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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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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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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甸子之恋


        来到草甸子,知青和村民们抡起苏联的大镰刀,成扇形地向前割草。苏联的大镰刀有一米多长,木柄有两米多高。割草时,双手抓住木柄,腰一扭,从右往左一挥,一大片草就倒下了。此时艳阳高照,大家都穿着长衣长裤,怕太阳暴晒后脱皮,那是火辣辣地疼。草有一米多高,草的根部被割以后,缺口处比较扎手,不小心就会扎破手。在后面捆草的女青年们,也都是长衣长裤。

        上海知青陈宏亮的腰间挂两只水壶,镰刀一抡,两水壶相撞,叮咚作响。他细高个,明眸秀眉,脸色黑红。此时他汗如雨下,不住地喝水,借此休息一下。不一会,两只水壶就空了。草甸子里没水,偶尔低洼处的草根旁有积水,那是雨水蓄积而成。经太阳暴晒,成铁红色,有一股腥臭味,不能喝。陈宏亮的嗓子火烧火燎,却无法可想,只得咬牙忍住。在他后面捆草的是个金发女郎,她是苏联人和当地人的混血儿。纯俄罗斯人,因体毛浓密,当地称为老毛子,其与中国人的混血儿就是二毛子。这个金发女郎的母亲是山东人,她跟母亲姓,叫张玉红。

        到中午时分,陈宏亮把大镰刀往地里一插,就帮张玉红捆草。捆好的草叫草个子,两人汇合后,他们用草个子搭了一个遮荫的窝棚。搭好后,陈宏亮叫张玉红休息,自己转身去搭另一个。张玉红叫住他,告诉他不用搭了,两人一起休息。陈宏亮考虑再搭一个窝棚,至少要半小时,还要走几十米的路,就点点头同意了。他拿了两捆草个子钻进了窝棚,脱下长衣长裤,垫在草个子上。张玉红进去后,也脱下长衣长裤,她上身穿紫色的短袖汗衫,下身是花短裤。这在上海的夏天,是司空见惯,东北却是少见。

       张玉红身材修长,有1米73。她脸是椭圆形的,琼鼻樱唇,眼睛碧绿,如湖水般闪着波光。她把衣裤垫在草个子上,坐下后,拿出馒头就吃。陈宏亮见她那汗衫紧绷着,显得凹凸有致,又闪着一片耀眼的白光,赶紧转过身。他拿出一个馒头,啃了起来。由于口干舌燥,吞咽很困难,只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即使这样吃,喉咙也生疼,他干脆不吃了。张玉红见状,拿起自己的水壶来到陈宏亮跟前。陈宏亮见一双修长的白腿,吓得扭过头。

        张玉红把水壶递到他嘴边,陈宏亮觉得却之不恭,就拿了过来。他想擦擦水壶口,又觉得不尊敬对方,就干脆仰面喝了一口。张玉红把草个子搬了过来,坐在他边上。陈宏亮把水壶递了过去,张玉红展颜一笑,接过来就喝。她金发碧眼,披肩的长发上扎一条蓝色的手帕。她皮肤白皙,晒不黑,美艳不可防物。窝棚里,你一口,我一口,风光旖旎。

       吃完后,两人谈笑风生。陈宏亮问道:“你和两个哥哥怎么都随母亲的姓?”

        张玉红答道:“我父亲说了,到中国,就随中国姓。”

        张玉红介绍,姓氏是彼得大帝从欧洲引进的,以前俄罗斯人没有姓。陈宏亮点点头,彼得大帝跟康熙是同时代,中国姓氏源远流长,有几千年,他们才几百年。张玉红又继续介绍,俄罗斯人大多以动物、地名和职业为姓,比较随意。而她母亲的姓氏在山东是第一大姓,加上玉皇大帝也姓张,就跟母亲的姓了。陈宏亮知道玉皇大帝叫张友人,也叫张百忍。问别人贵姓,大家都说“免贵”,但姓张的不用称“免贵”。 张玉红的父亲能入乡随俗,倒令人刮目相看。

