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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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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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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哥

 土猪年,破五日晨,秦寿走进牛圈,摩裟牛脖子,低声对牛说:“阿哥,菊治病的费,全靠你了……”尽管喉咙已把声音压到极低,低到仅自己听见,但还是担心被菊听了。

牛圈与卧室共用一墙壁。墙壁的下半节是石墙,上半节是土墙。基脚也是石墙。当地石头多,就地取材,利用石头垒墙,划算。建房筑墙时,墙有孔。筑墙完,孔被堵上了。

“阿哥啊阿哥……冠军是你的,一定是你的。”欲离开牛圈时,秦寿下意识在脑子里重复了刚才的话。

破五日是村子斗牛赛的传统节日,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当天的斗牛赛,是秦寿平生的第一次。也就在当天,在天的另一边,委内瑞拉反对党领袖胡安·瓜伊多正在颠覆祖国的合法政府;此时的美国已承认胡安·瓜伊多为临时总统了。

斗牛赛一年一次。今年只设冠军奖,奖金拾万元。“真是天助我也。堪比及时雨宋江。”秦寿暗想。

秦寿重视此次斗牛赛,指望并笃信能获奖,用此奖金付菊的手术费。他太急需这钱了,对他太重要了。此时,他想象领冠军奖时的情景了:一把抓起一叠钞票,放在嘴前,吻后,迅速伸出攥在手中的钞票,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对自己说,有钱了……菊的病有救了……。正高兴时,“哞”——。一声牛叫,惊醒了他的瞬间想象。倏地,他停下脚步,回头,深情地再次对视了阿哥的眼睛,说:“你是告诉我,冠军是你的,对吗?……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天快亮了,秦寿打开门和窗户,燃香、放爆竹、点烟花。饭饱后,走近卧室,吻菊的脸。

“好冰。”他差点惊叫起来。菊的胴体还藏在被子里。“赛事结束后,就送你去医院,动手术。”他对她说。她不语,泪珠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面对她的眼泪,他亦不语。“那是我的妻吗?一个骨瘦如柴的人……是我当初选择的吗?”他问自己,“之前,你可不是这样的……那时,你健壮,丰满……‘女人,胖点好,干活才不累……娶老婆是用来干活的,不是插花瓶。’”他忆起往事,不禁打了寒噤。端详她,轻声且温柔的说:“今天就不用干活了,好好休息。为自己,也为孩子。”秦寿万万没有想到,这成了跟妻子在世时,当面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句普普通通的话。

她照旧不语。

斗牛赛,是寨子里的传统赛事,传承几百年了,是村子的传统文化。

斗牛赛场在中寨。中寨有九个酷似乌龟的地形,被尊称为九寿塘。中寨人全住九寿塘。中寨人称自己为九寿塘人,官方语叫中寨人。九寿塘有一蓄水池,地势凹陷,上游的水源断了,蓄水池就成斗牛赛场了。

秦寿住下寨。在路上,他跟阿哥自由行走,不急不慢不想让阿哥消耗体力。行走在路上,他一会儿猜想阿哥瞬间的想法,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哼歌。歌哼给自己听,也哼给阿哥听。自己哼歌累了,就用手机循环播放阿吉太组合的歌曲《妈妈》。阿哥听了歌曲《妈妈》,流泪了。见阿哥流泪,秦寿惊愕了,也流泪了。半路上,秦寿遇上了中学同学牛仁。牛仁是个用语尖刻、不轻信经验的牛人。常见面不寒暄,便直奔主题。此次,亦不例外,见面便问:“整那样?”

“去领奖。”

“什么奖?”

“斗牛冠军”

“还没比赛就得奖了?”

“自然。”

“底气何来?”

“问得好。”秦寿想,万物都有灵性,便把阿哥流泪一事道了出来,说:“就这理由……凭牛能懂歌这一点。”牛仁不信,秦寿用手机放了歌曲《妈妈》。见证后,牛仁抱拳祝贺。见状,秦寿挑起了口水战,问:“赌一把?”

