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益民
一阵悠扬清脆的鸟鸣,像一首美妙动人的乐曲,带给你一天美好的心情和无限的遐思,让你感到心境开阔、精神愉快。
我的童少年时代每天都在家乡清脆的、此起彼伏的鸟鸣声中醒来,让我夜晚的梦境变得美丽可爱、缠绵悠长。生活的小山村里山清水秀、层峦叠嶂,屋前屋后的坡地上裁满了各种果树,春天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有粉红的桃花、洁白的梨花、白色细小的槐花,金黄色的桂花,不远处有一座巍峨雄伟的观音山,村庄的地形叫做观音坐莲台,观音山上长着种类繁多的大树,有枝繁叶茂的枞树、长满荆刺的杉树,春天里结满果实的奇籽树、村民夜晚用来驱赶蚊虫的樟树,还有叫不出名字的树就更多了,由于树高叶密,它们就成了鸟儿们栖息和打闹嬉戏的乐园。每天天刚蒙蒙亮,鸟儿们就成群结队地在树枝上欢叫飞翔,给这个寂寞的山村增添了几分热闹,让人想起“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优美佳句。
山上的树有几十种之多,鸟儿可能有上百种,它们鱼龙混杂,真的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最让村民们讨厌的是乌鸦和岩鹰,据说乌鸦叫会给村民带来灾难,岩鹰经常飞奔着嘶鸣着来村里偷小鸡,看到母鸡带着小鸡在空旷地上觅食,它会当着看鸡人的面,箭一般府冲下来将小鸡捉走,让村民们蒙受经济损失。尽管如此,村民们并不用鸟枪或者弹弓追打它们,最多只是骂这该死的乌鸦又叫了,可能又有村民有灾难了,这该死的岩鹰又把我家小鸡啄吃了。
猫头鹰在观音山里面是不常叫的,但它一叫必不寻常,发出的多是阴森恐怖的声音,特别是它夜晚的叫,更是让村民揪心,村民们还把它误解为鬼叫,因为它只要在夜晚里发出“喔喔”的叫声,村庄里过不了几天,肯定会有一个乡亲死去。它实际上只是最先闻到了死亡的气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报信鸟,村民们却给他取了个“死亡鸟”的名字。一个雷电交加风雨之夜的早晨,我在观音山上寻找菇朵,发现了一只小鸟压在一棵倒地的树枝下,动弹不得,时不时的振动翅膀,我走近一看,是一只黑色的小鸟,就跑过去将其捉住,当时我并不知道它是什么鸟,高高兴兴地拿回家去,当我走到村庄时,一位乡亲走近一看,惊讶地说,你怎么捉了一只“死亡鸟”,你们家要倒大霉了,赶紧放了吧,它会给村庄带来灾难的,一听,我吓得目瞪口呆,迅速松开手,让猫头鹰飞回到观音山上去了。
一个炎热的中午,没有一丝风儿,坐在屋子里吃饭满身汗水,就端着饭碗来到我家左边的那块空地上,坐在高高的楼梯中间,盼望对面的树林里能送来一些凉风,这时一对五颜六色的鸟儿欢腾着、缠绵着、嬉戏着飞来,它们有着长长的尾巴、白色的头顶,时而一只在上,时而另一只在上,特别的亲热,看得我目不转睛,这时,身后传来惊叫声,啊、萝串仔,我拿起悬挂在墙壁上的弹弓就要射击它们,邻居大妈急切地说,千万不能伤害它们,话音刚落,萝串仔已经飞向远方。这时大妈跟我说,它们是非常相亲相爱的一对,在人间不能成为夫妻,但它们忠贞不渝,化作了一对形影不离的鸟儿。传说,古时有一对书生,两个同住一室,相处得非常融洽,有一个是女扮男粧,她爱上了对方,多次暗示,男的一直没感觉和领悟。