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一端
1
农历己亥年季冬,留村跟别的村一样,每天均能见到或耳闻到同一消息,它就是武汉发生的新冠肺炎。
留村住着留姓人家,全村人皆姓留。
留村隶属妈祖镇,妈祖镇隶属妈祖县,妈祖镇有座妈祖庙,妈祖庙位于留村。
新冠肺炎犹如惊雷,绷紧了留榴的敏感神经,因为她计划报考大陆的医大。
一天凌晨,晨雾袅袅,菜香飘飘。留榴跟在杵着拐杖的曾祖母身后,极力照顾老祖母,对曾祖母说,曾祖母,杖要杵稳了……跌跤了,曾孙承受不了,更扛不动您。曾祖母的耳朵灵,听了曾孙的话后说,曾孙呀,曾祖母又不是个棍子,能扛吗?
曾祖母是留村年龄最大的老人,活过百岁了,闪失不起的。曾祖母的听力好,受过岁月考验,不同曾孙的听力,已被几年前台湾高雄那场要命的气爆案剥夺了。
老天,你能变个法子,把我的耳朵,给了曾孙吗?……减去百岁,不,减去九十岁,我一定嫁你,老祖母先是企求,随后遐想。想后,笑。笑时,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一会儿,曾祖母自言自语地说,老天呀,您可不能再惩罚好人了,尤其对哪些娃娃,不能把他们教坏了,得管管他们……不能再犯糊涂了。
曾祖母的嘴动了。边说话边慢慢转身,伸手抚摸了曾孙的头,偶尔一笑。
曾祖母说了些什么,留榴听不见。听爷爷多次介绍说,曾祖母会说话,有时还话中有话,可谓绵里藏针,不说破。她不是那种当面骂人,不留情面的直人,更不是那种喝了几口酒,满嘴说粗话的人。“‘原来他是骂了我。’两三天后,会下如此结论,这就是你曾祖母了。”此时,留榴想起了跟爷爷的微信对话。
“真有这么厉害?”
“不虚夸,眼见为实。见了本人,就能见到奇迹了。”
“有其子,必有其母。”
“你又恭维爷爷了。”
紧接着,留榴又想起了爷爷说的另一句话:“可惜老人家,没有当官。若当了官,必定是个会说话的好官。给足了面子,还达到了目的。”
“在哪里当官?在大陆当官,还是在台湾当官?”
“孙女,你会抓话柄……这样很好。女人要敏感,这样才不吃亏,不愧留家的后人。”
留榴还要继续往下想时,被村子里汪汪的狗叫声打断了。
考验我的悟性了……我要做个敏锐的人,留榴想。遽然,她觉得眼前的曾祖母就是个神秘人物,猜不透。
陪在曾祖母身边的留榴,每每走上一会儿后,便又继续重复那句走好的话,曾祖母,杖要杵稳了……跌跤了,曾孙承受不了,更扛不动您。
曾祖母是个小脚,是留村唯一尚健在的小脚女人。
老祖母说,放心吧,曾孙。话毕后,曾祖母突然把想了好久好久没有答案的问题,又重拾了回来,那问题是,上帝关上一道门,必将另开一扇窗。老祖母问自己,这窗是什么呢?在我死之前,能见到吗?曾祖母希望留榴能恢复听力,活着时,能见证孙儿的奇迹。
留榴是个未成年人,还差半年,就高中毕业了。她左手提着祭品,右手掺扶着曾祖母。曾祖母迈着蹒跚的步子,佝搂着腰,尽管心情沉重,但有留榴在身边,她的心情不糟糕。
“穿过石榴地,再爬一节坡,就能见你曾祖父了。”曾祖母走在石榴地里,站在硬化的水泥路面上,停下脚步说。留村是个石榴名村。万亩石榴包裹着留村。
名字中的榴字,与这石榴有关吗?留榴想,这是在连接血缘吗?……我明白了,根,源于榴村……数典忘祖,不可,绝对不可……诚然,生在台湾,但根在留村,是台湾人,也是中国人。想到这里,脑子里迅速扫描了过去的历史课本。须臾,她犹豫了,迟疑了,问一下爷爷吧;对,问爷爷,她想。失去听力后,爷爷成了她最亲的人,还担起了父母的责任。她向爷爷请益自己的质疑,爷爷铿锵有力的回答说,别被歪理蒙蔽了眼睛,有种就改掉中国姓,不说中国话,不用中国字,不过中国节。不一会儿后,手机上又跳出了掷地有声的字眼,还有种的话,就把自己的皮肤整成白的,把眼睛整成蓝的。字里行间,她嗅出了爷爷的神态。爷爷岂有不蹬眼的理?一次,爷爷对她说,人老了,眼睛看不清了。她问爷爷,是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还是东西模糊,爷爷模棱两可的说,哀莫大于心死。这是她在向爷爷请教的所有问题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没有直接回答疑点。是隐私?是天机?留榴想。
人之初,性本善;你还是个儿童,实在承受不了生命的不能承受之重;不懂的东西多,龌龊的东西亦多;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你是个被教育者,更是个被迷惑的人,你缺少判断是非的能力。可是,爷爷也无能为力,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或许我就是一只蚂蚁,岂能撼动大树?爷爷虽是个敢讲真话的人,但毕竟不是孙悟空,也不是菩萨,讲了真话权当发个牢骚,无用的,即使我告诉了你,你也改变不了现状,反而平添了忧愁,不是小小年纪应该懂的。
2
爷爷过八十岁了,他说自己是一个被黄土淹到了脖子的人。爷爷是一个读书人,旧社会的读书人,但书未读完,就被逼站错了队,当了国民党的兵。爷爷是个有自知知明的人,发过怪脾气。爷爷说自退休后,就改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声说话的习惯。脾气变了,变得不爱发脾气了。爷爷与别的老人不一样,从不坐在太阳下,移动凳子烤太阳。下楼时,除了买菜,就是跳绳,每日跳柒佰个绳,以此控制血糖,雷打不动。此外,爷爷常常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剥南瓜子,或翘二郎腿,听大陆歌手云朵唱《云朵》。歌曲中的一句歌词是爷爷的最爱,那句歌词是年少时读不懂父母的关怀。爷爷还常说那句学问深时意气平的话,以此勉励自己,但爷爷说自己难做到,还用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自嘲。身为孙女,留榴还知道爷爷在想什么,想法总是不谋而合,是靠身体赚点健康钱,补给自己用。毕竟爷爷是自己最亲的人了。爷爷常说这句话时,还会接着说,人老了,脾气没了……但不等于认怂。爷爷是个爱憎分明的老人。说白了,爷爷就是个不认输的人。爷爷及其战友们,正在被台湾当局威胁——若回大陆,就砍他们的退休金。爷爷对她说过,这次台湾大选,一定要把自己庄严的选票,投给拚经济的的人,拚经济的政党。为此,她与爷爷孩子般的打了一回赌,于是爷孙俩继续用微信交流。思忖片刻后,爷爷说,这个话题沉重……天机不可泄露。留榴说,爷爷您权当做了一场梦,或回到了童年,还用童言无忌逼爷爷暴露观点。
那就权当一场梦,但愿不是恶梦,爷爷想。说:“为赢选举,见到的全是空头支票,考验人的智慧。”
“您还在纠结,怕变卦?”
