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片叶子都是树的一个微笑。没有哪片叶子不是美丽的,也没有哪片叶子不是独一无二的,而秋天霜红的枫叶,无疑是最美的。
今天是霜降之后的第十天,恰是看枫叶的好日子。我们相约来到青岛拥有千亩枫树林的油画小镇,张家楼,赏枫叶看油画。
而在我很久以前的记忆里,张家楼是没有枫叶,也没有绘画的。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毕业分配到张家楼中学。报到那天,我带着行李来到张家楼镇,下了车,打听到张家楼中学的位置,就步行去了学校。
九月的太阳炙热,我背着行李,走在远离镇中心的生产路上,满目荒凉。越过一大片镇里人的打麦场,才看见一所学校孤零零的坐落在镇子的西北角。远远望去,校园北侧凹凸不平,沟壑纵横,杂草丛生。后来听一个老教师半开玩笑说,学校北侧和西侧深沟,原是连接北山的一条狼道,建起学校这么久,夜里还经常有狼来往,你们小女孩没事晚上一定不要出校门。他言之凿凿且语气诚恳,令我深信不疑。那年冬天,我们果真就听见过似电影里的狼嚎的声音,尤其在寒冬的夜里,我们几个缩在宿舍里,除了风声,四周沉寂,而那一声声似远还近的狼嚎声,格外的阴森恐怖。我们几个吓得夜里都不敢出宿舍的门。至于校外,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去的。
这情景一直持续到第三年春天,学校要修路。人很多,我才跟随他们去校园围墙的北面看过,那里确实沟沟坎坎,草木茂盛,不过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因为还有村人在那里种地,庄稼长势甚旺,周边也没什么高的树木,不像人迹罕至的样子。我这才放下心来。
今天,我们步入张家楼中学后面的千亩枫树林,通过林边高大的宣传牌,才知道这片枫树的来历。原来在工业高速发展的这些年,张家楼的领导们眼光高远,他们宁愿用缓慢的发展方式,也要保护住绿水青山。正是这样的理念,才有了今天北方最大的油画基地和西海岸最大的枫树林。
停好车,随着如织的人流,步入树林,满眼的绿的红的黄的叶子,映衬着湛蓝的天空,偶有耀眼的白云悠悠飘过,就那么美了人的眼,和身边的朋友小声交谈,惬意无比。美景好友相伴左右,何等快乐。
微风掠过,树叶纷纷飘落,在我眼中,所有的落叶总是带着一丝禅意。
记得曾经读过一个关于树叶的故事。故事里说,病房里,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从房间看着窗外的一棵树,叶子在秋风中一片片地掉落下来,她望着萧萧落叶,身体也随之每况愈下。她说:“当树叶全部掉光时,我也就要死了”。一位老画家得知后,用彩笔画了一片叶脉青翠的树叶挂在树枝上。最后这一片叶子始终没掉下来,而这个病人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只为了那一片叶子。故事最后说,人生可以没有很多东西,却唯独不能没有希望,而那一抹绿,就是希望,那是一片希望的叶子。
现在我眼前的叶子已经变红,希望就更浓了。闭上眼睛,分明能听到落叶窸窸窣窣跌落的声音,张开眼睛,却又是人声熙攘。哦,原来,大自然的声音有时候只能用心去倾听,秋风沉沉,夹裹着些许寒意与萧索,就那么张扬的趟过,让我不自禁的收起落叶的感怀忧伤,只去看它们的美。
其实这想法是仿了古人,孟浩然云“洞庭去远近,枫叶早惊秋”,白居易也曾感叹“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连杜牧也写下了“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名句,可见枫叶之美。
在我眼中,每一片叶子都是积攒了一个冬天的力量,发芽于春风下,繁华于夏荫里,飘落在秋霜季,它带着自己卑微又高傲的灵魂,用尽了自己一生来点缀了四季,喧嚣过后,似乎只有选择落叶归根,才能诠释这繁华之后生命应有的归宿。
张家楼的画家却没让人遗憾,来自达芬尼画家村的画家们,用一支笔,在画布上记录下了大自然一年四季的花开花落,月落星辰,还有眼前这猩红似火的枫叶。
也正如画家们早期所描绘得一样。在我的记忆里,达芬尼画家村原是个更加荒凉的所在---大泥沟头村。
九十年代初,我所在的张家楼中学没有取暖设备,到了寒冷的冬季,我们所有的师生只能生煤炉子取暖。而生炉子的引火也就地取材,取自大珠山的北部山脉上的松果,也就是松树的果实,我们本地人称之为“松灵子”。松灵子秋天晒干,松塔状的松灵子就如花般炸开,叶片饱含松油,是引火极好的材料。
每年秋末的收获季节,学校就组织学生去采摘三天。老师领队,大家骑着自行车,沿着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生产路,一路叽叽喳喳甚是热闹。我一般殿后,中途不断停下自行车,督促在路边齐腰深的茅草丛里采摘野枣和野花的孩子们。到达大泥沟头村,我们找山下的人家,停好自行车,拿着袋子就上山采摘松灵子。中途摘满袋子,就下山到村里人的家里讨水喝。那时候交通闭塞,可能平时也难得一下子来这么多人,所以,很多村人都出来围观。大泥沟头人热情朴素,待人真诚,一看见我们下山,他们就笑着邀我们进屋,请我们喝水。看着他们低矮的草房,小石头垒就的围墙上茅草摇曳,当时觉得甚美,根本没有体会这美丽古朴的村落是如此的落后和贫穷。
记得一天中午,学校给我们送的饭是肉包子,我们在大街上吃的时候,有个小孩含着指头,凑近我的跟前,怯怯地问我一句,“老师,等我上了中学,也会有肉包子吃吗?”我看着他一脸的期盼,狠狠地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包子递给他,他没接,却羞涩地跑开了。
哪里想到,十几年过去了,贫穷落后的大泥沟头村,今天呈现在我眼前的竟是蓝天白云下的高楼别墅,流水潺潺,路边绿树掩映,名画镶嵌,柏油马路直通画院,宛如仙境。看介绍,才知道这里除了大批全国著名的画家,还有很多村民都已经是著名的农民画家了。他们用手里的画笔,为家乡的建设增添了最靓丽的一笔。
这一笔一笔的油彩,让随意的一个人,无论哪个季节的路过,也不会错过张家楼四季所有的美景,甚至不会错过一片枫叶的飘落,让人感觉到并不是所有的美,会无故飘零,叶落归根是为了另一种美丽的体验和存在。
临近中午,往回走的路上,我忍不住再次回头观望,多彩的树叶,落到了地上,落在了人们的眼里,落在了画布上,最后皆落进了人们的心里。每一片叶子都有一个梦想,所有的梦想都不会因季节变换而凋零,季候的更替也不能阻挡对美的追寻。等夜晚人烟退却,缥缈的霜雾悄悄附在每一片叶子上,四周田野静谧,夜凉如水,一地的月光就生动起来,浩瀚的星空,撒满了星星,这一切都会落在画布上,留住四季最美的时光。
我想,今晚,我会做一个梦,梦里我手持画笔,站在枫树林里,湛蓝的天空之下,眼前有漫天的枫叶飘落,如雨如光,如梦。
(本文于2019年发表在《青岛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