“不赌。”

“胆怯了?”

“不胆怯。”

“有自知之明。”

“我驾驭不了牛。”

“还是有自知之明。”

“没有让牛感动到掉泪的本事,包括唱歌。”

“思想尖刻,舌太毒了。”他想,说:“你批评我对牛谈琴……就是对牛谈琴。”

牛仁话锋转了,说:“当了几年兵,还是脾气不改。”

“你也一样。”

“还写诗?”

“不写了。”

“为何?”

“能拿捏或洞察人物瞬间的内心世界……你又不懂小说。”他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没了激情。”

“编故事的激情?”

“错了……不全对。反正你不懂……算对牛谈琴。”一语未了。牛发出了“哞”——的声音。

“阿哥催我走了。”

两人作别。

快接近赛场,识秦寿的人多了。寒暄后,话题不绕弯子,直奔主题,谁不想夺冠军?离比赛尚早,秦寿到上寨的神石山旁,给父亲叩头。父亲埋在那里一年多了。父亲埋藏之日,他在部队扑森林火灾,未能回家一瞥,留了遗憾。人说当了军人遗憾终身,便剑指此事了。秦寿把牛托给熟人看管,自己径直而上,给父亲三叩头,添土,清坟上的杂草。离开前,走近神石,面对神石许愿。许愿获斗牛冠军。神石已有了千年历史,形状像馒头,直径与高均约三十米。祭拜的日子,人多,当下,正是祭拜高峰。“神石真能保佑阿哥当上冠军吗?”他想,“它忙得过来吗?会偏心吗?”其实,秦寿对牛能否获冠军,靠不靠谱,心里没底。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斗牛赛。牛是自己买的。他从父亲那里得到了识牛岁数的绝招,学会了辩别牛的牙齿,判断牛的真实年龄。从牛的牙龄看,牛有冠军相。“人,三十而立。牛,也应正当时。”他如此推理,得出了能获冠军的理由。“斗牛冠军若不是阿哥呢?”他想,“冠军不是阿哥……冠军梦破了……上哪去为菊动手术弄钱呢?”瞬间,一副一钱逼死英雄汉的窘迫感油然而生。“阿哥会为我争面子的……不,是为我解困。”一会儿后,又想:“阿哥没夺得冠军,又将如何?……该好好想想了……离比赛还有时间,是该好好想想了。”他对自己说。秦寿坐在神石旁,欲沉思。可祭拜神石的信徒,人头攒动,令他难以入脑。尽管如此,脑子里还是冒出了念头,但那些念头始终偏离了主题。记忆里的画面闪现的是父亲讲述生前在那场防御战时的感情往事,父亲欣慰的说:“若没有你妈妈到前线见我,也就没了你。知道吗?没了你。国家兴旺,匹夫有责。我跟你妈约定,不管后代是男是女,一定要当兵,保家为国……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在前线活了下来,算我命大……更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妈生你时,却因大出血死了。”“爸,妈生我时,您在哪?”“一线哨所。”“妈为什么要到前线见你?”“我们是包办婚姻。但你妈爱我。”“你不爱我妈?”“包办婚姻,不存在爱与不爱,别无选择。”“您跟我妈没有领证吗?”“什么证?”“结婚证?”“没有。”“那我是你们的私生子了。”“你这样认为,我无话可说……恨我吗?”“我无权恨您。无辜的人是我。”秦寿还要继续回忆时,被祭拜神石的鞭炮声炸飞了。一会儿后,秦寿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往事中最精彩也最刻骨铭心的一句话:“谁再敢说我是私生子,我就用手中的这把尖刀,捅死谁。”此时,秦寿想起了读小学三年级时对付同学采取的最后一招也是最管用的杀手锏,恫吓了同学,也制服了同学。儿时的这一招,与在他后来悟俄罗斯军人的防御观划上了等号——击败侵犯者。他特别崇拜俄罗斯总统普京曾说过的那句话:“外交抗议一万次,也不如战略轰炸机的翅膀煽动一次。”

