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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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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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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绢绣

   一天中午,上海知青夏新飞从食堂吃过饭后,想起好久没给父母写信了,就想趁中午休息时间,抓紧写一封信。夏新飞1米80的个子,脸色黑红,浓眉上扬。他朝男寝走去,健步如飞。

  他们住在西山脚下,离村子有一里多地。那里原是日本关东军731部队的军营,现在一部分营房作了粮库和酒厂职工的家属房,一部分作了知青宿舍。他进了屋,中间是客厅,以前是士兵放枪的地方。左边是能睡30多士兵的大炕,现在住了28个男知青;左边也是能睡30多士兵的大炕,现在成了存放杂物的仓库,每人的箱子、棉袄、军大衣等都放在炕上,对面放锄头、斧头、铁锹和镰刀等农具。

   夏新飞的箱子靠近门口,也就是炕头。他跳上炕,打开箱子,拿出信纸,就伏在箱子上写信。写完后,又把箱子盖一掀,想拿信封,却把箱子上的钢笔帽掀下去了。他把箱子移开,发现钢笔帽掉进炕的裂缝里了。这房子建了近40年,虽是水泥结构,但经风蚀雨剥,日曝寒冻,不少地方的墙体已经开裂。夏新飞在掏钢笔帽的时候,突然瞥见墙壁的砖缝中有一卷东西。他心里一喜,他常听村民们说,日寇在溃败时,很多士兵就地掩埋金银首饰。他连忙跳下炕,去对面拿了一把镰刀,把它挖了出来。

   这卷东西,外面是羊皮,里面是手绢刺绣,没有金银首饰。他展开一看,绣的是盘山路,树木青翠,白云悠悠。他知道绣的是西山,他们经常去那里砍柴。西山的盘山路一共有九层,在尺绢绣上,第四层盘山路旁绣着一朵红艳的花。这刺绣由于保存得好,手绢如新,色彩艳丽。夏新飞很是不解,这样的东西为什么郑重其事地藏起来,是爱情信物,还是藏宝图?他跳下炕,走到对面的寝室,拿给大家看。知青们众说纷纭,有说爱情信物的,有说藏宝图的。

   “这样争,没啥用。”一个叫孙成龙的知青说,“最好去问问手绢的主人。”

   孙成龙个子不高,其貌不扬,小鼻子,小眼,却常出言不凡。他夏天养蜂,冬天跟大伙一起干活。他一语惊醒梦中人,当时日寇在这边境小县城驻扎着十万关东军,日寇溃败后,东北境内的六十万俘虏被押往西伯利亚做苦工。那些军官的妻子女儿、随军妓女以及慰安妇等,都逃之夭夭,被闯关东的单身汉领回家当了老婆。光他们的村就有十几个,加上粮库、酒厂的家属,周边的村子,估计有百十个日本妇女。夏新飞立刻到粮库、酒厂的家属房去问,由于三年朝夕相处,大家都比较熟悉,他一家家问过去,但每一家都摇头。看看下午出工的时间到了,他只得匆匆而去。

   傍晚收工回来,夏新飞在村子里挨家询问。问到一个叫何田芝的日本妇女时,她和女儿正在院子里摘菜。她看到夏新飞,笑着站起来开门。她已47岁,虽已接近知天命的年龄,依然是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这是东北农村妇女不下地干活的缘故,她们都在家带孩子、养猪、做家务,肤色自然是白皙、润泽。夏新飞走近院子,礼貌地叫声“阿姨”。她家院子,中间是路,左边是猪圈、鸡棚,右边是菜地。她原本叫小河田子,跟村民王大贵成家后,用谐音,改名叫何田芝。夏新飞拿出尺绢绣,她“啊”了一声,惊诧地问哪来的。

   夏新飞作了说明,何田芝说,这是她绣的。夏新飞知道她以前是随军妓女,问这手绢绣是不是她的爱情信物?何田芝眼睛眯了起来,成一条缝,如一弯新月,她笑着说:“什么呀,那是我和一些姊妹们把金银首饰交给一个少佐以后,他叫我刺了这一副绣。”

   夏新飞眼睛一亮,这么说,这是一副藏宝图了,何田芝也恍然大悟。他俩对望一眼,尽在不言中。何田芝的女儿跑了过来,她叫王艳艳,今年17岁,是回乡知青。她上面有两个哥哥,都成家单过,她是家里最小的。她偶尔出工劳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皮肤显得白皙粉嫩。她看见尺绢绣,高兴地拿过去,说:“给我吧。”

  何田芝望望夏新飞,夏新飞觉得地点已经很清楚了,留着也没有什么大用,就点点头。王艳艳开心地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弯弯的,眼睫毛颤动着,说:“谢谢飞哥!”

