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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志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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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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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父亲的父亲节

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在父亲节的时候打电话对父亲说过一句“节日快乐”,更没有当面说过,我觉得那样太矫情。又到了父亲节,多想给父亲打个电话,却再也没有了这个机会。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父亲是个极普通的人,一辈子没什么大能耐,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没干过什么大的事业,似乎每天有活干、一家人吃饱穿暖就是他最大的追求。父亲生在山里,长在山里,除了种地,一辈子和石头打交道,村里人送他外号“石头精”。我觉得,这个外号没有一点儿贬义,这是农村人对一个农村人的褒奖。

山里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石头。修房盖屋砌的是石头墙,修桥修路也是用石头,建水库拦塘坝同样是用石头,可以说到处都要用石头。父亲做石头活是一把好手,不管什么形状的石头到了他手里,就变得特别听话,放在哪里都合适,砌出来的墙又结实又好看。这并不是师傅教的,不知道他干了多少石头活,摸过多少块石头,才练就这一把好手。和欧阳修笔下的卖油翁一样,“无他,唯手熟尔”。

我大约七八岁的时候,我们一家四口离开了爷爷分给父母的小东屋,住进了父亲自己亲手盖的新房里。石头墙砌得板板正正,前墙上的每一块石头都修得有角有棱,前面还用錾子凿出均匀的纹理。门窗上方的长石条上,凿出规则的棱形图案,看起来大气又时尚。因为父亲这一双巧手,农闲的时候,经常有人请父亲去盖房。

转眼我快二十岁了,父母张罗给我说媳妇,给我准备婚房。就在我们原来生活的那个小村庄,别人给掂对出一块地方,就动工了。为了省钱,很多活都是父亲自己干,而不雇人。

地基是父亲和母亲自己挖出来的,一镢头一镢头刨下来,再一铁锨一铁锨装到排子车上,一车一车推出去。不知道刨了多少镢头,不知道推了多少车,才挖出了房子的地基。

父亲在山沟里有錾子把整块的巨石破成盖房用的小块,又和母亲一起用排子车把石头运出来。那天早上,母亲做饭,父亲让我和他一起去运石头。路是父亲和母亲修出来的,路很窄,刚刚容得下一辆排子车。山很陡,路的坡度很大。车上装满了石头,父亲在前面拉车。说是拉车,其实根本不用拉,他两脚蹬地,身体后倾,用力顶着车子,不让车子跑开了。让我用一条绳子在后面拽着当刹车。到了一个大陡坡急转弯,由于我力气小拽不住,车速控制不住,冲出了道路。我在后面眼看着车翻了过去,父亲蹲了下去,避开了车杆,真是有惊无险。

舍不得买沙子,父亲和母亲就在河沟里找沙子,找到一窝沙子的时候,就像发现了宝贝一样,用纺织袋装好,一袋一袋扛到公路上,再让表哥用拖拉机拉回去。路在半山腰上,每一袋沙子都是他们从河沟里延着陡峭的山坡扛上去的。谁也说不清扛了多少袋沙子,盖五间房子需要多少沙子,他们就扛了多少沙子。父亲个子不高,身体瘦弱,最胖的时候,也不过一百二十斤左右。不知道他这么弱小的身躯里,藏着多少力气。

为了盖这个房子,父亲和母亲出了太多的力,眼看着皱纹爬上了他们的额头,乌黑的头发里夹杂了花白,父母已不再年轻。房子盖好还没住上,大家开始搬迁了,只好重新找地方,重新盖了房子。父亲一辈子不知道盖过多少房子。

父亲一辈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却不知道体恤父亲。2017年,我和舅舅,还有玉群,一起承包了一个建水库的工程。他们负责与甲方之间的协调,我负责工地施工。因为找不到好的工匠,工程进度很慢,我回家给父亲说这个事,父亲二话没说就和我一起来到了工地。整天在大坝上大大小小的石头堆里忙碌。当时,父亲六十多岁了,工地的活那么重,天那么热,住在一间破房子,吃不好,睡不好,父亲却毫无怨言。父亲都是为了我呀!

