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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培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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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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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邻二婶

西屋二婶,其实不是我亲二婶。我公公姓于,二叔姓张,至于二婶自己姓什么,从没听婆婆说过,因为村里复杂的老亲关系,到我们这儿,就喊她二婶了。二婶今年78了,除了糖尿病,这几年眼睛有些不大好之外,也没听说有什么别的毛病。

在我二叔去世之前,我们两家来往并不多。也就是我刚结婚的时候,听婆婆念叨过,二叔家的大哥和二哥都很有出息,都是大学生,一个分配到浙江,一个分配在青岛,每次说起来都羡慕不已。后来,二叔家两个哥哥结了婚,很少回来。婆婆就转换了话题,说你二婶家今年花生收了多少,玉米收了多少,黄豆收了多少等等,比咱家多收入四五千块钱;还有小猪也伺候得胖胖的,等过年卖了又是一笔钱等。看样子二叔两口子很是能干。

那时我冬天回去,常碰到二叔和二婶去拾草,二叔中等身材,老实巴交,稍微有些瘦,二婶大高个,身体很壮,性格开朗,整个冬天两个人总是那几件灰旧的衣服。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两个嫂子给你买的衣服都舍不得穿?二婶拍拍身上的土,笑着说:小曼,我和你二叔整天下地干活,新衣服就穿瞎了,每年你大嫂和二嫂要给我买衣服,我都不要。庄户人天天下地干活,新衣服穿不着,不就浪费了?婆婆赶紧接话,是,是。回到家,婆婆说:就你二婶那两个媳妇?八辈子也别指望给她买件衣服。

我说:二婶家每年不是都收入很多吗?自己买就是了。婆婆说:你二婶两个人在家里省吃俭用,说攒钱留着给孙子上学,哎,瞎操心呢。

婆婆说这话,我一点儿也不感到吃惊。记得有一次听婆婆说,二婶大儿在浙江,老远了,没办法去。可是二儿子在青岛,创的很好。儿媳妇是市里的,住不惯乡下,只在结婚时回来过一次。后来有了孙子,连儿子也很少回来了。

有一次,老两口实在想二哥了,板着指头在家数算了半天,发现二哥家还缺个洗衣机。于是,二叔卖了一窝小猪,又卖了一千斤小麦,凑够了两千块钱,二叔就坐车去了青岛。那时候没有隧道,只能坐长途。二叔一大早起来,早饭也没顾得吃,晃荡晃荡坐了一天车,快天黑了,才找到儿子单位。

回到家一开门,儿媳看见公公,像见了怪物一般,一言没发。二叔拍拍身上进屋,没敢坐沙发,找了一个小板凳坐下,赶紧从里三层外三层的包里,拿出那两千块钱,说:你娘说你们还缺个洗衣机,你们忙回不去。这不,一卖了小猪,就非让我把钱送来。媳妇没接,儿子接过去,说不缺钱,以后不用挂挂我们了。

第二天早上,二叔早醒了,怕吵着他们,也不敢出来,就在床上支着耳朵听动静。无意中听见儿媳对儿子说:一会送你爹去车站,记得告诉他以后没事就别来了,我们也不缺这几个钱,别让他来肮脏我,听见没?二叔当时眼泪就下来。

二叔上了车后,看见儿子偷偷抹眼泪。回到家就大哭,和二婶整整哭了两天。

“真可怜人,”婆婆说,“当初为了供应你两个哥哥上学,两口子一年到头拼命干活,过年都不舍得买肉。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拉下来干活,现在还能经常见着,省的想是人。”看我盯着她,婆婆马上说:“现在你二婶两口子老馋我了,说你们孝顺。”说完就笑,一脸的满足。

不过,二叔和二婶也过了几年开心的日子。那是我二哥的儿子,上小学之前暑假回来的那几次。记得每次孙子回来,二叔就领着满口普通话的孙子满村转悠,和遇到的每个人都高声打招呼。二婶也是,每天变着花样做好饭,然后满大街吆喝二叔领孙子回家吃饭,弄得满村人出来看城里小孩。可惜后来孙子上学了,就很少回来了。二叔总是不断解释:孙子说咱乡下没有厕所,没法住。说完就摇头,哎,城里小孩就是娇惯。

