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向一端的头像

向一端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05/05
分享

祭陵人

1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普九任务,任重道远……我豁出去了,心中忐忑的阮杰想。

阮杰起身,离开凳子,走到窗前,仰头,视线穿过空旷的山谷,停在了白雪恺恺的半山上面。雪没有停的意思,已下了七七四十九天了。

我应该继续彰显搏的心态,冲的姿态,他想,对自己轻声说,不能再等了。

藤条镇的这个冬天,气候居然与往年迥异,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天气。高海拔山上的牲畜被结冰的天气冻死了,低海拔山脚的人畜植被总有阳光宠幸。

藤条中学有两个同宗阮姓老师,一个任校长,另一个任班主任。公开场合,两个玩氏老师,彼此互称杰老师,涛老师。校长阮杰辈分小,年龄大。阮涛辈分大,年龄小。在工作之外的场合,叔叔长叔叔短的玩杰皆按家族辈分称呼。

真到了撕破脸面的时候?阮杰问自己。转身再一次把目光投在起拆状上时,又犹豫了。自己的大名,是签还是不签,握在手里的笔,已许久了。起诉状是学校的法律顾问撰写的,起诉状上的被告是N个学生家长。阮校长要状告学生的监护人违反义务教育法。

倏地,阮杰放下笔,拔通了阮涛的电话后,直奔主题,说:“接学生……这次,接不回来,捆也要捆回来。”

忠臣不讲阿谀奉承之言,尽管你是我的上级,但你却是晚辈,阮涛想,说:“雪天,路上极不安全……还是起诉吧。”

难道家长真就吃了称砣铁了心?阮杰想,说:“死马当成活马医,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被你说了N次了。”

不用非常之力,下非常之功是不行的,阮杰想,说:“这次是真的,叔叔。”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阮涛想。听了叔叔二字,便知道这个晚辈校长的想法了。他是不赞成捆学生回来的,更知道,是不可能捆回来的。侄儿呀,人家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你是到了黄河心不死,阮涛想。

阮姓同是少数民族。这里的阮族,分水阮和旱阮。水阮,住山下,人聪明,讲究卫生,重教育。旱阮,住山上,进取心差,不讲卫生,轻教育,皆逊色于水阮。

他们两个均是水阮。

阮杰说要捆绑的学生,是旱阮。山上的旱阮,冬天与雪为伴。通旱阮的村子,没有公路,唯一的小路,是沙石路,已被雪覆盖了。

捆学生回学校,恐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阮涛想。工作上,叔叔听命于侄儿,是侄儿管叔叔。但俩人从不越界。为完成普九任务,这对叔侄的意见洽洽相反,不统一。一个要走法律渠道,另一个要把德育子弹打完打光,做到人至意尽。两个阮老师,背着装满酒的军用水壶,一前一后,拄着拐杖,在满山是雪的山上,寻找被雪淹没的小路,艰难地向山上爬去。为了给自己提兴趣,阮涛放开嗓子,大声唱着歌曲《把酒倒满》,歌声在山间回响。阮杰透过那声音,听出了侄儿的另外一种声音。那声音有杀伤力,且有所指,专门冲雪而去,似乎在说,挡我去路,居心何在?有种就捂起耳朵,拒绝我的歌声。随即,传来了咯吱咯吱双脚踩雪的声音,尚掺杂了簌簌的落雪声。

“见到雪,脑海里总会情不自禁,浮现出《乞力马扎罗的雪》。一个临死前的人的精彩描述,让人刻不铭心。”阮杰说。

阮杰汉语言专业毕业,曾幻想写书当作家。可骨感的现实,一点一点打磨了他的轮角和初心。

“贼心不死?”

“是追求不止……流芳千古,是靠自己独特的思想。”

“醍醐灌顶。我认可。”

“不过,我怀疑自己的思想古怪,并不担心思想不机灵。”

人贵有自知知明,阮涛想,干了责任田,还惦着自留地,若能两不误,还能两丰收,智商一定高。说:“你智商高情商也高,不停留流在嘴上,绝对能翻越火焰山,如履平地,无坚不摧。”

“怀疑你这个侄子,眼高手低,就玩一张嘴?”阮杰望了阮涛一眼,说。

“重要的是,把它写出来。”阮涛说。一会儿后,又补充说:“败了的官员,谁不把廉洁,喊得震天响?”

“别玩激将法。”

阮涛理科专业毕业。一个学文,一个学理。两人的逻辑思维不一样。

走了一段雪路后,两人觉得空气似乎少了,也有些累了,喘粗气了。侄儿时刻不忘提醒叔叔要小心,脚下要踩稳。可叔叔没有滑跤,自己却先滑倒了。

“闷上一口,可暖暖身,提提神。”阮杰说。

阮涛接过酒壶,转开盖子,深深的闷了一大口。一会儿后,酒意上来了,身子也觉得有了暖意,头脑也兴奋了。他想起了电影《红高梁》主题歌,还哼了那句:喝了咱的酒呀,上下通气不咳嗽。欲要继续哼歌时,阮杰却说:“辍学的孩子,全镇超过一百人了,我们中学就有十多人,合力清零,这个校长不好当呀。”

“那就推荐我,让我试试?”阮涛不加思索的说。

“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何况我们都是少数民族,内举不避亲嘛。”

阮杰转身扫了阮涛一眼,用拐杖特意敲打了路边一棵叫不出名的树枝,那树上的另一棵树枝已被大雪压断了,他想对阮涛说,你我就是这棵树上的树枝,须要接收大雪的考验,耐得住艰苦,做不了树茎,就做树枝,一棵坚韧的树枝。不至于打击叔叔的上进心,却说,学生是树杆,老师是树枝。

阮涛见状说,见你那眼神,是想说没有当过副校长,就想一步登天,直接当校长是自不量力,对吗?

阮杰说,你比我强,能琢磨上司的心思,一定能上位。

阮涛说,美国总统川普没有做过一天公职人员,不照样当了总统?没有过不去的火烟山。阮杰又说,阮姓人,不应该向¨¨民族的¨¨人学习,削尖脑袋争官当。阮涛说,我想当官,立志当更大的官,是要为百姓办实事,而不是像¨¨民族的¨¨人,成为贪官,搞什么权钱交易、权色交易……

阮杰听了阮涛的几句言论,就没兴趣再听了,继续爬雪山。此时,脑子放心不下的,是那些违纪学生家长陪读的事儿。得不偿失。家长会来陪读吗?赚钱事大,孩子的教育责无旁贷,他想,那位裴姓家长会从广东回来陪读吗?

 

2

清越的芦笙在村子里响起,旱阮村人瞬间热闹起来。旱阮村人真敢想也敢做,没在枕着寒气早早入睡,这么大的雪天,居然点了箐火。一个汉子手捧着芦笙,双臂随旋律左右摇摆,脚下也跟着拍子轻盈舞动,动作飘逸洒脱。这个小伙子,是全村最富的小伙子,映在他脸上的炉火,折射出了他这一年来的丰收表情。

欢快的曲调在阮德才的屋后高低起伏,让人心潮澎湃;但他却高兴不起来。

   “接孩子回校读书,是唯一的目的。同意是接走,不同意也是接走,没有商量的余地。”阮杰喝完一碗酒后对阮德才态度坚决地说。

陡然,电没了。阮德才一边点亮蜡烛,一边抱怨说,该死的电,到了晚上,老停。阮德才用火钳往煤炭炉子上加了三块焦煤,炭火印在喝酒人脸上的红光突然消失了,已辩不清喝酒人脸上的表情了。

阮氏民族有个习惯,不喝完一碗酒,事免谈。身为同宗,阮杰心里清楚。

阮德才用手抓了三粒干煸花生米,放在手上,吹掉红皮,慢条斯里地放进嘴里,半响后,回答阮杰说,你说了一夜的话,我全听进去了……可是谁来种地?谁又忙我照顾老人?

造孽呀,真是造孽,卧在病床上的阮氏老人想。老人连咳了几声嗽后,对阮德才大声说,我说要人照顾了?……从前你不念书,那是你说念不进去,不想念了,就依你了……我欠你了,也误你了,成粗人了,难道你也要学我,作孽下去?让孙子吃苦,没出息?

再穷不能穷教育,家长不作为,的确是作孽,阮杰想,便安慰老人说,时代不同了,党的政策好了,监护人不给子女读完初中,是犯法的。

阮氏老人频频点头。

那辍学在家的孩子,穿了一件半成新的军用棉衣,不时流着鼻涕,头缩在帽子里,火炉离他约有三米远,背靠墙,只顾集中精力玩游戏,全然不把老师当回事。阮杰亲切地问:

“你愿意回学校继续读书吗?”

那孩子点头,眼睛雪亮。遽然,停了手里的活计。

“在玩什么游戏?”

“射击游戏。”

“玩游戏有多少好处?”

“九种”。

“不对。是十五种。”

“老师,你也会玩?”

阮涛既不肯定也不否定。问:“玩它,学到了有什么?”

“就像亲身在参与战斗……有一种使命感。”

“我赞同你说的使命感。不过,你现在的使命,就是读书。”阮涛说,“论辈份,我应该叫你叔叔。初中没毕业,怎么就不读书了呢?是想做一个有知识的人,靠智力赚钱,还是做一个大脑粗,卖苦力?”

