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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益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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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1970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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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了的木器厂

木器厂当年孤零零地坐落在县郊,前面是一条百油马路,忽而有一些零星的车辆从它的前面奔驰而去,扬起黄色的灰尘,带来瞬间的热闹和喧哗,它的侧面是农民的自留地,随季节的不同,种着各式各样的蔬菜和瓜果。那条平溪江弯弯地从木器厂的背后穿流而过,水势随季节的不同而变幻,时而急促,时而平缓。每当到了春季,雨水不断,水势就会暴涨,江水就像一对热恋的男女去赴约似的,心急如焚地流向远方。冬季少雨,它即会清亮而平缓地流淌着,恰似一位仪态端庄、性格柔和的少女迈着轻盈的步伐,缓缓向前。站在岸边凝望,会让你思绪万千、浮想联翩。

木器厂是一些青砖砌成,高高地耸立着,比普通民居的楼房要高得多,上面盖着些瓦片。那年月,县城里没有什么家具销售店,城里的达官贵人要购买家具都会来木器厂定做。农村人对它是不屑一顾的,他们婚丧嫁娶,制作家具,都是请锯匠、木匠或者桶匠打造。然后叫漆匠来打好油漆即可。

每次跟大人进城都要经过木器厂,也曾对它为何不像别的商店或者厂家建在城内,而是选择这个偏僻的郊区,百思不得其解。它有着高高的围墙,经过时,我会乘机瞅上一眼,也会听到钢锯刺耳的“吱吱声”,我心里曾多次萌发去厂内看看。但它守卫森严,围墙有两个大人那么高,墙顶种着些带刺的树,中间零星地插着些白色锋利的碎玻璃片,可能是为防范那些偷盗者而设置的。围墙有了些年月,上面长满了绿苔和青草,一些狗尾巴花在微风的吹拂下摇头晃脑,特别是到了春天,围墙上还开出些刺玫瑰来,火红而又热烈,麻雀站在围墙上觅食,上跳下串的,燕子时而飞过来呢喃,野蜜蜂嗡嗡地往围墙的缝隙里钻。蝴蝶在上空盘旋,看得途经此地的我,忍不住停下了匆忙的脚步。有一次跟父亲上街,我曾乘门卫不在意时溜了进去,刚到车间门口,就被带着红袖章的门卫发现了,他拦着我气势汹汹地说,你看不见门口的牌子吗?明明写着,工厂禁地,不经允许不得进入,你还硬闯。当我从厂内返回,父亲见我这么喜欢木器厂,就跟我说,前些年有个10岁的孩子,偷偷溜进木器厂捡那些木雕的大刀、手枪、老虎、狮子、猴子和狗玩,不小心触电身亡,他的父母亲知道后,哭得死去活来。所以木器厂是严格外人进入的,特别是未成年的孩子,里面的电线纵横交错,小孩子又不穿鞋,很容易触电,以后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不可以擅自到里面去玩耍。从此,我打消了去木器厂里捡玩具的想法。

13岁那年,我来县城读高中,苦思冥想之后,终于悟出了木器厂为何设在县郊的原由。白天和夜晚锯木时,钢锯发出的刺耳、刺心的声音,会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也会影响他人的身心健康,甚至让人短寿短命。这样的集体企业安排的工人,都是那些没有关系和背景的城里人的子女,有头有脸的人,是不会把自己的子女安排到这样环境差的企业工作的。对于没有靠山的城里人,能安排到这样的企业混口饭吃,已经是万幸,根本不敢奢望荣华富贵。