        张玉红说完,感到困了,便把头靠在陈宏亮的肩上,睡着了。陈宏亮觉得发丝的刺痒,却不敢动,怕惊醒了她。这样,虽软香在怀,却苦不堪言。渐渐地,肩膀酸麻,他也只得强忍着。这种情况,在上海的公交车上比较多,上早班和夜班的女孩,往往在公交车上就睡着了,头靠在边上人的肩膀上。倘若遇到咸猪手,那就吃了大亏。陈宏亮忍住酸麻,不敢转动头,不敢伸胳膊,怕被误会居心不良。

        好在没多久,张玉红醒了。她没有羞涩,也不忸怩,豪爽地说了声“谢谢啦”。

        陈宏亮笑笑,扭动着头,甩动着胳膊。张玉红哼起了《深深的海洋》,曲调忧伤,歌词哀怨。这在当时属于黄色歌曲,别人不敢唱,她不管,想唱就唱。陈宏亮听了一阵,就到窝棚口,点上一支烟,抽了起来。张玉红唱完歌,穿上长裤,解下长发上的手绢,跳起了手绢舞。此时,她已把头发高高的盘起,两鬓留了几缕金丝环绕。她轻快地旋转着,摇动手绢,还不时地两手插腰舞动,显得热烈而明快。陈宏亮欣赏着,击节赞叹。

         张玉红跳完舞后,他们就把草个子搭成两米多高的尖形草堆,以备冬天拉回去。在长达七个月的冬天里,村里几十匹马、几十头牛的的饲料,就全靠它了。他们一路捡草个子,一路说说笑笑,再把草个子码成堆。陈宏亮汗水涔涔下,张玉红解下头发上的手绢给他擦。陈宏亮不好意思,但两手抓着草个子,只能躲闪着,连声说:不用,不用。 张玉红不由分说,微笑着,不时抽空替他擦一把。堆完草堆后,已是傍晚,霞光辉映,大家汇合在一起,打道回府。

        第二天下班时分,张玉红飞快地塞给他一张叠好的纸条。他打开一看,是情书,信末叫他晚上八点到村口约会,他不禁陷入了沉思。张玉红明眸善睐,活泼开朗,还能歌善舞,这样的美人上哪儿去找,更何况她才22岁,比他小5岁。但她是俄罗斯贵族后裔,祖先被斯大林镇压。30年代的一个冬天,她爷爷奶奶带着她父亲和大伯,从冰封的黑龙江上逃了过来。这样的家庭成分,不是要把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家庭成分,他的父亲陈阿大在旧上海是一个街区的流氓小头目,有不少房产和店铺,还收街区各商家的保护费。解放后,店铺、房产被没收,他父亲被判了无期徒刑。他本是66届初中,他们这届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分在上海,他由于成分问题,被分配到黑龙江插队落户。虽然他母亲早年带着他改嫁,他跟着继父长大,但毕竟他的生父被镇压,他受到了影响。

       下乡八年来,知青们有的上学,有的参军,有的上调到当地的工矿企业。原本40个知青,现在只剩下7个人了。另外6人,两两成双,只有他孑然一身。每次有上学和抽调至厂矿的机会,队里也推荐他,但到了上面就被打发了回来,原因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比较多,上学等有一定的比例。他一直是夹着尾巴做人,怎么能找一个家庭成分比他更差的?他想了又想,只得忍痛割爱,不去赴约。

        一连几天,他尽可能地躲着张玉红。一天晚归,张玉红在路口等着他,他避无可避,只好打声招呼,张玉红气呼呼地不理他。他挠挠头,当不成情人,那也不能成为冤家。他只好陪着笑脸,毕竟人家在关键时刻给他水喝。张玉红问他,问什么放她鸽子?他只好实话实说,他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人,没有一个女知青看上他。张玉红说她不在乎,就看上了他。陈宏亮只好说了双方的家庭成分,他还抱有希望,想跳出农村,跟她相恋,那就别想有出头之日了。张玉红听了,低着头,用脚踢着地下的泥土。陈宏亮说了声抱歉,匆匆地告辞而去。

        以后几天,陈宏亮见了张玉红也不刻意躲避,还是跟以前一样,说说笑笑。一天中午,他吃过饭后就去河边洗衣服。河边有一大堆芦苇。村里规定,去河里洗漱,男左女右。陈宏亮去了左边的河段。那条河是山里流下来的,水流较急,河中央比较深。陈宏亮淌水到膝盖处,把洗衣盆放在突出水面的石块上,河底都是鹅卵石,比较滑。他洗好衣服,把它晾晒在草堆上。刚转身,突见上流漂来一件紫色的汗衫。他知道这是张玉红的,赶紧游过去捞了起来。 