  何田芝看着夏新飞,问:“你想去找吗?”

   夏新飞点点头,有这么一处藏宝的地方,那当然要去碰碰运气。何田芝说:“一个人藏的东西,那是千百人也找不到的。”

   夏新飞明白她的意思,尺绢绣虽然给了王艳艳,但她们不会去寻找。尤其是到深山老林里寻找,白费精力,除非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何田芝笑眯眯地说:“你也别心存幻想了,还是找我家艳艳吧,她可是座金矿。”

   夏新飞朝王艳艳望去,她显出羞赧的神色,躲到她妈背后去了。夏新飞明白何田芝娘家在日本是大族,说不定哪天有一大笔遗产。但她毕竟是日寇的后代,那时讲究家庭成分,夏新飞可不想因为对方的成分而影响前途。但这话明说又不好,太伤女孩的心,就婉转地说:“艳艳心善人美,谁娶到,是谁的福气。只是我们岁数还小,我21,艳艳17,以后再说吧。”

   何田芝也是以开玩笑的方式提出,也没指望夏新飞能马上同意。看他没拒绝,那就有希望,于是笑着邀请他进屋吃饭。夏新飞婉拒,说要跟知青们商量寻宝,匆匆地告辞而去。在知青食堂,他一面咬着馒头,一面讲述了何田芝托付保存金银首饰后刺绣的事。知青们群情激昂,一致要求去寻宝。但如何去寻宝,颇为踌躇。大家都是插队落户的,干一天有一天工分,总不能不干活去寻宝吧。星期天是没有的,只有下雨天才休息,很多知青都没有雨衣,到西山有十多里路,也不能冒着瓢泼大雨去吧。

   商量的结果,大家觉得要公私两便,寻宝、劳动两不误,那只有在冬天上山砍柴的时候。边境冬天一般有零下40多度,村民取暖靠烧柴,那就要到西山去砍伐。西山是柞树林,那是能长到30多米的高大树木,它能活400多年。砍伐取暖,只能砍三五米长、拳头般粗细的小树。村里有60多户人家,5辆三匹马拉的车出动,一家分一车,也要半个月。村民一年的烧柴要两车,加上知青食堂一年的烧柴,男女寝室的烧炕,冬天砍树要两三个月。有这么长的时间,那是够大家进行地毯式的搜寻了。

   在讨论中,有知青提出,寻到宝物后归谁?这一问,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热烈地争辩,有说归个人的,很多人寻到过日本士兵掩埋的个人物品,没见谁上交过。也有人说,应该归国家,日寇以战养战,搜刮了大量的民脂民膏,应该归还给人民。最后大家统一了意见,如果是一些小物件,那就知青们平分。生产队有个农民盖房,挖到一千多斤子弹壳,他当铜卖了,县里也没有要求他交公。如果是一个大仓库,那就上交国家。

   讨论完毕后,大家就休息,第二天出工劳动。七月是割草,储存冬天的草料。八月全力收割小麦,联合收割机连续运转,大家紧张地运输、扬场、入库。九月飘雪,收割黄豆。等农忙结束,已经是天寒地冻。一天清晨,四十多个男女知青穿着棉袄,披着军大衣,戴着狗皮帽,跟着马车慢慢地跑。跑累了,就跳上车休息一会。几分钟后,寒气沁入,令人直打哆嗦。倘若再坐下去,零下40多度的气温会把人给冻僵,大家只得跳下车,继续跑。

   到西山后,知青们直奔第四个盘山道。那处盘山道有几十米长,大家把马车停靠在路边,拿点草料喂马。然后,男知青们举着斧头,一字排开,向前推进。冬天的树很好砍,由于树里的水分都冻成了冰,树变得很脆,拳头大小的树,一斧头一棵。但树不能乱砍,有林业政策,规定一米之内有两棵树的,砍大留小。一米之内只有一棵树,那就不能砍。大家奋力砍着,满树的雪花抖落,脸上冰冷冰冷的,大家也浑不在意。