“是的。”
“那就瞎蒙。”
愿望说了出来,就不可能实现了,爷爷想。随即,亮明了自己的观点:“有时侯,我就是一头牛,犟得很。”
爷爷是个明智之人,留榴想。说:“那您就是犟爷爷了。”
“赢了我会笑。假设输了……我怕自己承受不了。”
人是万物之盗,留榴想。说:“那就算了,不打赌了。您是一个怕失去光明的老头,对吗?”
“西天离我近了,一个老头子,还能见到光明?……我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你们……恨编你们课本的那些人。”爷爷总算说出了他的忧虑,多年的忧虑。
我有办法改变吗?留榴想。说:“我是个学生,如何做才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爷爷您太有理想了,也太高大了,留榴想。不一会后,她的脑子里出现了另一种观点,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 活。
“您后悔当了兵?”留榴转移话题问爷爷。爷爷当过国民党的兵,还是个官。
“历史就是历史……我的观点,不算数。”
“就说出真实的想法,自私一点无妨,孙女我,能理解。”
“不可说,不可说。”
“不放心我?还是不信任我?”
“但愿我能为你而活着……老天有眼。”
爷爷有难言之隐,留榴复制了与爷爷刚才的对话后想。继而敏锐地捕捉到一种不吉祥的感觉,推测爷爷已有了自杀的企图。这个可怕的敏感迹象,象铁钉一样,紧紧地钉在她的脑子里。
这想法已败坏了我的心情,瞬间后,留榴想,一个人,真能为自己的理想而活着?……假设这种理想永远也无法实现,那又将如何?
留榴与爷爷打赌的事没有结果,乃至想再挖点往事,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也未遂。留榴想,但愿有更多的人跟爷爷一样,慧眼识珠,对选举侯选人有共识。尚要朝下想时,被村里公鸡的啼叫声断了她的意念。
祖母满意曾孙姓名中有榴字,说能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
在我眼里,你曾祖父没有死,曾祖母说。她认为,丈夫虽死了几十年了,但丈夫仍然活着,故不把埋藏丈夫的土堆,当成坟茔。
曾祖母动了嘴,对留榴说话,语气平和。留榴用眼睛读曾祖母的口型,猜想曾祖母说了些什么,还会说些什么。想,一定要逗曾祖母高兴,可瞬间,就对自己说不了,毕竟上坟的心情沉重,虽说不是祭祖的日子,但大老远从台湾高雄回乡,目的很明确,就是看曾祖母,祭曾祖父,顺爷爷的心。面对即将见到的坟茔,曾祖母的心情岂能好?
天睡够了,开始干活了。雾蹓走后,祖坟凸显了,坟旁的庙也隐约可见了。眼前的景物印证了爷爷的话——祖坟旁边有座庙。留榴张望了眼前的地形,认为祖坟定是这里了。
曾祖母说,曾孙呀,这就是你曾祖父了。她知道曾孙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的。但她见到曾孙点头,猜想到曾孙知道自己要讲些什么了,说:“许个愿,瞌个头,让曾祖父在天之灵,保佑你……能听到说话声。”
“曾祖母,我猜想,您是在说,拜完曾祖父后,能出现奇迹,保佑我能恢复能力,对吗?若真有那一天,就太好了。”留榴从曾祖母的口型中,读出这样的字眼。
懂我的人,少,曾祖母想。于是她自言自语的说,曾孙呀,若你的听力好好的,该多好。话毕,就闭眼。每次来这里,曾祖母会闭目,像祈祷,像许愿,总会回到从前。这一次,曾祖母想起了与老伴每日早起干活的往事。干活前,自己总是叫他先把肚子填饱,累一天后,晚上会叫他喝点小酒,但不许多喝。在酒兴头上,听了他好听的话,会避开,再默许一杯。酒能催开他的想像,脑子里就会产生出美好生活的画面,也能脱口说出个大概。为何脑子里忆现这些画面,曾祖母觉得蹊跷,是见到曾孙而想起的吗?曾祖母问自己。
曾祖父有善心,生过痔疮,爱吃大蒜,买东西从不砍价,卖石榴价格最低,说话不刻薄,没人时,屁放得山响。
曾祖父的这些毛病,留榴不知道。念小学的最后一年,留榴失去了听力,被高雄气爆案剥夺了,随后,踏上看“图”(人口型)说“话”(猜人说话)的生涯。寸步离不了手机,寸步离不了网络。靠手机写作业,靠手机与爷爷交流,靠手机与老师交流,靠手机与同学交流,靠手机写作文,从前用QQ,现在用微信。不仰仗网络,便无助了,孤独了,寂寞了。眼前的曾祖母,识字少,读书少,不用手机,也不会用手机,只能猜曾祖母的口型。平时的依赖,用不上了,清零了。
3
砌曾祖父的坟头,用了大理石,周围堆码了石头。石头高不足一米。坟前硬化了约一平米的水泥地面,旨在方便祭祀。曾祖母在地面上摆了祭品。祭品有石榴、酒、烟。石榴硕大无比。酒用玉米酝制,当地生产,外形酷似古装茅台酒瓶。烟包装简易。祭品简单,没有高科技产品,比如纸扎的汽车,纸扎的手机,纸扎的名表等,也没有鲜花。曾祖母慢条斯理地说,祭品贵了没用,心到就够了。曾祖母恨那些现实中的活人,对尚未下葬前的道场很反感,说,生前不孝,死后干叫……没意思。
留榴又一次猜曾祖母的口型,没有猜透。首次猜百岁老人的口型,不敢怠慢,虔诚有佳。曾祖母做了个要她点鞭炮的手势。倏地,鞭炮在她的打火机发出的火苗中,点燃了。曾祖母对她说,快捂住耳朵。
曾祖母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双耳。捂耳做什么,聋子的耳朵——就是个摆设,她下意识想。可就是这一捂,她隐隐约约听到了微弱的鞭炮声。可仅一瞬,觉得这是自己的心里反应,自己的耳朵不是聋了吗?还能恢复?……我是疯了吗?”她脑子遽然浮现了那场气爆案的现场画面。
鞭炮炸了,响声震得山响。
雾胆小,被鞭炮的炸声吓跑了。留榴立正,对着坟,掌心合一,置于胸前;随即,双膝脆地,微闭双眸,磕头;一次又一次,连续磕了三次头。
曾祖父,您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保佑我……留榴在心里默念。
留榴企求了什么,曾祖母不知道。
磕完头,曾祖母做了个表情,要留榴吃石榴,说吃祭过祖的水果好。留榴照做了。
此时,一个女人背了一个小娃出现在坟下面的路上,那女人看上去与留榴的身材与相貌酷似。那位妇人撞进了曾祖母与曾孙的眼前。见状,留榴惊讶了。曾祖母说,那是一对母子,还用手比划了一个哺乳的动作。留榴的惊讶消失了。
曾祖母睹物思情,说曾孙呀!你长成大姑娘了……要是在旧社会,早已嫁人了……现在的样子,嫁谁去?有谁愿娶你。
曾祖母的话不多余。埋藏曾祖父坟的哀牢山脉,早婚人,多。自己还是个娃娃,身体没有完全成熟,没有完全发育正常就当妈了,当爹了,身为人父人母了,这是哀牢山少数民族地区常发生的家常事,司空见惯。习性难改,固疾难除。曾祖母担心起曾孙的婚事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陷入了沉思。正难解时,忽然听到远处的声音。声音中有尊称她曾祖母的,也有尊称她老祖母的,还有尊称她婆婆的。来者全是村里人。她们听到了鞭炮声,觉得奇怪,前来探个究竟。来人知道原尾后,夸留榴是个孝顺女,回家认祖,没睡觉,就祭祖了。
来人中的留婷,加了留榴的微信。有微信助力,留榴记住了他们。交流不畅的问题迅速解决了。真是无巧不成书,留婷与留榴均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留榴在微信上,见留婷称她姑姑。留榴见后,脸绯红了。