       他刚要游回来,又见一个白花花的人漂了过来。一看那金黄色的头发,他就知道是张玉红。只见她穿着花短裤,赤裸着上身,顺流漂浮着。估计张玉红在洗衣服时,汗衫不小心被水冲走了,张玉红慌慌张张地去抓,脚一滑,就被水冲倒了。这里水流湍急,她又不会游泳,就被水流裹挟而下。陈宏亮连忙原地踩水,看准时机,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奋力游到了浅水区。

       他抱起张玉红,把她放到斜坡上,用紫色汗衫遮盖住她上身,就赶紧压她肚子。张玉红嘴一张,吐出几口水。好在她溺水时间不长,压几下肚子,她睫毛微颤,嘤咛出声。过一会,张玉红醒了,她睁开眼,眸子闪过迷茫,闪过惊慌,后来便滴溜溜乱转。陈宏亮看她清醒了,刚想起身,张玉红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推了几下,没推开,只好说:有人。张玉红松开双手,他急匆匆地跑到右边女子洗漱处,喊了几声,没人。他进去拿了张玉红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放在张玉红的身边,自己退到了堤岸上。

        张玉红穿好衣服后,走了上来,脸红红的。陈宏亮赶紧下去,穿上了湿衣服。上来后,他见张玉红有些忸怩不安,安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浮屠是宝塔,陈宏亮的意思是救人一命,胜过建造七级宝塔,那其它的,就不必介意了。张玉红听了,幽幽地说:“我身子也给你看到了,那是非你不嫁了。”

        陈宏亮急忙忙地说,孟子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权是权变,变通。那就是说人命大于天,为了救人,在深严的封建礼教下,也要伸出援手,这是变通。张玉红说:“我不管什么船,什么桥,你不要我,我还是回到河里去。”

        张玉红说着,就往河里走,吓得陈宏亮连忙拉住她,一个劲地说,好商量,好商量。张玉红停下来,巧笑嫣然,冷不丁地吻了他一下。她拿起洗衣盆,娉娉婷婷地走了。她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就是说,要宽严结合。陈宏亮望着她袅袅娜娜的身影,很是感慨,救人还救出不是来了。难道见你光着上身,就转身逃走,让你淹死吗?

        过了两天,队长王富贵来找他,说张玉红家请他吃饭。王富贵30多岁,个子不高,眉清目秀,他没有东北汉子的三大五粗,倒有些文化人的儒雅。陈宏亮听说宴请,连忙谢绝,他不想纠缠不清。王富贵不由分说,拉起他就走。陈宏亮不敢得罪队长,满腹委屈地去赴宴。张玉红家杀了几只鸡,炒了鸡蛋,这在平时是吃不到的。张玉红的爷爷胡子上翘,像库尔班大叔。她奶奶很胖,头发灰白。他俩虽然已是古稀之年,依然精神矍铄。她爸又瘦又高,没留胡子。她妈妈是山东人,身材苗条,留着短发。她的两个哥哥都是黑头发黑眼睛,只是眼睛凹陷,鼻梁挺直。

       矮小的桌子放在炕上,大家在炕上席地而坐。张玉红的父亲叫伊万,他对陈宏亮的救命之恩,表示了感谢,他叫张玉红敬酒。张玉红倒了一大碗白酒,双手举起。陈宏亮连连摇手说,不会喝。张玉红的爷爷摩挲着胡子说:“随意,随意,喝一口也好。”

       王富贵笑着说:“这叫什么举的?”

