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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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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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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情

   马车拉着一车石头慢悠悠地晃着,狂风卷着大雨迎面扑来。马车车辕上的一左一右两个人都缩着脖子,侧着身坐着。突然,马车颠了一下,陷进了泥坑里。两青年跳下车查看,他们都剃着短发,一高一矮,脸色黑红。

   拿马鞭的青年,个子矮一些,她甩动着长长的马鞭,连声吆喝。车轮动了几下,就不动了。这下他们犯了愁,要驶出泥坑,看来只得卸下石头,但卸了以后再装车,费时费力。高个子青年弯腰看看泥坑,叫道:“朱胜男,往左。”

   朱胜男是上海女知青,女知青赶马车,在那时是绝无仅有的。她把驾车的辕马拉向左边,又把左右两匹拉帮套的马也赶向左边。高个子抬着陷进泥坑车轮上面的木板,喊道:一二三。三字的话音刚落,朱胜男举起长鞭,在空中甩了一个响鞭,吆喝道:驾!三匹马同时使劲,高个子又往上使劲一抬,马车驶出了泥坑。朱胜男舒了口气,风夹着雨斜刺里刮着,两人都浑身湿透。朱胜男说道:“李光明,你怎么知道往左能出来?”

   李光明是个瘦高个,体形单薄,瘦削的长脸,眼睛炯炯有神。他抹了下脸上的雨水,解释道:“我看坑的前面土松,轮子打滑,出不来。左边有石块,土结实,就叫你往左。”

   朱胜男叫道: “好,聪明!”

   朱胜男赞许着,秋波流转,隐现的酒窝如荡漾的涟漪。李光明有些不好意思,眼光扫过朱胜男的面容,见她英气中透出些妩媚,不禁多看了几眼。朱胜男见他眼光有异,甩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头一看,衣服湿湿的,紧贴在身上。她第一次感到有些羞涩,转过身,叫道:“转过去,不许看!”

   李光明转过头,跳上车,侧身坐着。朱胜男重新赶起了马车,也侧身坐着。朱胜男见李光明听话,非礼勿视,大有好感,觉得他有君子之风尚。风夹着雨肆虐着,眼睛也睁不开,他们就信马由缰。好在道路笔直,乡间小路上没有其它车辆,也没有行人。马车辘辘地走着,他们背靠背,一时无语。

   朱胜男家里有五朵金花,她是三姑娘。上面两个姐姐,一个叫招娣,进了上海工厂;一个叫来娣,到江西插队落户去了。招娣和来娣都没有招来弟弟,第三个还是女孩,父母就没叫她引娣,索性叫她胜男。过了几年,父母还是想要个男孩,结果第四个还是女孩,就叫引娣。引娣也没有引来弟弟,第五个还是女孩。这下父母死心了,就把朱胜男当男孩子养。她从小剃男孩头,穿男孩衣服,同学们都叫她假小子。

   长大了,她也觉得自己不男不女,挺尴尬的。父亲就给她讲蒋家王朝里的孔二小姐,还给她看保留下来的旧报纸上孔二小姐的照片,说她英武。朱胜男看了,也觉得孔二小姐飒爽英姿,但觉得她是坏人,她叫小姐,朱胜男就自称大姐。她觉得小姐是资产阶级的,大姐才是无产阶级的,工人、农民有大娘,就没有小娘。小娘是资产阶级的,相当于三姨太。从此,她常称自己是本大姐。

   朱胜男从小就模仿男孩的举手投足,连声音也有些沙哑。她又用父亲的刮胡子刀,把眉毛剃了好几次,使眉毛又浓又密。猛一见她,再听她说话,那是地地道道的一个俊小子。朱胜男虽然一味地模仿男子,内心深处还是把自己当女子。内急了,她还是上女厕所,只是好几次都把一些女孩子吓得尖叫着逃出来。

   朱胜男是68届高中生,这一届是一片红上山下乡。她来到东北插队落户后,性格还是风风火火,大大咧咧。几经风雨,她变得结实。她又好胜,看见赶车的全是男的,她就去学。她喜欢马,摸索马的习性,练习着吆喝马的各种口令,学习着赶车的技巧。终于,她学会了赶马车,能单独驾车参加劳动。她经常自称本大姐、本大姐的,大家戏谑地加重语气,念成笨大姐。

   马车冒雨前行,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云销雨霁。朱胜男尴尬也随之烟消云散,开始有说有笑。一会,她感到内急,她喊了声“吁”,马车停了下来。她大大咧咧地说:“各自方便,男左女右。”