两人不因辈份而少了话题。留婷将留榴拉进了自己的微信群,写了简短介绍。瞬间,留榴回乡祭祖的事,在留村年轻人的群里传开了。在留村,玩群信,多是年轻人,中年人,有,不多,年长的人几乎不玩。
留村人,早就听说留榴的境遇了,也早对留榴生了怜悯之心。众亲人用温情的目光,打量留榴。曾祖母说没生在留村,没长在留村,不重要。留村人走到天边,还是留村人,是留氏后人。
众人皆点头。
曾祖母动了半天嘴,留榴用微信问留婷,曾祖母在说些什么?留婷用微信重复了曾祖母的话。
同根同宗同源,永远不分开,才好,留榴想,说见到亲人们了,是我的福分到了。众亲人知道,留榴虽失去了听力,但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众人没有打断留榴说话,欲继续听留榴的声音时,留榴却停顿了,心想,虽没了父母……像根小草,但想法一出,觉得太伤感,误以为是来投靠亲人的,被人瞧扁了,乞求怜悯。留榴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话到嘴边,改口说,见到这么多祖上的亲人,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曾祖母听了留榴的话,心里清楚,轻松的说,活着是幸福的,别想过去的伤心事了。老天有眼。头顶三尺有神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们留家的后代们,就别哭哭泣泣的了,被男人见了,笑话。曾祖母的一席话,把众亲人伤感的气氛化解了。“好好带曾孙转转。”曾祖母吩咐说。
“拜庙,登石榴塔,眺望石榴园,一个不少,一定陪姑姑玩好吃好。”留婷微笑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留榴见留婷微笑,也陪了笑。但笑得勉强,不自然。
留婷心想,可别说些消沉的话,惹得姑姑瞪白眼。见一旁的人,议论起留榴的往事,就迅速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留榴明白留婷的心思,想,自己的爸妈虽早走了,但还有爷爷,虽说时有孤独感产生,好在能自我控制孤独。可转而一念,认为没必要在众亲人面前隐讳,索性直来直去,说不孤独,是假的……爷爷说过,你可把中华文化当成朋友,当成自己的好朋友。我信了爷爷的话,从此,孤独渐渐的离我远了,也能控制孤独了……中华文化真伟大。
众亲人们肯定的连忙点头,倏地,留婷竖起了大拇指,一改了刚才制止的念头,洗耳恭听了。
好厉害;全是真谛,还有文学味道,留婷想。说:“您读的书,肯定比我多。”说毕,就把说的话,写在微信上,第一个字落在屏幕上后,手机上跳出的“发送”二字,早已在等她的小手指敲打了。“你急些什么。真是烧巴巴等不得熟。”留婷下意识想。此时,留婷没有理会,要是在平时,留婷会逗它一下,根据当时的心情说些讽刺或者幽默话。
“您喜欢什么书?是文学书籍,还是理科知识?都读了些什么书?”留婷问。
留榴一一回答。她俩继续交流,留婷用微信提问,留榴省了写字环节,一一应答。
“有相好的男朋友吗?”
她是个直肠子,可问话别太尖刻,留榴想,说:“你指的是书中的人物,还是现实中?”
她是一只狐狸,留婷想。想后完,不忘把自己的想法写在手机微信上,发送出去:“您很敏锐。”
“那是必须的……毕竟是个女人,还是个有瑕疵的女人。”留榴实话实说,可一句话未了,就对自己说:“别有体恤自己的念头。”
“您也没有必要自责。我没有刺探您隐私的意思。”
“但你的话,会让人产生联想。”
“是言不尽意,让您多疑了。”
“姑姑我,不会少了肚量,不会介意的。”
“您的月经正常吗?”蓦地,留婷问。
真是个不隐藏想法的人,有口无心,想到什么问什么,跟我不一样,但愿是言为心声,留榴想。说:“为何问这个?”
“不按时来,担心出问题。”
“可上网查呀。”
“懒。省得查。”
急性子,留榴想,既然在辈份上高出一辈,别被她小瞧了,面对这个小辈,只有实话实说,才算真心待人了。问:“你有男朋友了……上床了?”
“有男朋友了。但未上床,仅拥抱过,接过吻。”
“那还担心什么?”
“瞎想。”
“那样会误了你的学业。”
“在这点上,您做我的姑姑够格。”留婷信了她的话,脸上甚至露出了佩服的表情,好象要说:“留氏人,个个不是孬种。”
“这个我决定不了。是爷爷结婚晚,还有就是爸爸也结婚晚‘酿’成的。”
“我不想要你回忆往事,毕竟往事不堪回首。但我们是一家人,问问无妨,对吧。”
“不介意的。说说也无妨。还原当时的真像,可以吸取教训。”
留榴复制了夺走自己听力的那场气爆案的细节。留婷把感兴趣的细节,装进了脑子。
4
新冠肺炎有新消息吗?留榴想。她迅速上网查询,把上升的数字记录在手机的备忘录里。她的这一举动被留婷偷窥到了。
这可是她的隐私,不能再犯了,留婷想。“你是天然读?”徜徉在去妈祖庙的路上,留婷问。
“当然了,天生我就是个读书的料,肯定是个天然读了。”
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不是天然读,而是天然独,留婷想。再查微信上的字,这才发现,把天然独,拼写成了天然读。随即在微信上重写了一次。还特地拼写了一句话——台湾是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台湾是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已听爷爷讲过无数次了……可是,课本里没有这些内容呀。”留榴迅速复制了过去读过的历史课本。我要搞明白,一定要搞明白……问谁呢?她下意识想。瞬间,她恍然大悟了,哦,对了,上网查呀。她火速上网检索了什么是天然独。
过去,是我没长脑子,老师教什么就信什么……这样的历史课本,读它做甚?我可不能当天然独,我要天然亲,留榴想。一会儿后,连续重复了两次,明白吗,我是天然亲……留氏的根在这里,生死都是留氏后人。一语未了,不远处传来了歌曲《我的中国心》。留婷把此事告诉了留榴。留榴默诵了那歌词,心情激动了,心情被感染了。
“姑姑,您就是个游子……既然回家了,就不走了。”留婷恳求姑姑。
“只要爷爷同意,我就留下不走了。”
“大陆又出台了惠台26条措施,你担心什么?”旁边的一位留氏中年后人插话说。还吩咐留婷用微信告诉留榴。
“留村人对政治很敏感?”留榴问。
“生活离不开政治。政治工作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那位留氏中年人回答。
个个是人精,留村人不简单,留榴想,说:“给我看看你们的历史课本吧,我要向你们学习,多注重政治。”
关心政治,是受老祖的影响,留婷想。
祭祖结束了。
曾祖母同往常一样,被晚辈们劝走在了回家的那段石榴小路上。可曾祖母一步三回头,眼神停在了留榴的身上。她的脑子里装的全是曾孙。与其说曾祖母是被劝走在回家的石榴路上,毋宁说是晚辈的孝心和不放心,占据上风,被动回家的。“早点回家,别玩野了。”曾祖母说。
“曾祖母还没有把我看够。”留榴说。
“那是因为,您是第一次回来,给您留足了面子。”
我倒是没有防备……对曾祖母都要防,那真是太荒唐了,信任的人全没了,留榴想。迟疑的问:“是吗?”
