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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培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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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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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麦绕村

对麦子最早的记忆,就是每年麦收季节,我们跟在大人后面拾麦穗。当时还是生产队,老师领我们到收割过的麦地,一字排开,开始捡麦穗。那时的口号是,勤俭节约,颗粒归仓。我认真地捡每一棵麦子,小小的脑袋里浮现出的却是母亲做的白白的馒头。

那时节,大小路上都洒满白的耀眼的麦秸草,间或就有麦穗夹杂其中。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就会沿途捡拾,之后一蹦一跳地回家,递给母亲。母亲顺手放在窗下的盖帘上,和母亲烧火捡出的麦穗放在一起。

几天之后,母亲就抽出点时间,扫出院子里的一点空地,把晒干的麦穗用棍子捶,然后用簸箕把麦糠扇干净,最后把黄灿灿的麦粒装进一个箢子里。多次之后,箢子里的麦子就多了起来。找个晚上,母亲用石磨把麦子磨成面粉,我们就可以提前吃到“新麦子供”了。

母亲嘴里所谓的“新麦子供”,我的理解就是用当年的小麦面蒸得第一锅馒头。母亲选用头遍面粉,除了做圆馒头,还做各种花样馒头,如十二生肖,大耳朵的兔子,背着翅膀的燕子以及浑身是刺的刺猬之类的。每到此刻,母亲都会念叨一句,入伏了。

白白的馒头不可多得,而最让我惦记的却是满野的麦子。熬过一个萧瑟的冬天,开春之后第一个能吃而且特别美味的就是麦粒了。

小时候,每天放学回家,抛下书包就挎着篮子去剜野菜。剜着剜着,就看见绿绿的麦子长高了,抽穗了,开花了,咧嘴了,可以掐麦穗搓着吃了。双手搓好麦粒,一仰头一把填进嘴里,慢悠悠地一个个咬破,麦香充盈,口舌生津。

在我的记忆里,麦子最好吃的方法,却是烧着吃。看着锅底的火瞬间烧掉了扎人的麦芒,麦穗慢慢变黑,口水也快流出来了。母亲从锅底掏出来放在门口,我和妹妹就蹲在那儿,慢慢搓,嫩绿中带点烧黑痕迹的麦粒,咬在嘴里紧实鲜嫩,满口生香。

后来,感觉自己吃太无聊,慢慢就生出很多游戏。比如,玩“抓七粒”或者“抓九粒”。抓不对粒数的人,不仅捞不着吃,还要接受一个惩罚。每次看妹妹抓错,我就得意洋洋地给妹妹脸上画一道,为了给妹妹画的更黑更难看,我每次都卖力地搓麦穗,这样,粘在手上的灰就更多。妹妹小不明白,最后看着我偷笑,就去照镜子,接着就开始哭,只好把剩下的麦粒都给她,她才罢休。后来,我总是怀疑,她是馋麦粒才哭得那么凶,根本不关心她的小花猫脸。这样的快乐一直持续到土地包产到户。我家承包土地之后,我才有机会跟随父亲种小麦。

和其他庄稼在春天耕种不同,老家乡下的小麦种植是在秋季。秋收结束,倒出闲茬地,撒上土杂肥和化肥,深耕之后用耢或者耙子平整,就可以种麦子了。

大包干初期,种小麦多数都是几家嘎伙轮流用一个耧,耧分两种,有三脚的和两脚的。三脚的抓地太深,需要三个人或者毛驴才能拉动。我家劳力少,没有毛驴,每次都只用两脚的。人力种小麦,一天下来腿酸腰疼,最难受的是肩膀上绳子的勒痕红肿疼痛,垫上厚厚的毛巾也不管用。不像现在都用播种机,又快又省力。

小麦种上好像就不需要管理了,因为后来陆续听父亲提过几次,说麦子苗出的不错之类的话,然后冬天就来了。直到上学,学到“瑞雪兆丰年”这个词,想到香软的馒头,每到冬天就盼着下大雪。

冬去春来,眼看着绿绿的麦子变黄了,母亲念叨着“旱涝一时,麦熟一晌,天不等人”,果然热风一吹,麦收也就来了。

初二那年父亲生病,我辍学在家务农。那个五月,我第一次体会到麦收的辛苦。烈日当空,头戴草帽,手持镰刀,一把一把地割麦子了,挥汗如雨,长长的麦芒在手臂和脸上不断地留下划痕,不到半天,手臂和两个腮就刺痒难忍,心里沮丧极了。后来读白居易《观刈麦》里写的“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之类的诗句,才明白这样的辛劳自古有之。割完一块地里的麦子,把捆好的麦子装上小推车和大板车,拉回场院跺好。

