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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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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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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称风波

        


      赵刚上完两节语文课后,信步走出教室。在操场上,一位文革前大学本科毕业的女教师来找他。她叫马银花,她请赵刚帮她写两篇论文,再帮她发表。她是学化学的,52岁了,因为没有论文,年年评职称也轮不到她。她提出这个要求使赵刚很为难,高级职称名额一个学校一年只有一个,她资格比较老,她有了论文,赵刚明年就别指望评了。他驻足眺望,红楼校舍、回廊亭榭,往事亦如一圈一圈的涟漪在他脑中漾开。


        四年前,赵刚就有机会评高级职称,当时学校符合条件的,一个是副校长李荣耀,一个是赵刚。李荣耀的条件跟赵刚一样,只是他是副校长,但赵刚的论文却比他多几倍。也是在这红楼雅舍、回廊亭榭前,他跟正校长表达了报高级职称的愿望。正校长哼哼呀呀地打着官腔,那时正校长还有几年就要退休了,还不是高级职称,毛头小伙就要评高级?他私下里对他人说,他宁愿把一个名额给浪费了,也不让赵刚上。结果,别的学校是千方百计地想多要一个名额,他却上交了一个名额。以后几年,每年都有一个老教师有了论文,赵刚只能望洋兴叹。现在正校长退休了,副校长李荣耀当了一把手。晚到的职称应该轮到他了,难道自己要树立一个竞争对手?他权衡着,沉吟不决。同样在此地,历史上演过相同的一幕。拒绝,会给人一生的痛;答应,则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何去何从,他感到颇为棘手。


       马银花见赵刚迟疑不决,就发誓说,她决不会跟他争名额。并说她只有明年最后一次机会了,省教育厅规定退休前一年就不给评了。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赵刚最见不得别人掉眼泪,两校合并时,外校一个叫张强的物理老教师,也是文革前的本科毕业生,每年评职称上台述职时就痛哭流涕。但因为没有论文,尽管大家都同情他,他还是每年都评不上。赵刚找到他,告诉他与其哭,不如写篇论文。因为他资格老,只要有一篇论文,就能评上职称。他告诉赵刚,他不会写,现在又到了实验室,不教书了,更不知道写什么了。赵刚想了想,就去听别的老师的物理课,然后跟他探讨提高学生成绩的方法。完了,就告诉他,把它写下来就是论文。张强可怜巴巴地说,他不会写,叫赵刚帮他写。赵刚摇摇头,告诉他,这样对他们两人都不好,他即使评上了,也会被人告状的。他听了,马上去实验室拿了台录音机,叫赵刚再讲一遍,他录了下来。过了两天,他女儿帮他整理出来一篇文章。赵刚修改了一下,就帮他发表了。第二年他58岁时,终于评上了职称。校领导说他是草包教授,叫他去看大门。他毫无怨言,说评上了,就是去打扫厕所,也愿意。他每天笑嘻嘻的,给赵刚一包十五元钱的紫南京牌香烟。赵刚不要,他说是喜烟。赵刚想想这不犯错误,也就收下了。


        现在马银花也流泪了,还是在这青春洋溢的操场上。人不到绝望处,何至于当众流泪?赵刚心软了,想起那正校长的绝情,自己怎能步其后尘?况且马银花又保证不跟他争名额,于是他就答应想办法。马银花因为岁数大了,到实验室去了,赵刚也只好去听别的老师的化学课。几堂课听下来,他就跟马银花讨论改进课堂教学的途径与方法,然后告诉她写下来就行。马银花比张强好一些,还能根据探讨的结果凑成文章。赵刚修改了一下,帮她发表了。为了保险起见,马银花执意要再写一篇。赵刚只好又去听课,又跟她探讨,在年底前给她发表了第二篇论文。


        第二年评职称,全校教师和职称评审委员会一致同意赵刚上,学校也公布了评审结果,把名单报到了市教育局。过了几天,教育局却否定了评审结果,叫学校评委会重新再评,并指名马银花上。这不啻石破天惊,校长李荣耀也说,否定一个学校的决定,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但没有办法,学校只能根据教育局的旨意重新评定,把赵刚拿了下来,把马银花报了上去。赵刚经过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马银花去教育局哭闹,这才使事情逆转。赵刚这时也觉得后悔,不该帮马银花发表论文,人心叵测,养虎为患啊。