“可别小瞧了。她那双眼睛毒的狠,看人八九不离十……你知道老辈子,是如何敬重她吗?多抽人几眼,还不收捡,改日就会被传去问话了。”
“虽听爷爷说过,但还没有领教过。”
“我们晚辈都不怕她。”
“为何?”
“养子不教父之过。只要传某长辈被她叫去了,准是晚辈撞祸了。”
炊事员行军——替人背黑锅。这口黑锅,定靠长辈背了,留榴想。想到这里,留榴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正叹自己的命薄时,留榴的手机微信屏幕上出现了留婷的微信内容。
“百年风云人物了。不到一天时间,就能看透人,留家人,少。不过……你也不逊色。姑姑您,也是个狠角色。”
“别恭维我。”留榴应付说。说完后,感叹起曾祖母了:“满脸的皱纹已经历了岁月的打磨,窥视不出曾祖母丝毫的内心变化了。”一会儿后,猜想,曾祖母是个沉着和充满智慧的人……她此时,在想什么呢?是在责怪爷爷吗。照逻辑推来,假设我撞祸了,只有曾祖母传爷爷问话了……养子不教父之过,源头岂不还是曾祖母错了。如此想来,只有把板子打在犯错人的身上了,老家的这规矩,该破破了;爷爷管儿子,儿子管孙子,一代管一代,理才正,才不是推责任……唯有这样,才能让曾祖母高兴。须臾,留榴觉得自己的观点不全对,牵强了,把责任推到上一辈,跟自己却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是在强词夺理;只有一个人除外——未成年人;若尚有邪理,那就是长辈有错了,把自己的孩子真当成孩子了,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姑姑您在想什么?”面对留榴失神的双眸,留婷问。
“瞎琢磨。”
“你是个很有心机的人。不像我,从不设防。不过,不设防,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不想老得太早。”
“还是个小娃,就想到老……看的长远嘛。”
“生命短暂,想一想,不碍事。”
“有道理。”
“跟你在一起,不进步都难。”一会儿后,又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真行,还每每用假情试探,中红楼梦的毒太深了。”
“我不喜欢林黛玉……但我喜欢男人在乎我。”
“你想男人了?”
“这个没有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可是,你还是个学生,不是嫁人的年龄。”
“我不想——到了高学历高年龄时,才回过头找流失的青春岁月。”
“也许你是对的……假设我的听力能恢复,莫准儿也会赞同你的想法。”留榴说,在心里又一次提醒自己,别生体恤我的念头。
“您别怪我,姑姑。我没有想要刺击您……权当两小无猜。”
“我喜欢你的直率。只是,对陌生人可别这样,会吃亏的。”
留婷点头。
5
笼罩留村的雾跑光了,不再相互追逐了,留村露出了原型,妈祖庙亦露出了原型。
“妈祖庙,是我们留村的一张名片。”留婷站在庙前,用微信对留榴介绍说。紧接着,留婷又在那文字后面补了几个字:“是名片,不是暗骗。”
“你挺幽默的。”
“板着脸拜妈祖,会扫兴。”
“进了庙,不可开玩笑,心要虔诚。”
“当真要拜,准备钱了吗?”
留榴不解,想:“拜庙给钱。妈祖能花吗?”说:“太庸俗了吧。”
“没有免费的午餐。”
“你想证明一个观点——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不吃那一套。”
留婷直瞪瞪的瞅了一眼留留榴,在心里说太扣门。
留榴试探性的问留婷,留婷把留榴的话当真了。留榴就是一个每每隐去真情的人。
留榴从侧门而入,没有踏门槛。“你为何不走正门?”留榴问。
“那您为何不走正门?”留婷反问。
俩人笑了。她俩都知道,拜佛时,即使正门是敞开的,也不能走正门;看破红尘的人,才走正门,拜庙的注意事项她俩皆知道。
“我早就看破红尘了,”在妈祖庙的一隅,留婷说。留榴一惊,说:“别开玩笑。”
留婷灵机一动,编了一个从正门进出庙门的做梦故事。
“无知者无罪。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
“台湾人喜欢拜庙吗?”
“喜欢。”停留了一会儿后,又说:“台湾人会把妈祖当亲人。”留榴的话一出口,悲心就起了,每当见到或提到妈字,就会联想起自己的爸妈。这一次也不例外,倏地,鼻子酸了。她不忍想起那段父母死于气爆案的往事,迅速转身擦了潮湿的眼眶,极力不让留婷察觉。留婷见状,欲佯装未见到,但受同情心的驱使,将一张面巾纸递给了留榴。
“谢谢你。”留榴说。
有妈的孩子,真好,我该知足了,留婷想。说:“姑姑,您都能自力了,长大了,而我还在撒娇,把自己当孩子。您是我的榜样。”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爷爷活不了几年了,我不早成熟起来,能行吗?留榴想到这里,泪流又夺眶而出了。
“姑不伤心。”留婷一边擦留榴的泪水,一边安慰。
“女人心太软,爱流泪……几年了,我这是第一次掉眼泪……也许在亲人面前,心无芥蒂吧了。”留榴自我解嘲。
“没有旁人的,无人笑话。”
“别人笑不笑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笑自己。我爱我自己,我是最棒的,我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妈祖庙两株奇树,一株树包石,另一株也是树包石。树笔直,直冲云霄,表现给游人的是大自然的一种伟大力量。树长得高大挺拔,树根包住岩石并拱起,好像八百罗汉在开盛会,树干中部突出好似一个佛家的莲台。大树因其灵性和奇异,成为妈祖庙的吉物。倏然,留榴的微信上跳出了留婷发给她的文字:“造化得天趣,古岩抱灵根。”
“来灵感而作?”留榴问。
“不是。是一文人骚客留下的。”留婷回答。
“一物降一物,焉再言硬?”留榴思忖了一会儿后,抒发了情怀,把树包石的观点说了出来。
“大自然就是这么神奇。我怎么没有想到?”耳闻留榴的话,留婷半晌后说,便佩服起留榴的思维了。
庙内栽有桃花树、石榴树。留榴想,花开的时节,这里定出现庙中有花、花中有庙的美景,更会游人如织,香烟缭缭,热闹非凡,人山人海。
“可惜我来的不是花开的时节。”
“姑姑您,就过了花开的时节再走。”
“不行。我还要回去读书。”
“课纲都被扭曲了,还读它做甚?”