九寿塘的天空蔚蓝。斗牛赛快开始了。阿哥首轮比赛顺序抽得8号架次,他认为是个上上签。一架谓一组,一组一对。

斗牛赛场,远远看去酷似一口放大的平底锅,四周人潮涌动。“水利万物而不争。人这个凶险的万物大盗,终会为自己的贪婪买单的。”秦寿想,“若是一切照旧,说不定正是垂钓的好日子,养心非此莫属了。”

卖烤羊串的新疆小伙子打断了秦寿的瑕想。卖烧烤、火腿肠、凉稀饭、土豆丝的生意人,已摆好了架式。从她们的脸上秦寿读出了这样的信息:斗牛赛,天天办,小财可就天天发了。苗族妇女几乎皆穿上了结婚嫁妆,有苗族姑娘还不忘忙里偷闲,灵巧且尖细的小手指有序转动后,精美的产品便从指间流出了。“那灵巧且尖细的小手指若是长在菊身上,倒是可以摸摸的。”秦寿遐想。

比赛开始了。绣花的姑娘们停了手上的活计,瞪大眼睛,盯着比赛的牛不放。她们中间,若有人遇上中意的人,会在心里暗自为小伙子加油,捂上嘴,不矜持。但不失端庄儒雅,自然得体。

斗牛赛分为小牛组和大牛组。不大不小的牛归为大牛组,比赛吃亏的就是这些牛了。但规则如此,不能改变。上午比赛大牛组,下午比赛小牛组。阿哥属于大牛组。“如此排赛事,绝了,点子真好。”秦寿想,“仅是排一场赛事,就能窥视出中国文化……学有先进,赶有榜样。让少年组的小牛,先在一旁观战;与其说是在观战,毋宁说是给小牛上挫折课,让小牛从小就明白,人的生活真谛——人生之路不平坦,真是大智慧。牛能明白吗?”

“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虽是‘阿哥’们,但鞭子是打在人身上。”秦寿对阿哥说。话毕,他心里陡然想起了名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可惜,人对此句的理解,大多错了。人与动物是相通的,明白吗?阿哥,你虽不说人话,但你能感应到的,要不,你怎么会……听了歌曲《妈妈》就掉泪呢?牛发出了“哞”——的声音。

“你真牛。”秦寿在心里为阿哥点赞。

斗牛比赛开始了。头几架次的比赛,牛没有一点儿竞争夺冠的意识,在指定区域,均压根儿不望对方一眼。牛的主子急了,用手中的棍子戳牛的下巴,可牛仍旧不动。“看来它是不懂主人心思了。比赛就是要分出高低的。胜者为王,它却无动于衷……岂不白白地送了参赛费。”秦寿想,“为什么?是在报复主子?主子曾对你凶恶狠毒了?虐待你了?一会儿后,这观点就被自己颠覆了。既然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为什么不愿意讨好主子?谀媚主子?满足主子一丁点儿虚荣心,给点面子给主子就这么难吗?他毕竟是你的主子,而非你是主子……不给一点面子,有种。”秦寿潜意识地想。

“你的牛最懂得珍惜和平了,明白和谐相处的道理,不象我们人类,动不动就恐吓,威胁,要发动战争。”当一条牛被主人牵着,从他的身边走过时,秦寿对那人说。

“听你这么一说,牛比人强多了……可是,参赛费退不了了。”那人说。

“是这么个理。但你却忽略了一个更大的理——牛不被欺负,也不欺负别人。”

“不是人,而是牛。是不欺负牛。”那人纠正了秦寿的用字。秦寿点头。点完头后说:“只有和谐共处,才值得珍惜,对不对?”