那孩子偷眼望了一眼父亲,又瞟眼望了一眼爷爷,把欲张开回话的嘴又合拢了。阮涛鼓励他把话说出来。随即,他把嘴凑到阮涛的耳朵旁轻声私语,说:“老师,我想读书。”

“我领你回去。”阮涛说。

“孬子,你敢。”阮德才喊着自己孩子的小名说。他的大名叫阮小郎。

卖早点的不知道油条,一个傻逼……唯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阮涛想,说:“你反对。就起诉你。让法律制裁你。”

阮杰听了阮涛的话,心里一惊,想,这个理科毕业的叔叔比我牛。随即,对阮涛点了头。该说的话,已说了,不该说的话也说完了,黔驴技穷了?三寸不烂之舌也只配说给受过管辖的老师听了,对厚脸皮,真就无计可施?阮杰问自己,眨眼间,又想,岂有此理,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没有文化太可怕了,一个傻逼。一会儿后,掏出电话,吩咐办公室主任次日一上班,将起诉状递到法院。办公室主任说,白天已经递给法院了,且当场受理了;阮杰才这才想起在离开学校时,把自己的大名签在了起诉状上。瞧……我这狗记性,真健忘,老了吗?阮杰责备了自己,说,已是法制社会了,法律不容固执、任性,你就等法院的传票吧。话音刚落。办公室主任的电话打来了,阮杰摁了免提,那声音说,刚接到法院的电话,法院对普九教育很重要,破了例,连夜开了会,决定把巡回法庭设在村子里,现场开庭,当场宣判。

此时,屋后传来了悠扬的笛声,那些村民定是想留住夜晚了,懂得欢乐嫌夜短。笛声俨然跟这屋里的气氛唱起反调了。

没想到,这法院的动作够快的;不过,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阮涛想。玩德才呀玩德才,让你的名字搧你一个耳光吧,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鸭子死了嘴硬,真是对牛弹琴,阮杰想。瞬间,脸上溢出了笑容,抬起酒杯,一仰脖子,把那碗里还有一半的酒全干了,还把碗底朝天,展示给了阮涛,那意思像是告诉阮涛说,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不用再费口舌了,你赢了。

“你败了,被现实打败了。”阮涛说。

“还是法制可靠些。”阮杰想起了伟人邓小平的那句话,也说出声了,感叹伟人就是伟人。

这一夜,阮杰坐在煤炭边,烤火,主人安排的床铺他不忍去睡,他失眠了。

旱阮村人,犟。雪威胁旱阮人生存了,政府动员旱阮人搬下山。可他们却说,吃住下山,干活上山,没有区别,就懒动了。

藤条镇的老师与别的乡镇老师一样,所有老师均挂钩了建档立卡贫困户,是政治任务,也是死任务,更是硬指标,必须完成。

藤条镇的民族几乎全是少数民族,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高兴时,才把女人当成手心的宝。女人干重活体力活,或外出打工,挑家庭重担。无论天睛,还是下雨,均如此,再忙必先抽完烟筒才干活,人们也把烟筒视为男人的小老婆。丈夫不心疼妻子,是女人的悲哀,他想。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一夜,阮杰没有入睡,主人安排的床,他睡不下,竭力想别的事儿,他想起了他挂钩的建档立卡扶贫户,那户人家与阮德才一样,女人外出到广东¨¨镇打工了,¨¨地方乱。离家外出打工超过3年了,也过了法定离婚的年龄。好心人认为她们不会回家了,可在家的男人不认为自己的女人是被人拐骗了,都是成年人了。有人劝男人不用再牵肠挂肚了,定是女人变心了,男人则认为自己的女人不会变心,不会背判自己。但男人怀疑自己的女人会因生理问题出轨,即使思想不出轨,死守着自己的男人,也难免能抵挡住金钱的诱惑,做出失格的事。反正打工皆是为赚钱,赚此钱与彼钱都一样,男人认为只要自己的女人回来了,不管从前做了什么也会既往不咎,一笔勾销。

建档立卡贫困的脱贫指标,包括全家人的总收入,外出打工的女人也要计算在内,但在家的亲人,没有见到真金白银,把外出打工的收入也计算在内,是有口说不出,只得认了,日子自然没有变化。阮杰为这事,觉得心里有愧,但不把收入计算在内,是完不成任务的。为了弥补自己的良心,就用自己的工资,给贫因户购买液晶电视、大米、衣柜等。我这是在输血,而非造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虽然在统计报表上已脱贫了,但脱贫摘帽才是起点,是新生活、新奋斗的起点,而非终点。此时,阮杰认为,自己的挂钩脱贫路还相当漫长。想到这里,阮杰不禁打了一寒噤。睁开微闭的双眼,这时才发现,炭火快熄了。

室外的雪在继续洒落,细细密密下个不停,浅浅地在结了冰的雪上又铺了一层。

“孙子你带走,我不能再错了。儿子是条犟牛,这事,我做主。再说了,小孩子,又能帮家里做什么?说是照顾我,那全是骗人的鬼话……”天未亮,老人对阮杰说。其实老人是想说,整天就知道玩游戏,眼睛玩瞎了,事就变大球了。老人的声音虽大,但是在室内说的。室外的人听不见,在天上睡觉的太阳听不见,月亮亦听不见。

 

3

藤条中学是藤条镇最冷的地方,除了藤条中学,就是立有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纪念碑的藤条陵园了。说它最冷,是因为建在藤条镇山脚的最高处。

藤条镇依山而建。天无三日睛,地无三里平,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这就是藤条镇。山高一寸,土凉一尺,是自然规律。就读于藤条中学的初中生,因年轻,运动多,故与住城市下面的人比,凉意不明显。惟有一人,与众人决然不同,心凉了,她便是裴敏。

小雪这天,父亲裴仁,携裴敏早早地来学校。裴仁这一次与上一次一模一样——陪读。

“你们那个民族,结婚像抢红包,我的小娃还没有狗高,你的孩子就上高中了。”

聪明人就是喜欢打比方,裴仁想。在校园大门外,裴仁遇上同是少数民族的小学同学阮杰。阮杰未寒暄,就直言不讳。裴仁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小学同学。在小学时,阮杰曾冤枉过他,一脚将被子踢飞撞上宿舍天花板一事,诬陷给了裴仁,此事让裴仁刻骨铭心。阮杰没有忘记此事,由于时间太紧,便急促地说,给学生上早自习的时间,马上到了,没有时间叙旧了。裴仁见状,连忙说,看在小学同学的份上,一定把他的孩子要到他的班上,严加管教。阮杰无奈地摇了头,说他教的是高年级,不一样,爱莫能做了。

裴仁想,为了孩子,应求这位小学同学支招,何况他是校长,不就一句话的事儿。

阮杰心里清楚,要裴仁陪读一个星期,正是他的主意。取消违规违纪学生的住校资格,已受权给中标管理门卫与宿管的第三方公司了。阮杰已明显感到,向第三方公司购买服务后,省事多了,全身心投入教学的精力充沛了。

裴仁这是第三次来学校了,首次是送孩子读书,此次跟上次一样,还是陪读。

阮杰小跑一般上前了,一步三个台阶,几步就把同学甩在身后了。

走完台阶,再走一斜坡,距离烈士陵园越来越近了。陵园的挡墙兼做了学校的围墙。

葬在陵园的,有裴家人,你可知道?裴仁手指着与学校相隔一堵围墙的陵园说。话毕,还弯腰扭头,斜视了身后磨磨蹭蹭的裴敏。见她不回话,裴仁又说,要为裴家争光。裴敏只顾低头走路,洋装旁若无人,酷似不认识走在前面相隔两三步的这个爹。

古人说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书中自有黄金屋……等我明白了,已晚了,所以才落得个打工命,我就是个大脑粗,裴仁把说了无数次的话,又对女孩重复了。还祈求地说,敏敏呀,你别让我心烦了,让我省省心行吗?老爸求你了。

“倒霉透顶,次次被抓,还连累了您。”

语言是心灵的窗户,裴仁心里喜了。裴敏终于开口说话了。数次开导,她就是一言不发,看来,思想有变化了,能认错了,裴仁想。便一针见血的对裴敏说,不认错是不对的,错了就是错了,不是那个倒霉透顶。心里想,你这脾气跟老爸当年一样,犟牛一头。

有其父,必有其女,全是基因惹的祸,都怪您,裴敏想。说,当年,您也被学校罚过?

是的,所以一直卖苦力,你不能犯我犯过的错,裴仁实话实说。

陪裴敏到教学楼下,裴仁就转身离开了。裴仁快步离开学校,顺着围墙,径直来到烈士陵园,躲在一棵高大的可做掩体的董棕树后。

目光越过开阔地,再穿过学校的窗子,能清晰地浏览到自己孩子学习的一举一动,裴敏的坐位与董棕树相距不到十米。课堂上,老师讲课的内容,裴仁能听得一清二楚。

“有烟味,谁在吸烟?”教室里嘀咕的声音穿过窗户飞尽了裴仁的耳朵。还有学生在议论说,哪烟味是从窗外飘来的。裴仁闻后,马上躲到了董棕树后面,还不忘贪婪地大吸了一口,才果断熄了烟。倏地,烟雾散了。

裴仁突然觉得,学校建在陵园旁边,是教育学生好好学习的活教材。惊叹当初的规划者,真是太有水平了。可自己的孩子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呢?继而,裴仁敏感地察觉到,在这里陪读,既给了孩子面子,还能不烤太阳,舒服。可过了一会儿,就败兴了。他发现裴敏睡着了。

“接下来,该怎样处罚,不对,是怎样教育孩子?”一个手握望远镜,满头白发的男子走近他,问。

神了,裴仁愣了,这人是谁,怎么知道我的想法?裴仁想,惊奇地问:“你是谁?似乎了解我。”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跟你一样,是家长,陪读的家长。”

“你是人,还是神。不对,是人还是鬼?”