“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哪谁又是糟粕,谁又是精华?”
反问得好,一针见血……我本想学理科,可是,读史才能明智……这史都错了,我该如何是好?留榴想到这里,又想起了爷爷说的那句话,但愿我能为你而活着……老天有眼。此时,留榴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了,又想起与爷爷的对话,便担心起爷爷了。爷爷你千万别想不通,走极端。于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萦绕在脑子里。
在妈祖前,留榴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再放在心前,随即伸高到嘴前,说了心中的愿望。一会儿后,跪倒在眼前的草凳上,双手掌朝上,连叩了三个头。
拜完妈祖,留榴便把拜妈祖与拜佛作了对比。拜佛时,坚信自己的手已托起了佛的足。她问自己,拜妈祖与拜佛的区别在哪里?佛的智慧汇聚于足,妈祖的智慧也在于足吗?她把这个问题抛给了留婷,问妈祖的智慧汇聚于足,你相信吗?
没有研究过……样样都刨根问底,累人,留婷想。随即,摇头,便转移了话题,做了个要留榴看微信的手势,留榴打开微信,是留村年轻人的微信群。
曾祖母要我们赶快回去做什么?刚才还是好好的,看不出她老人家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才一会儿,好像要变天了,留榴想。说曾祖母真神秘,可转而一念,又猜想,或许真发生意外事了,否则,不符合她的沉着和聪明。
把我们这些小辈子叫去,又能做什么?留婷埋怨了。
留榴跟在留婷身后,随留婷的步行节凑变化而变化,并没有跑步回家。
来到曾祖母住的老屋,留婷改变了往日的大喊声,变得非常谨慎。
怕成这样,像老鼠见猫。尾随在留婷身后的留榴抿嘴偷笑,怕笑出了声,还用手掌捂住了嘴。
玩你们的……弄得草木皆兵,当心吓着孩子们,曾祖母见留婷蹑手蹑脚的样子对身旁的人说。
“知错了。是我的性子急了点。”旁边的人连忙解释。留榴不知道那人是谁。但留婷认识那些人,他也是留氏后代,姓留名亮。
“急没用。但想法是对的……人命关天,性子急点,不碍事。”
留榴从留婷的微信中得知那俩人的身份后,知道此事的轻重了。
“没我俩的事了,陪你玩去。”留婷说。话毕就拉了一下留榴的衣服,拽着要走。
“你爷爷的血液里,流淌的是我们留家人的血……落叶归根,盼他早日回家。”刘亮说。他说了些什么留榴不知道。
“别提往事了。”曾祖母用沙哑的声音说。旁边的人连忙点头。
“曾孙,到我的身边来。”留婷把留榴推到曾祖母身边。见状,留婷不敢蹓走。
“生命重于泰山。”曾祖母既轻松又稍显沉重的说,“你俩也去医院验一下血吧。”
留榴知道了,村子里一位小姑娘患了白血病,须要骨髓配对。
“骨髓库里也没有?”留榴问。
留婷点头。
从亲人中寻找,只能是最后的一线希望了,留榴判断。治疗最关键的是不能拖延时间,留榴想。说:“责无旁贷,走吧。”
“去哪里?”留婷问。
“医院,验血。”留榴爽快且急促的说。
之前的留榴,曾经历过一次骨髓配对的事。那人是他的同班同学,全校的学生,皆被抽了一次血,结果全扑空了,最终还是从亲人中找到的。
出于谨慎,留榴迅速上网查了资料。网上的史料呈现在了眼前,异基因配型相合的概率在三万分之一到一百万分之一之间。几率太低了,几乎不可能实现……但愿能出现奇迹,留榴想,对曾祖母说:“试试无妨,说不定,真有奇迹出现。”
曾祖母满意地微笑了,夸留榴懂她。曾祖母的笑脸一直保持到次日鸡叫第三次;整整一个晚上,均把自己浸沉在微笑中,也没有人来搅扰。
刘亮用村子的高音喇叭,作了骨髓配对简单动员。话音一落,留村人,便丢下手中的活计,聚集到了村子头。不一会儿后,四辆大巴车驶进留村。将留村40岁以下的男人女人,大人小孩,有序地送到了妈祖医院。
“打断骨头连着筋。救命,一个不掉队,好样的。”曾祖母挂着笑脸自言自语说出了声。
留榴问留婷晕血不,留婷做了肯定的回答。留榴冲在最前面,第一个验血。
6
“姑姑,接下来的几天,把你交给我吧,听我安排。”抽完装满大拇指粗的一管血后,留婷对留榴说。
“全听你安排。只是别动歪心思。”
“你又不是色狼,有什么坏心思可动的。”留婷想引用曾撞到她眼里的那字眼——男人的甜言蜜语,就是糖衣炮弹。只是在姑姑面前,不能太说真话了。否则,会被姑姑钻了空子,再被委婉的教训一通。
“防人之心不可无。”
“害人之心不可有。”听了留榴的话后,留婷在心里接了后半句。
既来之,则安之,放松心情,尽情游玩,不枉此行,留个念想吧,留榴扫了刷屏最快的今日头条网站,在没有捕捉到新冠肺炎的最新消息后想。
留婷则专注旅游。
游玩妈祖万亩石榴园,石榴塔,妈祖梯田,妈祖瀑布,妈祖国家级湿地公园,燕子洞,弥勒佛,可谓大饱了两人的眼福。旅游结束的那晚上,留婷决定睡到自然醒,然后打道回府。旅游前,留榴把新冠肺炎的关注度,在脑子里上升到了与爷爷同等的位置。可玩心被插上了翅膀,就野性十足了,之前的想法皆荡然无存了。在十来天的旅游日子里,白天旅游,目不瑕接,晚上一倒床上,很快入了梦乡,在梦里,留榴不再梦见白鹭,不再梦见爷爷,不再梦见新冠肺炎,不再梦见妈祖庙,不再梦见老师与同学,不再梦见写微信,不再梦见读四大名著,梦见的全是旅游美景。旅游结束了,才忆起之前的想法,觉得很是遗憾。我的记性被狗吃了?这样可不好,玩心太重,留榴想。如此想来,留榴自责了。
人世间总有奇迹出现,通过抽血排查,可以配对的骨髓,整个留村人,只有留榴的骨髓可以配对。曾祖母高兴了。高兴之余,却忧心忡忡了。
“真能配对?”当听到留亮的汇报后,曾祖母反复问,确定无误后,才相信了自己的耳朵。
一天,两天,三天……曾祖母的思想矛盾了,没了主意。都是留氏后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是留家的后人,另一个也是留家的后人。让一个受了伤的人去救另一人,曾孙能承受吗?假设曾孙同意了,她爷爷不同意,又将如何?反之,爷爷同意了,曾孙不同意,又该咋办?我得做好应对的法子,曾祖母想。
骨髓可以配对的消息,不胫而走。但没有人将这一消息告诉留榴。留榴自然被蒙在了鼓里。自从留村人到医院验血之后不久,留村的微信群变冷清了,唯有群主可发声了。敏锐的留榴觉得蹊跷,与刚进群时的活跃度相比,完全两样。
“群变哑巴了,你不觉得奇怪?”留榴问。
“是吗?”留婷佯装不知。
自从骨髓配对的结果有了消息后,留婷接到了老祖宗对留榴暂停封锁消息的指令。
“有个问题想请教姑姑您。但怕遭您拒绝。不敢开口。”留婷这次变着法子,试探姑姑的善心。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留榴想,说:“要另眼看你了,问吧。”
“如何面对同一个祖先?”