2011年,二叔突然查出癌症晚期,还不到三个月就走了,二叔两个儿子回来料理完二叔的后事后匆匆回单位了。剩下二婶一个人,极少出门,婆婆说,二婶还没开口,就先掉眼泪。婆婆可受不了这个,就和公公主动帮她干点农活。那时婆婆每天都会去看看二婶,顺便给二婶送碗饭,再烧烧炕宽慰几句,每次都红着眼回来。周末我回去,婆婆都会说:你二婶真可怜人,炕扎凉,也不好好吃饭,怎么过?

二叔百日坟之后,才看见二婶出来走动,只是消瘦了很多,眼窝也深了。每次看见我的车在门口,都会去婆婆家坐坐,也不空手,鸡蛋,花生,甚至一把韭菜,说自己家的,吃着放心。开始我还推让,婆婆就会说:你二婶的心意,拿着吧,也不是外人。二婶就笑了:是呀,都是一家人。笑完眼圈就红了。

后来,一个朋友送给我一只小宠物狗,儿子给它起名毛毛。楼上不能养,我和儿子商量好了,送回老家让婆婆养着。

一个周后,我和儿子回来看毛毛,刚进院子,就看见婆婆正站在院里的西墙根下。望见我和儿子,婆婆笑嘻嘻的神神秘秘的招呼我们:过来,别出声,你西屋二婶正在和毛毛掐架呢。

“毛毛,今天怎么又不吃饭了?哎呀,你就是让我惯的,馒头不吃面条不咽的,嘴越来越刁了,来来来,我炒了一个鸡蛋,明天再包饺子……活该,吃得这么急,烫着了吧?”接着我们就听见毛毛汪汪叫唤的声音。儿子跑去看毛毛。婆婆就笑了:你二婶现在天天和毛毛掐架,日子好过多了。

好像在2014年秋天,毛毛误食了死老鼠,死了,二婶好一个伤心。见了我婆婆就嘟囔毛毛,像祥林嫂,婆婆见了她都要躲着走了。

那年冬天,我发现婆婆家附近突然多了不少流浪狗和猫。婆婆爱干净,就有些不满:都怨你二婶,整天喂小野狗小野猫,把附近的野狗野猫都招来了。公公听见总劝:那你让她怎么办?二个儿子那么远,回不来。这样分分心也好,只要活一天,日子总要过的。婆婆叹口气,就不再言语,有好吃的依旧会送过去一碗。

最近这几年,二婶明显不行了,身体更瘦了,腰也弯的厉害,走路都要拿个竹竿。婆婆告诉我:上面的医疗队来查体,你二婶是糖尿病,眼不大好了,这样,也没耽误她喂小狗小猫。

好在这几年二婶家的二哥过年也回来,不过住一晚上就走了,说,孩子上高中,到了关键时候了,特忙。

“人哪,千万别老。”婆婆总是叹息,然后就去给二婶送一碗饭。

还记得最后一次看见二婶,二婶还念叨:等你二哥家孩子考上大学,你二哥就不忙了,就来接我去看病。之后,二哥果然把二婶接去了青岛,我们就很少提二婶了。

大概过了不到一年,周末回家。婆婆红着眼告诉我:你二婶前几天走了。看我吃惊,婆婆接着说:好在你两个哥哥孝顺,请了三棚子鼓手,唱了大戏,还用了“消鼎”。听“伺事客”说,花了好几万呢,很是风光排场,你二婶也足了。

在一旁默默抽烟的公公,不紧不慢地接话茬:“哎,做给活人看的呗。”



注:1,“消鼎”是山东青岛地区一种丧葬仪式,很隆重。

2“伺事客”村里专门负责操办丧事的4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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