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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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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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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

大学毕业后,李建军在东北的一所中学里教书。他实在过不惯那里寒冷的冬天,那是零下40多度的严寒,并且一年里有七个月是冬天。他在上海长大,习惯于春暖花开。这样,他就决定想办法调回上海,途径便是找一个上海的女朋友。李建军那时26岁,个高肤白,且“腹有诗书气自华”,风流倜傥。自谓找个上海女朋友,只要不太在意对方是否花容月貌,应该还是能够马到成功的。

 东北寒假长,有两个月时间。有一年寒假探亲时,李建军托亲朋好友帮他介绍对象,他们四处游说,圴无功而返。那时的工厂女工眼高于顶,她们工资高,还有奖金。而教师无奖金,清水衙门,介绍人自然都吃了闭门羹。正感无望之时,邻居顾阿姨给他介绍了她好友的女儿,一个叫张莉的女孩。说起张莉,李建军认识,离他家不远,小他两岁,是个纺织女工。张莉模样儿可人,小时候就眉清目秀,说话嗲声嗲气的,现在应该出落得更迷人了吧。目前她母亲得癌症去世,姐姐出嫁,家里只有她跟父亲。跟她结婚,男方不必准备婚房。她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门可罗雀?就是因为她母亲得的癌症。当时人们普遍认为细胞基因传自父母,父母癌细胞恶化,子女自然也免不了有癌细胞,并且也会恶化。李建军虽然不在意对方的容貌,但并非也不在意子女会遗传癌症。到时候对方撒手人寰,已是一大伤心事。倘若子女也随之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无疑是人间惨事。想到这里,他心凉了半截,但又不能一口回绝顾阿姨,就告诉她回去考虑考虑。他也确实考虑了三天,跟家人也反复商量,大家都觉得不妥,与其痛苦后半生,不如一开始就拒绝。这样,他就谢绝了对方的美意,连面也没见。

 时间一天天过去,相亲的人选还没有着落。假期快结束时,顾阿姨又来找他了。这次她有些犹豫不决,说对方没有大病、恶病的家族史,只是对方有些残疾。她说上海女孩实在难找,想要回上海,那就要委曲求全。李建军看看顾阿姨,见她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知道这次的人选也不尽人意。李建军知道顾阿姨是一个热心人,活力四射。这次来,她没有眉飞色舞的模样,知道她也左右为难。李建军请顾阿姨介绍一下情况,顾阿姨说这次介绍的人选是一个在菜场卖菜的女孩,叫于红,人美心好,父母健在,但她是个瘸子。李建军沉思一下,觉得找个残疾人,有些委屈了自己,但想想四肢健全的女孩子都不愿意找外地的,为了回上海,瘸子就瘸子吧。顾阿姨见李建军同意见面,很是兴奋,赶紧去了对方家里。

 见面那天,李建军提前到达约会地点,想看看女孩到底瘸到什么程度。他躲在隐蔽处,只见女孩从公交车下来后,在寒风中金鸡独立,另一条腿弯着,左顾右盼,倒也风姿绰约。只是走路要弯腰,一手扶在膝盖上。她的好腿向前迈一步,手就要扶在膝盖上,把另一条腿移过去。她弯着腰,一步一移,颇为吃力。李建军迎上前去,顾阿姨作了介绍。于红梳了一根到腰际的大辫子,肤白貌美,眼睛波光盈盈,显得俏皮而活泼。倘若腿不瘸,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李建军请她们吃了一顿,边吃边聊,言笑晏晏,气氛倒也融洽。李建军讲了些东北趣事,于红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她也讲了些菜场的人生百态,有人买菜就买一只西红柿,还有的买一只拳头大小的菜椒,还问能不能买半只,太大了,吃不完。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是呀,那时人们的工资普遍比较低,大家都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来花。言谈中,李建军觉得她是个开朗、阳光的女孩,对她大为好感。吃完了饭,于红连说抱歉,下午有事,要先走了。顾阿姨对李建军说:听回信吧,散步也不方便。李建军点头称是,送她们上了车。

 几天后,顾阿姨说女孩没同意,主要是李建军比较优秀,怕他回上海后过河拆桥。李建军含笑着听完,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心里则腹诽道:这是什么理由,优秀的不要,难不成要低劣的?怕这怕那,又何必来相亲?但人家既然回绝了,就要大度些。他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微笑着感谢了顾阿姨,潇洒地告别。

 又过了几天的一个下午,阳光和煦,老太太们都在家门口晒太阳。李建军与于红不期而遇,李建军笑着打了招呼,于红也含笑颔首。双方都没有觉得什么尴尬,于红说她是去上中班。李建军知道那时不少上中班的女工,要晚上十点下班,她们怕第二天起早买菜,就去菜场,把第二天的菜买好了。菜场为方便下班的女工,就设了中班。李建军陪她走了一段路,说了些今天天气真好之类的话。走了一会,于红停了下来,手扶着一棵树,鼻尖上有细密的汗水,她疑惑地问:“顾阿姨没对你说吗?”