“人嘴两张皮。巧舌如簧,能把坏事说成好事,你这兵当对了。”

“怕你生了别的想法,仅开导开导,没别的意思。”

“来年不参赛了……买两盅酒喝喝,才实在。”

“你的想法没错。但牛会这么想吗?”

“你的意思是,吃一堑,长一智……牛跟人一样,也会总结经验?”

“那是自然。”

“不跟你斗嘴了,回家亲热老婆去。”

“色鬼。性欲狂。”秦寿想。

在秦寿与那人的对话之间,又一架次的比赛结束了。只听一位高个子在旁边抱怨说,养条狗,还会甩两下尾巴,参赛费算打水漂了,看来想要牛回报主子,只有靠耕田了。听了那位高个子的话,秦寿提高嗓门对他说,骏马虽千里,耕田不如牛。那位高个子随即回话说,难道你缴的参赛费,准确不会打水漂?秦寿说,善者不来,不相信的话,可留下观战。秦寿的话未了,一人的手机电视正在播报国际新闻,说又有一位美国的跟班,承任胡安·瓜伊多的总统身份了。“真是极大的讽刺。见过则改,见善则迁。牛都不斗了,要和谐共处,为何不学牛?”秦寿想,立即转移话题,感慨地对高个子说:“你的牛,是做对了,比赛会伤了合气。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牛都能明白的道理,可总是有人做不到。”一旁的人听秦寿这么一说,马上攻击他,说:“对斗牛赛有意见,不参赛就是了,别说消极的话,影响了比赛心情……人听了没事的。可牛耍了性子,不斗了,难道真要牛不喝水,强按头?”

“这位哥,你算是说对了。强按头也没用。牛要是牛起来了,真牛的。”秦寿说。

赛场一角,一头不是纯白色毛的牛很是扎眼,主人正在用瓶装水给牛洗屁股。“也太浪费了……把牛宠到天上去了。它还会有战斗力吗?”秦寿想。可这条牛,正好与“阿牛”排在一组。“阿哥,斗牛赛是不讲情面的。牛与人一样,是靠真本事吃饭,它的条件虽好过你,但你要好好羞辱它。主子在众人面前摆阔,莫非牛圈里,还装了空调?真是岂有此理。”秦寿把嘴贴在阿哥的耳边对阿哥说。阿哥摇了一下耳朵。秦寿又对阿哥说:“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打败它,灭了主人的霸气。”阿哥不再扇耳朵,见状,又对阿哥说:“你听进去了吗?”阿哥扇了一下耳朵。当阿哥扇耳朵时,碰了秦寿的耳朵和眼睛。“是嫌我的话多了?”秦寿一边眨眼一边想。说:“不……阿哥,你是在说,能够打败它,对,一定能够打败它。”此时,旁边响起了音乐《最炫民族风》。

斗牛赛到第七组时,赛场的杀气仍是象征性的。轮到阿哥上场比赛了,才有了斗牛的杀气和气氛,高潮从此掀起了。秦寿把阿哥牵到指定位置。那头不是纯白色毛的牛,来到线内,倏地不动了。“它是怕你了。”秦寿对阿哥说。“你可以主动攻击它,但仅把它吓跑就足够了,养足力气,在夺冠时用。”秦寿的话音刚落,阿哥冲了上去。顿时,全场爆发了惊叫声,声音盖过了《最炫民族风》的音量。惊叫声消失后,响指声响起了,口哨声也响起了。阿哥快要零距离攻击对方时,那头不是纯白色毛的牛遽然扭头,调整身子,拔腿跑了。但它仅围绕赛场跑,不跑出赛场外。“是被阿哥的杀气吓跑了。”秦寿想,“看来还有不死之心……也算给了主子面子了,不,是秒杀了主子的阔气,喜形于色的阔气。”没有时间容秦寿多想。阿哥似乎了解秦寿的心思,没有停步,紧追不放,追了两圈,见对手不再绕赛场跑,阿哥就不追了,一只脚踩在线外,另外的三只脚踩在线内,摆出了一付一夫当官,万夫莫开的气势。秦寿突然被牛的气势迷住了,发出了感慨:“阿哥是在用站姿告诉对方,‘有种就别跑,回来。’”此时,阿哥先是将头伸向空中,随即收回,犹如人,不卑不亢,屹立在那里,俨然一头雕塑。“好样的。你最棒”。秦寿说。

