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于旧社会,但是用她自己的话说,也是赶上好时候了,刚被姥姥逼着裹脚没几天,就来了解放军,疼得扶着墙走路的母亲,就连脚丫子也解放了。感谢亲人解放军,母亲洗脚的时候,经常这样笑嘻嘻地说,满脸的光彩,甜甜的像个乡下丫头,似乎和我一般大。
后来慢慢长大,发现没上过一天学的母亲屡屡语出惊人,即使现在想想,竟觉得没有更准确的词可以替代。
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和哥哥吵了起来,具体什么事,确实不记得了。因为我那时候经常恃宠而骄,无理也想争三分,为了能跟哥哥东河捉鱼虾,西岭追鸟雀没少吵架,最后的结果是,哥哥被我的眼泪拖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只能答应。我的阴谋屡屡得逞,就破涕为笑,一边用袖子擦眼泪鼻涕,一边得意洋洋的偷眼瞅着哥哥。
这次吵架也不例外。我似乎纠缠半天不得,就使出最后一招,且技术娴熟张口就来,马上哭得惊天动地。母亲闻声赶来,先看我一眼,又转身问哥哥怎么回事?哥哥很委屈,说明原因,最后和母亲说:“娘,这次真的是妹妹不对。”
“部队(不对)?什么部队?每次都来部队,就没来回警察?”母亲接着蹲下来给我擦眼泪,“丫头,咱能换个由头吗?老用这一招,抓虾(瞎)了吧,下次换个理由,咱也抓回蟹子,行吗?”我和哥哥愣了好久,才笑起来,早忘记自己刚才还一脸嚎啕。这事过去好久,还时常被提起,蟹子和虾就这样跟我好多年。
当然“部队”和“警察”都与我一个丫头关系不大,可是在母亲眼里,每个女孩子应该会的针线,也同样和我无缘。我小时候似乎很笨的样子,尽管这个“笨”字一直不离不弃的追随我至今,我总咬牙死不认账,可事实总是无法雪藏。从我记事起,全家九口人的衣服鞋袜,都是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母亲手巧,裁剪缝制无一不精,针脚又密又齐,做得衣服鞋袜甚是合体漂亮。母亲曾耐心教我做针线活,可是,直到上初中了,我也没学会,用母亲的话说,笨丫头,针是用手捏着的,不是用来扛着的,又不是去打仗。
甚至临近我出嫁,母亲再次失败后,笑我说,“等着吧,就你这样五个爪不分家,嫁出去三天不到黑,就被婆婆撵回来了。”
“真的吗?”我哼哼唧唧地追问。
“不但有针(真),还有线呢。”母亲笑骂我,“老话说的一点都没错,真是麻袋包上绣花。”
“麻袋包上绣花怎么了?”我继续哼唧。
母亲笑够了,就接茬,“麻袋包上绣花,窟窿眼太大,想绣成一朵花,结果花瓣漏了,只剩下枝(吱)了。”说完,看着我嗷嗷叫唤,娘差点笑出眼泪。
这些都是小事,可遇到大事母亲同样也不含糊。
记得我结婚之后不久,因为一点小事,和母亲闲谈时流露出来对公婆的些许不满。彼时母亲正在烙单饼,我正在烧火。
母亲没打断我,静静听完我的唠叨,母亲开口说:“老话不是讲过吗,给你三张饼能充饥。忘了?”
“什么三张饼?”我停下手里的柴火,很不解的望着母亲。
“就是你说的什么约法三章呀,不是三张饼吗?怎么念的书,都就着饼吃了?”
“你……”我竟一时语结。
“以后在婆婆家,记得三张饼啊。第一张,大事要讲原则,小事呢就要讲风格。当然,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家里没大事,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记得讲风格啊。第二张,好话不充饥,人听了都欢喜。平时多看别人长处,多说好话,保准错不了。第三张,世上的路越走越远,人呢越走越近。你对别人好自然也换回个好,两好才能噶一好。傻丫头,懂了吗?”
我看着目不识丁的母亲,似乎,生活都映在她的脸上,而所有的道理都在她手里的烙饼上。随着不断翻转,一张接一张的饼就熟了,那么软,那么香。
现在,母亲离开我已经十七年了,我一直学习母亲的开朗乐观,处处与人为善,生活真的简单了很多。而母亲很多经典的话语,沉淀了她一生的智慧,至今影响着我,在我遇到困难时给我暗示,让我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