父亲土里刨食,石头里挣命,也在石头上耗尽了他最后的精力,石头耗干了他的身体,让他的生命迅速走向了尽头,不然,他也许还能多陪伴我们几年。他在村里的康养山庄打工,用石头铺院子、铺路。长时间低着头,一个姿势不变,让他脖子僵硬,动作困难。即使这样,他还是不舍得歇工,抬起头活动活动脖子,休息一会儿,感觉好点儿了还接着干。就这么干着干着,直到颈椎病严重得一点儿也不能干了,他才被迫停手不出去打工挣钱。

颈椎病,折磨着父亲的整个晚年,折磨得父亲不能好好吃饭,眼看着父亲一天天瘦了下去。瘦得皮包骨头,只有六十多斤,走路、说话都没有力气。以前,在书上看到,周总理到了晚年,体重只有六十一斤,我还有点儿不太相信,我想象不出,一个成年男人,只有六十一斤会是什么样子。看着晚年的父亲,我相信了。

尽管这样,父亲还是闲不下来。就在去年,他看着别人摘酸枣卖钱,他眼馋了,也坐不住了,拖着病怏怏的身体,到山坡上摘酸枣。曾经找不到回家的路,找不到装酸枣的袋子,找不到杆子,可他还要上山。据母亲讲,父亲摘的酸枣卖了一千多块钱呢。家里的柴要截短了才能烧,父亲就想帮母亲截柴。可是,因为有病,不能中蹲下去低着头,他让我岳父帮他锯了一截差不多一米高的木头,他把柴把在上面,用斧头砍断。他就是这样,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以前去地里干活,回来的时候从来没空过手,很多时候是捡几根柴带回来。

父亲的一生都很俭朴。在我的眼里,父俭朴得有点儿小气,有点迂腐。那是我刚刚走出校门不久,我跟着父亲和村里人在岭头村的河沟砌堤坝。那天,我听到一个光棍汉提着我父亲的名字说他小气,自己不买烟,光知道蹭烟吸。听到这里,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我怕伤着父亲,不敢对他说这个事,我就去村里的门市给他买烟。每过两天,估摸着他没烟了,就去给他买一盒。买了每几盒,他悄悄对我说,以后不要再给他买烟了,我知道,他是不舍得花钱。

父亲没挣过什么大钱,就靠着他的勤劳俭朴,把日子过得蒸蒸日上,越来越好。用他那瘦弱的肩膀把我弟弟送时了大学,用他那粗糙的手两次给我盖婚房,给我娶了媳妇,我买房的时候还能给我拿钱,一直默默地帮我操持这个家。

父亲大概到了五十多岁的时候,居然把烟戒了,说戒就戒了,一根也不吸了。其实,父亲戒烟的最根本原因,还是舍不得花钱。原来的卷烟很便宜,后来便宜的烟不让生产了,烟的价格像装了弹簧一样往上涨。父亲说:“涨价,咱不吸它了。”当时,听他这么说,也就是一听,没放在心上,也没想着父亲能真的戒烟。有多少人,戒一次没成功,再戒一次还是没成功。没想到,父亲还真的戒了,从那以后,再没有吸过烟。我不知道,戒得这么干脆,戒得这么彻底,要有多大的毅力。

父亲还很坚强。关于父亲的一件事,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或是八十年代初,当时我不记得,是听母亲说的。当时我们那个小山庄自己装了发电机,每天晚上发电,父亲负责发电的事。那天晚上,夜深以后,父亲去停了发电机,不小心碰到还没停稳的皮带上,把他的脚扭转到一侧,他坐在地上,自己用手把脚正了过来,在家休息了几天,没有去医院也找医生。第一次给我盖房时的一个细节,刚才忘了说。挖地基时,下面挖空了,上面的土塌了下来,父亲躲闪时不慎摔倒,手戳到地上,一根中指叠到了手背上。他同样是自己把手指复了位,没有吃药,更没有去医院,还接着干活。

去年冬天,父亲可能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时光不多了。他多次嘱咐我们:等他死了,不要大操大办,不赁响器,不用棺材,那都是浪费,直接把骨灰盒埋了就行。如果疫情严重,我弟弟不能回来,就别让他回来,不给村里找麻烦。还叮嘱我六岁的儿子,让他听奶奶的话,听爸爸妈妈的话。儿子不会说话,说:“你活到一百岁就死了。”其实,他是想说:你活到一百岁才会死。我一直觉得父亲虽然瘦,但颈椎病不是要命的病,幻想着父亲还能再陪伴我们几年,所以很忌讳他说这样的话,也不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离开了我们。

父亲的勤劳、俭朴、坚韧,值得我一生去回忆,去学习。真想再给父亲说句话:爹,如果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您在世时,我没有好好孝敬您,我不是一个好儿子。我要向您学习,努力做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好父亲。

2022年6月19日写于北京马驹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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