惊叫声消失了,《最炫民族风》的音乐再次响起。赛事继续按步就班。场外看热闹的人突然多起来了,她们算准了看最精彩的冠军争夺时间。

秦寿拿出手机,要给菊报告赛场的消息了。一个早上,这是秦寿第一次跟菊报告斗牛赛事。秦寿使用了语音功能,说:“菊。阿哥赢了。”说完,就按了发送键。随即,又接着补充说:“不过仅是赢了斗过的场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不会,绝对不会。冠军争夺赛就要开始了,我看到希望了。本想夺了冠军,才告诉你。但我还是要提前把好消息告诉你。冠军是我们的。阿哥太棒了。”秦寿录下手机语音,发给菊了。确认发送成功后,又打开重听了一遍。“菊的病有救了。”秦寿想。一会儿后秦寿纳闷了,想:“凭什么动一次手术,就要价十万元……能让人体面的活吗?人还能活得下去吗?”

现场的高音喇叭发出了最强声,预告冠军争夺赛即将开始。

“离冠军就差一步了。阿哥,菊的病全仰仗你了。”秦寿说。话毕,心痛神驰,眸中落泪。“求你了,阿哥……这是我平生的第一次求人……你是人,就是人,我早已把你当人了……一个堂堂正正的五尺男儿,把救菊生命的希望全寄托在你的身上了……孤注一掷,再无别的办法了。当兵时节约的薪水,全给父亲治痛风花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不该跟与菊打赌,不缴纳农村医保费,导致了一分钱的治疗费都报不了。十万元的治疗费,不是一笔小数,我能上哪里去弄……我不可能把你卖了,就算有这个想法,那耕田犁地的活,还要靠你。阿哥,我走头无路了……谁知,砍竹子遇上节了,菊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了,还是大病,非动大手术不可。阿哥呀,我的哥。”秦寿想,颤声说:“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求人,阿哥,你懂吗?”

“哞——”。阿哥发出了长长的声音。“你是在给我打气?让我相信你,对吗?”秦寿想。秦寿擦干了眼泪。对阿哥说:“我不该对你打悲情牌……我相信你。阿哥,你能行,冠军一定是你的。”

阿哥上场了。见阿哥第一个站到赛场线内,赛场上发出了尖叫声。赛场周边的人几乎全神贯注了,个个睁大了眼睛。一个穿苗族服饰的小姑娘,张大口把手上剩的大半串羊肉烧烤,鲁莽地一口气全部塞进嘴里,压根儿不顾吃相。当她反映过来时,才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胀红了脸,低了头,不吭声。

冠军争夺赛开始了,阿哥发起了攻击。赛场上的惊叫声不止。

两头牛的牛头骤然粘在了一起。不一会后,拉锯战展开了。八条牛脚扬起了地面的尘土。阿哥先是被对手逼出了线外。线外是一田埂。不利的地形,碍了阿哥用力。阿哥后退了,退到了田埂另一侧。“回头,阿哥。”秦寿冲阿哥喊叫。阿哥果然回头,迅速调整了自己,将对手逼出了线外。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粘在一起的两头牛,皆逞能了,互不示弱。

“哎哟哟”。围观的人群还在继续发出惊讶声。一时间,称赞声、欢愉声此起彼伏,视力几乎全盯在斗牛上。倏地,在人群后面,传来一位女人的尖叫声。那声音充满了责骂,说,牛你不要脸……谁家的牛,还不赶走。秦寿没有调头凑热闹,不用看,就知道是牛类在性侵。此时,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飞进了他的耳朵,说,比赛时,你像个软柿子,现在欺负人家干什么?