“世上那来的鬼,我是人。”

那男子说,去年就关注上你了。又说,这一年来,他对躲在树后陪读,甚至直接到教室陪读的家长,他都混成了朋友,还保持了微信联系。话说到此,裴仁主动邀请对方加了微信。

“就叫我白发人吧。”

“你没那么老。”

“叫白发大哥也行。”

裴仁点头。

陵园随地形而建,一排又一排,仰头望去,尽是坟。

“我与你的教育不同,虽同为陪读,但我采取的方式方法跟你完全不一样。我选择站在远处,用望远镜观察敌情,不对,是观察孩子的学习状态,只是不让孩子察觉到我的存在吧了。”

“是给孩子面子?”

“不仅如此,这陵园里,还有我的好多战友。心烦时,可陪战友说说话……见了死去的战友,会想开很多事,还会明白更多道理。”

“战友?明白了……你是再婚,因道德问题离的婚?”

“你把我想坏了。见我头发全白了,就认定我出了道德问题。”他递给了裴仁一支烟,点了火后,又接着说:“我的前妻,是自然死亡,死于大出血,与道德不沾边。现在的老婆,是媒人介绍的,跟我同龄人的孩子小多了……部队照顾不了孩子,孩子也不接受老婆管,更管不下来,所以就放了野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你有工资,可以成年陪读。我是农民,没有你那福分,请假从深圳专程回来陪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是个失败的家长。”

“先别自责……我陪你转转,看看烈士,或许茅塞顿开。”

裴仁俯视围墙里面,只见围墙内有三个男生正在划拳(揍揍包)倒垃圾。里外相距不到十米,仅隔了一堵墙。倏地,白头发听到了围墙里两个女人的声音,细听时,发现是一个女同学,双手叉腰,正在骂人,说,你不就是一个女宿管吗?凭什么管我,胖婆娘,臭婆娘。那女同学的双手不再叉腰,正要伸手攻击那女人时,被围观的女同学劝开了。

 

4

上一次陪读,裴仁特意到裴家烈士坟前,祭裴家烈士,叩了三个头。墓牌上,铭刻了几个醒目的大字:1951年1月,在董棕河村委会芭蕉坪剿匪牺牲,芳龄16岁。

“一位女姓,真是了不起……作为裴家后人,尤其是男人,没有好好读书,也没有教好子女,真是愧对祖辈了。”每次祭裴家烈士,裴仁均会在心中发出感叹。这一次,裴仁的感觉跟前几次完全不一样了,情不自已了,尚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声音沙哑,眼眶亦潮湿了。

“你是裴家后人?”

裴仁点头。

“你们裴家人是民族的英雄。”

“你的战友也是民族的英雄。哦,对了,你不是本地人。一个内地人,保卫祖国,来到边疆,你也是英雄。”

“别把我当外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俩人随地形,来到了山的侧面,学生的读书声在身后渐渐变弱了。此时,陵园的另一侧,却传来了施工的声音。原来是陵园一侧的山体滑坡了。大树连根带土移位了,滑下去了。滑坡的泥土沙石,堆积在两幢宿舍楼之间,宿舍楼早以搬空了。

“有好几个战友的坟,被迁移了。”白发人说。

现场的施工人见白发人来了,像熟人般亲切地跟白发人打招呼。

“若发现了骨头,我们保存放得好好的。”施工的民工对白发人说。

“放好了就行……否则,战友会不饶人的。”

“别吓唬人。他们只对敌人发威。”

“做了恶梦,就说明是对战友不敬了。”

“放心吧,白发人。”

白发人几乎每天都要到这里来看一下施工进度,心里不放心民工,担心民工会偷懒,甚至不按图纸施工,他把自己当成兼职义务监工了。民工已跟白发人混熟了,嘴上把白发人当成了好朋友。

“甜嘴,是糖衣炮弹,不可信。”白发人说。话毕,又说:“我会多一个心眼,盯死他们的。”

施工打地桩的机器声停后,只见学校围墙外面的小区,传来了好多声音,有好几辆大车小车被人群堵了。

“没有大局观,太小家子器了。”白发人自言自语地说。

“去看看热闹?”裴仁问。

“没必要。干脆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你,也许能满足你的好奇心。”白发人说。

“你是个能人。”裴仁听完白发人讲完事情的经过后感叹地说。裴仁听自己的女儿敏敏说过,藤条中学后面的陵园山体滑坡了,泥土滚到宿舍楼脚了。出于安全考虑,住校生搬出了可能发生次生灾害的宿舍楼。住校生的临时寓所建在了后门的一片空地上,出入学校的唯一道路也被占了,车辆只有借道从围墙外的小区里穿过了。那小区道路的产权归小区业主所有,车辆通过时的噪音,打扰了小区的安宁,住公路旁边的业主联合起来,要学校赔偿,否则不给学校的车辆通行。

“此路由我修,留下过路钱。”白发人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进出的车辆给钱了?”裴仁好奇地问。其实裴仁知道,做家长这几年来,才知道钱的重要。应了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是万万不能的。他也知道,学校是没有一分钱的。九年义务教育的学费早免了,上级规定,不允许乱收学生的费用,包括课外补习费,岂有小金库。藤条县仍是一个财政赤字县,还没有摘掉国家级贫困县帽子,甚至还有不少建档立卡户的学生。

学校的音响放了音乐,那是课间广播操的旋律。裴仁这才想起该干自己的正事了。两人穿过滑坡现场,欲从学校的临时后门进学校,被穿制服的高个子保安拦下了。谁知,那高个子保安认出了裴仁,还是远房亲戚。

“表弟呀,既然是陪读,问学校的事做什么?是不务正业了。”

“我只是好奇,觉得业主不应该为难学校。教育是百年大计嘛。”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有瞎操心的嫌疑了。”

“表兄呀,守土有责嘛,这点我比你强。不过,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俩人简短的对话,却被从围墙外面走来的保安队长听到了。那队长想,若每个保安,均脑子里装着学校,装着大局,保安工作肯定好干多了。保安队长姓严名正才,几个大步过去,问明原尾后,主动邀请裴仁做保安。

“工资是少了点,但干这项工作,值。”刁阎真挚地说,见裴仁还在犹豫,又说:“守护的学生,不只一个,是二千多个。干这份工作,等于做了二千多个学生的家长。”

裴仁突然被邀请,出乎了他的意外,没有马上拒绝,答复说考虑考虑。

做保安的表哥支持裴仁放弃在广东的打工工作,尚滔滔不绝说出了选泽顶头上司的标准。裴仁听了高个子表哥道出的真理,觉得表哥的观点跟自己一致,尽管自己的打工阅历才有几年,但一生能遇上一个好领导,难,真是太难了。宁愿给矮个人子牵马,不愿给高个子抬轿。那些上司或老板,不是缺德、不讲理,就是开口闭口满嘴脏话,把别人不当人。上班如同上坟,没有一个好心情。盂圆水圆,盂方水方,一个单位的领导就是一个单位的灵魂。

“真是个人才?”

“不仅懂管理……小说还获过特等奖。”

“做一个队长,那不浪费人才了?”

“这个不难理解。物心类聚,人以群分嘛。他说过,来这个单位前,曾连续9个月炒了6个老板的鱿鱼,其中一个单位的工资也不要了。”

“打工受气,是找罪受。不要工资就走人,有种。这说明他不缺钱花。”

“他还把一万元的特等奖奖金,捐给了贫困学生。”

“有爱心。我有点动心了……那就试试。果真跟你说的一样,就留下长期干。还能当好这个陪读。”

“鱼和熊掌都兼得了。”

“那我愿意再见见他。你马上打个电话,约一下。”

说曹操,曹操就到。裴仁的话音刚落,队长刁阎的说话声从门外传来了,那声音说:“说我的坏话了?这坏话我爱听。”话毕后,队长又接着说:“我可没偷听的习惯。”

“一个晚熟的人。”裴仁不加思索地说。

“你喜欢莫言的小说?”刁阎忙问。

“打工时,闲着没事,就听了,算打发日子,也是在增加自己的文学品味。”

“你刚才说,我是一个晚熟的人。算是说对了,但不是莫言笔下那种晚熟的人。我有几十年的文学初心了。”

“向你学习。”

“活到老,学到老;是相互学习。”

果真名不虚传,裴仁在心里想。随即给高个子表哥点了个头。

“我请你们喝酒。”裴仁说

“是我请你们。”刁阎说。

 

5

在课堂上睡觉,是真睡,还是装睡?裴仁想。随即把过去24小时发生的事,在脑子里复制了一遍,可思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答案。难道敏敏到了青春期?裴仁想,要是她妈在,这个问题可就好办多了,毕竟当妈的跟自己的女儿好沟通,谈生理问题,做父亲的难开口。敏敏为什么抽烟,抽烟的钱从哪里来?又为什么不打扫卫生?成年女性抽烟不足为奇,可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抽上烟了,一定是心理出问题了。我要找敏敏好好谈谈,裴仁想。这时裴仁才想起,已经谈过了,可敏敏就是闭口不说话,摸不透敏敏的心思。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裴仁已无计可施了。遽然,裴仁想起了队长刁阎。认为他肯定能解决这个问题,搞创作的人嘛,一定懂心理学。

“守土有责,不能推辞。”刁阎听了裴仁的祈求后想,庄重地说:“责无旁贷……一定尽力。”

