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培蕊
昨夜风清,窗外的梧桐花丝丝飘香,随我入梦,梦中老家门前的那棵梧桐树,一树花开,花香十里。树荫下,母亲正在缝衣服,斑驳的阳光洒满全身,几朵梧桐花被风吹落,在她脚下摇曳轻飞。
那是小时候老家门前的一棵高大的梧桐树。
初夏时节,浓浓的树荫就笼罩了大半个院子。循着一缕清香,我抬头观望,刚冒出的梧桐叶子遮不住那一簇簇蓝紫色的花,似喇叭,似裙摆。微风吹过,那些裙摆在阳光下飘摇舞蹈。偶尔有几朵花儿飘落,我和妹妹就伸手去接住,看着娇嫩的花儿躺在小小的手上,欢喜便盈满了我的心房。我和妹妹忍不住拿起花儿吹喇叭,唇齿之间就荡漾着一丝丝淡淡的甜味。
也只有我们吹喇叭的声音才会引得母亲抬头看我们一眼。那时候母亲还年轻,我和妹妹在树下嬉闹,母亲就坐在树荫里,或做针线或择菜,总不得闲。偶尔收住脚回望一眼,就会看见散落的阳光照在母亲身上,随着微风跳跃,光影里母亲穿着自己缝制的偏襟蓝褂,乌黑的发髻,笑意盈盈的样子,极美。
记忆里也有那么几次,我们坐在母亲身边,母亲就边择菜边给我们唱小曲。母亲不识字,她唱的什么我和妹妹也不懂,听不了几句,就去自顾自的去玩了。多年之后,偶尔有一次问起母亲,那个时候唱的是什么,母亲竟有些害羞的样子,说没什么,只不过是她小时候,她姥爷摇头晃脑的唱书,她记住了那么几句。她只记得里面有什么梧桐凤凰什么的。
直到我读了初中,才隐约明白,老姥爷是个老秀才,可能正在吟诵诗经里的“凤凰鸣矣,于彼高冈”“良禽择木而栖,凤非梧桐不落”或者是庄子的“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之类的诗句,年幼的母亲听到了,以为唱歌。我相信,其实母亲心里也一定这样唱过,她和父亲在门前栽这样一棵梧桐,想必就是盼着有朝一日,真的有凤来仪。
凤凰来没来过我不知道,反正我没见过。可我却看见树上来了好几窝花喜鹊。我和妹妹在树下,一边唱着歌“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一边看着树杈上的花喜鹊飞来飞去。因为它们几乎都一个模样,以至于和妹妹数来数去一直也没有数清楚,就争吵起来。旁边的母亲每每听见,总是悠悠地叹一口气。
时光如流水,匆匆一去不复返。门前的梧桐花开了一次又一次。父母盼来的不是有凤来仪,而是儿女们个个高飞,离开了老巢。
几年之后,梧桐花如期开放,芳香依旧,母亲却不能唱着小曲在树荫下缝衣择菜了。母亲头发已经花白,她只能在炕上,她累病了。之后,她病得越来越厉害,只能透过窗上小小的玻璃,望着门前梧桐花开花落,等她的孩子们归巢。
母亲是在一个阴历四月离开我们的,那时梧桐花开得正盛,树荫满院,花香满屋。可母亲却再也不能看了,她闭上了眼睛。
母亲去世后三天,一场大雨浇落了花和叶,残花满地,一树凄凉,我站在梧桐树下,泪流不止。那年秋天,父亲找人砍了那棵高大的梧桐树。树枝晒干烧了火,树干被送了人。
从此,老家门前再也没有了梧桐树,我不敢去想,渐渐地也似乎淡忘了梧桐大大的叶子和蓝紫色的喇叭花。
去年秋天,我搬进新居,楼下单元门左侧居然有一棵梧桐树,树不大,只有碗粗。昨天回家,远远就闻到了一股久违的清香,夹杂着一缕缕甜甜的味道回荡在空气中。不用抬头我也知道,梧桐花又开了。
微风过耳,有些迷眼,我擦擦眼睛。眼前的梧桐花开依旧,花香依旧,花落依旧,只是树下再也看不到笑微微的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