能有这么简单吗?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又是什么难以启齿?留榴想。须臾间,她回忆了此次回大陆祭祖发生的事,猛然明白了。难道异基因配型相合的概率在三万分之一到一百万分之一之间的事,真发生了,且就发生在我身上?既然如此,没必要绕弯子了,不就是献血吗?留榴望了留婷欲闪躲又有点潮湿的目光,索性直奔主题,说:“谁叫我们有血缘关系,见死不救,还有血性吗?何况是血亲。”
“有血性。若是个男人,我一定嫁他,可惜……”
“在台湾,同性人是可以结婚的。”
真的?我可不懂台湾的法律。留婷想,说,“同性人结婚,有意思吗?”半响后 ,留婷回答。
“想结婚了。还是个学生,羞死了。”
听了姑姑的话,留婷羞愧了,脸也红了,觉得又被姑姑抓了话柄,当成笑料了。可瞬间,觉得值。近朱者赤,跟姑姑在一起,不想进步都难,留婷下意识想。
得白血病的小姑娘几岁了?家里有多少口人?是第几代留氏后人了?我跟她的辈分谁大谁小?小姑娘长成什么样子?家富不富?是否发动过爱心人士捐款,留榴问。
妈呀,好厉害……我自愧不如,留婷惊叹了。随即摇头,又继续用微信交流:“谁娶您,谁享福。”
“别恭维了。我有残缺……”
“我没有要揭您伤疤的意思。”
“那为什么如此评价?”
“你像一棵大树,可以乘凉。”
聪明的人,就是喜欢打比方,留榴想。都陪我玩了好几天了,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便毫无保留了,说:“你挺聪明的,又有父母宠爱……我若跟你一样,也有父母宠爱,偶尔在母亲的怀里撒个娇,一定美死。”
“我承认美死。被父母宠爱的孩子,懒。我就是个例子。就像我爸批评我的那样,‘有人懒得烧蛇吃,你是懒得晒蛇吃。’”留婷写完微信,还唯妙唯肖模仿了爸爸说话的神态。
“也许爸爸们都是理性的,妈妈偏重于感性。”
“您爷爷肯定疼你。”
“是的。”话毕,点头。随即,留榴的眼泪出来了。此时,她想起爷爷了,说:“这几天我发了很多玩耍的照片给爷爷,头两天给我点了赞,之后,再也没有点赞了……我很担心。”留榴说。
“担心什么?”
“若不是他想要的选举结果……担心会出现意外,做了傻事,走极端。”
“这么说,政治能让人心灰意冷?有这么可怕吗?”
但愿爷爷没有心灰意冷,留榴想,略带伤感地说:“也许我们都太年轻了,不懂政治。可是爷爷的脑子里几乎全是政治……几年来,他流露出强烈不满,还骂人。”
“为什么?”
“我也问过爷爷,但他却说,他信佛。他说,信佛的人在佛家人眼里,骂人是替人消灾消孽,是希望能早日开悟——成佛。但愿爷爷说了真话。”
“愿当官的成佛,新鲜。你信?”
“政治是我知识的盲点。人,虽然离不开政治,但是我还没有完全读懂它……若它是个人,我一定先读懂它,然后才嫁它。”
“还说我想嫁人,这不,你也想嫁人了?”
“把政治比喻成人,并不是想嫁人……是你钻了空子。”
百密一疏,留婷暗想。随即做了个认输的手势。
“原形毕露了。”留榴说。一会儿后,又想:“爷爷想要的结果,如愿了吗?”
台湾选举结束了。
留榴又一次想起了与爷爷打赌的事。
7
中央抗击新冠肺炎专家组成立了,并进驻了武汉。留榴意识到了新冠肺炎的严重性了。我能做些什么呢?留榴想。
妈祖州的朝阳,跑得快。太阳已包围了酒店。留婷见还在熟睡的留榴,不忍心惊动她。从旅行包中取出自己的几本历史课本放在留榴的床边。进了浴间,脱去胸罩与短裤,一丝不挂,赤裸着身体,洗澡。水龙头流出的哗哗水声,吵醒了留榴。她转身欲继续再睡时,惊奇地发现她想见的历史课本就在眼前。
留榴斜视了浴室一眼,便收回目光,把精力放在历史课本上。浴室的水声依旧,加上换气扇的轰鸣声,丝毫没有搅动留榴的注意力。
“姑姑您多看会儿书,我再去泡一下温泉。”
留榴嗯了一声。骤然说:“大白天的洗温泉,会惹人笑。”
收了我的钱,不多消费点,怎么好向妈妈交待;何况我还是个消费者,要对得起赚钱的爸妈,留婷想。说AA制好。这一次,留婷仅是在嘴上说说,而没有写成微信。留婷认为不能花同龄人的钱,那样会被人小瞧了,一次占便宜,下一次就伤自尊心了,反复出现尚会丧失做人的尊严。
在硫磺味道的熏蒸下,留婷微闭双眸,什么也不想,尽情享受大自然的恩赐。
“遇上了‘色狼’?”回到客房,留榴问。
“遇上了,看上去很性感。但没长脑子,憨憨的,不敢动。”
留榴知道留婷说的不敢动的意思了,她说的是那幅贴在墙上的性感广告。
“读了我们的课本,跟姑姑读的有区别吗?”离开宾馆,在取道回家的路上,留婷问。
“我信大陆课本。”
“意思是不相信你读的课本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又钻上了牛角尖,被她抓了话柄……听爷爷议论过,说现在的课本有问题……难道,真有问题?我该如何是好,该相信谁的,谁才是事实的真像,她想。说:“历史不由我评说,我缺少智慧。你懂的。”
“虽说,历史由后人评说,但你我都还小,智慧足够时,再评说不迟……现实最重要,所以要过好当下的每一天。”
“是的,不能活在理想中,现实很果敢。”
“会影响您选大学的志向吗?”