   男知青们一边向前推进,一边查看,有百年老树的,那肯定不是藏宝处。要找一片只有小树的地方,因为林子里挖了大炕后,地面上就寸草不留。挖过坑的地方,要重新长成树林,只能靠风把周围柞树的种子吹落。那橡子要生根发芽,在20多年的时间里,最多长成碗口粗细。要长成像人的腰一般粗,非得百年以上不可。并且,橡子吹落,密度不一。坑的边缘处,树木繁密;坑的中间部分,树木就稀少,这是因为风力不够,种子吹不远。这就为寻找指出了方向,知青们信心百倍。

  大家整齐地向前推进,女知青们把砍下的小树拖到路边,以便装车。大家觉得藏宝处不可能靠近路边,那容易被发现,但也不会进森林太深,那运输不便,估计离路边10米到20米之间。大家砍伐到20米左右后,没发现这样的一处地方,就回到路边。大家捡取干柴,燃起了篝火。每个人从棉衣口袋里拿出馒头,用小树枝串着,放到炭火上烤。不一会,馒头烤得焦香四溢。大家香喷喷地吃着,渴了,就抓一把雪吃。吃完馒头后,休息一会,男知青们向上移动,又排成一行,进去砍伐寻找。

   这天的寻找,没有结果,大家就装车,往回走。此时,晚霞五彩缤纷,把湛蓝天空点缀得格外绚丽。大家跟着马车跑,跑累了,也不能坐车了,马车上的柞树堆得高高的。大家气喘吁吁地跑到村里,给五户人家送去,帮他们卸车,堆好。何田芝家是其中之一,她和王艳艳跑出来,何田芝问夏新飞:“寻到藏宝了吗?”

   何田芝知道上山砍伐,那是寻宝的最好时机。夏新飞摇摇头,何田芝把王艳艳拉过来,说:“现成的金矿你不挖,去找那虚无的东西,那不是不着调吗?”

   夏新飞看看王艳艳,她穿着花棉袄,头上包裹着红围巾,脸色如围巾一般红。夏新飞笑笑,不作可否,忙着帮她家堆积柞树。等到堆码到差不多的时候,他见何田芝在忙着,就悄悄地溜了。他怕何田芝忙完后,会拉着他吃晚饭,叫他挖金矿。说心里话,王艳艳娇小可爱,令人油然而生好感。并且在这年的九月份中日两国建交了,成了友好国家,跟她谈恋爱估计也不会起什么波澜,但他还是迈不过家庭成分这道坎。

   第二天照常上山砍柴,到地点后,在昨天的标记处,28个男知青向上依次排开,一字型地向森林推进。这天的运气不错,他们发现两处树木稀疏的地方,且都有三四个教室那么大。大家兴奋不已,但冬天的土冻得比花岗岩还硬,无法挖,使劲一镐头下去,地面只留一个小白点。看来只能等到来年夏天,大地解冻以后,那才能开挖。大家向路边走去,一路找了几棵大树,砍去一些皮作标记。夏新飞跟知青们约法三章,保密,不得私自挖掘。大家纷纷表态,屯垦戍边,为国争光。

   整个冬天,大家砍伐烧柴,然后又跟车往黑龙江边拉石块,修筑堤坝。开春后,忙着播种。小麦有几百亩地,那是拖拉机播种,玉米、高粱、土豆等,种的不多,就要靠人工。等一切结束,已是初夏,菜园子缺少搭黄瓜架子的小树枝,大家马上扛着斧头,带着铁锹,赶着3辆马车,上山去了。黄瓜架子需要的小树,那要两米多长,大拇指粗细。这些活,女知青也能干,男知青就开始挖掘宝库。挖到一米多深,果然露出了箱子,夏新飞一看,马上叫孙成龙到公社和生产队去汇报。

   他们继续开挖,那坑有十多米宽,二三十米长。表面的土挖掉后,露出了一个个大木箱。不一会,公社开来两辆汽车,停在山脚下,县领导也来了。生产队长刘大柱也闻讯赶来,又带来3辆马车,20多个村民。大家把大木箱抬了出来,公社郝书记用粉笔在每个木箱上写上了数字。上面的箱子抬上来后,坑底的箱子搬上来就困难了。好在带来了很多绳子,把木箱捆绑好以后,上面人拉,底下人托,把箱子一个个都抬了上去。这么大的箱子抬进树林,却没发现一条通道,估计是带木板进来,到坑边才钉成箱子。