   说完,她就跳下马车,朝右边走去。朱胜男历来不讲淑女的矜持,这次倒有些忸怩,回头看了几次。这天卸车,她总有些神志恍惚。倒是李光明干活很起劲,大部分石头都是他搬下来的。李光明虽然身体单薄,力气倒不少,并且舍得出力,不斤斤计较。对朱胜男的出神,他恍如未见。还以为是自己多看她几眼,引起了她的不快,干活就特别卖力。

   回去后,朱胜男第一次失眠。她的脑际总浮现出李光明瘦高的身影,浮现出他察看泥坑时的表情,浮现出他眼光掠过她面部时的神态。她索性翻身坐起,但不敢开灯,怕影响别人。她摸索着找到手电,拿出笔和纸,写了一封情书。只是一连几天,她踌躇不决,没有勇气送出去。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初冬来临,再不抓紧时间,天寒地冻,约会就困难了。朱胜男又添了一笔,叫李光明晚上到村外的大树下约会。中午她趁食堂人多,鼓起勇气把情书塞到了李光明的口袋里。她怕李光明粗心大意,没看到纸条,趁没人的时候,走到李光明跟前,指了指他的口袋。

   李光明见是一封情书,激动不已。晚上他打扮了一下,就要出去,同寝的知青纷纷投以诧异的目光。好心者见他不戴棉帽子出去,告诉他现在很冷,晚上气温还要下降,小心冻坏耳朵。李光明笑笑,没理睬。一个虎背熊腰的青年站了出来,他叫孙军,脸大眼大,喜欢包打听,又喜欢炫耀自己。他朝李光明叫道:“若要俏,莫怕冻得叫。”

  大家见李光明这时候出去,知道是去约会了,但跟谁约会呢?大家兴趣盎然,有的说一定是跟大美人何丽娟约会,两人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有的说不对,一定是跟大眼睛宋芳,她娇滴滴,说话软绵绵的,嗲得来。大家揣测着,不得而知。过了半小时,就见李光明捂着耳朵逃了进来。大家惊讶不已,估计是冻得受不了了,才不得不狼狈而归。大家想问个究竟,见李光明不停地搓着耳朵,也就闭口不言。

   第二天,李光明的耳朵就肿得像猪耳朵,又大又肥,还滴着脓水。大家劝他上医院看看,李光明只点点头。去食堂的路上,孙军看见何丽娟的头上包着红色的头巾,轻盈地跳着走,就朝她暧昧地眨眨眼。何丽娟柳眉微蹙,土黑色的脸一绷。孙军赶紧说李光明昨晚没戴帽子,耳朵肿得比手掌还大。何丽娟听了,脸上的怒气转为惊讶,忙问怎么回事。孙军看她神情,不像是作假,知道李光明不是跟她约会,就简略地说了说。何丽娟笑得花枝乱颤,告诉孙军,赶紧找出李光明的约会对象,叫她送医院。

   在食堂门口,孙军碰到宋芳,她身材修长,眼睛大大的,闪着波光。孙军神秘地问道:你昨晚跟李光明约会了吧?宋芳白了她一眼,径自走进食堂。孙军跟着走进去,絮絮叨叨地说李光明的耳朵肿得像猪耳朵,你也不管管。宋芳娇滴滴地说道:“你再乱说,小心我男朋友吃醋。”

   孙军诧异得张大嘴,看来李光明约会的对象也不是她,这下他猜不着了。正当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朱胜男走了过来,问怎么回事。孙军以为她是出于好奇,就简单地说了个大概。没想到朱胜男听说后,手里拿着馒头冲了出去。孙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跟男孩一样的假小子,也喜欢上了真小子?但李光明文质彬彬,没有叱咤风云的气概,朱胜男怎么看得上他?

   朱胜男冲进男寝,见李光明还在睡觉,两只耳朵露在外面,果然大大的,像猪耳朵。朱胜男不由分说,扶起他,给他穿上衣服。简单洗漱一下后,朱胜男叫他戴上帽子,一起去了生产队。队长叫朱胜男赶紧套马车,送人上医院,然后再去劳动。到了医院,医生开了冻伤药,并告诉朱胜男,每天用雪擦擦耳朵,直到擦红了为止。看完病后,朱胜男顺路带他一段路,就去参加了劳动。

