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匕首

         东北大地解冻后，已是五月底。此时小麦已经播种完，夏季作物刚生长，正是农闲时期。农村李二家就着手为儿子盖新房，准备成家。李二看村子已无可用来盖房的地方，就到五六十米远的树林边去盖房。那是一片柞树林，树不高，只有七八米左右。那里还没有人去盖房，在那里盖房，前后院就比较大，还可开垦自留地。

       开工那天，风和日丽，凉风习习。李二叫了几个弟兄和一些知青，共十个人。大家先圈地、砍树、备料，然后用铁锹铲出一个长方形。这些干完，已是中午时分，大家都去吃午饭，我就自愿留下来看场子，因为工地上有很多工具和衣服。东北农村盖房不打地基，而是挖一个一个洞，一般挖半米深。然后把碗口粗的树并排插到洞里，几个人里外扔湿土，最后抹平，四面的墙就起来了。这泥墙有半米厚，冬暖夏凉。

        我无事可干，就开始挖洞。正挖着，李二派人送来一碗粉条炖肉和3个馒头。这是平时吃不到的美味，我狼吞虎咽，一扫而空。吃完，我就继续挖洞。挖着挖着，突然铲到一个麻袋。我知道运气来了，老乡们常说，日寇在溃败前，把物资都藏到深山老林里，也有就地掩埋的。我把洞扩大，挖出了一只麻袋。解开扎口一看，全是黄色的子弹壳。倒出来一些，也都是子弹壳。我知道日本由于连年战争，物资缺乏，他们就节约战争物资，把平时打靶射击或者是枪杀中国军民用的子弹壳积攒起来。

        我继续往外倒，出来两只望远镜和一块用油布包裹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两把匕首，有刀鞘。一把刀鞘上刻着龙的图案，一把刀鞘上刻着凤凰的图案，还镶嵌着宝石。拔出来一看，上面涂着牛油。我很是奇怪，日本军官一般用长刀，士兵用军用刀，不用匕首。我估计这匕首是伪满时期某个王公大臣的，为讨好日本人，送给了某个军官。我把匕首插好，称它们为龙凤匕首，也就是雌雄匕首。一把有龙图案的，我称为雄剑，有凤凰图案的，称为雌剑。

        那时还没有文物概念，更何况是日寇的东西，谁发现就是谁的，但见者有份。我想了想，这两把匕首，要拿回去，不容易。即使先隐藏，再秘密地拿回去，藏到箱子里，也难保不被发现。而就地埋在土里，又不保险。我打量一下茂密的树林，觉得藏到树上，不失为好法子。但藏到树上，时间长了，会找不到，因为在树林里转来转去，分辨不出东南西北。想了想，还是鸟窝好，既是标志，又不引人注意。

        我到树林里找了些细枝条，做成两个鸟窝。林子里弥漫着野花的清香，一切都沉浸在温馨的香气里。我走到稍远一些的树林边缘，爬上一棵较粗的树，把鸟窝放在树枝上。我怕鸟窝掉下来，又用铁丝绑住，把雄剑放了进去。我又在树林里面找了另外一棵大树，捆绑了第二个鸟窝，把雌剑藏到那里。由于铁丝不多，鸟窝里的匕首只得用细枝条绑住。我为自己的聪明而自豪，有鸟窝作识别标志，不怕找不到。

        藏好龙凤匕首，我回到挖坑处，再去挖，又挖出一只麻袋，倒出来一看，全是子弹壳。我看里面还有麻袋，估计也都是子弹壳，就去叫人。吃饭的村民和几个知青一听有这等好事，把碗筷一推，就去挖。一共挖出来十二个麻袋，倒出来一看，全是子弹壳。村民们说，这里以前驻扎着日寇的731细菌部队，估计来不及运走，埋了起来。

        大家把十二只麻袋装上马车，派了几个人到县里去卖掉。当时是按铜的价格卖，一共卖了一千多元，每人分了一百元，剩下的作每天的伙食费。大家兴高采烈，一百元是当时工人3个月的工资。接下来，我们忙着盖房子，三天就完成了。至于炕、灶台和烟囱等技术活，那就另请高明了。以后趁中午休息时分，我假装去看新房，蹓跶一圈。见鸟窝安然无恙，也就安心踏实了。