  郝书记人高马大,国字脸,浓眉大眼,他站在坑边挥舞着手,指挥倜傥。他叫人撬开木箱的一块木板,查看里面是什么,然后在本子上登记,再用钉子重新把木板钉好。这样一只只打开,查看,总共有十大箱皮鞋,十大箱子弹壳。最后一个打开,里面是百多个小箱子,把小箱子打开,里面是金银首饰,估计是个人物品。登记完毕后,马车把这些箱子分批运到山下,装到卡车上,运到了县里。

   不久,消息传来,一共有一千双皮鞋,两万多斤子弹壳,金银首饰一千多件。那时的上海喜喜底皮鞋,18元一双,还是春夏穿的。日本的棉皮鞋那就更贵了,估计得30元一双。县里给生产队奖励了一台拖拉机,给当天挖宝人员每人10元,每个知青给了50元。大家兴高采烈,50元,那是一个工人一个半月的工资。知青们每人拿出十元钱,卖了几百斤肉,给每户村民5斤肉。剩下的,食堂里猪肉炖粉条,大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亦乐乎。

   第二天傍晚收工回来,夏新飞迎面遇到了何田芝和王艳艳。他躲避不及,只好微笑着打个招呼。何田芝笑眯眯地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给你找到了。”

   夏新飞讪笑着,怕她推出她女儿这座金矿。不成想,何田芝一反常态,没提她女儿,只是一个劲地说她的金银首饰箱。她问,这是她个人物品,箱子上面有她的名字,不知道能不能归还?这倒是个政策性问题,夏新飞想了想,说:东西给了军方,那就成了军用物资,那是战利品,不可能归还给个人的。何田芝听了,大失所望。夏新飞问她怎么会把个人财富交给军方保管?何田芝说,溃败前,人心惶惶,她们都相信军方,就交给军方保管。再说,兵荒马乱的,女人带着金银首饰逃跑,恐怕连命都没了。夏新飞听了,叫她去县里问问。

   几天后,何田芝果然跟村里的几个日本妇女去了县里。夏新飞收工回来后,几次碰到她,见她无精打采的,知道她的首饰没能要回来。何田芝蔫巴巴的,也不跟夏新飞打趣了。这使夏新飞少了很多压力,看见王艳艳反倒热情地打招呼,使王艳艳眉飞色舞,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不久,夏新飞听到一个消息,这次挖到的棉皮鞋,都是左脚的。夏新飞连忙去公社打听消息,果真如此。夏新飞紧皱着眉头,心想:小日本狡猾狡猾的,把皮鞋左右分开来埋藏,让对方找到了,也没法穿。在回村的路上,夏新飞一边走,一边想,皮鞋分开来埋,那右脚的鞋能埋在哪里呢?尺绢绣上只有一处标记,那就是说,右鞋还是埋在那里。想起当时寻找藏宝处时,有两处可能埋藏的地方。只是一处发现后,把另一处给忽视了。

   夏新飞回到村里后,马上向队长刘大柱作了汇报。刘大柱第二天就派了二十个人去挖掘,顺便砍伐搭黄瓜架子的枝条。他们到了那里,马上挖掘第二个疑似点。他们挖地三尺,未见踪影,继续深挖,还是没有。二十个人挖了3米深,二十米长,个个汗流浃背,只得放弃。看来,这里是用来迷惑人的,大家只得砍了一些枝条,打道回府。到了村里,夏新飞向刘大柱提出,他带领4个人住到山上,砍枝条,养蜂,种木耳。刘大柱听了,觉得既能给队里搞副业,增加收入,又能寻宝,就爽快地同意了。

   翌日,三辆三匹马拉的车载着20个蜂箱、大缸、棉被行李以及油毡,斧头、铁锹等向西山进发。到了山脚下,孙成龙就叫大家把蜂箱和大缸抬到林子里。这里是他们村的管辖地,往里去是逶迤的群山,没有路,不会有外人来。他们把蜂箱一只一只地捆绑在一米高的树上,以防地下潮湿。

