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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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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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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记当年“荡十五”

  曾记当年“荡十五”

夏云河

大别山人称度元宵节为“过十五”,而“荡十五”则是滕家堡(今湖北罗田县胜利镇)一带“过十五”的习俗,就是在正月十五这天赶集逛街。

“初几提箩走,十五大摆手。”说的是从初一到十五之前走亲戚拜年不能着空手,要提点礼物。到了正月十五,亲友之间都已经走动过,礼性也到了,大家可以空着手爽爽利利出门玩一天。

“过十五”和“过年”(除夕)一样,要吃个正餐,且都是安排在早上。酒足饭饱之后,人们穿上新衣服,成群结队,走出村村寨寨,走向大路,走向附近的集镇,哪里热闹往哪里赶。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住在栗林塆外婆家上小学,那里距滕家堡有十二里路。当年农村人出门都是步行,平日里去一趟滕家堡叫作“上街”,而“上街”去“荡十五”则是当地人最向往的事情,因为滕家堡每年在元宵节“开交流”,既有商品交流,又有文娱活动,那里最热闹最好玩。

第一次到滕家堡“荡十五”的快乐情形,至今难忘。

在我强烈要求下,外婆答应我跟大舅家的二表姐三表姐一起上滕家堡“荡十五。”

二表姐名叫二桃,十八岁,性格泼辣;三表姐名叫三桃,十五岁,话少,但鬼点子多。按现在的标准,都是身材窈窕面若桃花的美女,因大舅家孩子多,她们都掇学在家务农。

头天晚上,二桃过来隔着窗子喊我诨名:

“大眼睛,明天早上莫睏着了,起早些到我家来过十五,我们吃了就走不等你哩!”

“嗯! 我晓得了,二桃姐。”

夜里,我哪里睡得着,早就把一身新罩衣放在床头,一直望着房顶上几片玻璃亮瓦等待天光。

十五早上,吃了些什么全没在意,揣着外公给的三角钱,我就随两个表姐出发了。

脚下的山溪欢快地奔流,我在山道上蹦蹦跳跳,时不时跑到前面转弯处再等着表姐们跟上来。

过了地坪河,踏上通往滕家堡的公路, “荡十五”的人越来越多,大家步态轻松,悠哉游哉,有说有笑。

也有喝得醉熏熏走路不稳的。一位脸和脖子彤红的大汉,敞开胸襟扯开喉咙在唱当时流行的样板戏《红灯记》选段:

“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调子跑到安徽去了,可他还在模仿李玉和的动作,一巴掌拍在自己腹部,险些把自个搞倒了。

沿路有人卖甘蔗和荸荠,甘蔗一角钱一根,荸荠一角二分钱一斤。我想吃,二桃却说:

“你刚吃的饭还冇消,到街上再说!”

路过肖家坳粉铺,我头一回看到驴子拉磨。驴子的左眼蒙着一块黑布,使它只能不停地转圈儿,却看不见嘴边的食物,真是可怜!

途经大栗坪的瓦罐窑,我第一次看到陶坯制作过程。木制转台上,一砣泥巴在快速旋转中被师傅的双手很快盘成了圆圆的坛子,觉得非常神奇。

过了摸儿石,心跳加快,一会儿就到滕家堡南端的汽车站,眼前人山人海、彩旗飘飘。

“四甲”(原保甲制的叫法)街口,松柏扎起的彩门,游人涌进涌出。车站外面的河滩上也汇聚了很多人,有杂技团在河坪里演出。场地用白帆布扎了很高的围栏,只留一个出入口,里面嗨翻了天外边也看不见,一些孩子爬到河堤树上眺望。

一角钱一张门票。二桃买票带我和三桃进去看了一场演出表演。杂技节目有顶碗、蹬缸和骑独轮车等。魔术有三仙归洞、空袋子变出鸡蛋和鸽子,印象最深的是,一个丑角儿将锯屑大把大把地塞进嘴里,点着火,然后用皮纸扇对着嘴扇风,一会儿便有青烟从他两只耳朵里往外冒……