“我坚信读史可以明智。但是,我更偏重于理科……”留榴答非所问。
“为何?”
“理科才是更实力,文科是软实力。”
“谁更重要?”
“我不想重蹈鲁迅的覆辙。毕竟自己是女人,若四肢健全,另当别论。”
“不想从政,还是不死心?”
不是不死心,而是心不死,留榴想。说:“你见过是聋子的从政者吗?”话完后,尴尬地笑了。此时,留榴想起了爷爷发给自己的微信内容,别被歪理蒙蔽了眼睛……有种就改掉中国姓名,不说中国话,不用中国字,不过中国节,还有种的话,就把自己的皮肤整成白的,把眼睛整成蓝的。留榴把爷爷的微信内容截图发给了留婷。
“我相信爷爷是对的。”
“对。我们都是中国人。您虽然生在台湾,但仍然是中国人,是我们留村人,留氏后代,血液里流着相同的血。”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留榴潜意识想。你是天然独吗?她想起了留婷在几天前问的那句话。是我错了?可我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呀,错在哪里了?既然不是我的错,那就是我被利用了?可利用我干什么?要我做天然独?仇恨大陆吗?既然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政治有这么恶毒?难道他们不是中国人吗?不想继续做中国人吗?留榴想。
留榴闭上眼睛,想爷爷讲给自己的所有往事。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对留婷说,在爷爷讲给自己的故事中,有一件往事至今还铭刻在记忆里,尽管那时候仍然小,不懂事,更不懂政治,但是听爷爷反复讲起,也就记住了。此时,留榴学着爷爷说话的样子,说红军过草地的时候,伙夫一起床,不问今天有没有米煮饭,却先问向南走还是向北走。留榴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重复爷爷的话说,现在我才算弄明白,故事说明在红军队伍里,即便是一名炊事员,也懂得方向问题比吃什么更重要……如果在方向问题上出现偏离,就会犯颠覆性错误。
留榴用手拍打了留婷的屁股,一语双关地说,又拍马屁了。
双人笑了。童真般笑了。
妈祖县驻扎了一支空军飞行部队。此时,两架飞机一前一后从空中飞过。每每天气睛朗,飞机的轰鸣声响个不停。留婷手指着空中的飞机,示意让留榴分享。留榴听不见飞机的轰鸣声。留婷用微信说,我是听飞机声音长大的,也不知道坐心机的感觉,告诉我坐心机的感觉好吗?快到家了,留榴要面对骨髓配对一事,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
姑姑会变卦吗?留婷在心里问自己。她不敢肯定姑姑是否还能再坚持之前的观点。留婷在努力分散留榴的精神,诱导留榴多想些新鲜事。留榴心里知道,留婷的话多是旨在转移她的注意力,并不是真心在意听她说坐心机的感觉。
“常说少女十八变,越变越漂亮。姑姑去看我之前的照片好吗?”在留村村口,留婷又转移留榴的精神了。
别转移我的注意力了,留榴想。说要先看曾祖母。
留榴欲径直奔向曾祖母的房间,可没有想到曾祖母已站在村子口等她了。村子口竖了一块牌坊,牌坊左边摆放了一个石狮子,右边也摆了一个石狮子。
“两个石狮子,左边雌,右边雄。”留婷的小手指点了发送二字后,觉得脸被羞红了,也紫胀了。
“真逗。”留榴说。话毕,嘴对着留婷的耳朵说了一句粗话。留婷噜嘴,说比我骚。
两人笑了,笑声均掩藏了不雅,也巧妙地传递了和谐的气氛。
三人在牌坊前面留了合影。随即,闲着无事的人凑起了热闹,争着跟曾祖母拍照。拍照正在兴头上,忽然传来一声喊叫,嘴里呼叫着老祖,还嚷着重复说我要照我要照。曾祖母见状说,小祖宗来老祖宗这里。
夕阳快西沉了。牌坊旁边的几个大字——像石榴籽一样紧紧地抱在一起。被夕阳衬托得欲眨眼。
8
武汉封城了。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出招了。留榴见到这一消息,愣了。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半晌后,留榴想起了一句古诗。说:“假设自己是医生,一定申请去做义工。”留婷说:“您去就是添乱,谁有闲功夫用微信给您安排工作。”为了不打击姑姑的积极性,她夸姑姑的想法不错,有牺牲精神,还伸出大拇指点了一个赞,紧接着,又给姑姑献了一个飞吻,心想应该给她一个拥抱时,忽然,曾祖母在正堂的问话声断了她的念头。
堂屋是老房子,全是木质结构。曾祖母坐在正堂中间,左手搂着留榴,右手搂着小姑娘。小姑娘是刚才嚷着要照相的那位。不一会儿后,堂屋来了好多人。留榴一一跟她们打了招呼。曾祖母用眼神示意将那位小姑娘带出去玩,一旁的年青妇女果断照办了。留榴猜想,那个小姑娘定是须要骨髓配对的人了。
留榴的判断被留婷的微信证实了。
“我姓留,是留氏后人。我虽生在台湾,但我血液里流的血,跟留村人一样,也姓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血,我一定献。”留榴态度坚决地说。
众人听了留榴的话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忽然消失了,眉头也舒展了,呯呯跳的心恢复平静了。曾祖母说:“我儿的孙女,好样的。留氏女人,棒。”曾祖母的话未了,留婷说:“那叫巾国不让须眉。”刘亮一时无语,伸出了大拇指,紧接着又伸出了另一个大拇指。旁边的人也照做了,不约而同伸出了两个大拇指。一位少妇温柔且亲切地喊了一声妹子二字后,便哽咽了,泪水夺眶而出。她是小姑娘的母亲,姓留名德。嫁到留村,依留氏习俗,改名留德,诚然是希望她传承留氏美德,像个男人一样刚强。嫁进留村的女人如此,上门女婿亦不例外。
刘亮正要夸奖留榴时,忽听外面人说,“妹妹来了。”小姑娘从外面气呼呼跑进屋来,见妈妈满脸的泪痕,猛一愣怔,说:“我听话了,妈妈不哭。”妈妈说:“妈哪里是在哭,是激动。”话毕,让小姑娘称呼留榴姑姑。懂事的小姑娘先是望了妈妈一眼,立即又望了祖宗一眼,上前一步,跪在留榴面前,叫了一声姑姑。行完礼后,小姑娘又移步到祖宗面前,面向祖宗磕头。老祖说:“到老祖怀里来。”老祖用她那满是皱纹的手,摸了小姑娘的脸蛋,又说:“天佑好人……救命之恩,永远不能忘。”。小姑娘连忙说:“谢谢老祖,谢谢姑姑,谢谢长辈。”见到留婷的微信,留榴对小姑娘说:“都是一家人,不要见外。”刘亮说:“磕头遇上天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留德加了留榴的微信,认留榴做自己的亲妹子,说我俩就是一妈所生了。留榴点头。留榴问为何不见小姑娘的父亲,留德直言不讳地说,骨髓配对要花一大笔钱,家里的钱不够,卖完石榴就到深圳打工了。听了留德的话,留榴想起了已离开自己多年的父母,不觉伤心了。有爸妈疼爱的孩子真幸福,留榴下意识想,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感不外露,但还是显露了出来。
“妹子的态度相当坚决,一个姑娘能下如此决心,按理说,我不应该怀疑,但我还是有点担心。”留德把留榴的决定,告诉了在深圳打工的老公。
“担心变卦?”
