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你

           肖益民

天宇是我高中时的一名男同学，也是我们班现今唯一一位身价千万的富翁。几十年来，他先后当过民工、做过水利工程和房地产工程，每样工程都做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在赢得良好口碑和声誉的同时，也收获了巨额财富。

上高中时，天宇和我都是小矮个，我们俩坐在讲台下面的第一桌，成了同桌的你，更为巧合的是，我们居同一个寝室的上下铺，我在上，他在下，床铺对着寝室的大门，是最先进入外界视野的床铺。有一天的后半夜，不知不觉，仅穿着裤衩的我从上铺掉了下来，不知是昏迷了过去，还是睡意太重，摔下来后，我竟毫无感觉，一直在地上睡到天亮，那个床铺少说也有一米五的高度。天微微亮时，天宇从睡梦中醒来，看到趴在地上熟睡的我，爬起来摇醒我说，益民，你怎么睡在地上干嘛？等我清醒过来，感到很是尴尬，伸手摸了一下嘴角，满口是血，苦笑了一下，很难为情地爬到床上去了。天宇劝慰我说，你睡觉总是翻来覆去的，要不我睡上铺，你睡下铺算了。我谢绝了天宇的好意。过了一星期，天宇递给我一块挡板说，你以后睡觉把挡板放在床沿边，睡觉就安全了。并告诉我，这块挡板他哥哥上高中时睡上铺用过，是他爸爸特意找木匠制作的。我说了声谢谢，便欣然接受。

天宇不怎么爱读书，整天跟肖建华同学在一起，因为他们两个的爸爸都是吃国家粮在城里当官的，那时，肖建华的爸爸是县里某局局长，尚天宇的爸爸是区委书记。他们俩上晚自习，只要老师不在场，就会悄悄开溜，跑出去玩。有一天晚上，他们外出玩时，刚走到校门口，被班主任老师碰上，逮了个正着，罚了他们俩几个小时的站，并要他们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作检讨。在检讨书中交代，他们是去肖建华爸爸的宿舍里煮东西吃，说学校伙食太差，整天吃豆腐渣和空心白菜，到了晚上饿得肚子“呱呱”叫，实在受不了，就去弄点吃的饱饱肚子，气得老师无话可说。

晚上就寝熄灯号响过之后，天宇总喜欢讲小话，对白天听到的一些小道消息发表议论，老师查寝一般在熄灯后半小时之内，天宇每晚总是一边说话，一边机警地注视着门口的动静，只要外面一有风吹草动，他就会闭嘴佯睡，因此，天宇从没有被老师捉到过。有个深秋的晚上，班主任老师为了捉住熄寝后说话的人，采取了非同寻常的手段，他在熄灯前，即潜伏在一个同学的被窝里，这个同学刚好生病住院了。熄灯后，他即爬起来，坐在床边上。10多分钟过去，天宇见门外没有什么异常，就无所顾忌地说：“肖打雷（班主任说话时声音洪亮，训人时犹如打雷一般，被同学们戏称为肖打雷）生了几个女儿，但他重男轻女，对老婆很不友好，整天在英语老师刘美女面前献殷勤，大家看到就恶心，刘老师老公在桂林工作，他是不是想乘虚而入”。班主任越听越生气，轻手轻脚地来到天宇床前，大喝一声，尚天宇，你给我闭嘴，天宇即躲藏进被窝里，老师将他拉出被窝，天宇耸拉着个脑袋，装做很害怕老实的样子，班主任气愤地在他的鼻子上狠狠地刮了几下，嘴里叫喊着，不要脸、不要脸，我让你乱嚼舌根。天宇一言不发，老师生完气后，打着手电筒准备走出寝室时，嘴里丢下一句，你如果再讲话，扰乱寝室秩序，影响其它同学正常的休息，我到时有好戏给你看。天宇目送着老师走出教室，吓得一言不发，心里憋着一肚子恶气。大约过去了10多分钟，寝室内外没有任何动静，预计班主任已经走远，天宇突然从床铺上坐起来，怒发冲冠地大骂，肖打雷那个猪压出个，自己天天行为不检点，专门干些偷鸡摸狗的事，还不准别人说，还好意思来教训我，真的是很无耻，我操他祖宗83代。班主任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门外，听到骂声，飞快地来到天宇的床前，气得什么话也没说，一把将天宇拽起来，拖到门口站着，此时正是深秋，冷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天宇仅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内衣，冻得他全身冰冷，颤抖得牙齿“咯咯”作响，老师则坐在前面的石凳上抽着闷烟、生着闷气，直到那包香烟抽完，少说也有一个多小时。老师才走过来问天宇，想清楚了没有，以后熄灯后还说不说话？如果还没有想清楚，明天你自己回去算了，直接告诉你父亲，你已经被学校开除了。天宇知道自己拗不过班主任，只好低头认罪，哭丧着脸说，知道自己错了，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干违反学校纪律的事。老师再次气愤地说，下不为例，再被我捉到，直接开除学籍，我不管你父亲当不当官。说完，老师快步离开了，天宇飞一般回到宿舍，钻进被窝里，第二天，他因着凉感冒发烧，被同学们送往医院。

