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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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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四季的树

走过四季的树

一年里,自然界的生命用成长的力量为春夏秋冬层层着色,这时,我想到了树。

我想起树的春天。四月里,西北风不那么硬的时候,树的枝桠犹如我们少年时代的手臂,一旦有一阵小雨落下来,我和小伙伴们就会去抓雨。有时候一声喊叫会惊动一些树,于是,一些绿芽芽便探头探脑地挤出树的眼皮,偷偷地望一眼,天就热了。

少年时期的树,无拘无束地摇摆,无所顾忌地伸胳膊蹬腿。伸向天空的笔触、横着抹一下,竖着抹一下。率意的举动很快引来了鸟儿的喧闹,接着指甲盖大的小嫩芽便使劲地冒傻气。于是,石城的林子里一下就有了绿星星的聚会。这时候再来点雨,树叶就知道羞涩了。

四月下旬五月初的树像人到青年时一样进入恋爱季节。这时候每棵树的绿色从远处看,都像罩着淡淡的青岚。就说石城的一些苹果树,舒展腰肢,把月白色的花朵开到极致。那种淡香是一个佳人在夜晚酿出来的气息,一阵一阵寻找心上的知音。更多的树都开始营造自家的风景。叶片们相互摇曳,蓊郁迷人。细看草地边的几棵柳树,摇摆起来宛如傣族姑娘在水边舞动的细腰,清雅温婉的风姿一下就让春风醉了。看到这种情景,我即刻所想起的,便是诗经中的“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的诗句,那两个“依”字,一下把中国美学弄得有滋有味了。

在五月里,一些大树也春情勃发,它们把一些心形的叶片举在空中。最有意的是那些老榆树,每年在这个季节都要发出一束一束的榆钱。记的小时候,男孩们爬到榆树上,谁爬得最高谁最得意,一把一把的榆钱往嘴里塞。榆钱很嫩的时候就那么几天,家家都蒸榆钱饭。在困难的日子里,榆树竟能养人呢。过不了几天,榆钱干枯被风吹落,榆树还照样发育自己翠绿的叶子,然后绿冠如云,站成自己独特的风景。

夏天来了,所有的树像人一样到了中年,叶片的绿色浓到化不开。大暑天的午后,太阳开始考验所有的生命,热浪在地面上窜伏的时候,绿荫能压住所有的浮躁。烈日仿佛定在了空中,无风,近四十度的高温,谁能岿然不动呢?这时候,无论是怎样的一棵树,都觉得到了履行使命的时刻。它们根扎大地,心慕骄阳,在人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依然姿致有形,意态从容,把斑驳的绿荫撒在地上,让大地保持一份惬意。

树的夏天和人生一样,注定要经受风吹雨打。我工作的单位楼下有两排馒头柳,馒头柳在闷热中很有淡定的功夫,一棵树就能把一团阴凉紧紧抱在怀里。

风来的时候是从摇晃一棵树的意志开始的。这天下午的风是给我们这座城市的一个刺激。风进入城市就像一群公牛冲出栅栏,它顺着每一条街巷乱窜。风在一座座楼房前碰壁后就开始纠缠树了。我看见一块绿地上的柳树被风撕碎了心情,整棵树在披头散发中无所适从。一些白榆横斜出的独枝发出沉痛的断裂声。单位前面一座楼顶的大幅广告被风的指甲撕裂,像大海上求救的白帆,一会儿鼓起来,一会儿塌进去。

俗话说,树大招风,但树既然招来了风它就不怕风。。这条路上的树彼此挨得很近,树冠枝桠交错,就好像人在抗洪一线一样,你的手扶着我的肩,我的胳膊揽住你的腰。这两排树把细细的经脉都连到一起,风伸出许多只手想摧残树,但只能把它们整体摇晃,却撕不开树和树之间的手足相连。一个时辰过去,风累了,只能饮恨而去。我看到树又欣欣然了,它们乘着风的一缕尾声,把叶面上的黄尘轻轻抖落。

一场秋雨之后,我突然间就觉得身边的那些树,高的、矮的,枝柯虬曲盘旋的,枝条修长清疏的,仿佛约好了一样,一下就进入自己的黄昏之年了。石河子的树,叶子最先泛黄的,恰是那些在盛夏里生命张力最显阔的大叶子树,如梧桐、白蜡和大叶杨。那些曾经墨绿的、叶脉深而线条粗的叶片,可能在壮年的烈日下过于煊赫,这不,刚一入秋,那叶柄的脖劲就耷拉下来。没过几天,那种令人悲悯的焦黄就从叶片的边缘很快扩展,两三个夜晚之后,整片肥大的叶子就浮现出老年斑一样的深褐色。当一片白霜凝在岁月的眉头,曾经的青枝绿叶便逐渐收敛了青春的锋芒。黄叶飘落的时候悄无声息,生怕惊动了谁家的相思之梦。秋天的树仿佛就该让人惋惜了,但是,古今有多少明睿而洞察一切的眼光,却看出了秋天之树的另一种形象。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唐代诗人杜牧的这两句诗,以逆势思维写出了秋天红叶的全新境界。石城的红叶,最美的是深秋的火炬树,其红叶不仅色泽醇厚,树的造形也卓然挺翘。在即将飘落的季节里,齐齐的红满一棵树,仿佛把满心的欢喜、一辈子的收获都呈现出来。真是“清气慕红韵,秋思不远随”。这时候秋风路过时也要垂眉三分,这是多叫人眼馋的一种风度。

冬天里的第一场雪翩然而至。这时候看那些走进沉默的树吧,绿叶褪尽的横枝上白雪凝情。银装素裹中的树之君子们,用自己深色的剪影衬托雪之皎洁。树很喜欢大雪压住一切杂音,给它营造一片“静”界。

当身边的树过完一年的时候,我在想,树这一年与人的一生何其相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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