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益民
狮子、猪、狗、牛、羊。每完成一件,搬运工就把它们帮至打磨车间打磨。油漆车间是不能轻易进入的,因为油漆会让过敏体质的人全身红肿、痒得难受。
最舒服的是彩绘车间,漆好漆,凉干后,即由画家在家具上画出各种图案,有花草树木、鸟兽虫鱼,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形态逼真,让我感叹不已。这些图画虽说只是满足人民的审美,但他却是打动顾客的法宝,有些年轻夫妇根本不管你家具的实用和做工的精细,只要美观大方,他们就会动心花钱购买。木器厂的后面有一扇大门,可以让一台大卡车进入运送家具。站在木器厂内,看到那些来来往往搬运家具的车辆,曾幻想自己哪天也成为城里人,娶个城里的妻子,然后到木器厂来购买些上好的家具,撑撑门面,让他人羡慕。
高中毕业在家里务了2年农,就报名参军,没多久成了一名海军,两年后我顺利地考上了军校。暑假回去从县城经过,刚好碰到李哥,他变得憔悴,精神萎靡不振,见到我,挽留我去他家坐坐,喝杯茶再走。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他们家黑黑的木房,已经变成一栋三层红砖小楼,看到这些变化,我先是一惊,然后赞扬李哥,你真厉害,一下子修了一栋这么高大气派的楼房,花费了不少钱吧。李哥难过地说,为了这层楼房,我们一家几乎都快没活路了。建这栋楼房,不仅借了亲戚朋友的钱,还在银行里贷了款,日子过得非常拮据。经常有亲戚朋友来讨债,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呢。我们的木器厂也快要倒闭了。你们厂不是效益一直不错吗?你不知啊,自从改革开放以后,县城里的家具店一下红火兴旺起来,他们都是去外地进货,贩卖的家具既美观大方又便宜实用,档次也高,材料也好,有的还是红木的,我们的木器厂一下子就被它们挤垮了,在这个县城里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去年到现在,我们两口子没领到一分钱的工资。现在就靠一楼的门面出租给他人卖镜框,每个月赚200多元钱过日子。一家人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吃了上顿愁下顿,说这些话时,李哥的脸上布满了阴云,眼里满是愁丝。我不知如何安慰他,一时语塞。他接着说,听说你在广东沿海开放城市当兵,能不能帮我物色一份工作,干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赚点养家活口的钱。我为难地说,我从前工作的地方是一个偏僻的海岛,离村庄有3公里,离镇上有8公里,根本不知广东城里的事,要找工作,等我军校毕业后再说,如果能分到城里工作,我一定给你找一个像样的活干。
军校毕业后,我分配到了一个滨海城市工作。过完春节,我即回老家休假,早春的三月,故乡一派新绿,平溪江的河水猛涨,我站在县城那条古老、儿时就开始行走的大桥上,只见江面上渔船穿梭,水鸭点点,浮上浮下,柳丝在对面的沙岸上随风摇摆,极像一位纤细婀娜多姿的少女在扭弄着妩媚迷人的腰姿,我极目眺望,看到了李哥那栋房子的侧面,不由自主地向着他家走去,因为我心里一直牵挂着他的人生命运。他满足了我的少年好奇,让我去木器厂看看的心愿得以实现。
当我一路小跑来到他家时,玻璃店的伙计正在火塘边烤火,这是一个倒春寒的天气,坐在阴凉处很是寒冷,手冻得像冰棍,当我向她打听主人在不在时,她指了指坐在门角边那个老态龙钟、衣衫破旧、腰背佝偻的老太太。她眼晴微闭,有气无力的样子,见到我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也没有一点表情。当我问她李哥在哪时。她不屑一顾地说,不知道,他们一家都在广东打工,春节也不回来。我本想再问问李哥的情况,但看她那心不在厌、不想跟我多说的样子,只好欲言又止。