“阿哥,加油。”秦寿大声说。

现场无人迟疑。“加油啊,阿哥,一鼓作气。”秦寿冲着阿哥大声嚷嚷。秦寿的话音刚落,阿哥的对手,象是中邪一般,腿渐渐少了力量,软了。终于,四条腿没能抵挡住阿哥的攻击,节节败退,索性蹓了。

“阿哥,你赢了。”秦寿冲着阿哥狂呼,激动的泪水流出了。“菊,有钱给你治病了……阿哥立下功劳了。”秦寿说。

冠军就这样出炉了。

刚才还是烈日当空。猛然间,鸟云翻滚,在空中肆无忌惮。这气候应验了当地的那句经典:天无三日睛,地无三里平,十里不同天。

秦寿把阿哥夺冠的消息,用微信语音发给了菊。

“怎么样,没有吹牛吧。”在回家的路上,秦寿对巧遇回家的牛仁说。

“我服了。你牛,真牛。”牛仁将双手握成拳头,以示祝贺。

“老同学,改日我请你喝酒,不醉不归。”秦寿说。

“那就今天吧。”牛仁一边说,一边取出包里的酒。

“菊,还在病床上。我得送她上医院。没有时间了。不能再拖了。”秦寿实话实说,尚亮了鼓鼓的钱包。钱包里,是冠军奖金。“老同学,忘记向你报喜了,我要当父亲了,老婆怀上了。”“养儿才知父母恩。你是双喜临门了。”“这样吧,酒算是祝贺我了……等菊的病治好了,我陪你醉一次。”

“鞭炮也送你了。送佛送上天,好人做到底。”牛仁说。

“爽快。”秦寿想。

空中响了炸雷。乌云在飞跑。

秦寿打开酒瓶,焖了几大口寡酒。酒下灶后,不一会儿,头便有了兴奋感。他索性什么也不考虑了,任凭阿哥的脚步和思绪任意发挥。一路上,他的脑子里,瞎猜过一件事,那就是委内瑞拉的未来走向,它是否会重复叙利亚模式。“是我该关心关注的吗?……我变态了吗?菊,躺在家里,睡在病床上,不去深想,我操的是哪门子心?”他问自己,“国际大事,有时也跟人的念头一样?变态了,瞬间变态了。这变态,真是太可怕了,太不可思议了……真疯了。”

在家门口,秦寿点了鞭炮。鞭炮炸完后,朝屋里大声叫菊。见没应答声,觉得不妙,冲进了卧室。卧室里没人。此时,传来了自家狗的汪汪声。寻着狗的叫声,他来到厕所,眼前的一幕,让他吃惊了。菊,了断了自己。解菊脖子的绳子时,他发现菊的身子尚有温度,但菊已没呼吸了,心停止跳动了。套在菊胴体上的透明连衣裙,没一点儿生机。

“菊,应是接到阿哥获奖的消息后……失去理智的。她变态了,是弱智,是傻子。”秦寿在料理完菊的后事后推想。

“这是为什么?到底为了什么?”倒在孤寂的床上,秦寿想。“菊,你变态了……在参加斗牛比赛前,就把你送进医院,会轻生吗?明知不缺钱了,还寻短见了断自己……菊,你当初说的爱,还火山般滚烫滚烫的,我感到了炽热,而你却被烧死了,这算爱情吗?你走了,还带走了孩子,我俩的没有叫过一声爸妈的孩子,你傻呀……人生来就是要生病的,可转嫁和防范风险应与生俱来,我们没有做好,不,是压根儿没有做。我傻了,作为家庭顶梁柱的男人,是不称职的……我变了?我就是个小人,实足的小人……既不习惯从自身找原因,又从不检讨自己……我变态了,真的变态了。尽管如此,我独特的瞬间看法乃至观念,并没有对你对家庭产生过任何副作用,是我变态了吗?菊。”秦寿潜意识陷入了沉想。