   晚上收工回来,朱胜男马车快,早早到了男寝。这是过去日本关东军的军营,住了二十多个男知青。她在门口抓了一大把雪,看见李光明正躺着休息,她上去就用雪搓耳朵。雪用完了,她又去门口抓一把。她低下头要给李光明搓,他正想起来,两片嘴唇就碰到一起。李光明立即躺下,嗫嚅着说:“我不是故意的。”

   那时男女交往比较拘谨,他那晚跟朱胜男约会,连手也没拉过,更不用说接吻了。这次碰到对方柔软的嘴唇,他感到惶恐,感到不知所措。朱胜男看他一眼,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嘴唇。李光明愣了一下,随即报以热烈的吻。这时,门外传来阵阵嬉笑声,他们赶紧分开,朱胜男一本正经地给李光明搓耳朵。知青们蜂拥而至,见到他俩,大家无邪地开着玩笑,爽朗地大笑着。朱胜男虽然大大咧咧,也感到一阵阵发烧,搓了一阵,赶紧逃之夭夭。

   半个月后,李光明的耳朵恢复了正常,他们的感情也日渐深厚,如胶似漆。一次,李光明摩挲着朱胜男的短发说,你要是留长发,那就更好看。朱胜男说:“你喜欢长发,我就不剃头了,留起来。”

   李光明热烈地吻着她,叫她少点男性化,多些女性化。他也保证,自己的阳刚之气要多一些,文人气质要少些。他们互为约定,戍垦边疆,今生今世,相爱到底。他们还相互告诫,平时则要注意影响,不要卿卿我我。他们回到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常生活,外人看不出他们的状况,大家也不过问,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

   一天大雪纷飞,孙军跟朱胜男的车,去山上砍柴。朱胜男在前面边走边赶着马车,孙军在边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着。他说朱胜男跟李光明不相配,朱胜男向往男性的阳刚之气,而李光明文人气质太多。应该找有男子汉气概的,虎背熊腰,暗鸣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朱胜男抿嘴而笑,显现了女性的柔美。孙军不禁一呆,也就不遗余力地贬低李光明,吹嘘自己。

   朱胜男告诉他,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她指出,李光明是文人,腹有诗书气自华,美在内秀;而孙军孔武有力,是赳赳武夫,美在阳刚,但她喜欢文质彬彬的。朱胜男的直言不讳,使孙军无言以对。想想又不甘心,试探着又说了李光明几句坏话。朱胜男不胜其烦,举起长鞭,朝路边摇曳的长草猛地一挥,鞭子发出震耳的声响,草应声折断。朱胜男看他一眼,孙军略有所思,噤若寒蝉。

   长达七个月的冬天过去,朱胜男脱去棉袄棉裤,换上春装。此时她头发已到肩膀,梳了两根小辫。由于戴了几个月的口罩,皮肤白皙,琼鼻樱唇,眼若秋水,眉如柳叶。她去食堂吃饭,大家惊得目瞪口呆。她比大美人何丽娟美,比大眼睛宋芳娇,她在娇美中有股英气。朱胜男见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无得意地说:“看什么,不认识本大姐吗?”

   大家哄堂大笑,各自吃饭,然后陆续走向队部,出工去了。李光明跟朱胜男走在一起,他夸她像花木兰一样,还其女儿本色,倾倒一片。朱胜男羞涩地一笑,她体验到“女为知己者容”的欢欣。她想说本大姐,又觉得不妥,就开心地说:“你喜欢就好。”

   一个月后,社员和知青们一致推荐朱胜男上了大学,是省城的一所师范院校。李光明几天没有出工,帮助她办理各种手续,托运行李。一天从县城办完事回来,路两边的草地一片葱绿,野花盛开,散发着阵阵清香。朱胜男见李光明略有所思,就靠着他,深情地说:“死生契阔,与子相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都是老高一,李光明知道里面的意思:契阔,是离合、聚散;说,今天是悦。这句话是说,生死离合,与你已相恋相悦;拉着你的手,与你白头到老。李光明听了,大为感动,也以这两句话相赠:死生契阔,与子相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朱胜男依偎着他,泪眼婆娑。李光明给她擦拭泪水,跟她相约在明年相见。

   过了几天,李光明送走了朱胜男,开始了忘我的劳动。不久,何丽娟开始接近他,总喜欢跟他谈天说地。刚开始,李光明没有在意,以为是知青间的正常交往。渐渐地,他发现何丽娟的眼神不对,总有一种含情脉脉的情感流露,并且经常欲语还休。他悚然而惊,开始躲避她。

