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小小孩儿

     儿子夺得学校“普通话演讲”比赛低年级组的第一名，作为优胜者，他将代表学校参加三天后举行的镇级演讲比赛。这事发生在几年前，2002年12月份，一个星期三的下午。儿子当时七岁多，读小学三年级。那天的阳光很好，儿子在一群小朋友的围拥祝贺中，非常开心，稚气的脸上绽开着灿烂的笑。

     我看着儿子，心中充满了喜悦、骄傲和自豪。我热切地希望着儿子去镇里演讲也能获得很好的成绩。

     我决定帮助儿子。

     我告诉儿子，为了充分做好演讲的各种准备，这几天，除了上学、做作业和睡觉，其余的全部时间都要用在演讲的准备工作上。娱乐活动暂时全部取消。也就是说，在演讲比赛前，他不能跟小朋友到处去玩儿，不能看少儿片，不能玩玩具，不能看漫画书，只能做与演讲有关的事儿。儿子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第一天，我和儿子一起完成了演讲稿原稿的增减、完善，将讲稿确定了下来。

    第二天，我和儿子一道对讲稿进行了处理。对语气、语调、语速、表情及手势，进行一字一句地推敲、落实。

    第三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学。我和儿子早早起床吃过早饭，就开始了演讲练习。我当听众，儿子则一遍又一遍地对着我练习着。我看得出，儿子很努力，他是个有心劲儿的孩子，我觉得很是欣慰。终于练得熟了，我觉得还比较满意。看着儿子手捧讲稿的样子，我忽然想到：“镇里演讲，优秀者大有人在，要想争得好成绩，应该要做到脱稿演讲才行！”于是，我对儿子说：“把讲稿背下来吧！”儿子非常为难：“妈妈，稿子太长了！”我开导说：“不怕，你可以一段一段地背。”儿子极不愿意，但拗不过我的固执和强硬，只好硬着头皮练习背诵。他背熟第一段时，我满怀信心地拿着讲稿，让他试讲。谁知，这一试，就试出了不少问题。在脱稿演讲中，儿子不是忘了手势就是语气语调处理欠妥当，不是没了表情，就是语速不对……顿时，我的满心欢喜仿佛一团窜得老高的火被浇了一盆冰水，一下子从心里往外透着寒气了。想到几天前的那份喜悦、骄傲和自豪，忽然觉得那一切是那么地虚幻和遥远。我强忍着不高兴，一次又一次地纠正、提示着儿子。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只得将手势减少，少到仅仅只有两次；将表情进行简化，简化到只要能间隔不久便看一眼听众即可。然而，即使是这样，儿子对脱稿演讲还是显得力不从心，无法把握好演讲内容。我的不悦慢慢地显山露水，在脸上表现出来。儿子似乎觉察到了这一点，渐渐地，声音一次比一次低，情绪一次比一次糟。终于，他忍受不了了，便低声乞求我：“妈妈，我想玩一会儿，休息一下。”我不肯通融：“你为什么老想着玩呢？你的记性那么好，今天背稿为什么就背不好呢？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演讲的练习上！玩！玩!背不下来，讲不好讲稿，你还有什么脸面闹着要玩？”儿子嘟着嘴，黑着脸，一声不吭。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又一阵小孩子的追逐打闹声、欢呼声及笑声，儿子一次又一次地走到窗户边，爬上桌子，从窗户往外看，显得极为向往。我火了，一次又一次强制性地将他从桌子上抱下来，厉声命令他继续背稿，不许再爬桌子。儿子看也不看我一眼，那双眼中却似乎隐隐含了泪光。他坐在床上，双腿盘着，和尚念经似的，有气无力地“读”着……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下午，情况似乎好点，儿子一直很自觉地练习着背稿，也不用我督促了。然而奇怪的是，脱了讲稿练讲，他还是无法做到大方得体。我觉得非常失望。做晚饭前，我吩咐儿子再练习两遍，见他答应得很爽快，我就放心地去淘米。放好锅后，我返回房中，想看看，是否我不在场，儿子因压力少了，会练得好一点。谁知，儿子一见我跨进房门，居然大惊失色，一双手赶紧掖在了身后，眼睛里充满了警戒和惊慌。我觉察到情形不对，便冲了过去，想看看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这么神秘。他死命不让看，一直转动着身子护着身后的宝贝。我积压许久的不满和怒火一下子爆发了！我一把将他拉过来，一只手强抱着他的背，另一只手越过他的肩头将他的宝贝抢了过来。原来这些宝贝是一大把塑料做成的橄榄绿玩具小兵。我立刻气得脸都青了，猛地将他推倒在床上，破口大骂起来……儿子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憋得红红的，头似乎要抬起，却又低了下去。一双手握成了小拳头，又慢慢松开了……我继续骂着，陈年旧事小事一件接一件地不停地抖出来，还杂着评判。儿子爬到床上，扑倒，肩膀一耸一耸的，终于闷声哭了。我还不解恨，又噼里啪啦地数落了一大通，才怒气未平地走出房间……