“不排除这种可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认为她不是那种人,你是清楚的。你嫁给了我,见过我们留氏人,有哪一个没有说话算话?要好好待她。她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消除你的怀疑吧。”那一夜,留德没有入眠。
时不我待,骨髓配对手术顺利完成。
我不该怀疑你的决心,是我多心了;谅解我,好妹子,留德想。欲说出口时,又忙咽下,觉得是自己的疑心太重了,是一种羞耻,说:“妹子,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我没有想到的。”在医院的手术病房,留德说。
生了白血病,几乎被判了死缓,留榴想。说:“生命重于泰山,何况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能救一个被命运判了死刑的人,值,人生再无遗憾了。”
“天呐,我的天。”留德惊讶了,更觉得自己太渺小,说:“你是一位奇女子,姐佩服你。”
“大难没有夺掉我的命,还能救人一命,幸运极了,值。”
“姐的家,也就是你的家了……姐供你读书,直到上完大学。”留德恳求地颤声说,便迅速写在手机屏幕上,传给了留榴。
“姐。我还要赔爷爷的。我是爷爷唯一的亲人。”
留榴见留德眼含泪水,觉得情况不妙,感觉自己一直担心的事发生了。
“姐没有隐瞒,也不敢隐瞒……爷爷,他老人家走了。”不善于掩藏自己观点的留德讲了实情。留榴听到这一消息,不知所错,抽抽搭搭哭了起来,陡然,晕倒了。留德急忙扶她到房间,呼来医生,为她诊脉。
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把不好的消息告诉妹子,留德自悔莽撞了,没有听曾祖母的话,守住待出院后才能告诉的嘱咐。
“她须要好好休息。”医生说。
九
睡在病床上的留榴做梦了。她先是梦见大雁,随后就梦到了爷爷;爷爷的眼前一片黑暗,对她说,自已的眼睛瞎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大海能医治好眼睛,只有大海能净身,只有大海能洗涤灵魂,只有大海懂自己,只有大海明白他在想什么。爷爷的话音刚落,留榴见爷爷像游泳体操员一样,在空中自由自在地转体两圈,悠悠地扎进了海里,快要接近海水时,她清晰的见到了海水要拥抱他的气势。此时,一只鸟鸦在空中盘旋,发出凄惨的叫声。鸟鸦对爷爷说,哀可以心死,但一定要活着。她一边拼命呐喊,一边伸手去救爷爷,当自己的手快要碰到爷爷的手时,梦醒了。她睁开眼睛,目光穿透玻璃窗,捕捉到尚在闪烁的烟花。夜少了宁静。
过年了,留榴想。说:“爷爷呀,我非常爱您,非常敬佩您。”
此时,他想起了爷爷对过年的感慨,说最想过年的只有两种人,一是老人,二是小孩。这两种人可在过年时,收到红包,穿上新衣新鞋新裤子,还能吃猪头肉。留婷早坐在了她的床边。见她醒来,便削了苹果递给留榴。留榴接过苹果,含在嘴里,边咀嚼,边打开手机微信,见到的留言全是安慰的话。
是谁在料理爷爷的后事,是他的战友?我去不了武汉做义工,对新冠肺炎就只能干瞪眼?我还能做些什么?留榴想。她把自己的疑问说给了留婷。
失去最亲的人,一定痛苦,可还能想到去做义工,真应了家是最小国,国是最大家,姑姑您是个做大事的人,留婷想。留榴是个征服者,是个女强人,更是个做大事的女强人。她把这一想法表露给了留榴。
若是个男儿身,等于给我插上了腾飞的翅膀,留榴想。说:“有对翅膀就好了。”
留婷明白姑姑说的那翅膀指的就是听力了。厉害,再添上翅膀岂不畅通无阻?说:“最毒女人心。”
“盗亦有道。凡逆道而行,必遭天谴。”留榴说。
妈祖县封城了。当日,进出留村的人员跟外村的人员一样也被禁止出入。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一场分秒必争的战斗打响了。新冠肺炎疫情战没了死角。
留榴守候在留村,做了自愿者。留村的男人说,留村不缺男人,轮不上女人站在露天下,干男人的活。留村的村民代表出面劝说,不成功,村长、村支部也出面了,说服不了留榴,甚至把曾祖母也搬了出来当说客,也没有说服留榴。
“别的事我是有心无力,做不了。这点小事不让我做,还算留氏后代吗?又不是出生入死。”留榴说。本欲度师母,反被师母度。留榴吃了称砣贴了心。
诚然,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病毒呀,你这个恶魔,怎么可以把魔爪伸向我们?偷袭我们?你怎么不去惩罚那些霸凌者,惩罚那些逆天者,你的贼心是不会长久的,你的能耐是短暂的,你注定是个侵略者,是个妖魔,不是智慧者的敌人,终将被智慧制服,被正义毁灭。见鬼去吧,新冠肺炎。
· 我还没有自己的信仰,若有信仰,我一定做个虔诚的信徒,祝福遭遇疫情的人民,早日安康,留榴想。我要去妈祖庙,为那些遭疫情侵蚀而被隔离的人们祈祷。顷刻,又想,能做多少做多少;不,这还不够,一定要学医,报考医大,发挥科学的力量,当科技工作者。
天黑了,当留氏男子汉按既定时间暂停值勤,撤离时,留榴总是最后一个离开。
无论是值勤,还是睡在床上,一个问题反复出现在留榴的脑子里,爷爷的真实死因到底是什么?她认为正常死亡的讯息,不实,是个假消息,爷爷不会死于自然规律,她坚信自己的判断。
用心良苦的留德,终于运回了爷爷的骨灰。爷爷终于回家了。寺庙旁又多了一坐新坟,安葬的是爷爷。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曾祖母感叹。曾祖母的身体仍旧硬朗。
为了兑现心中的承诺,留榴进了妈祖庙,祈祷。为了给自己增加信心,她尽力把精力全放在回忆过去的美好往事上……不知过了多久,留榴祈祷的一切全部实现了——疫情结束了;自己的听力也在恢复之中,这是她没有想到的,万万没有想到的。
“好人终有好报。”留村人感叹发生在留榴身上的这一奇迹。
“姑姑,姑姑,来……”每当听到接受骨髓配对的小姑娘在姑姑长姑姑短的亲切地呼叫时,留榴笑了,有时会把笑容保持一个晚上,直至次日天亮。不久后,小姑娘改姑姑称呼为妈妈。留榴微笑着应答,柔和的拖长声音说:“我有那么老吗?”
“妈妈永远年轻,漂亮。”
留榴爱做梦。做梦是她神圣的权利,也常在微笑中做梦,做微笑的梦。
我又梦见大雁了,留榴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