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由于班上学习风气不浓，我们班在高考时打了赤脚，班上那几个学习成绩一直优秀的学生，连个中专也没有考上。除了几个玩得好的同学，互留了联络地址，其它同学都失去了联络方式。天宇跟我是一个公社的，我们初中就是校友，他是28班班长，我是24班班长，他是红卫大队的，跟我家相距不到2公里，我们俩还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一起演过样板戏现代京剧“沙家浜”。

当兵10多年后，因一位同乡新兵的家长，托我帮他联系调动的事。没想到我跟军务部门打过招呼后，他儿子的工作调动非常顺利，知道我回到老家洞口休假后，硬要在一家宾馆宴请我。盛情难却，晚上6点，我准时到场，来到豪华包厢时，里面坐了10来个陌生的面孔，待我入座后，新兵的父亲一一介绍，其中就有我一中的同班同学肖建华，但我们彼此陌生，并不相认。直到酒过三巡，有位与我同龄的客人问我，高中在哪读的，我指着宾馆前面的学校说，就是这个一中读的。你是哪一年毕业的，我是80届的。这时，肖建华接过话说，你是哪个班的呢？我是63班的，肖建华惊叫起来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肖益民，你个剁老壳的，我跟你是一个班的，我是63班的体育委员肖建华，那时个头高，老师总安排我坐最后面的座位。新兵的父亲插话说，他是我们县规划局的肖建华局长。我还是没有记忆，建华走过来说，老同学这么多年没见面了，我们喝个豪华的再说，他举着一大杯酒走到我的面前，并给我也倒了满满的一大杯，因为见到老同学高兴，我毫不示弱，酒杯一碰，一仰头，一口喝了下去。由于时间久远，我脑子中依旧不能把眼前这位富态官相的领导，与班上的哪位同学联系起来。这也难怪，读书时，我们都是16岁左右的少年，如今都已经人到中年，那时的我才80斤重，现在已经是一个150斤重的大胖子。我拼命搜索脑袋中的记忆，终于想起来他读书时的模样，虽然相貌大变，但棱角依旧分明。我高兴地跟建华说，我想起来了，你那时整天跟尚天宇在一起玩，经常晚自习课开溜，还被老师捉住，罚了几个小时的站，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做过检讨。建华笑着说，你的记忆真好，这些小事，你都记在脑子里了。天宇现在干什么去了？天宇现在是县水利公司的经理，明天晚上，我让天宇安排一下，我们63班的同学聚个会，彼此相认一下。明天一早，我让尹小元通知一下居住在县城的同学。我开玩笑地问建华，你后来跟小元结婚了吗？那时同学们都议论你们两个在学校谈恋爱。建华笑着说，没有呢，我老婆是64班的，东北人，是一位南下干部的女孩，现在县林业局工作。