    儿子在镇里参加比赛时，终于还是带了讲稿上去，得的是二等奖。这个奖项离我在心目中为他设定的奖项的距离实在有些远。回到家中，他少不了又挨了我一顿数落。在不满和失望中，我冲口而出的否定不由将儿子的优点全抹杀了……

    晚上，儿子早早地就睡下了，我去帮他盖被子的时候，发现他的眼角挂着几颗欲滴未滴的泪珠。那是怎样的一张小脸！睡着了还显出一种气鼓鼓的样子！忽然，我感到心酸，一股惭愧的潮流将我淹没了。儿子才七岁多一点啊！这么小的年纪，我怎么能那样地苛求于他呢？难道，儿子能表现出优秀，能满足我的虚荣心，让我感觉到荣耀，我才会接纳他爱他，反之，我就会嫌恶他吗？我竟然不能容忍他有一点点的不完美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对儿子的接纳和爱又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接纳和爱呢？那些比刀锋还尖锐的话居然是我对儿子说出的吗？当我把事情的结果看得非常重要时，我又把儿子的位置摆在了哪里呢？难道事情的结果比儿子更重要吗？难道我不应该将围绕着儿子所发生的所有的事，不论事大事小事成事败，都看成是对儿子的一种锻炼和丰富，充实和提高吗？所有的事情，难道不可以看作是一片为儿子能更好地成长而由生命之神自然铺设的人生丛林吗？儿子在穿越这一片无穷无尽的丛林时，我作为他的母亲设身处地地想过他的感受和需要吗？我想到过在他小小的心灵中也会有无助无奈悲伤以及其它吗？……想到这些，我真是无地自容！俯身擦去儿子眼角的泪珠时，我想起了泰戈尔的诗，诗中说：“我爱他，不是因为他聪明、可爱，而仅仅只是因为，他是我的，小小的孩儿。”这是一种多么无私的爱啊！而我，又做了一些什么？！是的，我爱他，不是因为任何别的，只是因为，他是我的，小小的孩儿……

        早晨，赶在儿子上学前，我诚恳地向他坦白了心中的惭愧，为我做错的事说错的话向他道歉，向他请求原谅。我还告诉他：“以后，只要妈妈做得不对说得不对，你就大胆地提出来，还可以反驳，让妈妈知错能改，好吗？”儿子搂住我表示和解的时候，我在他耳边轻轻地朗诵起泰戈尔的诗：“我爱他，不是因为他聪明、可爱，而仅仅只是因为，他是我的，小小的孩儿。”他听着，开心地笑着。听完了，他说：“妈妈，我也有一首诗要念给你听。你听着：我爱她，不是因为她漂亮、能干，而仅仅只是因为，她是我的，亲亲的妈妈。”那一刻，泪水不由模糊了我的双眼……

    很长时间以来，不少当妈妈的向我表示羡慕，羡慕我的儿子聪慧、懂事，小小年纪便懂得体贴、心疼父母。其实，她们不知道，爱是可以传递的。而爱，及只爱孩子本身，就是父母可以送给孩子的一件最宝贵最美丽的人生礼物，也是父母能给予孩子的一种最好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