 她以为李建军陪她走走,可能是为了讨要回音。李建军说知道了,顾阿姨已经对他说了,就是不理解。她“噢”了一声,李建军继续说:优秀的不要,难道也要我瘸一条腿?她笑容可掬,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于红谈吐不俗,李建军知道这是孟子的话,意思是“我本来就希望这样,只是不敢请求罢了”。 李建军知道这是说笑,没有一个男人为了讨一个瘸子女人的欢心,把自己也弄成瘸子的。她解释道:优秀的男人,身边就会围着很多女人,而男人总是花心的。李建军说她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事情总有例外,不是有句成语叫“坐怀不乱”吗?她笑笑,不置可否。李建军知道于红既然有先入为主的看法,已多说无益,便很绅士地跟于红告别。

 上海女孩,他算是领教了,他们对外地来的不屑一顾。李建军决定放弃无谓的相亲,于是他每天东奔西跑,购买回程所需的东西。一个星期天,北方冷空气南下,寒风凛冽,他在站台上等公交车,冷得直跺脚。不一会,车来了,挨冻的人们蜂拥而上。车上的人还没下完,有些人就往上挤。突然,他看见于红被人挤在一边,下不了车。他分开众人,把于红抱下了车。他把于红抱到人少的地方放下,让她靠着树,于红哭了。他急得手足无措,连连说: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不抱她下车,她就下不了车,事急而从权,抱歉抱歉。于红擦干了眼泪,看了一下四周,说:“你抱我下车,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我只是有些难过。”

  李建军莫名其妙,于红继续说道:“你是好人,我也需要有人关爱,可惜我们无缘。”

 李建军不解地问:“有缘,还是无缘,不是你说了算吗?”

 于红摇摇头,告诉李建军,其实先前说他太优秀了,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没有住的地方。她说李建军家只有两间房间,一间父母住,一间两个成年的弟弟住,她住哪里呢?至于她家,几个弟弟巴不得她出嫁,好把房间腾出来。结婚了,还想住在娘家,他们绝不会同意的。

 李建军这才明白相亲不成的症结所在,房子永远是年轻人为之头疼的事。解放后,由于常年战争的结果,人口稀少,政府就鼓励生育,多生者是光荣妈妈,还给奖励。那时,一家有四五个孩子,是最寻常不过了,有七八个孩子的家庭也不少见。等这些孩子长大成人,就成了社会问题,结婚无房,只好不结婚。李建军家附近就有一家五口住在一间房间里,9平方米。家里只有父母一张床,3个30多岁的男孩子都打地铺睡觉,无法结婚。李建军相亲从没想过房子的问题,因为那时的职工住房都是由单位分配的。但经济效益一般化的厂矿企业就无力为职工建造住房,学校能给教师盖房子的也是凤毛麟角。要结婚,那就只有自己想办法去租房了。但租房,每月要一笔不菲的开销,很多人承受不起。李建军叹口气,住房是社会问题,他无法解决,只能考虑打道回府。

 女孩泪眼婆娑,她问李建军有钱吗?那时一千元就能买套房子。李建军摇摇头,他每个月的工资是43元,吃、用、穿除去,还有人情往来,免不了还要上几次饭店去改善生活。他每月也就能存10元钱,一千元需要八年才能存够。于红现在已经24岁了,还能等8年再结婚吗?再说八年以后,房价说不定又涨了,还要再存八年。

 李建军知道了于红伤心的原因,他爱莫能助。他默默地陪于红回家,两人都觉得无话可说。李建军认为于红的心地不坏,只是考虑问题比较现实,毕竟是要过日子的。房子解决不了,一切都是空谈,既是空谈,那又有什么好谈的。能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就是单位盖房,于红的菜场自然没有这个财力,但于红可以找有这个财力的单位职工。他只能预祝于红好运,找到能给职工盖房子的好单位里的如意郎君。至于他自己,总由解决的办法,外地的房子没有这么紧张,单位还能给职工解决住房问题。他们无声地走着,北风呼啸,落叶飘零。他把于红送到她家附近,就向她挥手告别。

 几天后,在李建军准备启程的头天晚上,顾阿姨陪着于红来到李建军家,她们拎着一只猪头。李建军大为惊讶,东北一年无肉,好不容易国庆节每人发了一斤肉票,也因无肉而成为废票。李建军早就想买一只猪头,但由于是紧俏货,家里的肉票又紧张,只得忍痛割爱。李建军一面表示感谢,一方面拿出20元钱给于红。李建军知道一只猪头要十几元,是于红一个月三分之一的工资。于红皱皱鼻子说:“干嘛,你当我是来推销的吗?”

 李建军忙说别误会,能买到就该千恩万谢了,怎么还能叫你破费。于红俏皮地耸了一下肩膀,说:“你那次请我和顾阿姨吃饭,那该怎么算?”

 李建军讪笑着,只好收起20元钱。他想请她们去吃点夜宵,她们推辞了,说女人怕多吃长肉,李建军只得作罢。李建军放好猪头,送她们回家。虽然他对于红有了新的认识,觉得她虽身残,但人美心好,可惜这些于事无补。李建军一路上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于红也顾左右而言他,大家都知道缘分已尽,多说无益。顾阿姨没有回避,陪李建军把于红送到了家。

 回来的路上,顾阿姨说,上海女孩讲现实,并非她们条件高,挑三拣四。结婚毕竟是两个人过日子,起码要有个住的地方。张莉倒是有房子,可惜你们没有缘分。李建军摇摇头,他相亲的两个人选,一个他不满意,另一个人家不满意他。不满意轮流递转,折射了当时人们的恋爱婚姻观。他觉得人还是要务实,在东北当地脚踏实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第二天他启程回东北,她们没来送行。相亲落下了帷幕,李建军挥一挥手,作别了天边的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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