       陈宏亮脱口而出:“举案齐眉。”

       说完,觉得有些不妥,好像王富贵是故意引他说的。王富贵点头笑道:“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陈宏亮赶紧接过碗,喝了一口。这是烈性酒,有60度。立刻,他觉得喉咙和肚子里像火在燃烧,忍不住大声咳嗽。大家无邪地笑着,开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张玉红的奶奶叫尼娜,她不停地给陈宏亮夹肉,又时常翘起大拇指,说哈罗少。陈宏亮知道这是俄语“好”的意思,但不知道是指救她孙女做得好呢,还是他长得帅,跟她孙女相配为好?陈宏亮也只好回敬哈罗少,尼娜奶奶哈哈地笑着,不住地叫张玉红给陈宏亮夹菜。大家吃得酒足饭饱,宾主尽欢。

       告辞后,王富贵说人家姑娘已经是上杆子地追求他,问陈宏亮怎么打算。陈宏亮说了成分问题,会影响前途。王富贵说,她大伯是四野战士,南下解放大西南时牺牲了,她家是军烈属,享受国家补贴。陈宏亮知道一些出生于地主、资本家的开国将领,虽出生入死,但他们的成分还是地主、资本家。这种情况到后来才改过来,为革命军人。王富贵说,我们是看成分,但不唯成分论,队里从来也没把伊万一家当反革命看。

        陈宏亮听了,沉默不语。虽然队里也没有对他另眼相看,年年推荐他上大学,但上面还是一次次否决了他。就连出生于资本家、地主和小业主的上海女知青也不愿跟他谈恋爱,宁愿找同样出生不好的人。虽然这些男知青各方面条件都不如他,但他们的父母没有一个是判无期徒刑的。他这样的情况,再找一个俄罗斯贵族后裔,那不是雪上加霜?王富贵见他不吭声,就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你可别犯傻。”

        自此以后,张玉红三天两头地给陈宏亮送菜,送鸡蛋。每次去,她见陈宏亮总是喝面疙瘩汤,问他怎么不吃馒头?陈宏亮无奈地耸耸肩,张玉红这才知晓他不会做馒头,上次割草带的馒头,还是别人给他的。张玉红马上回家拿了发酵面团,帮他发面,做出了香喷喷的馒头。陈宏亮也学着做,但不是碱放少了,馒头酸酸的;就是碱放多了,馒头又黑又硬,还涩涩的。张玉红就以此为借口,当仁不让地天天来给他做馒头。

        一天,张玉红一边揉面,一边问他:叫他什么好?叫小亮,不妥,他大5岁;叫大亮,又不好听,人们常说“天大亮了”。 陈宏亮说,那就叫名字吧。黄玉香摇摇头,说叫名字太生硬,叫宏亮又太亲切,毕竟还不是情侣关系。陈宏亮说,那就叫“喂”。黄玉香说,难听死了。要不,我就叫你阿亮,你叫我阿红。陈宏亮说,叫阿红,土里土气的,不好听。张玉红说:“本来就是乡下人,土里土气就土里土气。”

        陈宏亮说,上海受旧社会的影响很深,瞧不起乡下人。他们小时候就唱:乡下人到上海,上海咸话讲勿来,米西米西炒咸菜。张玉红问:什么是咸话?陈宏亮说,咸话就是话。张玉红说,上海话不会说,就炒咸菜,那也不错呀。陈宏亮告诉她,那带有鄙视的意味。你叫我阿亮、阿宏都行,我就叫你玉红。张玉红拍手叫好,说叫玉红好,亲切。

        张玉红天天给陈宏亮做晚饭,吃过饭,收拾好以后,就按时回家,不死缠烂打。一天吃过晚饭后,大雨倾盆而下,回不去了,知青们都没有雨衣、雨伞,他们下雨天就休息,用不着雨衣、雨伞。他们就开灯聊天,边境农村都有电灯,他们天南地北地聊了两个小时,雨还不停。知青点在西山脚下,离村子有一里多路,女孩子黑灯瞎火地冒雨行走在荒野里,有很多危险。张玉红就往炕上一躺,说不回去了,就睡这里。她笑着对陈宏亮说:“你不留人,天留人。”

        陈宏亮无奈地说:“那你睡炕头,我睡炕尾,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张玉红说:“你那臭河水,谁稀罕去犯?”

