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真的深了。高铁环绕的江南,到处都翻卷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彩练,等待一年一度最为盛大的秋收。
而长江入海处,魔都天天都是豪门盛宴,一年四季,都是灯红酒绿的节奏,全然没有秋的苍黄。今夜,只有那高高斜挂在陆家嘴上空的一轮秋月,一副冰清玉洁的仙子模样,那微微清凉的象牙色的柔光仿佛有了比魔都更强的力量,申城那钢筋混凝土的心脏顿时柔软起来;月色环抱着的软件园也温柔地放弃了开发,程序不再抵抗,在高悬的秋月下,所有追名逐利所有声色犬马的灵魂都安静下来。
此刻,正南方落地窗外的一轮秋月,那月光洋洋洒洒的径自穿窗而入,就轻轻落在墙上——我的影子里。这两天在魔都累成狗的我的影子顿时如六月出水的荷,在月色斑驳的墙面漾开,渐渐漾开。月色中,我疲倦的心又清新起来,又自在起来。呵呵,春花秋月,魔都这一轮秋月,足以胜过万千宠爱的烂漫春花啊。
是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我想起了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黑白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唤起了我黑白岁月的月色仰望。四十多年过去了,这部据说是40年代最高水平的黑白电影,我还记得电影里那个叫素芬的纱厂女工,记得她抗战时期的月色仰望和颠沛流离,我更记得那个叫张忠良的男主在很多明亮与昏沉的月色里一路从忠良男儿逐渐沉沦为旧上海黑暗岁月的渣男!一江春水,流过曾经的黄浦江。那个黑白时代的月色,写满了苦难家园的失望与渴望!那个黑白分明的月色里,原来都是爱与哀愁!
岁月早已翻篇!时间的日历已把素芬们的昏暗月色连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都加上了消字灵,再也不见!江南所见,皆是盛唐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笔下穿越而来的《山居秋暝》画中伊人,都是渔舟晚归的浣女啊,都和天上的仙子一般灵动呢。
江南最好的月色我也曾经仰望过!去年深秋,就在丹徒柴院,那明晃晃的月亮和才出院门的我撞了一个满怀,定在月下,放眼望去,银光万丈。晚风一吹,整个大地就像银河醉落,满地清梦。鸟儿已经睡在月梦里,月色正越过屋顶,银丝挂在摇曳的枫叶上,那香樟树冠也被淡淡的柔光朦胧着,似一面面幽光闪闪的古铜镜,更像是铺着层层叠叠的宝石,宫阙般华丽。这皎洁的月光放肆的飘荡,像是在欢笑,又像是在轻语。蟋蟀的声音也更倔强起来,仿佛也陶醉在这美丽的月辉里,远处的犬吠也渐有渐无,不敢高声语。我的思绪就随着这温馨的小夜曲,随着这绝世的光辉,飞向了那江南丘陵的故乡。如果说故乡是游子的根,那么,秋月一定就是种在游子心中那颗最大的种子!
今夜暂寄魔都,今夜幸得一轮明月!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这轮明月什么都不说,把人间的一切都看在眼里,默默俯视着,清冽且柔和。是的,夜深人静月圆时,最容易激发一个人的思绪。站在月下,不用独酌,只需抬头望月,我相信很多人都会隐隐生出一抹思念。就像上周末庚子重阳,那半个月亮爬上了我家柴院外的香樟树巅,我兀自就想念,就想念天堂的亲人!还有三天前,连续两天在青山路的秋夜都上演着彩云追月的童话,那云月痴情望、白首不分离的缠绵,就似天阙亦有长情。嫦娥呼来婵娟——拟把清风明月,剪作长篇短阕,留与世人看。
而人生,更多时候就像一叶孤舟,就在诗仙的“明月几时有……今夕是何年”的酒问中彳亍徘徊,彷徨在岁月的长河中。也许,浮世中一地鸡毛的日子并没有长情,但当我行走在像山一样起伏不定的高楼大厦之间,那月光穿透尘埃,把绵长又寂静的清辉倾泻在我的身上,一种情愫就会忽然升起,就会将某种涌上心头的思念扯得生疼!而你所有错失的夏花绚烂,流去的岁月漫卷,都会在潺潺的月色里回到故乡,那思绪就会在沉寂中安静下来!
窗外,秋月正中天。远处的上海中心、金茂大厦和金融中心就像镇江三山一样巍然屹立,这些魔都先锋也学着山的气度傲对碧空呢。但面对秋月的静美,它们也争抢着现出所有当下的辉煌,而黄浦江上耀眼的光芒再也没有了近代的沧桑,外滩的洋房也都笼罩在长江东流水的一轮秋月之中!月色,漫申城。秋月,满魔都!
今夜,夜色如水,秋月微凉。今夜,一江春水仍然东流。今夜,一人,一城,一月,一梦!躺在秋月的清辉里,我看见了42年前的自己——走在《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月色下,少年的我第一次有着心跳的宁静,在故乡的丘陵向天而歌: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晚安,夜上海!秋安,江南月!
(今夜和吾儿共享魔都秋月,月下记之)
写于2020年10月30日20:11上海陆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