两人商定,裴仁躲在阳台后面,不露面,惟其此,方能不让敏敏产生抵抗情况。只有听到实话,才能对症下药。

裴敏敏来到了宿舍值班室。刁阎对敏敏说,请座,手上的事马上就要完了。刁阎洞若观火,佯装填写取消一位违纪住校生的住宿资格,其实是在洞察敏敏的内心世界,猜想敏敏即将回答自己的提问,是口是心非,还是言不由衷。

敏敏仰头正眼盯着身穿制服,显得和蔼可亲,但又不失严谨的保安。不久后,敏敏微低了头,视线也下移了。刁阎观察到,敏敏的心里起变化了,抵触情绪快荡然无存了,是时候抛出自己早已准备的提问了。倏地,正要提问时,敏敏却一鼓脑儿,道出了自己的全部想法。

您号我的脉,我也没闲着,索性,就不绕弯子了,敏敏说,躲在厕所抽烟,是心烦。当时,我在想,爹妈就不能避开我的青春期,既不吵架,又不离婚吗?我反感他们的行为,只顾自己,却忽视了我的存在。还有,我不打扫卫生,也是同样的理由。每次遇上打扫卫生,就撞上了我的假期,不是巧合又是什么?我是有口难言,只有做了女人才会懂的……在这种时候,须要生我的妈来帮助。可那个离了婚的妈,早已可望而不可即。

学校的高音喇叭声音又响了,传出的还是那课间广播操的旋律。敏敏还想多在值班室呆会儿,因为接下来的是体育课,她不想运动,更不想让自己的身子出汉,省得掏钱洗澡。

兼做了学生家长接待室的男宿舍值班室,也是住校生的谈心室。住宿的男女生都知道,凡是被请进这间值班室的,均有诟病。不是在校内翻围墙、喝酒、抽烟,就是打架、顶撞长辈,宿舍累计脏乱差等。值班室装了窗帘。窗帘布是个吉凶的风向标。若窗帘布成关闭状,在窗外看不见室内的活动,象征凶,显示有学生正在接受德育教育;相反,象征吉。此时,自然是吉少凶多了。值班室门口,贴了一张学校的八项规定,有思想抛锚的学生把八项规定,当成紧箍咒。多数学生家长认为,当年解放军打垮国民党,也有八条。八项规定与八项注意,如出一辙,并乐见八项规定施展淫威。此时,一学生偷窥了室内,发现是本班的校花裴敏敏,便窃语了。

“知耻而后勇。”刁阎说。他的声音大,既是说给敏敏听的,也是说给窃语的学生听的。

敏敏点头。

敏敏转身,伸开双手,同时用力,窗帘布瞬间滑到了两边。敏敏的这一举动,破了过去的吉凶习惯。吉凶风向标就是德育课的象征作用,从此打了折扣。

打开窗子说亮话,我裴敏敏,错了……从今天开始,跟过去一刀两断,决心不再让父亲操心,不再违反八项规定,裴敏敏说。

蹲在阳台上的裴仁听了敏敏的话后,流出了激动的眼泪。欲起身时,感到蹲久了的双腿已经麻木了。亲眼耳闻了敏敏的变化,很是兴奋,压在心里的石头沉下了。裴仁觉得自己的魅力不够,缺少教育子女的方式方法,反而觉得刁阎身上有一种正气,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正气。它是什么呢?裴仁想。

值班室设在三楼,与三楼平行是穿越学校的公路。公路兼做了学生的体育场地,学生还在练习排球,也还在刁阎的视线之内。

把心里想说的,包括女同学的想法,全都说出来,刁阎说,我相信你说的是心里话,人不是神,敢于认错,就是进步。敏敏说,没有了,非要说的话,就是在女生的假期有热水供应就完美了。见刁阎一脸的无奈,敏敏又说,那是异想天开……我爸若有钱,就请他为学校做这件好事,可惜,他是个穷光蛋。

裴仁听了女儿的话,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看到了女儿此时的变化。心想,女儿呀,你可别忽悠我,我却信了你。

刁阎把裴敏敏送出了值班室。转身后,他发现张贴在墙上的八项规定的纸上面,留有排球痕迹。缺德,这是故意干的,刁阎想。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裴仁说,你说得对,活到老,学到老,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认识了你,真是我的福分。

别恭维我,你有这么优秀的姑娘才是你的福分,刁阎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们肩上的责任重呀。

刁阎此时才从裴仁的口里得之,敏敏生活在单亲家中,母亲是个越南人;离婚后,回自己的祖国了。

 

6

藤条中学发生了一件入室偷窃未遂奇事,保安正在门卫值班室连夜巡问入室小偷。刁阎提问,裴仁记录。小偷是裴仁巡逻时,在教室里发现并带到门卫值班室的。

“你既然不是学生了,可回到教室来干什么?”

“我曾经是学生,是在这里读过书的学生,我想摸摸好久没有见面的桌子了,很是想它。”

一个桌子就是木头一块,又培养不出感情,刁阎想。说:“能勾住你的魂,真是痴人说梦,为何不光明正大,就算你的理由成立,非要在夜晚来摸它?木头若能懂感情,又岂能容下你这个不速之客?”

“我是一个好奇的人。”

“紧紧是好奇?”

“是的。我是在实话实说,你不信,我也没有方法,你不相信我的好奇行动,是非要我回答对钱好奇,才肯饶我?”

“难道不是吗?”

“你们不是警察……不要诱导我,钻进你的圈套。”

“你的行为,可以定性为小偷小摸。”

“为什么非要怀疑我,还是给我冠个小偷罪名,甚至逼我回答对钱好奇?”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是为钱来,又是为什么?”

“找回从前的记忆。”

“丢失了什么记忆?”

“往事难以回首。”

有些道理,莫非神筋出了问题?刁阎想,说,“你不说实话,我报警,把你送到派出所。”

“我没有犯法,也没有偷东西,不可这么做。你应该谢我,是我帮你赶走了小偷。”

“真是你赶走了小偷,我会考虑不报警。”

“你应该让小偷还我清白。还有你?”

“强词夺理。你这是那家的逻辑?”

“你相信我不是小偷,就是还我清白了。”

“小偷跑了,就算是被你吓跑的,也不能证明你的清白,你不光明磊落。”

“我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满16岁,是个黑户。”

进一步巡问得之。小偷是个单亲家庭,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外国人。藤条中学与异国接壤,通婚普遍。藤条中学就有多名这样的学生。

“你不能这样对待混血人,尤其是你眼里的外国人。”

“你为什么不在白天来找记忆,满足好奇心?”

“白天,大门保安火眼金睛,吃了闭门羹。”

刁阎迅速查看监控,证实小偷说了实话。他绘声绘色描述了那个小偷进入教室的情景。他说,当时,室内漆黑,正在闭眼寻找语文老师讲写作课时的记忆,突然被教室里翻阅东西的声音干扰了。他觉得情形不妙,急中生智地用脚猛踢了一下书桌腿,那小偷见状后,就转身跑了,不久后,就遇上保安了,便张冠李戴了,把我当成小偷了。

“还有两个时辰,才会天亮,你就睡我的床。算是奖励了。”

“我不需要奖励,放我继续回去,我还要继续寻找记忆,满足我的好奇心。”

“真敢想,把学校当成农贸市场了……是不是爱上了哪个女同学了?要不,还有谁,居然有那么大的魅力,让你如此胆大?”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小偷想。说:“是其中之一,但不是唯一。”

是师生恋?刁阎想,问:“当年教诲你的老师是个女老师……你喜欢她的课,惭惭地爱上了她,爱上了你的老师?”

她有一种吸引力,像太阳一样照着我,说不清道不明,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保护我……我离不开她的那种力量,也许也就是母爱,母性的力量,小偷想,说“我爱听她的课?……我想认她做我的妈妈。但我没有勇气。也怕被她拒绝。”

“你没有继续读书了?还是失恋了?你的妈妈跟你没了联系,还是你的父亲跟你没有联系? ”

“不客气的说,你的问话有点多了,我不想回答。但我乐意交你这样的朋友。”

认我做朋友,倒是一个好意见,刁阎想,便爽快答应了,既然是朋友,那就把你当朋友对待,至少可以从他身上,了解有利于创作的新感觉,因此,也就没有再继续巡问了。此时,刁阎感觉眼皮在打架了,就吩咐裴仁盯着小偷朋友一边睡觉,一边值班。

刁阎习惯性的离开值班室时,扫一下监控显示屏,此时,刁阎在心里祈祷,但愿今天晚上不要再有意外发生,那些不守规矩的学生别再脑子发热了,也企求那些准备过年的小偷别老惦记学生。说,不怕贼抢,就怕贼惦记。

“他们是不会让我清闲的,不对。是不让我们清闲的,尤其是队长你。”裴仁说。

刁阎望了裴仁一眼,对握拳的双手吹了一口热气,又

弯腰伸头看了一眼裴仁做的巡回记录。裴仁见状说,不好意思,书到用时方恨少,能力不够,没有记录下来。刁阎微微一笑。那笑声仿佛说,不碍事。问:“你当保安有段时间了……发现敏敏姑娘变了吗?又变多少了?”

裴仁说,“简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变了个人似的。听了你的话,可谓一箭两雕。值了。”

“是打算长期做下去,还是另有考虑?”

“至少做完姑娘毕业。”

“钱不是万能的。”

“当然了,钱多多益善。”

“人生三件大事:上为父母,中为自己,下为子女。子女教育失败了,追悔莫及。”

“我的朋友,你象个哲人。”那小偷望着刁阎的转身的背景说。

“别恭维了。什么哲人,倒是一个被折磨的人。”

“不打不相识嘛……是我错了。”

“你睡吧。”

刁阎走出监控室,突然又转回身,再次望了一眼电子监控显示屏,这是他的职业习惯,显示屏上,出现了两名学生在宿舍走道上。不妙,肯定又要翻墙了,他潜意识想,这么冷的天,不好好睡觉,难道真要重蹈覆辙?

