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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玉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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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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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耳家的水缸

不耳家的水缸

四十年前。

我们小学校园西邻住着一户人家,那时候,我们常去她家喝水。

转过两排教室,再往西,那土屋就是了。那房子后窗很小,一半堵着土坯,另一半是黑黑的木格子。木格子很密,不知道是因为时间侵蚀,还是本来就刷了黑漆,反正很黑,一根根方方楞楞的。窗顶端掖着稻草,尽管困成几段,总也有一些凌乱在外边。

墙微微往里凹,底下有约莫半米高砖砌的底座,灰蓝色,砖像含化掉棱角的水果糖一样,一块一块呈椭圆形凸显出来。记不清他家有没有院门,如果有,一定是木栅栏的,也许没有。有和没有一个样,反正进出总是畅通。

屋门什么样也忘了,总也开着。那时,家家户户冬天都有个挡风放亮的草门子,她家也有。

也不记得屋里其他物件,只记得女主人和水缸。她很瘦,眼睛很大,略凹陷,眼皮褶皱很多,堆在眉毛下,黑黑的。头发从两边用钢丝夹别到耳后去,后边和领子平着,剪得很齐。她常穿一件偏襟蓝夹袄,夹着根烟卷,另一只手夹在腋窝里。

她倚坐在炕沿边,一个人,从没听她说过一句话,也不见有人来串门。她当然不哑。那样平淡地看着我们这些课间跑来喝水的孩子,那眼神,就像看着家里自由出入的小鸡仔。

进门左边,就是她家的水缸,上边碗橱什么样我从来没关注过,碗橱挡着的布帘子是什么花纹也没留意过(或者没有花纹)。水缸一米多高,酱黄色,有像编席子一样斜的坚硬的纹理。上边的盖帘我记得非常清楚,高粱杆编制,横竖交叠,麻线把它们串在一起,表面结着厚厚的灰尘。盖帘上有个缺口,断茬参差不齐,有灰色的麻线耷拉着。水瓢就放在盖帘上。

我好像从来没有第一个舀水过,所以在我的记忆里,水瓢总是湿嗒嗒的。挂了水的瓢是黄色。很清的水,盛在里面,瓢底疙疙瘩瘩的花纹就显得有了动感。

瓢帮很厚,喝水的时候感觉木木的,不像碗那样轻巧,但即使是冬天,贴在嘴唇上也不会太冰。

缸里的水位有时高有时低。高的时候,掀起盖帘一伸手就够到。低的时候就比较麻烦,你得踮起脚尖,头卡在碗橱上,肩膀抵着盖帘,使劲往里伸胳膊。瓢的浮力让你感觉有反推力的时候,就够到水了,只需浅浅一舀,端上来差不多刚好能喝完。

我们一帮小孩,一个喝了另一个再舀来喝,谁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瓢底部那一溜儿紧贴着的红嘴唇,和在瓢底晃来晃去、即将坠落的晶莹剔透的大水滴。只听见“呋呋”喘气声,和“咕咚咕咚”咽水声。喝完丢下水瓢,唏哩呼噜出门去。

我们班同学都知道她家所有孩子的名字,喜欢连在一块念,朗朗上口。绝没有不敬的意思,只觉得念起来嘴很痛快。也见过她的孩子们,个子都不算很高,脸宽,头发微黄,瞳仁也是微黄,同样没听他们说过话。不知道哪个名字是他们哪个人的,只知道叫不耳的是老二。她的孩子见我们来,也是跟他们母亲一样的表情。

我们在一起讨论过,他们挑每一担水都有供我们喝的一部分,来喝水的人又是这么的多,心中略觉歉意。

去喝水的那几年里,从来没跟他们家人打过招呼。我们家里人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大概没想过我们课间还要喝水,更不知道有一家人每天挑的水里边有我们的小半瓢。或许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没有告诉我们,即便成群结队,也是要懂礼貌的。

直到今天,感觉里那个院子和屋门口还在那里向我们敞开着。干净的院子,干净的屋子,夹着烟卷一声不响的女主人,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眼神,害羞又充满好奇的小鸡仔……

现在想起来,做一个弹指动作,仿佛还能听到那一米多高酱黄色大水缸从四十多年前发来的“嗡嗡”的美好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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