聚会是在天宇自己开办的酒店里，与县人民医院很近，来了10多个能联系上的同学。他们个个精神抖擞、满面春风。不是在县机关工作，就是在做小生意，有开手机店的，有开服装销售店的、有开超市的，有开药店的，还有几个是养殖专业户。虽然没有像天宇一样大富大贵，但都衣食无忧。曾桂萍同学高中毕业后跟随父亲去了贵州凉都六盘水，进了水钢总医院工作，后凭着自己的不懈努力，考入医科大学就读，现在是水钢总医院护理部部长。周丽现在是村委会主任，全县优秀村干部；尹小元在城中村担任妇联主任，林目然当上了县防疫站站长，还有计生局干部肖小青、审计局干部唐晓元、城关二校老师尹桂香，医药公司经理曾祝厦，都前来聚会。看到久违的同学们，我心里特别高兴。大家互相敬酒，互相聚旧，其乐融融。男同学个个喝得面红耳赤、豪情满怀。女同学也是人到中年，没有学校读书时的矜持和害羞。大家谈论最多的是章虎班长暗恋的第一美女陈意，据小道消息传出，她因为美貌，在香港卷入第三者，现已被人杀害，同学们很是为之惋惜（后经证实，纯属谣言），章虎班长还说，那时我们班集体看黄色书籍，是班上某某美女提供的。他因此被撤销了班长职务。这时，我猛然想起我们班有一位峰谷佬，歪号叫龙曼子的同学，他那时小矮个，整天坐在前排打磕睡，常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一问三不知，气得老师咬牙切齿。同学们都不知道他毕业后的去向。你一句我一句地回忆起龙曼子在学校读书时的趣事，让人忍不住地发笑。他家居住在雪峰山深处，父亲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母亲体弱多病，不能参加劳动，他是家里的老大，另外还有4个弟妹。因此，他们家的生活非常困难，即便如此，他父亲也下定决心要送他读书，希望他将来能有点成就，出人头地。不过，龙曼子虽然是中上成绩，但他学习并不认真，上课也是吊儿郎当。班主任曾苦口婆心地劝慰，说你们家那么困难，你的脑子又那么好用，你为什么不把精力放在读书学习上呢？整天就是趴在桌上睡觉，你对得起自己的父亲吗？不管老师如何规劝，龙曼子依然我行我素，从不悔改，老师只好让别的同学通知他父亲来学校商量对策。一位女同学说，记得龙曼子父亲来学校时的情景，头发稀乱、肤色黎黑，一脸络腮胡子乱蓬蓬的，赤裸着上身，肌肉高高隆起，手上拿着一件变得黑红的白衬衫，上面堆满了跳蚤屎，跟平常看到的擦桌布差不多。见到班主任肖打雷，双脚跪地，让班主任感动不已，急忙上前将他扶起，要他坐下来好好聊。至于他们聊了什么，谁也不清楚。此后，龙曼子懒散的举止并没有什么改变。这晚，我喝得酩酊大醉，究竟是如何回到酒店的，我一无所知，第二天起床，只觉得头昏脑涨、天崩地裂一般。

昨天晚上下了些雨，一早起来站在窗户上眺望，县城的风貌一览无余，车子在外面的马路上奔驰，只是那个多年来一直象征着县城最高建筑物的宝塔，已经被高耸云天的楼宇掩没。天宇早早地来到酒店楼下，接我去洞口潭旅游景点，据说那是抗日战争阻击日军的要塞，易守难攻，为天然屏障，国军一个连的兵力，打败了日军一个团发起的几天几夜的反复进攻，为芷江保卫战赢得了时间。洞口潭怪石林立，长着各式各样的动物形状，最引人注目的是水域的上方有一块光滑的巨石，如同一个犀牛的屁股在上面打座过一样，乡亲们赋予了它神奇美丽的传说。天宇驾驶的是日本产的雷克萨斯小车，他边开车边跟我聊起他毕业后的经历。说他年轻时做过的荒唐事，至今想起，仍觉得幼稚可笑。

高中毕业时，他只有16岁，还在区委书记任上的父亲，觉得他这么小在家干农活，实在是太辛苦了。就委托手下，把天宇安排到他管辖的二中复读。但班上几位烂崽同学认为他是外地人，总把侮辱和取笑他当做乐趣，时不时地没事找事挑衅他，先是言语侮辱，继而发展到拳脚相加。天宇是可忍孰不可忍。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他从书包里掏出那把厚重的水果刀，对准来打他的那个凶手，狠狠地一刀砍下去，那个同学“哎哟”一声倒地，手指也掉下来一截，其它几位被他这一举动吓得目瞪口呆，纷纷逃离现场，学校得知此事后，把他做了开除学籍处理。父亲觉得他不是读书的料，就让他在家干点农活。但天宇对农田里的活儿很是反感和厌恶，特别是受不了打稻谷和插秧，他认为不是人干的活，他当时心里面想，与其天天跟泥巴打交道，不如一死了之。