        天渐渐热了，李二的孩子结婚了，他们住进了新房，我就不能常到那里去了。一天吃过午饭，我见李二的儿子、儿媳在父母家吃饭，就跑过去看鸟窝。只见一只鸟在那窝里趴着，我怕鸟把我的匕首叼走了，忙用石头赶走了鸟。爬上树一看，匕首没有了。我估计是鸟把匕首扒拉出了鸟窝，叼走不太可能，因为这鸟不大，没有叼走的力量。我赶紧滑下树，围绕着树根，一圈一圈地向外寻找。找了好久，却一无所得。看看下午出工的时间快到了，只得作罢。

        以后，我隔三岔五地去寻找，范围渐渐扩大，但就是找不到。爬到另外一棵树上去看看，凤凰匕首倒是安安稳稳。我跳下树，又一遍一遍地搜寻，还是不见踪影，不禁垂头丧气。猛然我灵光一闪，鸟把匕首扒拉下来，不一定掉到地上，也许是掉到旁边树的枝干上了。这里树林茂密，鸟扒拉到别的树上去，匕首也掉不下去。

         我立即爬上藏龙匕首的树，左右观察。树的枝叶比较繁密，左看右看，视线总被遮挡住，只见一片葱绿。我溜下树，找了一根树干，看到小树就摇晃，碗口粗细的树晃不动，就爬上去敲打。终于，一个油布包掉了下来，我连忙捡起来。我想鸟窝不能放了，就来到一处空旷处。

        这里疏影摇曳，林间沁出丝丝缕缕的凉风。我抽出匕首在一棵大树上挖洞，想把匕首藏在树洞里。正挖着，一个上海知青跑了过来，他也是上次参加盖房子的，叫邱根发。他见我经常去那树林转悠，就在暗中跟踪。此时见我用匕首挖洞，以为我藏了金银首饰，或者是珍珠玛瑙。他连忙奔过来，看我在挖树洞，树洞一目了然，什么也没有。他眼睛落到了匕首上面，见匕首很锋利，好像能削铁如泥，马上就明白了。他嫉妒地说：“好啊，藏私，这应该是大家的。”

        我不想辩解，那是徒费口舌。挖树洞是不行了，干脆拿回去。我招呼也不打，转身走了。过了几天，我在食堂吃过晚饭，正往回走，突然眼前一黑，一只麻袋套到了我的身上。我刚要拉扯下来，一个声音威吓道：“别动！想要挨打，你就拉。”

        我一听，他说的是上海口音，我估计是邱根发叫人来实施的绑架。我不想受皮肉之苦，只能乖乖地让麻袋套着全身。惹恼了他们，他们会强行叫我把腿蜷缩起来，把麻袋口一扎，往路边一扔，那就只有等着狼来光顾了。我正惶恐时，一人叫我把箱子的钥匙交出来。我迟疑了一下，另一个声音说：“要钱，不要命。”

        我在麻袋里还能动手脚，就掏出钥匙，扔在脚底下，一人拾了钥匙走了。不一会，听到钥匙扔到我脚底的声音。接着，又听到脚步声远去的声音。我试着动了动，没人叫我不要动，我就把麻袋往上拉，人钻了出来。

        我捡起钥匙，拿着麻袋，来到知青宿舍。对面的厢房是20多个男知青存放行李、箱子的地方，我打开箱子一看，匕首不见了，积攒下来的几十元钱也不见了。我想这一定时邱根发干的，刚发现匕首不久，就来了个绑架，并且还知道我的箱子，非他其谁？这样的智商，以为套住我的身子，我就不知道是他干的了。我所纳闷的，只是觉得那些威胁我的声音很陌生，好像不是我们队的知青。

        晚上，我躺在炕上思索：那把雄剑虽然锋利，但外表看起来并不华丽，好像不值得兴师动众。值得大动干戈的，要么是知道这匕首的价值，要么是认为我私藏了不少金银首饰。我估计后者的可能性大，但也不能排除前者的可能性。一想到这里，我打了个激灵，有点常识的人，一定会想到雌雄二剑。即使现在没想到，他拿出来使用，见到的人多了，肯定会有聪明者，到那时，我还是吃不了兜着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我决定把镶嵌宝石的雌剑献给公社武装部，以绝后患。何况还能给邱根发一个教训，还能追回我的几十元钱，那可是我一年的零花钱。

        第二天中午，我拿出了那把凤凰匕首，到公社武装部报案。武装部韩部长听完我的叙述，看看了凤凰匕首，马上派人把邱根发叫到了武装部。邱根发矢口否认，我估计是他去开我的箱子，因为别人不知道哪只箱子我的。于是，我就慌称麻袋有缝隙，我在麻袋里看到他拿着钥匙走了。邱根发大惊失色，韩部长趁机用政策攻心，告诉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几个回合下来，邱根发交代了，那天他叫了邻队的三个知青来实施绑架。