        赵刚决定去教育局找刘局长,刘局长听过他的报告,对他有印象。赵刚决定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在教育局二楼,他找到了刘局长的办公室。刘局长正戴着老花镜在看报,他是个清瘦、很有精神的人。他见到赵刚,就摘下眼镜,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还倒了杯茶。偌大的办公室只有刘局长一个人,几个副局长都是一人一个办公室,这倒方便了谈话。赵刚滔滔不绝地讲了自己的成绩、评职称的坎坷以及帮助马银花发表论文的事,刘局长含笑倾听。未了,刘局长说,否定一个学校的评选结果,局党委是经过慎重考虑和认真讨论的。马银花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她在教育界30多年,总不能叫她遗憾地退休吧,人总要有恻隐之心。至于你,还有十几次的机会,要发扬风格嘛。刘局长的话使他明白再争也是没用了,局党委的决定,谁能否定,何不顺水推舟?于是他点点头,表示服从组织决定。刘局长满面春风,亲自把他送下了楼。


       回到学校,马银花找到他,眼泪汪汪地说,她并不是要把他拉下来,而是去教育局多要一个名额,两人一起评上职称。没想到结果却是这样,觉得很是对不起。此时,赵刚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没抱怨她,反叫她不要有思想负担。不久,马银花职称批了下来,每月涨了五百多元工资。她拿出六千元装在信封里,还是在操场上,她见赵刚下课回办公室,就把信封给了赵刚。赵刚还以为是她新发的职称证件,一面祝贺,一面接过信封。打开一看是钱,马上还给她。马银花说,她只要职称,钱无所谓,一年新加的工资,她一分也不要。赵刚摇摇头,说这是她应该得的,他如果接受了,那先前帮助她写论文,就成 了交易,那对两人都不好。他又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该得的,就不能要。马银花泪眼婆娑,连连说对不起。赵刚安慰了几句,潇洒地走了。


        此后,赵刚一如既往地忘我工作,成绩斐然。第二年的职称名额给了两个,学校报了赵刚和一位文革后第一届本科毕业生张军,并在公示栏里张贴了评审结果。李荣耀校长找到赵刚说,这是学校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再给退回来,以后就别想评了,要他多走走门路。赵刚想想也对,评职称的人这么多,学校不能为了你而耽误别人,今年要毕其功于一役。他决定再去找刘局长,并在信封里装了五千元钱,这在当时算是不少了,因为每月工资还不到一千元。


        在局长办公室,赵刚讲述了一年来新的成绩。刘局长认真地听着,不住地含笑点头。赵刚看火候已到,就拿出装钱的信封放在办公桌上,转身要走。刘局长一看,马上说:“你要是走了,我就送到学校里去。”


        赵刚站住了,疑惑地打量着,不知道刘局长是假意推辞,还是真心表示。刘局长示意赵刚把钱拿回去,并且说:“你要是不拿回去,你今年肯定评不上。”


        赵刚怔怔地看着刘局长,见他态度坚决,只好尴尬地收了回来。刘局长示意他坐下,对他说:“你会来送钱,以为马银花也一定是送了钱。其实,我们只收到马银花的眼泪。”


       刘局长接着说:“你这一年的表现,学校和局里都很满意。你不哭不闹不上告,没影响工作,很好。记住:争是不争,不争是争。”


       赵刚楞了一会,向马局长鞠了一躬,告辞出来。一路上,他琢磨着“争是不争,不争是争”的含义,总觉得有些玄奥。回去查了很多书,也不得要领。索性啥也不想,听天由命。


        一切正常,接着就放暑假。在暑假里,突然听到局里的评审结果,那位文革后第一届本科毕业生张军下来了。原来学校报上去,并非都批准,教育局还要全市综合考量、评比,条件差的就下来。消息灵通人士告诉赵刚,教育局现在把评审结果上报了市人事局,人事局同意后,再上报省教育厅。现在张军到处找人托关系,说赵刚是工农兵学员,怎么能跟他相比?灵通人士要赵刚也走走门路,省得被人拉下来。赵刚听了,也想找门路,但他是外地调来的,两眼一抹黑,能去找谁?突然他领悟到“争是不争,不争是争”的含义:争,是为了达到不争的结果,自身条件强,谁与争锋?而不争,不托关系,不走门路,相信组织,那是最好的争。一个哭哭闹闹,上窜下跳,一个安安静静,不争不抢,胜负之势已经判明。想通了这一点,赵刚静观其变,每天读书看报,充实自己。


        不久,学校通知他交两张报名照。开学后,省教育厅的批文就下来了,职称证书也发了下来,工资也马上予以调整。望着这迟到的高级资格证书,赵刚很是感慨,看来做人还是要踏踏实实,与人为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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