男生宿舍楼竣工投入使用不久,进楼有一道大门,学生熄灯后,为防止学生外逃,宿管必锁大门。已有恶劣的例子发生了。学生不顾生命安全,挺而走险,沿着排污PE管坠下楼,再翻围墙,外出鬼混。真是无知者无谓,刁阎自言自语,可别出事了。

   

7

藤条中学死人了,一名学生翻围墙当场坠落身亡了。真是黄泉路上无老小。

一条鲜活的生命,没了。死者是一名住宿学校的学生,一个独生子女。死者的父亲正在监狱服刑,智慧过人,但没有走在正道上,逆行了,成负能量了,当在人说他是个废肠子;因父亲服刑,故母亲被法院判决离婚后,仿佛从人间蒸发了。死者的监护人,那个正在服刑的父亲自责自己枉活了,也没有对学校的管理,抱怨半个字,认命了。学校出于道义,承担了全部安葬费。

一个家庭就这样被毁了,这是社会进步的败笔,也是社会的不健康细胞与毒瘤,这仅仅是教育缺失吗?阮杰曾如此想。不,一会儿后,又想,不仅仅如此,还有德治缺失和法制宣传缺失。

阮杰在死人后的次日,立即部署工作,继续查找学校的安全隐患,堵塞安全漏洞,寻找安全死角,处理死者后事。

死人事件,痛击了阮涛老师,他是死者生前的班主任,这事击碎了他的上位梦想。虽然他对学生的死,不负管理责任,但学生毕竟是他在教,他的内心感到了愧疚。满心欲用法制解决纠纷的阮涛,软了,彻底服了阮杰,也认可了阮杰的攻心术,终于把死亡家属的心里创伤完全抚平了。思想政治工作不愧是党的生命线,我无语,阮涛想。

阮涛被事实折服了。

屋漏偏遇连夜雨。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藤条小学接送幼儿园的校车翻车了,死伤惨重,当场死亡3人,抢救无效又死亡了3人,重症监护人未脱离风险的还有3人,不瘫就残,大有成植物人的可能。

闻一知十,举一反三。校长阮杰将学校的政教处更名为了应急管理部,对学校的安保工作提出了新要求。肩负藤条中学安全任务的保安员刁阎、裴仁等人,因学生坠楼事件后,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怠慢,生怕祸不单行。晕血的裴仁,尽力不去想那事故现场的鲜血,是他第一个发现坠楼的死者,且第一时间呼叫了120。呼叫完后,就晕倒了。刁阎曾守在医院急救室门口,寸步不离。

“今后再发现可能出现的意外,指负责报告。”刁阎从医院急救室回到学校后对裴仁说。态度严肃,淫威十足。

“不知道我是个晕血的人,还认为我无责任心,不适合做保安。”

“是为不想再做保安找托辞?”

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裴仁想,说:“你还想说,别把保安公司当成农贸市场。”

像我肚子里的蛔虫,刁阎想,说:“知我者谓我心忧,这点很好……对言语敏感,又善于察言观色,是做保安难得的人才,为你点赞。”随即,就伸出了大拇指。

“别给我戴高帽。我这人有丑毛病,还有虚荣心,听了表扬,一不留心,就骄傲了。”

是个袒荡之人,刁阎想,说:“有虚荣心,就会促使人进步,去满足更大的虚荣心,不至于止步。至于不骄傲嘛,那就要谦虚了,处处小心了,否则……”

“被骄傲害死?”

“你进步很快。”

“跟你在一起,不进步都难。”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刁阎想,张嘴欲说时,就被穿过校园的汽车打断了。那汽车发脾气了,先是鸣笛,随即,嘎——。刁阎一愣,倏地,一边跑步,一边摁下对讲机通话发射按键,询问现场发生了什么情况。此时,正是学生下课的时间。刁阎选择了一个最佳位置,鸟瞰。“好险。”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声音。给学校小卖部送货的车辆险些撞了学生。几个学生嚷着在责怪司机,刁阎见状跋腿冲了过去。看热闹的学生围观了。学生在学校值班领导的劝说下,散了。

“你被猪亲了,喝酒还要开车?”校值班领导正在骂那司机。真不愧是老师,骂人不代脏字。

司机欲还在狡辩。陡然,女生群中一个女生大声说,打110,报警,让酒鬼接受法律的制裁。刁阎往那群女生望去,发现她是裴仁的姑娘裴敏。这姑娘进步太快了,法律意识增加了,难得,刁阎想。裴敏见刁阎对自己竖了大拇指,微微一笑,就转身奔向了教室。

“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何况这是校区,既不减速,还要鸣笛,眼里还有法律吗?你是在犯罪。”刁阎小跑到司机面前说,一大股酒味还在空气中扩散,嗅死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刁阎拔了那司机的车钥匙。守门人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把酒鬼放了进来,一个饭桶,刁阎在心里骂那守门卫的保安。立即,掏出手机,拨了值班门卫高个子保安的电话,询问为何放行酒醉的司机进校园。高个子保安知道自己失职了,连忙说:“家有老父亲,还有一个儿子读初中,又没有土地,一家人,全靠我的工资生活了……别炒鱿鱼。”

“‘公示’处罚,扣除当月奖金。”刁阎语气坚决地说。半小时后,“公示”高个子保安的红头文件上墙了。这份处罚公示文件,别出心裁,附了高个子保安的彩色照片。“如此处罚,还不入罚钱,面子都丢尽了。”

“一个酒醉的司机,驾车被你的失职放进了学校,差点出了人命。若果真出了事,无异于是在过失杀人,仅仅轻描淡写那么简单,一句面子话,能唐塞得了?”

高个子保安闭嘴了,低下了头。

大门口,在那张处罚的红头文件的旁边,还贴了一张公安局的通缉令,是高个子保安头一天贴上去的。

“表弟呀,别往心里去……你并不孤独,不是还有人陪吗?我在你身边。”心直口快的裴仁一语双关地说。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面子是靠自己挣的。”

“不能再侥幸了。”

此时,高个子保安的微信响了,打开手机一看,是队长发来的“红包”。高个子保安惊讶了。什么意思,高个子保安想。再看时,屏幕上跳出了几行字:“你的家庭困难,是我给你的困难生活补助。”

“嫌了。如此处罚,值了。”裴仁说。

“别羞我了。”

“不窝囊。”

挨了处罚,尚得到了关爱,这样的管理,让人不服都难,裴仁想。

想想看,如果管理只讲原则性,不谈灵活性,该有多糟,裴仁想。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过想想看,员工违纪不受处罚,企业一定做不大;一种情况除外,他是老板的亲戚或朋友,他想。

裴仁为高个子保安伤心,自己没有别的本事了,就要干好保安工作,拿钱,不干好活,企业岂不成了福利院吗?反之,有别的本事,还来做保安,那不是浪费人才又是什么?就知足吧,别看高自己了,他又想。我这也是给自己敲警钟,我可不能疏忽,侥幸不得,若不是自己的失职,而给别人或给公私造成了损失,是自己倒楣透顶,及至是犯罪。歇歇吧,思多气血衰,他喃喃自语。这可不是胡思乱想,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一会儿后,他对自己说。

 

8

藤条中学有两道门,一道正大门,另一道是后大门。正大门建在斜坡上,不通公路,全是台阶,学生从正大门进校。后大门通小车,也通大车。自从陵园的山体滑坡威胁到学生的宿舍楼后,就闲置了,住在这里的学生,搬到了临时简易寓所。寓所仅有篮球场大小,是学校惟一的一块空地,那就是后大门。

一把大铁锁死死扣住了铁做的后大门。大门上挂了一节能灯,夜晚亮,白天也亮。为方便车辆进出,后大门建在学校的偏僻处,大门的左边连着围墙,右边也连着围墙。站在这里一眼望不见之前的后大门。与后大门作伴的是一片斜坡荒地。学校租了这片荒地,用机械施工,坡地改成了劳作用地,一层又一层,成梯田状,一根PC水管懒散的闲置在地里,管子上装有水龙头,管里有水。高考增加了劳动课,这地,就是学生高考的劳作地。藤条中学的学生,没有一人在地里劳作过。地里土少石头多,几乎不长庄稼。学生不会主动去劳动。不会读书的学生怕劳动。会读书的学生,担心考试分数低,精力全放在学习上了。但凡老师安排劳动了,自然会认真做。老师有想法,欲把不好好学习的学生,叫去劳作,但顾虑多,应试教育这根弦,绷得老紧。但始终没有把忽视劳动的话说破。读书不成器的学生家长,信马由缰,破罐破摔,宿命思想重了。

白发人不信宿命,他知道裴仁做了藤条中学的保安后,隔三差五,碰上裴仁,会吹散牛,交流所见所闻与各自心得。尽管两人有代沟,但对学校的那片劳作地引伸出的观点,亦大致相同。白发人说:

“成龙上天,成蛇钻草,那全是骗人的鬼话。”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从前,好长一段时间,有混世魔王的想法,折磨了很久后,就一刀两断了。”

