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培蕊的头像

刘培蕊

网站用户

散文
201904/30
分享

父亲有七分茶园

海青镇盛产茶叶,海青村东西岭满坡都是茶。土地承包时,我家分得了路边的一亩半茶园。家家户户都有茶园,交通也不发达,茶业收入微薄。

你娘爱喝茶,父亲说。父亲苦撑了三年,父亲最终砍掉了八分茶园。父亲站在贫瘠的茶园地里,很是感叹:这风化土,不长庄稼,最适合茶树了,可惜了……

从此父亲只有七分茶园,每年春秋两季采茶季节,我们早上起来是看不到父亲的,母亲说他采茶去了。而下午放学回家,总是看见母亲烧火,父亲弯腰在炒茶,满脸通红。

周末我和妹妹都要跟父亲去采茶的。在我的记忆里,跟父亲采茶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

春天采茶,最开心的事就是和妹妹蹦蹦哒哒寻路边的野花,不管红的黄的紫的,统统采来。再找路边嫩黄的柳条,蹦个高折下来,编成草帽,然后不断把花儿插到小辫和草帽上。小辫和草帽上的花一路跑一路掉,常常会碰到我们的脚跟。采茶间隙我们就嬉戏,追着春风漫山遍野的撒欢,笑声撒出去好远。父亲抬头擦汗,吆喝一声丫头,听见我们远远近近的娇滴滴的回应,父亲又弯下腰采茶了。回家的路上,父亲总是背一会妹妹,再背一会我。那时的父亲很有劲,一只手揽着我们,一只手拿茶叶袋子。回家母亲就笑话,闺女比药好使呀,也不知道累。父亲只嘿嘿的笑。

秋天采茶,最喜欢的就是和妹妹在矮矮的茶树下面找白色的茶花。茶花极其稀少,但只要发现一朵,就雀跃着漫山坡追着找。当然,半道上看见蚂蚱,就窜着去逮蚂蚱,忘记了找茶花也是常有的事。逮到肥肥的蚂蚱算是意外收获,晚上放在锅底下的火里烧着吃,舔着指头满嘴留香,至今想来也口舌生津。

不开心的事,好像只有一次,吓得我都哭了。

那是个中午,父亲采茶回来,放下茶叶袋子就进了屋,母亲正在锅台边烀饼子,就喊我给父亲拿药。

其实也不是什么药,是母亲自己采集的一种野草--“荠荠毛”。 荠荠毛边缘有疏锯刺,越老刺就越硬,很是扎人,极少有人采来吃,但可以用来止血。每年夏初,荠荠毛开花变老的时候,体弱的母亲就去父亲的茶园四周采一篮子,回家仔细的用剪刀把荠荠毛边缘的刺剔除干净,然后用锅把它烘干,研成细末,存放在一个小瓶里。平时我和妹妹有破皮出血,母亲就会拿出来,撒在伤口上,马上就能止血,但疼得厉害,每次我和妹妹都嗷嗷的叫唤。但是平时父亲用得更多,所以我和妹妹总说它是父亲的药。

我跑去拿来父亲的药。父亲伸出手,我一下子呆住了:父亲的双手布满了口子,密密麻麻的,口子里渗出一丝丝血痕。我显然吓住了,就哭了起来。父亲马上把手缩回,笑着说,丫头,没事,这是茶叶上露水泡的,露水是好东西,不疼。等不采茶了就会好的。父亲给我擦眼泪,才发现父亲的指缝间都是惨白的,和黑黑的手背对比鲜明,越发哭得厉害。最后,还是母亲烀完饼子给父亲上的药。那次之后,父亲再也没主动让我给他上过药。

你娘爱喝茶,父亲说。一直到我和哥哥考上大学,无论家里有多困难,父亲也没舍得把茶树砍掉。父亲的手已经弯曲变形,无法伸直,手心里也是粗糙不堪,硬的像松树皮。病弱的母亲依旧亲自采荠荠毛,不让任何人动,说荠荠毛刺太硬,别扎着。

我知道劝说无用,学校放假回家,晚上就把父亲的手拿过来,给父亲剪指甲,父亲的手指甲黑且厚,只能用剪刀慢慢剪,然后上药。父亲顺从的伸着手,笑呵呵的说,丫头手巧,将来可以当个医生。

没当成医生,我当了老师。为了母亲一句闺女比药好使,我辗转三次终于回到了家乡任教。父亲依旧仔细的照顾着他的七分茶园,母亲依旧喝着父亲亲手炒制的茶叶。看母亲喝得香喷喷的,我很多次忍不住也要一杯,可每次都只喝一口,就龇牙咧嘴不再喝第二口,糊糊的味道太重。母亲就笑,说难不成是药呀,这样的茶才有味道,你买的茶味太淡。

日子就在这不断循环中度着光阴,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可是母亲在2001年春天永远的离开了。收拾母亲遗物,发现一抽屉大大小小的瓶子,里面装满了荠荠毛粉末。

母亲走后,父亲一下子老了许多,让他跟我们住,他总不答应。

有一次中午回家看父亲,大门紧锁。我吓了一跳,已经中午12点多了,父亲去哪儿了?脑海中想起父亲的茶园。

远远望见父亲的茶园里,有个小小的人在蠕动。听见我的吆喝,那个人远远喊着丫头,就站了起来。烈日当空,眼前这个弯腰驼背的老头,还是当年一手背我,一手拿茶叶袋子的那个人吗?站在地头,眼泪就下来了。

父亲看着我走近了,一边低头收拾袋子,一边嘟囔着,哎呀,这么晚了,快回家吧,再回去晚了,你娘要饿着了,茶还没泡呢……父亲停住了。

我迅速地擦掉眼泪,一手拿过父亲的茶叶袋,一手拉着父亲的衣襟,软声呵斥他:你还知道天晌日头西呀,你看看都几点了,也不知道回家,以后不准这样了,听到了没?父亲嘿嘿干笑,顺从的跟我回家。

你娘爱喝茶,父亲那年夏天还说。可是秋天过后,父亲说,丫头,把茶园转让出去吧,价格不要紧,别砍了就行。

现如今,父亲离开我也有七年了,父亲侍弄过的茶树还在东岭上茂盛的生长。每次回老家路过那片茶园,禁不住要停下来张望几次,每次都希望那个弯腰驼背的老头还在那儿,远远的喊我丫头。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