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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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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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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情波

    一天下午,突然狂风骤起,大雨倾盆而下,正在深山老林里伐木的知青和村民们赶紧往自己的窝棚跑。我见风大雨急,就到一棵大树下去躲雨。刚站好,风就夹着暴雨斜刺里扑打着,浑身湿透。躲在树下是无济于事的,我只得也冒着大雨,往自己的住处跑去。

  我们是受林业局雇佣,到小兴安岭来伐木烧炭的。我们在密林深处的空地上挖了一个教室大小的坑,有六七米深,用来堆放木头。坑的正前方有一条小路,通往小溪边。以小路为界,男左女右,围着坑各自在两树之间搭了一个棚,用树枝做床,铺上草,就是睡觉处。这里是柞树林,树只有几米高,但非常密集。两树之间枝叶繁茂,倒也不怕下雨。女的住处安装了门,男的没装门,要节约铁丝。

  我跑得晚,雨水直扑脸面,一片迷茫。我跌跌撞撞地跑着,不时拿掉眼镜,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看方向。到了我的窝棚,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进去。这时只听见“啊”的一声,是一个女的惊叫。我连忙退出来,糟糕,跑到女寝来了。我急忙朝对面跑去,不料对面也传来了女生的笑声。我摘掉眼镜,抹掉脸上的雨水,仔细打量,没错,刚才那地方是我的窝棚。于是,我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对里面喊道:“喂,你走错啦,这是我的地方。”

   里面没有动静,估计是在观看、分辨。但两树之间,一样的环境,那时的被子,也是蓝色的多,大同小异,如何辨别?我突然想起旅行袋,里面有我的衣服,就告诉里面的女孩看一下旅行袋。过一会,听到“啊”的一声,接着,一个女的冲了出来。我一看,是上海女知青张丽丽,住在对面的路边上。她是我们这一组的电锯手,估计是跟着男的跑,心急忙慌的,就跑到这一边来了。看她冒雨走了,我才进去换衣服、休息。

  第二天上午出工,张丽丽放倒了好几棵如腰般粗的柞树,又把它们截成两米长的一段,动作干脆利索。她虽然挥汗如雨,还是穿着长衣长裤,怕树枝刮破皮肤。男知青一人杠一根走了,轮到我,她问道:“你怎么说?”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跑到我的窝棚,还问我怎么说。我打量着她,她梳着短发,脸上交织着冬天的焦红和夏日的黝黑,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眼睛很是迷人,波光四溢。我不敢多看她,低头抬起木头的一端。她见我扛起木头要走,就说:“我在换湿衣服,你就冲进来了,也不道歉吗?”

 我这才明白她的发问,就把木头的一端靠在肩膀上,解释说,我眼镜上全是雨水,什么也看不见。她不信地说:“什么也看不见,怎么不跑到烧炭的坑里去?”

  我急得指天发誓,什么天打五雷轰,什么不得好死等等。她扑哧一声笑了,说:“我也没怪你,只是便宜你了,我只好跟你谈朋友了。”

  我慌忙摇手,告诉她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下雨天,司机要开刮雨器,刮掉玻璃上的雨水,就是因为看不见。她说:“我不懂什么刮雨器,也没看见过。”

  我抓耳挠腮,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孩,我该怎么分辨呢?突然我灵光一闪,叫她午饭后到小溪边去。她笑逐颜开,提议道:这里不好吗?那里人多。我扛起木头就走,说道:“就那里。”

  她笑嘻嘻地说:“随你,凶巴巴的干嘛?”

  先前几个杠木头的青年回来了,他们一边走一边哼着歌曲,什么“阿哥阿妹的情谊长……”。

  这歌我熟悉,歌声悠扬,歌词优美,很受男女知青的青睐。但那时,这歌属于黄色歌曲,大家不敢明目张胆地唱,只能在背地里哼哼。带领知青的上海干部组织我们学习讨论:是屯垦戍边,还是“阿哥阿妹的情谊长”?那时我们知青宿舍的墙壁上印有几个鲜红的大字:屯垦戍边。这个戍字,谁也不认识,知青中68届初中居多,也有一些68届高中,我是67届初中。于是在开会时念到这个字,我就说:屯垦那个边。至于那是什么边,有的说是毛主席身边,有的说是苏联那一边,因为前苏联那一边以前是我们国家的。如此等等,莫衷一是。后来县里工作队下来,我们知道了读音,也知道了意思,但在开玩笑时还是说“屯垦那个边”。讨论的结果自然是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屯垦戍边,不要“阿哥阿妹的情谊长”。

  时间一年年过去,在下乡的第3个年头,我们生产队38个知青中已经有两个去上学,一个参军,一个抽调至公社供销社。这使知青们看到了希望,屯垦那个边也就更加积极。但也有不少男女知青耐不住寂寞,谈起了恋爱。这时我们的年龄大都在22岁左右,确实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只是前途渺茫,何以为家?于是,我跟几个要好的哥们约定:屯垦戍边,不谈恋爱。

  我边走边想,应对的方法也就有了。午后,张丽丽姗姗来迟。我也顾不得多说,摘下眼镜放到溪水里洗洗,然后叫张丽丽戴上,伸出五指,问她看得见吗?张丽丽叫道:“什么也看不见,搞什么名堂?”

