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清秋时节,天气凉爽了许多,古城镇江的色彩也斑斓了许多,最是空气里那随处流淌的桂子清香,也越来越多的堆积着,弥漫着。这浓郁的气息,就似孩子们眼中藏也藏不住的欢乐,自然而然的在大街小巷里沁溢着,荡漾着。
其实,早在半个多月前白露伊始,在青山路秋虫的夜唱中,我就被忽然而至的暗香给伏击了。夜幕中,虽看不清桂花密密匝匝的细小模样,但桂花独有的幽香,袅袅婷婷的,扑面而来。八月,桂花如期而至!仲秋,也真的就是桂花的天下!当我的胸腔被第一缕甜蜜的香味淡淡的忧伤了一下,我知道,清秋时节的铁瓮城即将被桂花攻城掠地了。哦,不,丹桂飘香,整个江南都沦陷了。
是的,现代的桂花树早已遍布江南丘陵,无论城市还是乡野,八月秋风起,曾经的烟雨江南都浸淫在这桂子的香气里。而在黑白电视甚至更早些的年代,贫穷不仅仅限制了生活的想象,亦限制了桂花自由自在的逍遥。十里八村的,更是难得一见窗前桂花的暗香疏影。
童年时候经常见的倒是那些散落在村头巷尾的栀子花,香味也似桂花一般浓郁,还有乡野丫头我的最爱——春末夏初盛开的蔷薇,淡淡的清香也如桂花一样绕着你转呢。在初二上学期,当我第一次从同桌李耘的手绢里,嗅到了从来没有闻过的甜蜜香味,这人间居然还有这既浓烈又悠然的香气,把我乡野时光最爱的蔷薇与栀子花都浑然一体了。李耘把米粒般鹅黄色的桂花给了我大半,我也用手绢包裹着。从此,七十年代末那姗姗来迟的桂花馨香就种在了我的鼻腔里,生根了。
的确,这世上的花若以香论,再也没有能比过桂花的。“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宋之问的一首《灵隐寺》让人们记住了桂子的天香。白居易做过杭州刺史、苏州刺史,也曾在灵隐寺“山寺月中寻桂子”,诗魔最忆是江南啊,为了排遣“何日更重游”的想念,香山居士居然将杭州的桂子带到姑苏城里种植。乐天也是醉了桂花吧。而那个著名的才女朱淑真却不似唐宋的诗词大咖们,轻易就醉倒在禅意桂冠的寺观门前,她把桂花那高雅而不俗、平凡却不凡的桂子品格盎然在诗意的书窗下:“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伊忙,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
多么美好啊,人与花心各自香!是的,小小的桂花仙子真的就似秋天的香魂一般,温馨了许许多多忙忙碌碌的人间俗子。久居人间,桂花们微小的花骨朵儿似也习惯了树枝上的各种站立姿态。有一簇簇、一串串地密密的挨着的,它们就似庞大的国企或是上市公司的架构,喜欢抱团取暖;也有三五个一组,七八个一伙的,它们就是桂花界的群众,走着人间小微企业般的套路;还有极少数极少数立于树叶与树枝间的单身花瓣儿,更像桂花界稀罕的哲人,思想者,独步秋天的枝头。凡此种种,桂子就是从不想做那个风花雪月或者叹息悲悯的诗人。桂子如若自我加冕,怕是诗人再也没有桂冠可期了。桂子可是以柔弱之躯成就了唐宋的诗词天空啊!
月色长空阔,桂子遍地香!无论是橘红色的金桂,还是鹅黄色的丹桂,也无论是淡黄色的银桂,还是浅黄泛白的四季桂,它们那迷你的小花姿都一样一样的玲珑剔透,都有着摄人心魄沁人心脾的美呢!就算闭着眼睛,我也能感觉到桂花仙子的清新与俊逸,这是源于,梦溪楼岁月的古代文学课程,那个沁人肺腑的桂子总是在耳边碎碎念着。由此,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每一个谋得稻粱的秋天,我总是要去古城的金山焦山亦或南山的招隐寺,寻些桂子的仙气,来冲淡烟火深重的油腻鼻腔。为了欺骗同样油腻的浮世肥肠,我也是真心爱上了所有桂花家族的人间至味:桂花蜜,桂花藕、桂花汤圆……
也许吧,起起伏伏的命运不一定能在最美好的时候抵达人生的辉煌,但时间总是那个诚信的使者,总是在最最酷热的人生转角处给你送来温馨肺腑的桂子芬芳。今夜,一如昨日的秋夜,仍然是月朗桂香。不用做深呼吸的,那早就浸透了空气的桂花雅香已经尽染了我的五脏六腑,此时我想到的只能是佛系诗人王维的诗句:“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是的,人已闲,秋色已黄昏!从寡闻不识桂子的少年走到被天香轻易附体的人生之秋,八月桂就在秋天的深处侯着。这样的深秋,非常的幸福,这样的深秋,很容易让我想起桂花的各种美妙。
怀着感恩的心,我愿意和桂子一起,守在晚霞漫天的江南古城,守在深秋那绵绵不绝的桂香路口!
(走在小区院外秋月似水花香如梦的青山路,白露为霜的清秋时节因为有了桂子的恣意而忽然觉得,在人间,即便是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还是喜欢昔日刘郎的铿锵秋词:我言秋日胜春朝!满院桂香,满屋亦香。记之)
写于2020年9月27日20:33丹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