   安置好蜂箱后,来到第四盘山道上,他们把马车停在路边,每人扛着行李来到坑边附近的泉水处。有人在一块较为平整的地方铲出一个四方形,20多人围在那里挖一个个小坑,把木头插到洞里。接着,大家里外往树干上扔搅拌好的泥,最后抹平,四面泥墙就起来了。然后在房顶上铺椽子,上油毡,再把泥和草盖在上面,房子就成型了。接下来就是用树搭床,上面铺草,倒也柔软。

   晚上,马车和其他人回去,夏新飞他们点上油灯,胡吹海侃,其乐融融。第二天,他们在泉水边的背阴处放倒了二十多棵像腰一般粗的柞树,他们砍去枝叶,在树干上浇水。柞树腐烂后,菌类就繁殖,第二年就长出木耳。木耳只在柞树上生长,一年可以摘三茬,为春耳、伏耳、秋耳,可以摘三到五年,可谓一本万利。只是路途遥远,平时没人会来此砍树,种木耳。安定下来后,他们就从头开始勘探。孙成龙负责给大家做饭,还负责给柞树浇水。他养蜂不需要天天去照看,只要几天去收割一次蜂蜜即可。

   他们4个人连续不停地在密林里转,一无所获。他们又往森林里面延申十米,也没找到适合埋藏宝物的地点。眼看过去了一个月,再过一个月,大地就要封冻,他们愁眉不展。一天中午,他们吃过饭后,长吁短叹。孙成龙拉着夏新飞说:“走,吃蜂蜜去,别愁眉苦脸了。”

   夏新飞疑惑地看着孙成龙,蜂蜜是集体财产,怎么能私自吃?孙成龙看他们踟蹰不前,解释道:“取完蜂蜜后,木框边缘部分沾了一些蜂蜜。这些蜂蜜,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

   大家听了,这才跟着他下山。下乡几年来,大家都没吃过糖,不禁有些神往。到了山脚蜂箱处,孙成龙打开缸盖,那个大缸快装满蜂蜜了。接着,他又打开蜂箱的盖子,取出巢框,蜂蜜就滴落到缸里。孙成龙取出蜜脾,把蜂蜜割下来,把子脾放回蜂群里。他说蜂蜜不能取完,腰留一些给蜜蜂吃,但又要让它们感到蜂蜜不够,这样蜜蜂就会不停地采蜜。

   孙成龙一面解说,一面叫大家用手指刮巢框边上沾上的一点蜂蜜。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刮边上的蜂蜜吃,谁也不会去刮巢框上留给蜜蜂吃的蜂蜜,也不会把手伸到大缸里去。这几个知青以前都在重点中学上学,学校教育和家教都很好,他们自幼就奉行这样的原则:做人以诚,行事以善。一个巢框割完后,孙成龙又取出下一个巢框。

   夏新飞灵光一闪说:“我知道宝藏在哪里了!”

   大家不解地看着他,他指着巢框说:“框下有框,同样,坑里也另外有坑。”

   孙成龙疑惑地问道:“上面一个坑已经有七八米深,再往下面挖,那起码在20米以上了,他们能挖这么深的坑吗?”

  夏新飞解释说:“他们有的是炸药,不要说20米深的坑,百米深的坑也一会儿就炸出来了。”

   夏新飞的话如醍醐灌顶,大家听了,蜂蜜也不吃了,拔腿就往山上跑。孙成龙也不割蜜了,跟着往山上跑去。到了坑边,大家跳下去,拿起铁锹就挖。挖了一米多深,果然露出了木箱子。夏新飞叫孙成龙到公社去汇报,叫他们明天来,并叫生产队长刘大柱明天带5辆马车来。

   看着裸露的箱子,夏新飞感慨地想,小日本真是狡猾,由此他想起了“狼藉”一词。狼性狡猾,它晚上在草丛中睡过后,第二天就把草弄得乱七八糟,表示这里没有睡过狼,由此就有了“狼藉”这个词。但是有经验的猎人一看到乱七八糟的草,就断定这里一定睡过狼。狼这样做,只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小日本也是这样,他们如果不把皮鞋左右分开来埋,大家也就会就此罢休;如果不设置一个疑似点,大们也不会疑窦丛生,从而穷追不舍。小日本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狼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啊。