毕业后,男的很快与人结婚,女的知道后,就忧郁而死。若干年后,男书生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就去她的坟墓旁烧纸,哭得死去活来,最后站在坟地上说:“有凌有志坟爆开,无凌无志黄土堆”。突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坟真的裂开了个大口,这时,男子跳了进去,不一会,坟又合上了,从此,他俩化作一对比翼鸟,就是我们所说的萝串仔,我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听得泪流满面、 暗然神伤。
一个夏天的早晨,阳光刚露出它嫩红的脸蛋,草尖上的水珠清亮欲滴,我驱赶着一群鸭子去放养,当我走到屋后的那间稻田边时,听到凄惨的鸟叫,我寻声望去,只见一只有着长长嘴巴的暗红色的小鸟落在水田里,可能是昨晚的雷击和暴雨,让鸟儿受了惊吓,打湿了翅膀,让它不能飞翔。它不停地试飞,但就是飞不起来,只是在稻田里发出悲鸣的喊叫,鸟很可爱,我走过去将其捉住,并把它放回家中的那只竹栏里,精心照顾着,放上水和谷物,并去山里找来小鸟喜欢吃的小虫子和蚯蚓喂它,但小鸟却不领情,不吃不喝。开始还在竹栏子里叫喊乱跳,过了两天,它就变得恹恹的毫无精神,第三天,我去看它时,它却永远地睡了,我心疼不已,母亲看到我惋惜不已的样子,劝我说,小鸟生来就是在大自然的蓝天里飞翔的,你把它放在竹栏里关着,让它失去了蓝天白云,生活得不快乐,它不死才怪呢。从此,我记住了母亲的教诲,只要捉到了小鸟,我会毫不犹疑地将其放飞,让它们清脆的鸟鸣,带给人间永恒的旋律。
冬天我也有过鲁迅和润土童年的快乐,当大地上盖满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小鸟已无处觅食,我们就在白雪里扫开一块空地,撒上一些谷物,上面用棍棒支撑一个米筛,棍棒用一根麻绳连接着,我们躲到隐弊的地方,等到小鸟进入筛栏后,就用力一拉绳索,小鸟就罩住了,几个伙伴激动地跑过去,把小鸟从筛栏里取出来玩耍和炫耀。一会,就迅速将其放飞,心怕它死在我们的手上。也经常爬上村前那栋破败不堪的泥墙上去掏鸟窝。最惨
的一次是到观音山那棵奇籽树上掏鸟窝,竞从那棵树上摔了下来,昏迷了好长一段时间,害得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村民们都说奇籽树是一棵蛇公树,它的中间是空心的,住着很多的蛇公、蛇婆,树上的小鸟都是蛇公蛇婆喂养的天兵天将,谁敢去树上掏鸟窝,肯定会遭到蛇公们的报复。
我十七岁那年,家乡开始搞多种经营创收,把屋后大山全部开垦出来,种上雪峰蜜桔或者是茶仔树,屋后的观音山也不能幸免,开垦观音山是放火烧的,当大山被村民点火熊熊燃烧起来后,那棵奇籽树却很怪,它在那里岿然不动,火烧到它身边就熄灭了,村民们更加坚信奇籽树是蛇公树的猜测,肯定是有仙气护着,但如果奇籽树不清除,观音山就成不了飘香的果园,也不能实现公社领导的愿望,生产队长就召集几个年轻的壮汉来商量对策。队长说,谁要能把奇籽树烧掉,给他多记10天的工分。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只有去城里买二十斤汽油,将其泼酒到奇籽树上,然后点火焚烧。