我高中毕业那年,我的哥哥娶了城里某局做会计的嫂子,嫂子的哥哥嫂嫂就在这家木器厂里上班,男的长得精干帅气,女的长得貌美如花,天天同进同出,看上去非常恩爱,他们俩文化水平不高,都是初中毕业,所以觉得自己能进这样一家集体企业,感到非常开心和满足,从没见他们流露出抱怨的情绪。嫂子的哥哥并非她父母亲生,而是抱养的。当年他哥哥3岁时父母双亡,嫂子的父亲与他哥哥的父亲是堂兄弟。就把他抱过来扶养,紧接着嫂子的母亲一连生了4个女儿,没再生过儿子,所以嫂子的父亲就将他哥视同己出,非常疼爱。嫂子的父亲当年从外市流浪到县城时,推着一辆板车,沿街卖面头养家糊口,他没有文化,从来没进过学校的大门,但他勤奋好学,又肯钻研,他卖的榨菜肉丝面,红火了整个县城,引起周围人的关注。有一天县长下乡回来,经过他的摊档时,要了一碗榨菜肉丝面,吃了一碗,觉得不过瘾,又要了一碗。吃完后,又打包一份,拿回去给自己的家里人吃,全家对他的榨菜肉丝面赞不绝口。县长再次来吃他的榨菜肉丝面时,跟他闲聊起来,说你的手艺不错,在这路边摆摊有点浪费人才。我跟县劳动局交待一下,你去县国营饭店当厨师算了,这样会有更多的人品尝到你的手艺。他本不想放弃这个红火的小面摊,但想到自己成了国营饭店的工人,将来子女的就业就方便多了,所以应承了下来。他果然不同凡响,到了饭店后,他做的菜,很快受到了顾客们的追捧,县领导每次来饭店就餐,都指名道姓要他来下厨,即便那天他休假在家,只要县领导来了,饭店也会来把他请回去。从此,他声名大振,熟悉的人见到他,都会尊称他李大师傅,他也答应得甜滋滋的。他很善于捉摸菜的做法和客人的口味。他说南方人来了,他会做粤菜,北方人来了,他会做重口味的菜,湖南本地人来了,他会做湘菜,因此深得南来北往客人的喜欢。

他抱养的儿子,很快长到16岁,初中毕业了,按当时的政策要上山下乡,劳动改造。儿子长得瘦小,从没干过农活,如果下到农村去劳动改造肯定吃不消,改造得不好,返不了城,就得在农村生活一辈子。他是个有心计的人。有一天,县长跟一些领导们开完会后,来到饭店里用餐,菜照常由他做,当县长酒足饭饱之后,他忙完厨房里的活儿,就来到县长他们吃饭的包厢里,轻声细语地问,县长大人,菜还合口味吧吗?县长说,你是我看中的人还会有错,我们个个吃得香、喝得好,大家都在夸你的手艺一流呢。县长接着客气地说,你在这里干得还开心吗?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助解决就尽管说。李大师傅胆怯怯地说,多亏有县长的关照,我本人很好的,只是我的儿子已经初中毕业了,从小体弱多病,想请县长帮忙找个工作,也就免除了我的心头之患。县长是个爽快的领导,加之喝了些酒,朦胧中把党的上山下乡政策忘得一干二净,不假思索地说,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去找劳动局郑局长。说着,从包里取出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上,请郑局一个月之内给李大师傅的儿子李兵安排一份集体工。李大师傅拿着县长的亲笔条子,如获至宝。高兴得至少10个晚上失眠。他深知,那年月要帮儿子找份工作,不是件容易的事,求爷爷告奶奶都不一定能办成,没想到自己这么轻而易举地为儿子找到了工作,儿子免除了去农村劳动改造,他对县长有说不尽的感激。李兵没多久,就来到了这家木器厂上班,虽然环境不理想,但待遇在这个县城里还算不错。因此,李兵觉得很满足。

有一天傍晚,天快黑时,我沿着这条柏油路回家,刚走到木器厂的大门口,迎面碰到了刚下班的李哥和大嫂,我主动跟他们打了声招呼。李哥问我,你怎么这么晚才放学,天都快黑了,再过一会,你就看不见路了,要不去我家住一个晚上算了。我说,下午跟几个同学在学校的球馆里打乒乓球比赛忘记了时间。事实上,我是因为上课讲小话,被老师留下来受罚,直到现在才允许我回家的。哎,李哥,你能不能带我去木器厂看看,我从小就向往到你们厂里去参观一下,一直都不能如愿。现在不行,工人们已经下班了,几个车间都关门了。只有钢锯车间还在劳作,但钢锯车间里面的碎木屑飞溅,不带口罩和眼镜,在里面根本无法睁开眼睛,最好是哪个星期天来,乘工人们中午吃饭休息时,我带你到里面去转转逛逛。

