天变脸了。那个许久都没有露脸的太阳,仿佛阿波罗神重新附体,正装出场,一天都灿灿的。回望昨天月半,一轮明月在金星孤独的寂寞陪伴下也亮出了彩云追月的瞬间美丽,就像是天上也有昙花盛开一般,嫣然极了。日月星辰在时节的门槛都守着节气的尊严和格调,原来都是为了迎接一个热烈的盛夏时节——小暑的大幕今夜开启。
能够在梅雨肆虐的灰色天空一睹彩云追月的仙境,都是昨天和美女姐姐们乘兴而去兴尽晚归的荷池误入。昨天中午在小鱼同学家宽阔且幽深的屋厦欢聚,晚间原本要去酒楼继续着江南水乡的江鲜寻味,闻听男主人有着炒炒米的绝妙手艺,我们所有人的味蕾都生出六十年代那焦香扑鼻米花入肠的炒米茶的渴望——江鲜太世俗了,来碗炒米茶,清清这油腻了半个世纪的浮世愁肠!
原来,我们的味蕾和时间的四季一样,循着寒去暑来的旧时光,都是有记忆的啊。
昨天已然翻篇,入了旧时光的江南梅雨。但昨日炒炒米茶急火转慢火的流程,像极了小暑时节,就似各种烹饪方式的大全:炒煮烤煎蒸。也似各个滋味的集成:酸甜苦辣咸。更似各样人间百态的巡演:富贵显鎏色,贫穷且汗颜。
想想小暑时节开始升腾的热浪,那真就是由“烤”到“蒸”的转变。农历六月称为“焦月”。想着烈日下现代的柏油马路沥青融化,祥子还在老舍的笔下拖着三轮车奔走;想着像小儿般活泼的蛐蛐也会在伏天学着进化的人类“蟋蟀居宇”,《尔雅》里“六月盛热,故曰焦”这个解释,正是世间万物几乎被炎炎烈日烤焦的真实写照了。
伏天里,不要说那些在室外一线工作的我们的记者主持人,还有那些我们每年都会怀着敬意不吝笔墨宣传的环卫工人、耕种农人、建筑民工以及交警等等,烈日下的劳动者守土守责,挥汗如雨。就连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百无一用的废材,在伏天稍有丁点转身也觉汗流浃背。不挥汗,也有闲雨落下。这落下的滋味都是苦涩的咸,而所有盛夏的苦咸都需要清凉的西瓜黄瓜啥的来安慰一下,安抚盛夏的火辣青春,顺便也端起大碗的炒米茶,一并满足漫长夏季的酸酸甜甜的果实等待。
小暑到来后那种咸咸湿湿的味道就被一碗香喷喷的炒米茶给冲淡了。真爽快,哈哈!
小暑的节气还开启了伏晒的节奏。尽管,城市的高楼大厦已经把伏晒的古老棉被遗忘在某个昏黄的角落,且这连天不息的梅雨也让乡村的伏晒失去了赶集时的市场,但是,从前的伏晒壮观还似老电影般浮现,桥段渐渐清晰,又转眼泛黄。
进入伏天,在那个太阳最火辣的日子,整个童年的小镇就像五颜六色万国旗悬挂的照会时光。母亲和小镇上所有勤劳的女人们一起,在家门前的空地支起竹竿,架上竹篙,晒衣物。竹竿竹篙不够晒,接着铺开竹匾。竹匾也不够,那就在两颗老槐树间再牵根拇指粗的麻绳,然后便把家里七口人一年四季的衣物、被单、毛巾鞋袜等等,都搬到毒辣的太阳下暴晒,再翻个身,晒个透。我们那些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虽破旧不堪,在母亲勤力的搓洗下变得格正且整洁,脱离了梅雨百般诱惑的霉运,在盛夏自由自在地欢喜着,伸展着,享受着普天同庆的晒伏时光。待到秋风起,我们每一个人裹着淡淡樟脑丸清香的秋衣秋裤,回望盛夏阳光的平等眷顾,丝丝凉意就堵在了日渐圆润的肚皮之外,好生惬意。
忽然感觉,那个黑白时光的年代太瘦太贫瘠,竟然没有晒过书,哪怕是薄薄的作文本。可是那个晋代名士郝隆想来也很清贫且瘦,他的肚皮想来更不肥硕。他见富豪们都在伏晒时晒那些华丽的锦衣和万贯的铜钱,贫士无所有啊,聊赠一枝春吧。索性开怀晒日,把自己瘪塌的肚皮露出来晒。别人问郝隆晒什么,他淡定地回答:晒书!那瘦弱的肚皮藏着五车的书,装着八斗的才,才敢晒啊!呵呵。
梅雨姑娘似乎还在小暑的炒米茶水中纠缠着,伏晒也在盛夏的旧时光里埋伏着。腹中空空的我,书橱也空空如也。久居城市的我,也早已远离了欢喜伏晒的童年。拿什么来走进小暑的盛夏长剧,在这小暑即将临近的午夜,我问从前的自己。是的,好久没有问过四季了,更放纵了四季忽悠过的自己!
也许,每一个小暑的到来,我们都已回不到从前的江南烟雨中!但怀念从前,怀念从前的美好时光,在烈日之下晒晒梅雨过后的心境,也是另样的晒,也是灿烂的夏啊。
小暑来临,那就彻底底的伏晒吧!
(下午看了天气预报,才知今天小暑。随笔记之)
写于2020年7月6日22:39小暑之际丹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