  夏新飞他们继续挖掘,把土往坑的另一半放。夏新飞觉得要把箱子从深坑里抬上来不容易,只能挖一半坑,另一半作为存放箱子的地方。这样一考虑,他们觉得在原来的坑底往上抬箱子也有困难,就砍了很多树,在坑的角落处搭了台阶。一切准备就绪后,天已经晚了,大家就去吃晚饭。这时才发现什么吃的也没有,孙成龙已经走了,他们几个都不会做馒头。无奈,大家只好做面疙瘩吃,放些西红柿,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第二天,刘大柱带了20多个社员来了,公社和县里的干部也来了。上面的的箱子很快被抬了上来,下面的箱子虽然在深处,也被绳子捆绑后拉了上去。但最后一个箱子太沉,上面拉,下面抬,都无济于事。公社郝书记就叫大家砍树,又截成几段,用绳子吊到箱子两边。准备好了后,上面拉,下面抬,两边的人赶紧往箱子底下塞木头。这样抬高一次,就塞一次木头。箱子渐渐上升,坑底的木头也越塞越多。等到箱子抬上去了,坑底也就塞满了木头。

   大家把这只沉重的箱子抬到台阶处,一级一级地抬了上去。撬开一看,金光闪闪,是一箱子金砖、金条。大家一声惊叫,干劲更高了,赶紧挖另一半的箱子。此时已近中午,临时食堂烙了很多油饼,郝书记叫一部分人吃饭休息,一部分人往山下拉箱子,另外一部分人继续挖坑。大家轮流作业,轮流休息,井然有序。

  挖坑的一组,他们把土往先前的坑里扔,又把台阶移到那边去了。这一半的箱子抬出来比较顺利,最后一只箱子也是非常沉重。大家如法炮制,用木头塞箱底,逐渐上升,抬了出来。这次一共有30只箱子,逐一打开,查看、登记。10只箱子是皮鞋,14只箱子是子弹壳,4只箱子装了医疗仪器,两只箱子装的是金砖、金条。

  大家凯旋而归,个个脸上笑开了花。孙成龙也跟着回去,把一大缸蜂蜜也拉到了队里。他只要几天去一次取蜜就行,没必要住在那里。不久,县里又奖给生产队一台拖拉机,参加挖宝的人员,每人奖励20元。村里也给有功人员进行了奖励,给第二次去寻宝的5个人,每人一百元,还请他们到县里饭店去吃了一顿。何田芝经过一段时间的纠结后,也想开了,看到夏新飞又时不时地打趣,吓得夏新飞看到她就绕道走。

   翌年,夏新飞被推荐去省城的师范大学上学。临走前夕,何田芝带着王艳艳来了。夏新飞觉得就要分道扬镳,也就不在意何田芝说什么了。这次何田芝倒是什么也没说,爽快地拿出十张十元的钞票。夏新飞说什么也不收,这100元,那是农村一家人一年的菜钱。王艳艳在边上看了,拿出她曾经要去的尺绢绣,硬塞给了夏新飞。夏新飞愣了一下,想不收,但看看王艳艳期盼的神色,不忍拒绝,心想反正是我找到的,权当物归原主好了。他转身对何田芝说,钱和尺绢绣,我就收一种。何田芝这才讪讪地把钱收了回去,王艳艳展颜而笑,眼睛眯起来,弯弯的,如新月一般。

   夏新飞去了省城,年底分红,他有150元钱。他去信叫刘大柱保管一下,他夏天回去领。学校放寒假,他回上海过年,开春回来后,就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中去。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有个同学告诉他,校门口有人找他。夏新飞觉得很是奇怪,过去一看,原来是王艳艳。只见她穿了一件蓝色两用衫,梳着短发,花衬衫的领子翻在外面,显得青春洋溢。王艳艳看见夏新飞,眼睛明亮,流光溢彩。她告诉夏新飞说,她是来给他送钱的。夏新飞估计是何田芝去找了刘大柱,而刘大柱也想撮合他们两个,就叫王艳艳来送钱了。

  夏新飞收下钱,表示了感谢,就领着她去逛街。他买了一些女孩喜欢的小物件送她,中午又领她到饭店去吃了一顿。吃完后,夏新飞对王艳艳说,晚上回去吧,他明天要上课。王艳艳听了,低头不语。过一会,王艳艳就趴在桌子上,肩膀抽动。夏新飞这下蒙了,过去一直没在意,以为她母亲是在说笑,没想到引发了她的情思。看来,是要说个明白了。这样一想,他劝慰道:“好啦,那就住一晚上,明天晚上回去。”