一天晚上,秦寿做了一个梦。梦中的菊说赌一回如何?秦寿问赌什么?菊说赌不生病。秦寿问赌多长时间不生病?菊说一年。秦寿问赌谁不生病?菊说就你与我。秦寿又问赌注是什么?菊说一次不缴医保费。秦寿想,一年不生病,是有可能的,毕竟我俩体壮如牛;说万一砍竹子果真遇上了节,可再也没了挽回的余地了;失去了,就无法再得到。菊点头后说是的,既然是赌肯定有风险,也要承担风险。秦寿说菊是在拿生命做赌注。菊说病从口入嘛,管不了别人,岂能管不了自己?虽说是打赌,但对你也是有条件的。秦寿问什么条件?菊说一年内,你不能喝酒,为自己,也为要一个健康的孩子做准备。秦寿心里想,结婚好几年了,该是要个孩子的时候了,三代单传,不能因自己断了秦家香火,说为要一个健康的孩子而断酒,即使没有条件,也是应该做到的,没有拒绝的道理。菊说不许反悔。秦寿说不后悔,绝不后悔。梦做到这里,就醒了。这那里是在做梦,是完完全全真真切切在复制没有缴纳农村医保,与妻子打赌的往事,是实实在在的一场闹剧,是侥幸,也是变态悲剧。遽然,秦寿意识到,难道菊真是因打赌输了,而自杀的?菊,你较什么真?……人就是个色壳子,没必要跟自己较真的;否则,会索然无味。我们就生活在这个山村里,除了你我俩人,再没有别人在意你我打过赌……人生来是要生病的,风险无处不在;防范风险是应与生俱来的……你的自杀行为,是不成熟的表现……一个成熟的女子是愿意为生命而苟且地活着……人是不会有第二次生命的。这时,秦寿的脑海里,徒然浮现了在部队扑森林火灾时的情景,陡峭的坡上,骤然起风了,全是逆风,火苗瞬间将自己的战友团团包裹了。火中的战友在呐喊,求他拉一把。他与战友就相隔一米,他没有伸手。火活活烧死了战友。为这,他委实谴责了自己,几天几夜琢磨自己的行为是对还是错。他知道自己的选择,面对组织的调查,他说了实话,说若将自己的手伸向战友,自己也会被火吞噬,既救不了战友,也会白白断送了自己的生命。往事不堪回首。曾暗下决心,不再提起,今天这是那股神筋错乱了,秦寿问自己。一股巨大的寂寞感袭来。秦寿起床,开灯,甚至怕过夜晚了,不知过了多久,脑子里又有了新的看法,对夜晚大发感慨,自言自语地说,你快快过去吧,带上我的痛楚,在天亮时,统统死去,不要再找我……我就是一个儒夫,一个赌徒心重的儒夫……我变态了,我错了。又不知过了多久,秦寿又仔细复制了往事,寻找过去隐藏在菊身上的自杀苗头,搜刮了半天,没有发现一丁点儿蛛丝马迹。又开始自责了,埋怨自己的敏感去哪里了……我该如何活下去?……我不能消沉,绝不能消沉,要继续为希望而活着;我还会幸福的,为菊守完三年孝后,想找多少女人,就找多少女人。为了食欲和性欲,我不能亏待自己。遽然,秦寿打了一个寒颤。眼皮又打架了。模糊的双眼,无意识地睁了一下,仿佛发现自己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条裂缝,还听到了隔壁阿哥的哞声。

阿哥呀,你满足了我的欲望,秦寿想。

在灯光的陪伴下,秦寿令自己的脑子不要再生莫明其妙的想法了,少些变态观念,一定把自己的灵魂放到一个安逸的小屋里,好好睡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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