君子怀德,小人怀土,白发人想,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白发人说,若不介意,可道出那混世魔王的想法,还引用了孔子那句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的话,避免重蹈覆辙。裴仁见白发人不矫情,便倒出实情了,说在广东¨¨镇打工时,没有控制住自己,抛锚了……染上性病了……为此,自己的思想纠结过,矛盾过,斗争过,还产生过报复社会的想法……理智最终战胜了邪恶。白发人说,万恶淫为首,能说出自己的隐私,足以证明把我当朋友了,有你这样的朋友,值,也一定会为朋友保密。裴仁说,不能再跟朋友鬼混了。白发人说,出卖自己的人,多是知根知底的人,还是好朋友,但我不会出卖你……因为我们之间不存在厉害关系,也不存在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裴仁点头。又坦率地说,因医性病花了昂贵的代价,被人宰了,吃了哑巴亏,不仅如此,老婆也因此跟自己离了婚。白发人说,男人嘛,总有些花花肠子,难免思想不出轨,我也一样,但不敢变成行动,有贼心无贼胆。白发人的话刚说完,电话响了。电话是修建陵园滑坡的民工打来的。那民工说,请他帮买九盒快餐,肉全要回锅肉,一人多加一盒饭,外加一瓶散白酒。白发人接电话使用了免提,裴仁全听见了,电话是女人打来的。裴仁说,把你当成后勤部长了。白发人说,很乐意把我当成她们的朋友,毕竟是恢复烈士墓,那里有自己的几个战友。白发人抽了一口烟,又接着说:

“打工的人,很辛苦。”

“是的,打工的人真的很辛苦;不能跟你比,你干与不干,都有工资。”

“爱屋及乌,哪里若没有我的战友,她们是不会请我帮忙的。”

“可找个借口,忽悠过去。”

“承诺过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一诺值千金,得守信。”

“守信的人,不多了。”

“对。夫妻也一样。”

“赞同。”

学校下课的玲声响了,白发人与裴仁散了。接着,高音喇叭的声音响了。声音还是哪些固定的歌曲、固定的旋律。

周三下午有九十分钟打扫宿舍公共区域卫生的时间。因天冷,学生磨洋工,懒动手。刁阎提高嗓音对哪些缩头缩手的学生说,别偷懒,动起来就不冷了。他的声音未散尽,学生就动起来了。刁阎是个大嗓门,每逢周三,他均要指挥学生用皮管洗地板。他说的话,男生要听,女生也要听。男女生皆怕他,当着他的面时,不敢偷懒。刁阎总能对不听话的学生,采取不同的方式把话说得头头是道,不失分寸,学生心服口服。女生宿舍楼地面贴了白色地板砖,常脏。男生宿舍楼没有贴地板砖,脏了看不见,洗与不洗一样,只是制度定在那里了,不做不行,象征性浓。此时,一女宿管突然说自己的预产期到了,羊水已破了,要上医院,请几天假。又不是下小狗小猫,那么简单,一下子就生了,请几天假岂能够用?刁阎想,连忙说,生产重要,赶紧拔打120。

“这可是女人的生死关。”刁阎冲到指挥女生打扫卫生的地方,对临盆的女宿管说。

“要不了几天,就来上班了。”

“开什么玩笑,几天够用?”

120及时赶到了,把她接走了,去了医院。

爱绣苗族裙子花的女人,躲在宿舍里,掉眼泪,哭了数次了。她是学校的女保洁,住女生宿舍楼,是个傣族,身材苗条,可惜是个哑巴,她愁自己无人取她,更知道自己是难以嫁出去了,三四十岁了,没有结婚。那个临盆的女宿管是她的好朋友。

刁阎正在给血管打气,做深蹲。天气冷,做深蹲是刁阎的最爱。

 

9

电视正在同一时间播电视剧《大秦赋》《巡回检察组》。阮杰是个扒耳朵。她老婆爱看故事情节,不至于两不误,在两个电视剧之间轮番转换。一向爱看历史剧的阮杰,钟情细节,画面出现倡后与赵佾通奸气得大王赵偃吐血时,阮杰潜意识想到了下一个镜头,内容定是大王赵偃要死了;果然出现了电视的旁白,赵偃被气死了。此时,阮杰的手机玲声响了,遽地,频道被老婆换了。

“排查出了避孕套……我反复琢磨,觉得不能再拖延了,越级报告给你。”刁阎说。

“发生在男生宿舍楼?还是女生宿舍楼?”

“女生楼。”

“查出是哪一位女生了吗?”

“裴敏敏。”

“又是她。”

“告诉她父亲了吗?”

“还没有?”

“告诉,一定要告诉家长……我会安排一名女老师,找学生谈谈。”

放下电话,阮杰诧异了。

“你们那个民族,未成年就结婚,观念陈旧,乱弹琴,学生也不会好好学习……不过,你是个例外。”那集电视剧播完后,阮杰对老婆说。

“又岂人忧天了?”

“这可不像从前的你了。你调离了学校,组织部虽不直管教育了,但用人是最重要的,工作环境变了,可不能忘了初心。”

“欲速而不达。何况自己又不是常委,即使是常委,也有分工。只能做好份内事。”片刻后,老婆高屋建瓴的举例说,伟人小平,向全党同志喊解决思想解决思想,喊了十多年,还在继续喊……人的固有观念根深蒂固,不可一躇而就。

阮杰削了一个苹果,递给老婆。想,真是千真万确,家里不是讲理的场合,只能讲感情。

“想堵我的嘴,嫌我的话多了?”  

“电视剧开始播了。”阮杰说,他抬手指着电视画面转移了老婆的话题。心想,有自知之明,那不是堵嘴,又是什么?倏地,记忆回到了避孕套一事上。学校这片净土,被社会的不良现象盯上了,可不能被吞噬了,阮杰想。

藤条镇的气温变了,变冷了,低温逼近零度。

“这个孽种,让我不省心。”听完刁阎说完查宿舍查出避孕套一事后,裴仁说。

凡是住校生返回到学校,男女宿管均会排查安全隐患。为这事,刁阎还特意问了女宿管查房查出避孕套的细节。

真是不可思议,太离谱了,刁阎想,说:“这件事蹊跷。”

“请你分析一下。”裴仁加了请字,态度诚恳,更加谦虚了。伸出手,主动取了刁阎的保温杯,朝杯里加了开水,又放回到原地。我这是尊重你,不是马屁精,裴仁想。

刁阎喝了一口开水,说一个未成年人,对成年人的用品是很敏感的,若不是出于好奇,不会胆子大到竟然敢藏在自己的枕头下面,这样做很容易被人发现的,这就排除了不是自己故意干的了。宿管每周一要排查安全隐患,学生是知道的,这样做也是不安全的,任何学生尤其是女生,这样做的风险实在太高太大了,也把自己曝露了,学生是不会拿自己的面子当儿戏的,面子丢不得,更丢不起。况且,学校也是容不下学生在校内发生这种越轨怪事的。这就排除了她的清白,剩下的就是被人诬陷了。刁阎喝了一口水,又接着分析说,那东西是通过快递流转到了学生手上的,学生用假姓名作为收件人,更无从查实。

“诬陷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做?”裴仁听了刁阎的分析后说。

“嫉妒。”

“你分析得很正确。是我的智商不够。”

与外国人通婚,具备了高智商条件,就如同老祖宗允许满汉通婚一样,刁阎想,说:“虽如此分析了,但你还是要找敏敏好好谈一下,不能掉以轻心……我相信你家敏敏是个有出息有人,她的智商高。”

“我一句话才说四分之一,她就知道后面我要说什么了。”

“是个好种,能长成参天大树,关键在你如何教育和引导了。”话毕,刁阎手提对讲机,说去巡逻一遍。

自己是个女人就好了,可与自己的姑娘推心置腹了,也会事半功倍,可上哪里去找那样的女人呢?裴仁想。认识有女老师就好了。此时,裴仁才感觉到自己的确关心子女太少了。自责一番后,脑子乱了,关了值班室的门和窗,熄了灯,躲在一隅,吸烟筒。烟筒是当地的文化,用竹子做成,直径有约十公分,长约一米,抽烟时,筒里必放水。竹筒下方,钻了一个斜孔。一个食指大小的管子插入斜孔,再把它固定,粘接牢,烟筒就加工好了,变成了成品。这样的烟筒在当地多,因当地原生态的竹子多,就地取材了。烟不是当地的特产,它产于目侧县,烟丝产于新安所镇,当地人叫刀烟。烟丝系手工制作。藤条镇不产烟。烟客说,抽烟筒,烟里的尼古丁能被烟筒里水过滤掉。向来不抽烟的他,抽了几口,就被烟味呛了,咳了几声。裴仁的脑子被烟熏晕了,随即变胡乱猜想起来,敏敏真学坏了吗?能用避孕套,说明有保护自己的意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是谁在毒害她,那双黑手是谁?若是被我查出,定把他变成太监。

刁阎查完房,回到值班室,见裴仁把自己糟蹋成不像个人样子了,说:“你要冷静,别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了,折腾自己,没用的。”

刁阎开灯,打开了值班室前后门两道窗子,对流的空气,半天才驱散了室内的烟雾。

刁阎告诉裴仁,一名女老师正在与敏敏谈心。

 