那天真是热闹非凡,几个村的百姓几百号人都聚集到了村子里,它们想看一下这生长了几百年的奇籽树,燃烧时的壮观情景,三个年轻的汉子头戴斗笠、脸戴口罩,把脸遮得只露出两只大眼珠。为的是不让蛇公看清他们的面容,晚上前来报复他的家人,他们提着汽油桶,带着泼洒工具,弓着腰,匍匍而行,来到奇籽树下后,站到高处,用喷雾器将汽油喷在树枝和树叶上,然后,把一个个点燃的火把,扔到奇籽树茂密的树枝上,刹那间,奇仔树火光冲天,发出“嘎嘎”的断裂声,时不时地从树的上空串出一个个火球,“唧唧”着直冲上云霄中,乡亲们说,那是蛇公蛇婆在拚命逃窜,奇籽树整整烧了一个上午,才彻底化为灰末,三位年轻的壮汉带着成功的喜悦凯旋而归。
后来,我当兵去了,直到四年后,我才回到故乡,当我从睡梦中醒来,四周一片寂静,再也听不到童少年时代那些动听、给人遐思的鸟鸣时,我开始疑惑,那些不停地从奇籽树顶冲上空中的火球,真的就是村民们所说的蛇公蛇婆吗?有一天,我终于明白,那些火球就是隐藏在树枝和树干内的一只只可爱的、每天清晨为我们带来美妙音乐的小鸟。我不再把那件事当做一次开心的观赏,相反,我认为那是一次鸟儿的大灾难,是毫无人道的鸟类惨剧 。当我行走在村庄的小路上,极少见到鸟儿的行踪和听到鸣儿的鸣叫,就去问乡亲们,那些可爱的鸟儿都哪里去了?有个乡亲说,自从开发了观音山,村子里的鸟儿就少了,前些年田间里的虫子多得可怕,乡亲们就大量使用农药,残存的一些小鸟吃了洒有农药的虫子或者稻谷都药死了,哪里还有小鸟,要想听鸟鸣就得到遥远的雪峰山上去。另一个村民接着说,这些年,我们村子里癌症患者越来越多,晚瑞、秋连、春林、肖红、兰萍等人都不到40岁就得癌症去世了。这时,我坐在那里发呆,回忆起那些已逝的熟悉的甜美微笑的面孔、那时的她们是那样的充满青春活力,如今都已阴阳两隔,让我暗然神伤。童年时生活中的一幅幅美妙的人鸟和谐的情景也涌入我的脑袋:一个春天的早晨,太阳刚刚升向空中,我牵着水牛行走在田埂上,只见刚刚被老牛翻过来还没有来得及播种的空旷田野里,一群群鸟儿在欢快地觅食,时而鸣叫两声,跳上跳下,无忧无虑,即便我从他们的身边走过,他也不会感到害怕,最多只是轻轻地一跳,稍微离我远点,现在却再也看不到它们的踪影,村庄后面到处都是黄土坡地,让我感到索然无味。
因为转业到了遥远的湛江,十余年没有回到我童年的村庄去,即便回湖南老家,也都是住在县城里,今年,生活在农村的弟弟来电话,说要给我们的老祖宗们打石碑,我的祖上都是贫苦农民,生活十分艰难,没钱给死去亲人立碑,每当清明,我们这些晚辈去给他们挂清,找他们的坟地很是为难,所以弟弟说,要把我们所有老祖宗的石碑都立上,到时再举行一个立碑仪式,请族长也来参加,要我无论如何抽时间回去一趟。当我回到村庄内,映入我眼帘的却让我为之一惊,过去那些光溜溜的黄土山坡,现在又都变成了郁郁葱葱的丛林,而且树木长得枝繁叶密,树干粗实,早晨醒来,屋后的鸟儿们又弹起了美妙动人的音符,听得我如痴如醉、如梦如幻,脸上露出了甜美的微笑,我激动地跑去问乡亲们,我们屋后山坡上的林木怎么又长得如此茂盛和生机盎然,乡亲们笑着告诉我,现在国家的政策好,种田不收农业税,还有农资补贴,开荒育林家家户户有补助,每亩可达800元之多,现在外面打工的乡亲都纷纷回家种田和造林,所以村庄又恢复了往日的风貌,听得我心里乐开了花。
(写于湖南省洞口县平梅村肖家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