一场杂技刚散,我们又急忙去逛街,从四甲逛到了一甲。

窄逼的石板路,摩肩接踵, 锣炮声声。人流中,有狮班串街游行。两旁店铺的人纷纷往狮身上甩出点燃的鞭炮,而狮子则舞头摇尾,就地打滚儿,避免烟火烧身。狮子后面紧跟着敲响器的,划采莲船的,和戴面具的大头、猪八戒、蚌壳精、柳细婆,边走边扭,引人注目。

在二甲金凤楼前,铁匠铺门口,有个耍猴的被围了里外三层。那只泼猴儿先是不听话,叫它坐下它立着,叫它趴着它还立着,在一顿鞭抽无效后,耍猴人抓出一只公鸡,拿一把菜刀,假装杀鸡给猴看。泼猴吓得乖乖听话,最后向观众一边作揖,一边掇着帽子讨钱,有的人往冒框里扔硬币,有的人扔一根纸烟。

那时候是计划经济,粮棉油布等物资都凭票供应,虽说是“开交流”,只是增加了一些副食百货及少量农副产品的摊点,而上街“荡十五”的人,除了看节目,给小孩子买个摇铃、拨浪鼓和手枪等玩具外,很少买东西,大多数人只是来见个人广,因手里没钱,商品也有限。对于我来说,当年滕家堡街上的红灯笼和各色商品,都不及于餐馆里飘出油香味儿记忆深刻。

我们在一甲调头后,又从二甲金家的银匠铺附近转到了“戏场坪”——镇上专门用来搭台唱戏和放露天电影的地方。

戏场坪正在唱《红灯记》,是县剧团来演的。敞开看,不要票,这里更是人挤人,人摞人。

二桃把我驮在肩上看了一会后,放下来,跑到旁边买了一斤荸荠分给我和三桃,她自己只吃了一个。然后,她拉过我的手交给三桃,说:

“我有点事去了,中午回到这里找你们,莫走远了。要是到了吃饭时我还冇来,三桃你身上有钱吧?”

“饿不了我两个!”的确,二桃三桃平时抽空挖草药卖,都攒了点私房钱。

“二桃姐,你去做么事?我也要去。”

“你莫像个蚂蝗!总黏着我。”二姐甩开我转身走了,脸有点红。

三桃悄悄告诉我:

“二桃是约会去了。去年“荡十五”,二桃跟枫树塆的余大毛看对了眼,因为余家成分不好,伯和娘硬是不同意,可他们还在偷着来往。来之前娘叫我把她看着点儿,但今天有这样的机会,我怎么拦得住她?反正, 回去时叫她再买点东西我两个吃。你记着冇?”

“要得!”

看完《红灯记》,太阳当顶。三桃又带我到街中,花一角钱买了两个黄灿灿香喷喷的油炸面窝,一人吃一个,另外买了一角钱一个的芝麻饼子让我单独吃了。放在今天,这都是不受待见的非健康食品,当年可是难于吃到的好东西。

但那天最好的东西,应该是我自己花三角钱买的两本连环画:《平原游击队》和《小兵张嘎》,后来我用这两本书与同学换看了不少小人书。

在我和三桃返回戏场坪不久,二桃在人群中找到了我们。她冲着三桃神秘地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有一小匝一小匝的绣花彩线,共有十二匝,分六种颜色。三桃羡慕地说:

“嘞好看的花线!肯定是余大毛跟你买的。二姐你就要开始绣嫁妆了哈。”

“你莫瞎嚼!”

回家路上,看到三桃使了个眼色,我便要求二桃再买两根甘蔗吃,不答应的话,我就回去跟大舅说今天的事。

二桃冲着我扬了扬巴掌:

“你个大眼贼!回去要是当王连举,我搧得你不晓得反顺!”

王连举是《红灯记》里的叛徒。

接着,二桃姐买了两根甘蔗发给我和三桃。

我捏着一根削好的甘蔗,从梢上往蔸子啃,边走边吃,越吃越甜……

天地转,光阴迫,半个世纪过去了。抚今思昔,社会发展变化超乎想象,不变的是,人的快乐与愿望的达成相关,无论其愿望大与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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