10

平安夜不平安。

藤条中学老宿舍3楼8室聚集了几名学生,特意串在了一起,召集人是阮小郎。他们正你一言我一语,集体围攻一名学生:“居然有人不跟我下棋?是装不会,还是故意?”“听说他会下棋。”“不打扫厕所也行,宿舍的卫生,得长期归你打扫了。”“我住隔壁,轮到我打扫厕所,也得帮我打扫。”“听说他的爹妈离婚了,不要他了。”“我打听过,说他不是他爹的亲生子……还做了亲子鉴定,所以他爹才跟他妈离了婚,法院强行判的。”“老大,他不回话,可选择从你的胯下钻过去,才可饶他。”“不钻胯,就掏钱,我保护你。只要我发一句话,无人再敢欺负你了。”话到此时,宿舍的灯熄了,睡觉的哨声响了。玩小郎借走廊路灯的灯光,一看手表说,还差10分钟。那纹身的学生说,怎么就熄灯了,遂令其散了,说各回各宿舍。话音未落,室内的灯猛然又亮了。此时,玩小郎问,是你偷了我的游戏机吗?话音刚落,却听到了在走廊放哨的学生说保安来了,玩小郎便下令散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3楼8室欺负弱智学生的事,传到了校长阮杰的耳朵里,居然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敢当老大的阮小郎是他请回学校的辍学生,这反差太大了,不可思议。阮杰放下电话,便将此事,告诉了队长刁阎,说自己一会儿便会赶到值班室。

这是校内欺凌,宿管怎么没有发现此情况呢?干什么吃的?已强调过多少次了,学生回到宿舍,要多去宿舍转转,制止学生串宿舍,全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接到校长的电话后刁阎想。

刁阎在第一时间,把自称是老大的阮小郎请到了宿舍值班室,问是不是他的主意,居然敢欺凌学生,又是谁给你的胆子?阮小郎低头不语。其实,他早已被刁阎列入了不听话的名单里面了,是重点关注的学生。刁阎也早以料到,那些有纹身又爱自称当老大的学生挑事者,会跟保安玩躲猫猫游戏,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令人防不胜防。说:“想当老大,珠峰最高,不妨去试试。钓鱼岛是中国的,带上你的弟兄,上去杀野羊,做野炊,享受野味?”

“是个好主意。”

还真顺杆爬了,真想当英雄?那就改日领你去陵园,先接受一下革命传统教育,刁阎想,说:“真有此想法,我赞助你,还会把你当题材写篇小说。”

“你能写小说?……我拜你为师。”

真是好高骛远,不过有此理想,孺子可教,刁阎想,可为什么又给自己纹了身,还想当老大?刁阎的脑子里欲给他贴个标签:坏毛病多。难道是找刺击,寻找一下新感觉……这群年轻人,真敢想,小说是那么好写的吗?欲说那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时,犹豫了一会,担心打击了他的信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还是先学写好诗歌和散文吧。可话一出口,就言归正传了,态度坚决地说:“先抄两遍学生守则,再论错误性质。”

“体罚我?”

“是惩戒教育,不是体罚。”

一遍还未抄写完,阮校长来了,说:“作为阮氏后人,脸被你丢完了,也茫然无存了。”

阮小郎听了阮校长的自责声后,低头了,将背手改为双手垂直贴在裤缝上,呈现了立正姿式。

慈不掌兵,热脸贴上了冷屁股,阮杰想,说:“已给过你机会了,那全是看在阮氏的份上,我的期望被你辜负了,心灰意冷了。”

“取消他的住校资格,让他走读?”刁阎试探性的问。

“让他的监护人写保证,最后给他一次改错的机会。”阮杰说。

阮杰望了一眼刁阎,又扫了一眼他的学生,摇头。

“校长老师,我的哥哥,再给我一次住校的机会吧,这是最后一次了。”见阮校长转身,双眸反馈给他的是希望的目光,又接着说:“我读懂了你的眼神,你一定不想说那句朽木不可雕也,对吧。”

能敏感地捕捉到瞬间变化,具备了写作天赋,有洞察力,可塑性强,刁阎想。他喝了一口水,欲说孺子可教时,阮杰却对他的学生说,别瞎琢磨。

阮小郎却跟阮校长较上真了,说:“知耻近乎勇。”

“口是心非,你压根儿就没有想改。”

“说对了一半。”

“那另一半是什么?”

“株连十族。”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说来说去,还是想拉我垫背,将责任推给我?真是强词夺理;本欲度师母,反被师母度,阮杰想,说,跟我走。

阮杰在刁阎的陪同下,把阮小郎带到了教学楼三楼。阮杰开灯,推开窗子,从窗子射出的灯光,把陵园的夜色撕开了一道口子,灯光落在陵园的石雕一隅,被灯光宠幸的那石雕栩栩如生。刁阎缓缓移动电筒,灯光落在墓牌上,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牌文,在电筒的强光照射下,显得庄严肃穆。

“好好面对陵园里的烈士,反思自己的行为……欲当老大,先好好向烈士学习,当老大,就要当阮氏家族的老大,当民族复兴的老大,当为国争光的老大……几人欺负一人,算什么?那是狗熊,不是英雄。”阮杰说。

凡是反复违纪的学生,均可请到这里来,面壁思过,这里就是最好的教材,刁阎想。那些不听话的学生怎么就麻木了呢?

“老师,我错了,说真心话,是我错了,我改正。”

“不是忽悠?”

“绝不是忽悠。若忽悠,天打雷劈。我要当真正的英雄,绝不做狗熊。”

 

11

藤条中学正在召开校务会,讨论《班主任管理办法》《住校生管理办法》。

《班主任管理办法》是藤条中学改革的重点工作,是阮杰力推的民心工程,他要弯道超车,改写边疆县市教学史。

阮校长说,班主任虽是天底下最小的主任,但却是众多孩子们的心灵拥有者,是孩子们心灵中真善美种子的经营播撒者,是孩子的希望,是家庭的希望,更是民族复兴的希望。阮校长喝了一品水,润了嗓子,又说,此次会议是接着讨论班主任管理办法,主要内容是安全工作。他扫了一眼现场的参会人员后,把目光落在了分管教学的副校长身上,说,教师以教为主,板上钉钉,无可厚非,但是上级年度考核学校,一票否决的工作只有安全工作,本职工作顶呱呱,若是安全出了问题,全泡汤。

“我是个爱喝水的校长,有人戏称我是个水校长,我喜欢这个别称。”阮杰喝了一口水,缩短语速,不紧不慢地说。会场严肃紧张的气氛徒然缓解了。

传道授业解惑,是教师的职责,悠然,阮杰话锋一转,说,教学与安全同等重要,安全工作就是要做到责任到岗,责任到位,责任到人,惟如此,才能抓好安全工作,建和谐学校。随即,回顾了学校的安全工作,可谓分析安全工作一针见血,高屋见瓴,对存在的问题不藏不掖。

会前,与会者均收到了一份很有针对性的书面借鉴材料。是分管安全的副校长阮杰打印并亲自送达的。材料的撰写人是列席会议的刁阎。内地县市的学校面向社会,购买服务,已走在了前列,藤条中学在边疆县市率先复制了该做法。刁阎在服务藤条中学前,曾在多个学校服务过,有安全管理经验,对每个学校注重安全的短板了如指掌。

“复制”“完全可以照搬”“见贤思齐嘛。”“好的制度可以让坏人变好,相反,一个坏的制度也可以让好人变坏。”参会者纷纷议论。关于安全问题的讨论很快结束了。这出乎了阮杰所料,高兴地且面带微笑地说,办法是紧箍咒……抓落实,绝不能打折扣。

“想确认一下,是与评职称挂钩,对吗?”一位老师问。

玩杰点头。点完头后又喝了一口水,那口水差点呛了他。心想,有人要请我了,不过,干好工作就是请我吃饭,希望每个人均是天天在请我吃饭。

“《办法》是正式施行,而不是试用……全力抓主业,聚力尽主责,协力保中心,这个中心就是安全。”阮杰铿锵有力的说。

散会后,阮涛随阮杰来到他的办公室,问推荐他上位一事。阮杰实话实说,迫切要求能够理解,但还真没有向上级反映过。又说,学生出的事,几乎全出在你们班上,做为班主任,多多少少是有责任的,往事不堪回首,让我怎么向组织开口?阮涛反驳说,对与错,往往就是一念之间,那学生翻宿舍楼坠死一事,不能算在自己的头上;至于学生藏避孕套一事,也查清楚了,是学生好奇网购的,并没有发生性关系;你安排工作时,凡是有难啃的骨头,就塞给我;我是照单全收了,从不打折扣。阮涛递了一支烟给阮杰。两人各自点了烟,一改了过去由对方点烟的习惯。我可不是拍你了侄儿的马屁,阮涛心里想,吸了一口烟后,说,正如你所总结的那样,我虽有实干的姿态,实干的作风,但没有实干的效果……我承认还没有说效果;毕竟,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阮杰说,思想决定行为,你又辩驳了。阮涛说,瑕不掩瑜,终究不是原则性问题……我认为,你推荐人的视野不远,胸襟不宽,境界不高。阮杰说,若及时把你推荐上去了,我就视野远了,胸襟宽了,境界也高了?阮涛说,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那几个调皮的学生成绩上去了,思想进步了,就可兑现承诺了?阮杰点头后说,阮氏人家只有靠干字当头,才是立身之本,不能削尖头,拚命走仕途。教书求的是问心无愧,当不当官,就另当别论了。晚辈年龄大,但对您这个年龄比我小的长辈来说,讲真话是最重要的。阮杰还要继续发感慨时,对讲机响了,声音急促。阮杰陆涛二人拔腿冲出了室外,朝距离600米的正大门跑去。

随即,110警笛声在空中鸣响,直奔学校而来,紧接着又传来了120救护车的笛声。百米外的哭声、尖叫声与惊叫声,不绝于耳。阮杰气喘吁吁跑步来到大门口。警察赶到了,正在疏散人群。歹徒背后是十米高的围墙,他背靠墙壁窝在墙角,一只胳膊勒着一名学生的脖子,握在手里的尖刀架在孩子脖子上。遍地是散落的书包、血迹。