   王艳艳听了,这才破涕为笑。夏新飞领她去了公园,在亭子里,夏新飞对王艳艳说:“小艳,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喜欢有上进心的女孩。你要跟我好,那就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争取上大学。”

   夏新飞知道她怕劳动,怕吃苦,叫她参加劳动,真是难为了她。尤其是还要她争取上大学,这条件确实苛刻些。夏新飞也是有意提出了叫她为难的事,让她知难而退。不成想,王艳艳听完后,笑逐颜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飞哥,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夏新飞惊得目瞪口呆,原本以为她会退出,没料到她却答应了。想想中日之间也建交了,家庭成分也没那么看重了,她又漂亮妩媚,倘若她真的能做到这些,夫复何求?夏新飞便跟她定了5年之约。两年劳动,三年大学,5年后,她也就24岁,风华正茂。倘若那时她还是一往情深,那就“携子之手,与子偕老”。王艳艳听了,雀跃不已,连连叫“飞哥”。

   这天,夏新飞陪王艳艳到处逛了逛,晚上,安排她到女寝住了一宿。第二天他请假,又陪她逛街,给何田芝和刘大柱买了些东西。晚上,他买了车票和水果,又给了她一些钱,送她上了火车。火车临开前,夏新飞告诉王艳艳,平时各自努力,不必多联系。王艳艳答应了,在火车开动的瞬间,她从窗口伸出头,飞快地吻了夏新飞一下。夏新飞挥手作别,目送着火车渐渐远去。

  王艳艳走后一个多月,夏新飞侧面了解了一下,王艳艳果真参加了生产队的劳动。这使他震惊不已,也就有空写写信,鼓励鼓励。他回想起王艳艳躲在母亲背后的羞涩,想起她“飞哥,飞哥”的叫唤,又想起此次她特地送钱来,火车窗口的初吻。他有感于王艳艳的一往情深,脑际浮现出《诗经·木瓜》里的诗句: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琼瑶是佩玉,意思是你把水果送给我,我把美玉赠给你。从此,他们就开始了鸿雁传书。

  夏新飞上大三的时候,王艳艳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他们的信件往来渐渐地多了起来。夏新飞大学毕业后,回到原来的县城,去中学当了一名教师。何田芝听说后,有空也会来帮他打扫卫生,缝缝补补。她常夸夏新飞有眼光,既找到了日本关东军的藏宝,又挖掘了她女儿这座宝库。她对夏新飞深表感谢,要不是他鼓励,她女儿不可能参加劳动,也就不可能上大学。

  王艳艳大二的时候,他们的信件渐渐地少了,有时一两个月也没有一封信。何田芝也来得少了,偶尔见面,也不谈她女儿是座宝库了。夏新飞知道靠鸿雁传书,是很难长久地维系感情的。北京有很多优秀人才,而王艳艳年轻美貌,自然不乏追求者。王艳艳会迷茫,会动摇,也在所难免。他不怨天尤人,反而衷心祝愿王艳艳有了自己翱翔的天空。回想他与王艳艳之间的交往,主要是何田芝撮合,王艳艳主动,他倒是一直把她当作小妹妹看待。他们之间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也没有海誓山盟。至于那五年之约,也是不忍心看她哭,为权宜之计。

  在办公室寂静的时候,他也会经常想起那五年之约,现在还有一年,他会坚守下去,直至对方违约。他始终抱着这样的信念,宁可人负我,我决不负人。每当这时,他会拿出尺绢绣。他凝视着第四盘山道上鲜红欲滴的花朵,浮想联翩。这尺绢绣折射着日寇对华侵略和掠夺,折射出知青们的无私情怀,也凝聚着王艳艳火热的初恋。他看了一会,心想如果王艳艳有了更好的归宿,那以后就把它还给何田芝。他思忖着,把它折叠好,放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他拿出课本,开始备课。

   放学后,学生们一张张笑脸让他的烦恼一扫而空,他微笑着跟学生们打招呼。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头顶上的天空一片湛蓝,远处的火烧云把天边渲染得格外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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