  我拿下眼镜,在阳光下晒干,又叫她戴上,问她这次如何。她说能看见,就是头晕眼花的。我告诉她,眼镜上有雨水,或者有雾气,那就什么也看不见。这叫雨蒙蒙,雾蒙蒙,明白了吧。她“啊”了一声,估计是恍然大悟。但她心里明镜似的,嘴里还是不依不饶地说:“什么你蒙蒙,我蒙蒙的。我不管,只要你不蒙我。”

  我看她故意胡搅蛮缠,就说:好了,我们之间小葱拌豆腐,一清二楚。今后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说完,不等她反应,就径直走了。她气得直跺脚,只是来洗漱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她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悻悻而回。

  一连几天过去,倒也安安静静,有时听她也在哼“阿哥阿妹的情谊长”。一天吃过午饭,我回去休息。一进窝棚,发现张丽丽坐在床边,我以为又走错了,慌忙退出来。只听张丽丽叫道:“你没走错,我是来串门的。”

  我朝里面叫道:“有事出来说,别人会误会的。”

  她说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说道,你不怕,那是你希望“阿哥阿妹的情谊长”。我怕,是因为我不希望“阿哥阿妹的情谊长”。她走了出来,叹口气,说:“我就这么讨人厌?”

  我连忙安慰她,说她人美心好,心直口快,只是我们屯垦戍边,还不是“阿哥阿妹的情谊长”的时候。她马上眉开眼笑,说屯垦戍边和“阿哥阿妹的情谊长”并不矛盾。屯垦戍边就要扎根边疆,而要扎根,不就要“阿哥阿妹的情谊长”?我一时语塞,二者是合二为一,还是分道扬镳,倒也说不清。好在陆续有人回来休息,张丽丽也只好回去。

  只是张丽丽没事就要过来串门,这事倒是颇为棘手。要是习惯成自然,那就说不清、道不明了。于是,我找到队长,说昨晚好像有野兽进来。队长很重视,这地方由于人声鼎沸,油锯轰鸣,野兽早就逃之夭夭。但夜深人静之时,说不定哪只野兽会怀旧,过来溜达溜达,咬了人,队长可脱不了干系。于是,他马上派人弄来了铁丝,都给安上了门。

  晚上,我找来几个哥们,讨论屯垦戍边和 “阿哥阿妹的情谊长”的问题。大家认为二者最终应该是合二为一的,但目前不是时候。如同人总是要死的,但不能现在就去死吧。几句话,使我茅塞顿开。现在,前苏联在边疆屯兵百万,亡我之心不死。我们那时称苏联人为北极熊,因为他们在北方,又牛高马大,壮硕如熊。他们磨刀霍霍,我们自然应该屯垦戍边,奉献青春。岳飞云:“敌未灭,何以家为?”古人有如此胸襟,后人当效法。安家嫁娶之事,那不忙,到时候再说,这还不是水到渠成?

  第二天,张丽丽找到我,紧绷着脸,说我把她当成野兽了,什么意思?看来,队长把安装门的理由告诉给了大家。张丽丽听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特地跑来兴师问罪。我连忙安慰她,说她不是野兽,是野兔。她欣慰地笑了,说我会哄人,她喜欢。我怕她又要扯两人关系,忙正色地告诉她,现在还不是“阿哥阿妹的情谊长”的时候,热血青年当以国家为重,北极熊在侧,虎视眈眈,何以家为?她会狡辩,说谈情说爱并不影响报效祖国。我又告诉她,现在前途未卜,到时候一个抽调至工矿企业,一个还在农村,还不是劳燕分飞?她说有可能一起飞,也有可能都不飞。我辩不过她,只有快刀斩乱麻,告诉她我现在还不想“阿哥阿妹的情谊长”。她神色有些沮丧,勉强笑着问:那要到什么时候?我说再过五六年吧,那时也只不过二十七八岁,正当年。她不得已而求其次,说:“好,五六年再说。到时候可不能再说雨蒙蒙、雾蒙蒙的了。”

  我虽是托词,五六年,说不定“天翻地覆慨而慷”,也说不定物是人非,但看她真诚,倒也有些感动,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于是也真诚地说,五六年以后,只要我们还都在农村,那就“阿哥阿妹的情谊长”。

  以后,我们相处倒也正常。我觉得处理得还不错,婉拒而不伤人自尊,分寸的拿捏恰到好处。事情出于误会,消于无形,其乐融融。没有那种不成情人、就成敌人的世俗偏见,也没有闹到满城风雨、不可开交的地步。只是在扛大木头时,张丽丽偶尔会流露出一些关切,我见状赶紧扭过头去。几个好哥们见了,就常跟我打趣,说张丽丽看上我了。我跟他们约法三章:不赶跑北极熊,不谈婚事;没有抽调到工矿,不谈“阿哥阿妹的情谊长”。大家哈哈一笑,打趣道:屯垦那个边!

  在大地冰封之前,我们完成了伐木烧炭任务。我们回到了久别的知青宿舍,墙上“屯垦戍边”几个红色的大字,在霞光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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