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味
我对年味的认识最早来自于牛肉汤的味道。那是在我八岁时的年关里 ,邻居家飘出一股浓浓的肉香,这种香味混在零零星星的鞭炮炸响的火药味中,对任何一个经常在饥饿中的孩子都会产生无法抗拒的诱惑。后来邻居家的奶奶给我家送过来一小盆牛骨头汤。我们把一块块锅盔(甘肃一种较大较厚的烙饼)泡在汤里,我吃一口对母亲说一句,过年真好,年就是香。那是怎样的一种年味呵,它和牛骨头的香味和营养一起渗入我的骨髓。
听着炮响吃麻花,那是咯嘣的脆。年关未到的日子里,许多少年就忙着放起了小炮,这里砰的一声,那里啪的一响。在炮声里吃着家里蒸好、炸好的食物,味道也增添了几分香甜。年味还不仅仅是一种味道,它还营造了一种氛围。在这个氛围中,人的视觉、听觉、嗅觉乃至感觉都能有切身的体验。但对于渴盼着过年的孩子来说,年之味,还是重重地落在各种美味上。尤其是在过去不太温饱的日子里,对一个小女孩来讲,一块水果糖就是让她发出甜甜笑声的年味,一块年糕,就是让一个男孩子高兴得又蹦又跳的年味,而那一顿难得的饺子,就是一家老小最知足的年味。在我的少年时代,能吃饱一顿有肉的饭就好像过年。
年味在锅里,在碗里。在我小时的印象里,过年的味道从腊八这一天就飘过来了。乡间俗有吃了腊八饭,就把年货办说法。尤其是过了腊月二十三,年味就一天比一天浓郁起来。这往后的日子是制造年味的高峰期,每天的活动大都与吃有关,腌肉的味道、粉蒸肉的味道。油锅里的刺啦声、剁饺子馅的噹噹声。它们是构成年味的主要成分。唯一一个与吃无关的活动,就是扫房子。“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这从尧舜时代就有的习俗,一开始就给年赋予了除旧布新的内涵。小时候,看着院里的各家各户扫房子,擦洗家具,忙碌着也兴奋着,就隐隐约约感到,王家奶奶、李家爷爷、赵家叔叔都这么虔诚地准备着过年,这个年就是不一般。人在要长一岁的这一天,屋里要干净,人也要干净。那时,无论怎样的人家,给孩子穿一件像样的衣服,出了门脸上也有光。
年就在人们如此的奔忙和期待中,成为了一个重要的日子。构成它的东西主要是时间,而时间是无味的。它就是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是我们的各种念想赋予了它或激越、或平淡、或庄重的色彩。而年,由于存放了人们太多的祈愿和情结,寄托了人们平时难以实现的期盼和梦想,就变得异常隆重起来,以至在每年大大小小的节日中,它就成为了最隆重最讲究的。在我们这块古老的土地上,你可以不把元旦当回事,可你不能漠视春节。它所散发出的古老的气息,可以通过一片雪、一片流云,传给远在海外的游子,在他乡读书的孩子。每年在腊月里开始的春运,那一声声火车的汽笛,就是“年”在对远离父母的人的呼唤。
年味还是一幅风俗画。在这幅画里,玩社火的锣鼓声一阵紧一阵地敲着。在新疆垦区团场的舞台上,歌儿唱着,舞儿扭着,买鞭炮的农家汉子的心里滋滋地乐着,购时装的小媳妇甜甜地笑着。年味的浓郁还在于它的色彩,最突出的莫过于它的中国红。这样的红激情热烈,极显红火。尤其是在北方农村,这样的红在白雪的映衬下分外娇艳夺目。在我的记忆中,年味的红色先在一副副对联上,小时候看父亲给院里邻居写对联,长大后自己又给单位同事写对联,有时一写就是半天,铺得屋里满地红。现在进城很少写了,可街上处处卖对联的阵势甚为红火,有高高撑起的红灯笼,满地铺展的红福字,横杆上一串串中国结。这里红一片,那里红一片,再加上超市里满目的红艳艳,能红透半座城。
红色是年味的底色,它的穿透力把人心撩得很热,也很急迫。这时看办年货的人,提着大包小包,步子走得都很急。这时当我走在人流中,就觉得年味在催人了。心里一笑,感到年是个很有魔力的日子,它发出的魔力无处不在。在这之前我给住在老年公寓的母亲买了一双新棉鞋,墨绿鞋面牛筋底,当时我就希望她立刻穿上,母亲穿上试了试,说喜欢得很。说完却把鞋又脱下来,齐齐摆在床底柜里,说过年再穿。我知道拗不过母亲,因为穿着新鞋过年,这个理由对老人很重要。
就这样,这个叫“年”的日子,本来还在白雪深处若隐若现,对人仅仅是一种牵挂,之后它随着日升日落又给我一种莫名的冲动。间或有宁静的片刻,觉得这个日子要偿还平日里一声叹息之后欠下的账,或是要许失败之后还残存的一个愿。总之,这个日子把人的心思抽出一根红线,随着大年三十的临近,它扯呀扯呀,把人扯得心里痒痒。本来你想在这迎年的喧闹中保持一点淡定,但这根线扯着扯着就把人扯慌了。在那个越来越靠近的年关里,有多日不见的亲人在眼巴巴地望着你,有一桌团圆饭的香味在吸引着你。那桌饭,似乎就是整个年味的核心。它包含着一年生活的全部滋味,缕缕香气勾起了往日的回忆,饭没吃,酒没喝,已有泪盈在眼里。
365天的酸甜苦辣拥挤在年关,要过一个门。这个门上挂有灯笼,贴有对联、门神。站在门口,心里真有点紧张,当我推开门时,凝聚在一起的年味扑面而来,人一下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