   一次,迎面碰上,避无可避,只得打个招呼。何丽娟的眼神有些幽怨,问他为什么躲着她。李光明不好明说,人家没有表示什么,一切只是自己揣测,说不定人家性格就是这样呢。他只好说,好久没收到朱胜男的信了,心情不好。何丽娟说:“你没听说吗?大学生是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记爹和娘。”

   李光明摇摇头,表示朱胜男不是这样的人。何丽娟说,女人心,海底针。李光明知道这句话的涵义,那是说明女人的心思是难于琢磨的。李光明觉得需要把话说得明白一些,就表示,宁可人负我,我绝不负人。何丽娟说他是榆木脑袋,告诉他,东边不亮,西边亮。李光明说,他就知道等待东方的日出。两人打了一阵哑谜,却都表示了自己的心意。何丽娟看了一眼李光明,黯然神伤地离去。

   李光明一如既往地出工,下雨天,大家都休息,他也要到队里去看看,在马棚里打扫卫生。他有病也不休息,过年也不回上海,虽然朱胜男寒假回上海,叫他也一起回去。李光明想以自己的积极表现,争取来年上大学。第二年夏初,朱胜男来信叫他星期天到省城去。他看完信,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班里一位叫高攀的男生,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总是纠缠朱胜男。朱胜男多次婉拒,说自己有了男朋友,高攀不在意,依旧穷追不舍。朱胜男不堪其扰,就躲避他。他却变本加厉,经常走到她座位旁,故意碰碰她。朱胜男气得离座而去,他也就跟着。朱胜男忍无可忍,告诉了系主任。系主任口头警告了高攀,叫他注意影响。

   一天,中午吃饭,朱胜男觉得早去人多,想晚点去,高攀就给她买来了午饭。朱胜男不理他,自己走向食堂。高攀就托着午饭,跟在她后面,还一个劲地劝她吃饭。周围学生都窃窃私语,朱胜男吓得逃进寝室,叫女同学给自己打饭,高攀才悻悻而归。朱胜男叫李光明到她学校去,以打消高攀的念头。

  李光明看了信,买了星期六晚上的火车票,星期天早上到了省城。朱胜男把他接到学校,这时是春夏之交,草坪碧绿,湖水粼粼。他们边走边聊,笑语盈盈,情意绵绵。有人告诉了高攀,高攀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朱胜男吓得躲到了李光明的背后,也不敢说本大姐了。

   李光明气定神闲地站着,仰面看天。朱胜男放心得很,她知道李光明以前学过擒拿,练过散打,还会几手螳螂拳。上海是武术之乡,霍元甲在上海创办精武门,旧上海还有各个帮派,刀光剑影,习武之风盛行。李光明看起来文质彬彬,却学过武术,朱胜男信得过他。

   高攀见李光明挡在朱胜男前面,充当护花使者,妒火中烧。他见李光明瘦弱,以为好欺负,就上去抓住李光明的衣襟,想把他推开,趁机给他一个下马威。李光明右手按住高攀的手背,抓住大拇指,向右掰,左手抓住他的肘关节,向左拉。两下一交错,高攀就一声惨叫,身体弯了下去。这是擒拿,能四两拨千斤,倘若使劲一下,胳膊就脱臼。李光明不为己甚,放开了高攀,跟朱胜男说说笑笑,向前走去。他觉得这里是圣洁之地,不能动武,以致亵渎了斯文。

   高攀在大庭广众面前丢了脸,恼羞成怒。他甩了一阵胳膊后,冲上去,跳起来,对准李光明的背后就是一脚。顿时,尖叫声四起。李光明扭头一看,把朱胜男一推,自己已来不及往边上躲避,就顺势往地下一趴。高攀踢了个空,身体向前冲,另一跳腿碰到李光明,摔了个嘴啃泥。大家转惊为喜,轰然叫好。

  李光明自始至终没有主动攻击,只是防卫。高攀趴在地上,好久起不来,索性耍无赖。李光明一个鱼打挺,站在边上,好整以暇,如玉树临风。几个跟高攀要好的狐朋狗友把高攀扶了起来,踉跄着走了。朱胜男笑逐颜开,跟李光明逛街去了。当晚,李光明乘火车,返回生产队。过了几天,他收到朱胜男的来信,说学校了解了情况,给高攀留校察看处分。他现在老实了,不敢对她动手动脚了。