这一等,就等到我高中毕业前夕的一个星期日,我们的课程考试已经全部结束,只等去学校拿毕业证。那天我陪同母亲上街买点日用品。走到木器厂门前,已经是中午12点整,刚好碰到李哥和嫂夫人一同下班回家吃中饭。我跟他们俩打了声招呼,李哥跟母亲说,亲家母,今天上街有事吗?没什么事,买点家用的小东西。我又缠着李哥说,今天可以带我去你们厂参观一下吗?李哥还是有些犹豫,嫂子就说,他一直对我们木器厂充满好奇,你就陪他到里面去看看,满足一下他的心愿吧,我先回去做饭。这时李哥就带我走进了这个一直让我觉得神秘的厂里,厂内很宽敞,有个车间和一间大仓库。分为锯木车间、家具制作车间、家具打磨车间、家具油漆车间、家具彩绘车间。李哥和嫂子都是打磨车间的工人,他们每天带一双白手套,手持一块摩挲布,在那些刚制作出来的散发着木香味的家具上来回地擦试,擦得火花飞溅,直到家具上的木板平滑而又光滑,待质检员检查合格后,才能搬至隔壁的油漆车间喷漆,打磨得好坏,直接关系到家具油漆后的光洁度,因此打磨的工人必须心细、有耐心。再让我感兴趣的是锯木车间,它最为宽大,屋子的顶端比其它车间高出一大截,一条巨大的钢锯横亘在屋子中央的上空,几个男人才能合抱的楠木,已经横躺在那块巨大的木铺上,锯木师精心地打好墨线,然后把钢锯定在顶端的墨线位置,调整平衡后,按响电开关,钢锯就从圆木的中间横穿过去,一块长方形的木板就诞生了,速度之快,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然后,几个工人走过来,把那块木板搬运至家具制作车间交给家具打造师。锯木匠又把钢锯调到下一墨线处,启动开关,一块厚度适中的木板又诞生了。圆木头在锯匠师的操作下,用不了几分钟,就全部化成一块块长方形的木板,只是那些碎木屑四溅,几个锯木师的头上、身上、脸上堆满了木渣,他们个个戴着口罩、眼镜。否则,不知每天要吃进去多少木渣粉未。

不曾忘记,小时候见到的人工锯木的情景,我的父亲每年到了冬季的时候,都要请锯匠来我家工作几天。他会把从生产队分到的一些杉木锯成板块,要么制作成家具,要么拿到镇上去变卖,换点零花钱,补贴家用。锯匠师是我们村子里的,他不拘言笑,始终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每当看到小孩子好奇凑近玩他的钢锯时,他就会大声呵斥,显得非常生气。为此,我曾对他的一点不近人情,表现出巨大的愤怒,与他相遇也从不理睬他。但大人们都夸他是个善良的长者,待我长大懂事后,才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他是怕小孩子玩钢锯受伤,因为钢锯齿非常的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划伤手脚。那时锯匠锯木时的情景也让我记忆犹新。他们在堂屋的中央放置一对木马,。然后,把杉木钉在木马上固定,打好墨线,两个锯木匠即沿着墨线从左至右地移动用力拉锯,锯成一块长方形的木块,少说也要半个小时,有时甚至更长。一天下来,锯不了几根木头。劳动强度和难度之大,令人难以想象,即便是寒冷的冬季,铖木匠每完成一块木板,都会大汗淋漓,据说只要两个锯匠用力不均,锯出来的木板就会变形走样,甚至不能使用。所以,人工锯木要求两个人的配合非常默契。否则,就会生产出废品。自从县城里有了电锯后,人工锯匠们的生意就淡多了,他们几乎失业了,谁家要锯木板,就会请一辆板车,把那些圆木头拉到木器厂,花几块钱,不到半天的时间,那些圆木全部化作木板块,既省事又省力。

木板抵达家具制作车间后,木匠师傅又将木板根据家具的需要锯成长短不一,样子各异的板块,将它刨平滑、均匀,又用锉刀锉上孔,然后拼凑成各式各样的家具,有木柜、衣柜、木箱、风车、水车,还有一些木雕的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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