        第二天早上起来,张玉红拿着陈宏亮的洗漱用具,大大方方地到外面去刷牙、洗脸。原来睡20多人的男知青宿舍,现在分割成4间,给3对同居的知青和陈宏亮各一间。隔壁的几个知青见了张玉红,都大为惊诧。一个叫高秀兰的上海女知青笑着说:“恭喜,恭喜。”

        张玉红笑着回应:“同喜,同喜。”

        高秀兰说:“臭丫头,伶牙俐齿的,就不肯吃亏。”

        张玉红抿嘴而笑,是呀,你们同居,就不兴我也同居?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少见多怪干什么?当天晚上,张玉红就把自己的洗漱用具和替换衣服都带来了。陈宏亮大为惊诧,张玉红大大方方地说,大家都知道她在这里睡了,那就开诚布公。陈宏亮也觉得洗洗涮涮离不开女人,没表示反对。自此,张玉红就天天睡在陈宏亮的炕上。她跟隔壁的高秀兰很好,有空就过去串门。白天她和陈宏亮一起出工,晚上一起回家吃饭。大家都替他们高兴,说有情人总成眷属。只有张玉红明白,陈宏亮还心有余悸,不肯跟她共创未来。

        边疆的夏天,白天热,晚上凉,要盖被子。平时盖被子,他们两个也就各把被子的边搭在身上。一天早上,张玉红醒了后,见陈宏亮还在酣睡,就悄悄地躺在他怀里。陈宏亮醒后,见软香在怀,赶紧推开她。张玉红嗔怪道:“你抱了我一晚上,现在推开我,什么意思?”

        陈宏亮只好求爷爷告奶奶的,一个劲地陪不是。张玉红不知是不忍见他自责,还是以退为进,笑着说:“你没错,是我冷了,靠过去的。”

         陈宏亮舒了一口气,张玉红幽幽地说:“我们住在一起也有好几天了,干脆结婚吧。”

        陈宏亮大惊,说两人之间就像小葱拌豆腐一样,一清二白。张玉红说:“我跟你睡一个炕,一清二白,你信,我信。你到外面去说,鬼才信。”

        是呀,这种事情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反而越描越黑,他只得叹口气。他虽已习惯张玉红给他做饭、洗衣服,习惯两人说说笑笑时的那种温馨的感觉,但要结婚,总迈不过那个坎。他对张玉红说再等等,让他再考虑考虑。张玉红嫣然而笑,如春天阳光般明媚。她轻盈地下炕,做早饭去了。她相信水到渠成,不逼之过甚。

        一天吃过晚饭后,张玉红的奶奶尼娜来了。她身材高大,胖墩墩,圆滚滚,进门要侧过身子,陈宏亮赶紧扶她坐在炕上。她颤颤巍巍地从一里外的村子赶来,着实不易。只因孙女跟人同居,有不少风言风语,虽然上海男女知青早就有先例,但农村女孩还没有。姑娘家,名节很重要,既然已经住在了一起,那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有担当,负起责任。尼娜奶奶问陈宏亮打算,说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一起。

        陈宏亮经过几天考虑,觉得自己岁数也不小了,不能无休止地等待抽调至工矿企业。他已经等待8年了,再等下去,何时是个头?上不了大学又什么样?抽调不上去又如何?大不了一辈子在农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于是,他向尼娜奶奶表示,同意结婚。尼娜奶奶听了,高兴地翘起大拇指,连声说“哈罗少”。陈宏亮知道这次的“哈罗少”,是赞他有担当,负责任。

         张玉红见他答应了,激动得哭了,她紧紧地抱着他。陈宏亮安抚着她,信誓旦旦地说:“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

        张玉红兴高采烈地去找高秀兰,眉飞色舞地说:“我要结婚啦!”

        高秀兰刚吃过晚饭,正弯腰在刷牙,闻讯后,仰起圆圆的脸说:“这次是真的恭喜你了。”

        不久,张玉红家宰了一头猪,杀了十几只鸡,在院子里办了十桌酒席。张玉红一袭蓝色长裙,其上点缀着珠光,显得高雅而不浅俗。村里老老少少都去喝喜酒,他们每家出2元钱,一家子五六个人全去了。陈宏亮他们没有去领证,农村在这方面意识薄弱,觉得办了酒席,住到了一起,那就是一家人了。农村的婚礼简朴而热闹,拜过高堂和村干部后,就是夫妻对拜,接下来就是海吃胡喝,天黑才结束。