那时脱麦机是根据时间计费的。为了省钱,家家都会铡麦子,仅留麦穗的部分。铡麦子需要三个人配合,两人铡,另一人用叉把麦秸草挑到场院四周,麦穗头则挑到场院中央晾晒。

脱麦机紧缺,一片场院也就那么一台,大家打麦子需要挨号,而打一场麦子则需要很多人。按习俗,都是一个场里的邻里邻居合伙打麦子,大家分工合作。由一个年轻力壮,手脚灵活的人负责往机器里续麦子,其余的人在旁辅助,另有两个人负责接麦粒。我也试过用簸箕接麦粒,可没接几下,胳膊就酸的抬不起来了,只能去撑口袋。

麦子脱粒之后的工作就是晒麦子,这算是麦收时节最轻松的活。我跟母亲学着用耙子搂开麦子,后来发现,用脚把麦子豁沟更方便。于是,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一个小姑娘赤脚走在晒麦场里,来来回回的用脚豁沟晒麦子,还一脸得意满足的模样。这画面一直作为一种记忆篆刻在脑海里,挥之不散。

母亲身体病弱,出不得坡,每当麦收季节,她就在家里做饭,磨镰刀,晒麦子。每次割小麦之前,母亲就会找出家里所有的镰刀,拿过来一个大磨石,一把一把仔细磨。后来我每次考试之前,老师都会说,“好好复习,有句话说得好,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令我每每想到母亲月光下磨镰刀的情景。

辍学第二年麦收之后,父亲竟想尽办法,又送我去上学。我异常珍惜这次机会,拼尽全力刻苦学习,最终成为一名老师。不得不说,艰苦的麦收体验,成了我人生中最好的老师。

当然,收割麦子除了辛苦,也会有很多乐趣。母亲手巧,稍有空闲,就教我们用麦秸草编棋子型戒指和圆形的手环,我和妹妹常常戴满十个指头,就去拍沙子玩,一边拍一边唱:拍打拍打燕子窝,下来麦子蒸饽饽。

母亲一生节俭,可每次麦收之际,总是会留出几束麦穗挂在屋檐下和墙外的柿子树上。多年之后,有一次问起此事,母亲说,那是留给雀儿们下雨天吃的,夏天雨多雀小,蓝天不能缺了鸟雀。现在母亲已经离开我整整十九个年头了,想必那些雀儿们的后代也早已经长大了。

老一辈勤俭节约的传统已经深入骨髓,对待小麦也是如此,就连麦秸草也半点不浪费。

收割麦子之前,父亲每次都留出来一部分高且齐的一些麦子,用木棍锤麦粒,以便于最大限度的保留麦秸的完整性。把锤好的麦秸草单独捆好,放置在南屋的房梁上,等夏天雨季,母亲就会拿出来打缮子。所谓的缮子,就是雨天用来遮盖高粱囝子或者草垛的一种农用品。打缮子没学会,我倒是也成功过一次,那就是编稿简,就是用麦秸草编成的类似于单人棉垫子形状的草垫子,主要用于夏夜乘凉。那个时候没有电视,夏夜来临,家家外出乘凉,大人劳作一天,坐板凳,马扎久了也很累,而稿简就发挥了作用。夏夜的星空下,孩子们玩累了在松软的稿简上睡着了,大人们坐在稿简边上,边给孩子打扇边聊天,直至深夜凉透各自回家,平时不用,就卷起来一放即可,非常方便实用。

而被铡过的麦洁草有些摆放整齐的,会留作修缮屋顶所用,直到后来生活好转,全用红瓦,麦秸草才退出舞台。不过,红瓦下面依旧会用到麦糠。老家习惯的做法就是用上好的粘性泥土和水拌上麦糠,覆盖在屋顶第一层的高粱秸上面,这样利于房子防止漏雨且保暖。

当然,多数的麦秸草是被用来烧火做饭的,而现在家家有煤气灶,竟省了许多柴草,现在的房子也用上了钢筋水泥,麦秸草也就没人稀罕了。

此刻,麦香满野,我知道过不了多久,现代化的收割机就会打出干净的麦子,而脱粒干净的麦秸草,也会用机器卷成大卷,被叉车装上卡车运走了,再也不需要人来捡拾麦穗,也没人对麦秸草感兴趣了。而每年的麦香却记忆悠远。

 (本文首发于《青岛日报》2021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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