        韩部长马上派人把那三个人抓来，那三个人属于老油条，一问三不知。韩部长就把我头蒙住，让他们一个一个进来说“别动，想要挨打，你就拉”、 “要钱，不要命” 。我两句话一直萦绕在我脑际，很快就听出了这两人的口音，他们只有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匕首藏匿地点。韩部长马上派人押着其中一个人去他们队，起获了龙匕首。至于几十元钱，已经给他们花光了，只有到年底赔偿了。那时法律不健全，对知青比较宽松，只警告、教育了一顿。

         这件事迅速在我们周边生产队传开了，那时村里、邻队和粮库家属中有一些日本妇女，她们原本是日本关东军的家属、女儿以及一些随军慰安妇。日本投降后，苏联劳动力严重缺乏，只剩下老幼妇孺。苏军把60万战俘押到西伯利亚作苦工，11年后回国，60万人死了20万。战争溃败时，那些日本妇女就乱逃，被闯关东的光棍汉领回家当了老婆。

        中日建交以后，有了书信往来，有好事的日本妇女就把龙凤匕首告诉了亲朋好友。国门打开后，一个日本古稀老者来东北观光，他找到当地政府，自称是当时日本关东军少佐，要求归还个人物品。他说这两把匕首是一个满族大臣的，他帮助他们逃亡日本，他们就把这两把匕首作为答谢的礼物。当地政府拒绝了他，告诉他，这是战利品，没有归还的道理。交涉无果后，他只得悻悻而归。

         我那时上了大学，毕业后在当地教书，有了一些历史知识。我听说没有归还龙凤匕首，感到庆幸。我估计这龙凤匕首是清朝皇室的物品，东北狼多，满族人都携有防身的匕首。狼一般是冬天出来，以孤狼为多，因为很多动物冬眠了，有些狼就分散到深林外面来觅食。但冬天人们穿着棉袄大衣，狼无处下口，就会直立起来，搭在人的后背上。你如果以为是熟人，回头看是谁，狼就一口咬住咽喉。因此冬天孤身一人行走，遇到狼搭上后背，满族人会立刻缩起脖子，拿出匕首，往后就是一刀。

        那两把龙凤匕首，一般平民百姓是不敢冒夷三族的风险去雕刻龙凤。我估计是努尔哈赤或多尔衮打造的。努尔哈赤凭借十三副铠甲、30匹战马起兵，东征西伐，以七大恨昭告天下，传檄反明，建立了后金。我揣测他在那时他打造了龙凤匕首，既明心志，又防不测。

        除此以外，有可能打造龙凤匕首的，就是多尔衮了。他是皇帝的皇帝，顺治皇帝称他为“皇父摄政王”。他有可能在兵荒马乱中打造龙凤匕首，以作防身。至于其他皇帝，生于深宫，长于深宫，侍卫如林，用不着匕首防身。

        以后康乾盛世，匕首的作用就不大了，估计是赏赐给了某个王公贵族。也有可能是英法联军大举入侵时，咸丰皇帝逃亡热河，匕首丢失了。抑或是八国联军打进来，慈禧偕光绪皇帝出逃西安，大量文物遗失，龙凤匕首也流出宫外。

        自然，也有可能不是努尔哈赤和多尔衮打造。清朝灭亡后，保皇派还有残余势力，他们中的某个王公大臣也有可能打造龙凤匕首。自古以来一直是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备不住有人想过把皇帝的瘾，雕刻了龙凤。抑或只是为了装饰，为了赏心悦目，有人私自打造了龙凤匕首。真相到底如何，不得而知。那时候考古人员少，大家都没有文物知识。幸运的是，那时的各级政府部门的官员都廉洁奉公，龙凤匕首得以保存了下来。

        后来那位日本少佐又多次来中国，以招商引资作为条件，想要换取龙凤匕首。那时东北经济比较落后，当地急需外资投入，但听说要以龙凤匕首作为条件，就没有同意。中国正在腾飞，文物意识也在逐年增强。

        龙凤匕首历经坎坷，最后的下落却不得而知。是在博物馆呢，还是给那位日本少佐交换去了？外人无从知晓，毕竟各地的贪官不少。据报道，有的博物馆长监守自盗，他们以假乱真，以次充好，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但愿龙凤匕首还在，即使给贪污了，或流传到国外了，也能追缴回来。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我们当千秋万代地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