   过了一个多月,又开始了推荐工农兵上大学,队里有一个大学名额和一个中专名额。李光明上了中专,是本地一所师范学校,他和朱胜男学的都是中文。两年后,他毕业,分到县中学任教。朱胜男也回到了县里,她们这一年的分配是哪来哪去。朱胜男也分到李光明所在的学校,都教语文。这一年,他们结婚了,学校给分了房子。第二年他们生了一个男孩,名叫李俊。孩子断奶后,朱胜男把孩子送到上海,交给父母抚养,自己就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

  转瞬又过了一年,知青返城开始了。一些抽调至工矿企业的,当了教师、医生和干部的,纷纷辞去工作。他们走门路,把档案里有关上学、招工等记录都销毁,转档到生产队,再转回上海。一些跟当地农民、工人结婚的,也纷纷闹离婚,或者假离婚,打道回府。李光明跟朱胜男商量,是否也退职,返城回上海?

   朱胜男摇摇头,她分析说,回上海人多,大多数分配到街道工厂,一个月只有27元,跟国营工厂不可同日而语。有很多人还分不到街道工厂,只能自己做点小生意。并且上海住房紧张,几个成年弟妹都挤在一屋,睡高低床,打地铺。回上海,兄弟姐妹间会产生矛盾。何况朱胜男还舍不得她的学生,舍不得教育事业。她说:“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李光明知道这是日本武将西山隆盛写的,毛泽东写的《赠父诗》里引用了这两句诗。李光明很赞同朱胜男的决定,他不禁想起在这里屯垦戍边的点点滴滴。这些往事如涟漪一般,荡荡漾漾地合拢来,绾在一起,心情顿时如湖面一般,光明澄静。他认为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要以事业为重。为了回上海而放弃所热爱的工作,那是不值得的。他们商量的结果是不随波逐流,继续从事边疆的教育事业。双方的父母听说后,都写信来劝说,很多知青好友也一再规劝,他们不为所动。

  几年后,学校送他们夫妇俩去哈尔滨师范大学进修两年,获得了本科文凭。评职称时,他们第一批被评了一级教师。以后十年,他们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又双双被评为高级教师。在教学之余的空暇时间,他们就积极撰写论文,搞创作。多年后,著作等身,桃李满天下。

   退休后,他们在边疆和上海两头住。在上海时,就住在儿子李俊家,帮助带孩子。李俊夫妇俩也都是教师,住三室一厅,他们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等李俊夫妇放暑假、寒假时,他们就回到边境小县城。他们对边疆有割舍不了的情感,他们曾在这里下乡,在这里恋爱、上学,在这里结婚生子。他们在上海生活了20年,在边境县城生活了40多年。

   他们喜欢在县城散步,跟同事谈天说地,跟学生团聚闲聊。他们也喜欢到生产队去转转,跟爷们喝一盅,跟大娘们唠嗑,拉家常。有时,他们也到田地里去走走,到知青宿舍去看看。那里有春天嫩绿的柔情,有秋天火红的韵律,也有冬天雪白的铿锵。他们曾在这里挥洒青春,搏击云天。这里蕴藏了几许奋斗的艰辛,几许屯垦戍边的豪情。

   李光明和朱胜男拒绝了两地校外教育机构的高薪聘请,在上海含饴弄孙,在边疆修身养性。不过,两地居委会和小区里的一些公益性劳动,他们还是积极参加。看到小区里一些孩子在外面做作业,他们也会义务辅导。一些家长抱怨孩子不会写作文,朱胜男就在小区免费开办了写作班,双休日在老年活动室给他们讲讲。

   几年后,朱胜男的孙子上了小学,孙女也有5岁了。一天早上,朱胜男给孙女梳头发,小女孩说,她要像哥哥一样剃短头发,就不用天天梳头发了。朱胜男告诉她,女孩有女孩的美,小仙女都有美丽的长发,所以有形容词叫“美如天仙”。女孩说,也有仙男,她就喜欢哥哥一样的短头发。朱胜男和李光明对望了一眼,很是费解,这难道也有隔代遗传?莫非也要出一个小朱胜男?

   吃过早餐后,朱胜男送孙女上幼儿园,小孙女一路上奔奔跳跳。朱胜男一路呵护着,想起了天仙配的故事,就讲给小孙女听。她觉得孩子从小要有性别意识,免得错位。她凝目眺望,天空湛蓝,几朵薄翼般的白云掠过,一片灿烂辉煌。她激动不已,暑假快要来了,又是去东北边疆的时候了。她不禁有些神往,那里远离世俗的浸染,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哗,只有葱绿和洁白。她开颜而笑,鹤发童颜,宛如绽开的白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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