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益民
家乡的那条小路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它与村庄同时诞生,弯弯曲曲的像一条米黄色的小蛇蜿蜒地伸向远处,靠近我屋门前那段200米的路面上,铺着一个个直径10厘米大的鹅卵石,其它300米的路面上,全是黄泥巴铺就,每天经受着村民和老牛的践踏,离村庄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把小路拦腰砍断,上面用一块巨大的青石板连接着。
小路最初给我的记忆,是我5岁那年的秋天,我19岁的哥哥去了遥远的东北当兵,因为想念他经常将我抛向空中又接住的快乐,所以我好几天都坐在小路边的那个大石头上,翘首盼望哥哥的出现,往往一坐就坐到天黑,直到父母来劝慰我,哥哥当兵一年半载不会回来,等到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才有探亲假,为了早日见到哥哥,我不满6岁就报名上了小学一年级。
小路不够宽阔,估计不到1米,仅能供2人迎面通过,我儿时行走在雨天的小路上,经常因为路滑摔倒,大腿被玻璃和碎瓦片刺出殷红的血,然后,哭哭啼啼地去找医生包扎。
每年这里总有些乡亲老去,这里的通俗习惯是将死去的乡亲送到大山里土葬。当乡亲们吹吹打打抬着棺材行走在这条小路上时,那份艰辛让我记忆犹新,抬棺材一般为8人,前面4 个,后面4个,棺材有几百斤重,有的甚至达到1千多斤,8个人挤在这条狭窄的小路上,身体施展不开,有力也使不上,有的甚至被甩在小路两边的田野里,两腿沾满了污泥,为了保持棺材平稳,他们不得不用双手将棺材高高地举起,满脸挣扎得通红,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仍不敢以丝毫的松懈。
山村里闭塞,文化娱乐活动极少,那时能看上一场电影是我们少年时代最开心的事,方圆十里路的村庄只要有文艺演出和放映电影,即便电闪雷鸣、刮风下雨、冰冻飘雪,我们这些少年都会不顾父母的反对,欣然前往,记得有一个春天,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几个小小少年跑到五里开外的村庄去看《渡江侦察记》和《小兵张嘎》那两部电影,回来时已是晚上12点多钟,小路上由于下雨,加之村民们春耕时把映田里的泥巴堆积在小路两旁,那些污泥经雨水的冲刷,全部流向小路的中央,路面变得光滑,人在上面失去了摩擦,根本无法站立,当我们看完电影,行走在这条小路上时,纷纷滑入稻田内,全身湿了个透,还沾满了污黑的泥巴,回到家,只好偷偷地把衣服丢在门角里,然后用冷水在身上擦洗干净,倒下便睡,第二天早晨起来,被大人发现后,免不了挨一顿揍。但事后依然我行我素,从不悔改。
有一年,小路被村民加宽了一些,可以容纳一台小卡车通过,这时在县城煤炭公司当人事股长的师文运了一车煤回家,我们这些很少见到车子的孩子,从卡车驶入小路后,就穷追不舍地观看,像是见了天外来客一样,司机多次停车驱赶,骂我们这些孩子,是不是想寻死,靠车这么近,但孩子们毫不理会,等他的车一开动,又都围了上去,有的甚至爬上车的后厢,当车行驶到一个土壤松动的地方,突然翻入田地里,并将后厢里的几个小孩子甩出去好远,幸亏是泥田,土质不硬,几个车上的孩子除一个左臂弄了个骨折,其它的小孩子都是有惊无险。
17岁那年,我当兵后考上了军校,远离故土,三年来,我极少在这条小路上行走,直到22岁我军校毕业,带着几位同学和我的女朋友来家里玩,才重新体味和感受行走在家乡小路上的情景,那是盛夏的一个黄昏,夕阳斜穿过树林,在乡间弯弯的小路上投下斑驳的日影,两旁的野花野草在微风中摇曳。同学们在小路上欢快地奔走,互相打闹嬉戏,显得极具浪漫情调和青春气息,同学们嘴里赞不绝口,乡下真可爱,既宁静又有田园气息,空气也清新无比,不像都市那么嘈杂烦闷,听到这些夸奖的话语,我心里美滋滋的,获得了精神上和心里上的极大满足。然而,天公不作美,夜里下了一场倾盒大雨,好端端的一条小路化作一遍稀泥,加上老牛们的践踏,泥桨四溢,穿高跟鞋的女友怨声载道,极为不满,一个险失滑倒在地,满身泥水,鞋跟断在污泥里,望着她狼狈得极想哭的模样,我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知如何是好?
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来我生活的城市居住,我近十余年没有回老家,也就没有机会感受行走在小路上的浪漫情景,直到2005年,年事已高的母亲,无论如何要我把她送回乡下去居住,怕年迈的她,死在异地他乡,最后将其火葬,尽管我再三挽留,都无济于事。当我开着车回到村门前,寻找从前村庄的那条羊肠小道时,展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一条宽阔的水泥板路面,可容纳两台小车交叉过往,路一直通到我家的楼下,童少年时代那条给过我欢乐和痛苦的小路永远在这个村庄消失,乡亲们见到久违的我回家,纷纷前来,我开口第一句话就问,这路怎么修得这么宽敞漂亮,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告诉我,是国家财政性资金帮助修建的。过些日子,我们村还要修高铁站呢,中央和省、市都已经来考察过了,到时一条高铁路也会在我们村庄诞生,看到乡亲们开心欢乐的模样,我脸上也露出了甜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