几年后,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我回到故乡看望病危的父亲,中午时分,经过李哥家时,他正好坐在屋门前晒太阳。他比从前苍老多了,脑袋瓜已经半秃,脸上布满了皱纹,脸色黝黑,长满了花白胡须,没有了从前的帅气,背也有些微驼,手粗糙得如同松树皮。见到我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你回来了,进来喝杯茶吧。你不是在广东打工吗,怎么回来了啊?前年,我们木器厂宣布倒闭,每个工人分了10000元钱。得知这个消息后,我跟你嫂子就辞工回来领钱。按理说我们两个人可分20000元的。结果厂领导说我们不经批准私自外出打工,一分钱也不给我们留。我跟你嫂子找到厂长吵闹。说我们外出打工,是当时厂里没班上、没钱发,没有活路了才出去的,你们这样做,太没有公理和良心了,我们决不善罢甘休,如果你们不给我家补偿,大家就来个鱼死网破。在我们的强烈抗议和争吵下,厂长说,今天你们即使把我杀了,我也没有钱给你们,厂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已经卖掉,仅只那块地没人要,如果你们要就拿去。没有办法,我们只好委屈地要下那块地。我在地上竖了个广告牌,此地出售,价格面议。快两年了,仅有一个老板来找我谈过买地之事,当时打算8000元卖给他,但他只肯出6000元,说那块地在县郊,离城中心太远,不值钱。到后来就没有音讯了。
因为妻子随军来部队工作,举家迁移到了遥远的港城,我多年没有回到故乡去。8年后的一个冬季,我回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但县城的变化令我为之一惊,我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县城大出了从前好几倍,到处高楼林立,商品房、酒店、超市、美容院、歌厅遍地都是,平溪江对面的大片橘园也变成了商住小楼,一条高速的进出口把这个县城与外界连接着。从前那条窄小、仅可容纳两台卡车交叉过往的街道已经变成了6车道,还新修了三条主道,横贯东西南北,就连我上高中时常爬上去游玩的马鞍山也化为一块平地,成了商住小楼。木器厂的位置现在成了市中心的中心。我拚命在脑海中搜索木器厂的位置,感觉它应当就是现在工商局的所在地,这栋工商大楼有10多层高,很是气派堂皇,一个国徽威严地悬挂在门口,两尊雄狮立于台阶上,我站在这里凝视良久。
同学聚会,互诉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情意浓浓,然后开怀畅饮,个个喝得面红耳赤,刚走出宾馆的大门,就碰上了李哥的女儿,她们长得美丽端庄,还化了淡妆,刚用完餐准备回家。见到我,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我开口就问,你爸爸好吗?很好的,你有时间去找他玩吧,我把他的手机号给你。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就打李哥的手机。他接到电话,非常高兴,说你在哪,我马上过来接你。我把自己的所在地告诉了他。不到10分钟,一辆白色的帕萨特小车停在我的面前,李哥走下车来微笑着亲切地跟我握手,他穿着讲究,剪了个时髦的头,脸上刮得没有一根胡须,又显现出当年的帅气和亲切。我禁不住地说,你真厉害,几年没见,你成了大老板了。李哥说,上车我们慢慢聊。不一会,李哥的车在一家豪华酒店的门前停了下来。他把我带到一个包厢里,厢房内装修得高贵典雅、古色古香。他让服务员泡了一杯上好的洞口古楼贡茶,香气清高,清新甘甜,余味悠长。从见我到现在,李哥脸上始终洋溢着春天般的笑容。我说快把你的发财的秘诀告诉我,这几年你的变化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开心地说,不是我本人的能耐和本事,是社会经济的发展给我带来的幸运和福气。你还记得当年的那块地吗?前些年我一直想8000元钱把它卖出去,就是没人肯买,我曾为此伤透了脑筋,记得被外债逼迫的日子,我经常坐卧不安,食欲不振,痛苦得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几年后,县工商局要建新办公大楼,让地产公司来评估一下那块地价,竞值100多万,后来县工商局买下了,幸亏当初没卖出去,要不我肠子都会悔青。我用卖地的钱还清了欠账,买了这台车,承包了这家酒店。生意很好的。光去年一年,就净赚了100多万。今年的形势也不错,你以后回来吃住就在这里签我的单,什么时候走,你把房卡丢在总台就行了,这几天我不能陪你,我们全家明天要跟几个朋友去台湾旅游,机票都订好了,要10多天才能回来。
中午李哥叫了几个豪爽的朋友来陪我喝酒,一直喝到下午3点,我才回到房间休息,迷迷糊糊地睡去,这一觉竟睡到第二天早晨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