       婚后,他们以陈宏亮的宿舍为新房,与三对上海知青毗邻而居。张玉红照常出工,虽然村里女孩结婚后都不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了,她们都在家操持家务。第二年,张玉红生了一个大胖儿子,黑发、黑眼。陈宏亮很是喜欢,取名叫陈皓,意思为明亮。

        翌年,返城开始了。此时,陈宏亮的生父陈阿大也放出来了。自1975年最后一批国民党战犯特赦后,陈阿大也在1978年得到了释放。虽然他不是战犯,但由于积极改造,被改为有期徒刑20年。他出来后,一时找不到住处,只得借房子住。陈宏亮跟张玉红商量,他先回去,稳定后再接他们母子俩回去,张玉红欣然同意。高秀兰叫她多个心眼,要回去,就一起回去,要不,都不回去。张玉红摇摇头,说她相信阿亮是有良心的,不会抛弃她娘俩。

        陈宏亮要转档,王富贵来问张玉红,要不要压住不给他转。陈宏亮和张玉红有事实婚姻,还有孩子,完全有理由不给办理。张玉红坚决反对,说几年来陈宏亮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抽调至工矿企业,她不能毁他前程。王富贵好心地说,万一他变心了,有你哭的。张玉红哈哈一笑,说:“他是我追来的,大不了我抱着孩子再追他一次。”

        王富贵不解地问:“等你得到消息,早就木已成舟,你怎么追?”

        张玉红笑嘻嘻地说:“木成不了舟,那不就行了?”

       王富贵眨巴着眼,想到上海的知青们,他们以前都是邻居,想到陈宏亮以后的单位领导,想到了孩子,木成不了舟,那是有可能的。换句话说,即使陈宏亮另觅新欢,只要张玉红抱着孩子一闹,对方女孩也会退避三舍。他不禁翘起大拇指,赞道:“好样的,有心计。”

       陈宏亮在张玉红的支持下回了上海,正好他母亲退休,他就顶替母亲进了工厂。街道了解了他父亲的情况后,给上级部门打报告,落实了政策,退还给他生父一间门面房,一间住房。虽然是原先的九牛一毛,但着实解决了他们的生计问题。房子到手后,陈宏亮生父就他一个孩子,就叫他一起住,他去信叫来了张玉红。陈宏亮以他生父的名义申请了营业执照,开了一家烟酒店。门面房是两层楼,楼下做买卖,楼上住人。另一间离他们不远,他生父住。

        张玉红当了掌柜后,周围邻居一看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都到她这里来买烟酒。她再兼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生意很是红火。陈宏亮在电表厂上班,早出晚归。有空,他就帮着照看小店,让张玉红领着孩子,到知青家去串门。陈阿大无所事事,上午跟街坊邻居聊天,下午打麻将。张玉红一面守着店铺,一面相夫教子,一家人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一天中午,一个叫郝国强中年人来买烟,他是个生意人,据说生意做得比较大。他每次来,总要说些调情的话。本着和气生财的想法,张玉红也不予计较。这次,他要一包烟后,更是露骨地说:“妹子,你守着这个小店能挣几个钱?跟着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张玉红把烟递给他,没好气地说:“拿着走吧,该干啥,干啥去。”

       郝国强接香烟时趁机抓住张玉红的手,摩挲着。张玉红甩了几下,没甩掉,不禁恼怒地喝道:“放开!”

       郝国强嬉皮笑脸地说:“我还想摸一辈子呢。”

        张玉红一口咬上去,郝国强疼得哇哇叫。张玉红不为己甚,松开了口。郝国强甩着手,手背上有几个血印子。张玉红两手插着腰,说:“小样,信不信我大耳光子抽你?”

       张玉红怒火冲天,柳眉倒竖,两眼闪着绿光。人们渐渐围拢了过来,王国强怕引起众怒,灰溜溜地走了。不久,一个外号悄然流行开来,说张玉红是西伯利亚狼,她的牙齿可厉害了,呲牙咧嘴,凶得很。这个外号一出,那些小混混都不敢对张玉红嬉皮笑脸了。张玉红听到这个外号,不怒反笑,说:“西伯利亚狼好啊,它们成群结队,团结一致;条件艰苦,顽强生存;擒熊搏虎,不畏强暴。”

        就这样,张玉红在上海安居乐业,他们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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