“别过来。”被勒着脖子的男孩大声说。

阮涛听出了那名学生的声音。那声音很熟。再细瞧时,确定了他的判断,那学生果真是阮小郎。从那声音里,阮杰断定阮小郎没有惊慌。小郎,棒,这才像当老大的样子,阮杰潜意识想。

“他是我弟弟……我做人质,你放了他。”说话的人是一名女生,叫裴敏敏,已双膝跪地了。

歹徒露出了冷酷的眼神,望了一眼下跪的女学生,说:“别她妈的打感情牌……老子不吃那一套。”

裴敏敏一点一点地移动着跪地的膝。歹徒见状说:“再过来……捅死他。”

“别过来。”阮小郎又一次态度坚决的说。

“他还是个孩子,你不能伤他。”阮杰说。

“我虽吸过毒,但戒了十年了……为什么不给我一点出路……”

“你捅伤了五六人……他们是学生,无辜的学生。”阮杰说。

“我就是要报复,报复……”

二三十米外,120救护人员,正在抢救伤者,有的在现场施救,有的已被抬进了救护车。训练有素的警察早已绷紧了神筋。阮小郎捕捉到警察中有人举起了枪,觉得制服持刀人的机会到了,灵机一动,说:“我要喝可乐。”

“自己取。”歹徒不耐烦的说。阮小郎在与歹徒在斗智斗勇中,已争取到了扔来的水果、牛奶、饼干、可乐等饮料。

“你稍稍松松手,我才够得着……反正我又跑不掉。”阮小郎说。

“我们都是妈生的……不应该对一个孩子下手。你也有孩子对吧。”裴敏敏仍在继续分散和转移歹徒的注意力。

夕阳下,阮小郎的眼神与那持枪警察的眼神,碰在一起了,也心领神会了。倏地,阮小郎慢慢将自己的头偏开,丝毫不让歹徒产生怀疑。呯——。枪响了。歹徒的手从阮小郎的颈处滑了下去。

“你的枪法真准。”阮小郎回过神后对警察说。

“你配合得真好。”开枪的警察说。

阮小郎与那开枪的警察会心一笑。

阮小郎见身旁的阮杰,已为他竖起了大拇指,问:“我没有丢阮家人的脸吧。”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后生可畏,明知有危险没有失守原则,失去方向,棒,阮杰想,说:“你临危不惧、从容冷静……是英雄。”

“面对歹徒挺身而出,没有纵容和退让,不仅是我们学校的荣耀,更是阮氏的荣耀。”阮涛说。

注意调节阮小郎的负性情绪。阮杰侧身对阮涛说。

阮涛点头。

“裴敏敏同学,你是女汉子,你是我们男人学习的榜样。”阮杰对裴敏敏说。

“令我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作为保安,我要向女儿学习。”裴仁在心里想。

 

12

劫持人质事件,成了网络热搜。阮小郎与裴敏敏的成长故事被记者深挖了,登上了媒体头条,呈现给大众的事迹真实感人,活灵活现,正能量满满。

阮小郎与裴敏敏成英雄了。

这天中午,两位小英雄,相约来到藤条陵园裴氏墓碑前,两人畅谈了。

“你说我是你弟弟……真是临机应变?”

“是的。”

“怎么冒出了这个词?”

“为了救你。”

“我是男子汉。我相信自己能够牵制住歹徒。”

“不怕死?”

阮小郎一边点头一边回答:“怕死。但不惧死。”瞬间后又说,“都怕死,不去制止,歹徒还会继续捅人,那样做,我们岂不是纵容了歹徒,成了他的帮凶?……我不冲上去,相信还有别的同学,会跟我一样,不惧死。”

“是从哪里学来的?”

阮小郎手指了一排又一排的烈士,说:“除了课本,就是这里的烈士了。”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裴敏敏想,说:“你常进来?”

“常来。”一会儿后,说:“这里共有999名烈士,每一位烈士的光荣事迹,都铭记在了我的心里。”遽地,阮小郎问:“小品演过,跪天跪地跪父母,我以为那不真实。你让我见到了一个真实的人。你为什么下跪?

还是那两个字——救人……不管是谁遇难了,只要被我遇上了,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不怕危险?”

“我会以柔克刚——智取。但不斗勇。”

“你批评我斗勇了?”

“是你太敏感了,我可没有这样想。但我好奇了,你怎么被歹徒劫持了?真是记者写的那样,是你主动过去的,就没有担心那样会很危险?”

“我危险了,别人就不危险了,别人就安全了。何况,我喜欢射击游戏,也经常打射击游戏……对付歹徒,我自有办法。”

警察真来了,巧合的事就这样发生了,真是天衣无缝了,佩服,裴敏敏想,问:“还有,你为什么要冲上去?

“瞬间,我见他已捅了几人了,顾不上那么多了,就冲上去了。”

天空中,厚厚的一片大雾飘过去了,随即,微风也跟着追上去了,天空开阔了。

裴敏敏说:“我之所以约你来这里,还想让你认识裴家人。”

“你约我来这里,见到裴氏烈士,便恍然大悟了……你真是英雄裴氏的后代?”

裴敏敏点头。一会儿后,严肃地说:“这是我裴家的光荣……你佩得上做裴家人。”

“你想嫁给我?”阮小郎不加思索的问。

“不。是你嫁给我,来我家。”

“你就这么肯定?”

“嫁英雄家的人,吃亏了?何况是英雄。英雄嫁英雄,怎么不配?”

“我们还小,不是谈婚论嫁的年龄。婚姻法有规定,少数民族的婚姻,须要征求父母的意见。”

“意见可征求,但采不采纳是自己的事,可另当别论了……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你是汉子吗?”裴敏敏见阮小郎缄默,又接着说:“我也是少数民族。在我们村,同我一样大的人,都已结婚了。”裴敏敏拿出手机,调出婚礼照片,一张一张翻给阮小郎看。

“你不应该这么早就想结婚成家……我答应你,但要等我大学毕业。”

“一言为定。”

两人拉钩。异口同声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变了是小狗。两人的大拇指碰到了一起。阮小郎的脸有了灼热感。

别给我一根长棒子扛着,裴敏敏想。长棒子是藤条镇的民族方言,意思是用善意的慌言骗人。继而又想,他会是那样的人吗?会骗我吗?我可是真心的。她瞟了他一眼后,扭头,随即转回身,冲着他,莞尔一笑。

“我想起了一句打油诗?”

“那句?”

“此情更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太深刻。”

“你有文学天赋……想当作家?”

“不是想当,而是命注定的;算命先生说的。”

“你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合我意。”

刚才还是大雾弥漫的天空,蓦地,露出了阳光,把陵园映照得格外耀眼。鸟儿的啼鸣声传来了。双人豁然开郎,面对陵园,弯腰鞠躬,裴敏敏说:“太阳都睁眼了,老天做了见证,不,是老天在做媒……你不能辜负老天的恩赐,听到了吗?”

“你也有文学天赋。”

“别转移话题……到底嫁不嫁给我……说话呀。”

答应了,就是责任,就是承诺,需要用心去阿护半点儿敷衍,阮小郎想,说:“我明白了。一定嫁给你。”

猝然,有乐声响起,天籁般的乐声。侧耳倾听,是陵园的音响声。那声音,迎着太阳,追逐着微风,弥散在陵园、校园及其周边的树林,俩人听得入迷了。

“下了决心,就面对裴氏老祖许个愿。”

阮小郎合拢双手,微闭双眼,在心里说了自己的夙愿。

“你不问我,许了个什么夙愿?”

“不用问。”

“为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

“你聪明。”

“若你是憨包,我岂不成了傻子?”

“以后,不仅要好好说话,还要说好话。”

“骂人不带脏字,我喜欢这样的人。”

此时,一只鸟儿,飞在陵园旁的树枝上,叫了几声,不一会儿后,羞愧般的飞走了。

“你当初为什么辍学?”

“父命不敢违。”

“匪夷所思,这跟当人质判若两人……以后,要斗智,别让我担心。”

听了她的话,阮小郎心里涌出一阵阵暖意,激动了,被人挂着,真好,阮小郎想。

“同学为什么要诬陷你?”阮小郎问。

被同学用避孕套诬陷一事,他是怎么知道的,真是没有不透风墙,裴敏敏想,说:“可能是妒嫉。”

“成绩就倒数了,还遭妒嫉?”

“又不是终考,犯得上认真做试卷?”

“但愿你说了真话。”

“我当着裴氏祖宗的面,庄重承诺我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挑战你。”

“我应战,定不输你。”

两人再次拉钩。

我恋爱了,裴敏敏想,不全对,是确定恋爱关系了,也不全对,是我私定终身大事了……别用词那么难听嘛,恋爱自由;真没有想到,陵园佐证了我们的爱情;在陵园里,谈恋爱,真新鲜,她又想,这是我们的秘密,别人问起,就慌称是祭陵,你与我,一对祭陵人。裴敏敏把此时的想法说给了阮小郎。

“我们都是祭陵人。”俩人异口同声地说。俩从约定,若干年以后,盼同样都能埋在这陵园里,都能见到对方,受人尊崇。

一只鸟儿,飞来了,落在刚才的树枝上,一会儿后,又飞来了几只鸟儿,啼鸣声声。

那对鸟儿是喜鹊。出现在陵园的画面,常在裴敏敏与阮小郎的梦里出现,居然超出了想像,甚至在同一个夜晚的同一段时间。一次梦中,两人互道衷肠了,裴敏敏说,你已被我刻在了心里;阮小郎说,我已把你拴在了手上。梦醒后,裴敏敏对自己说,你是个善者,可交。然后又接着进入了梦乡,最想梦见喜鹊。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