有一天，他到街上玩，碰到了一个远房亲戚，当时是县水利局的局长，他就求他帮个忙，能否在他们单位找个临时工活干，局长惊讶地说，你那么矮小，还不到18岁吧。我们单位一直想找一个临时工帮打扫卫生，如果你愿意干，明天去办公室办个手续，每月发给你30元钱，包吃包住。天宇觉得这个活，自己能胜任，就跟平时在学校读书打扫班里的卫生一样，便答应了下来。他在水利局安分守己，卫生搞得很干净整洁，上上下下都很满意，觉得他是个有责任心的好小伙。天宇很节约，30元钱，从来不舍得乱花，都把它积攒起来，以备后用。

几年后，水利局的门面打包出租，以50万元发包，天宇觉得这个买卖不错，主动提出来愿意承包，局党组因为没接到其它同志愿意承包的申请，开会时，没有任何犹豫，便承包给了天宇。为了交齐50万元承包金，天宇到处筹款。那年月家家户户紧巴巴的，亲戚朋友都借光了，也筹不到50万元，天宇只好在村里发了个告示，凡借给我100元钱的，3年后我还200元，依次类推，并保证3年内全部还清。这一举动，吸引了众多的人前来投资。他收钱后，当场写好借条，发给每个前来投钱的村民，终于筹得了巨款。拿下了全部门面。又有最快的速度转手单独发包，没想到，这一转手，每年赢利60万元以上，他很快还清了借款。自己每年的净收入达到几十万元以上，在九十年代中期成了真正的有钱人。没几年，水利局下面要成立自负盈亏的水利工程建设有限公司，天宇在没有任何专业背景的情况下，竞争担任公司经理，在强手如林的竞争者中，天宇的管理理念得到了在座各位评委的认可，他顺理成章担任了经理。并交纳了500万元注册资金。他高薪聘请了3位水利、桥梁、道路专家，每次在竞标过程中，他都能有低价中标，担负起县区内水利工程项目建设。他监管到位、做工精细，从不偷工减料。每天都守在工地，与民工们同吃同住，在质量上严格把关，材料从不怕贵，宁可自己少赚钱，也要保质保量。赢得了很好的名声，也带来了丰厚的经济收入。他去参加外县的水利工程投标，投中的也有几宗。

有一次，他中了外县一个6000万元的水利建堤坝的标，中标后双方签订了协议，要求一年内完工，分3期付款，启动资金1000万元，工程项目完成一半后，再付给3000万元，完工验收合格后，一个月之内付清全部工程款。拿到启动资金后，天宇即投入了施工，工程进度完全按照协议书中的要求遵守承诺。完成工程量一半后，天宇即喊工程监管部门来检验，他们有工作忙抽不出时间为借口，让天宇按进度完工即可，资金等工程结束验收合格后，一并付清，天宇只好垫资，在没有后续资金的情况下，按时完成了工程任务，催主管部门来验收，但主管部门一推再推，总是说没有空，3个月过去了，始终不派人来验收。天宇每周都去催他们一次，收效甚微。由于是垫资，民工们一年来的工资都没有发，整天追随着他吵吵闹闹，让他们一家都不得安宁。他让自己公司的财务查对了一下公司的资金，里面的钱不到一万元，其它的钱款都在外面挂着账，收不回来。还有几天就是年关，他接二连三地失眠，不仅自己家没钱过年，跟随自己辛苦劳累了一年的民工，也等着拿工资回去跟家人团聚，过个热闹、快乐、开心的年。但这个美好的愿望可能会因为自己的资金链断裂，让工友们的希望化为泡影。他急火攻心的同时，急中生智。他穿了厚厚的衣服，外面套了件宽大的风衣，在胳膊下夹了个大石头，闯过保安的阻挠，直闯分管工程项目的某局长办公室。一进门大声嚷道：“工程按照协议顺利完工，你们连第二期款都不付，以至我现在负债累累，整天遭遇民工的围追堵截，我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人都快要崩溃了，今天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否则，我会被那些民工碎尸万段的，我的小女儿已经被他们殴打和恐吓过好几回了，既然你们不让我活了，今天我来跟你们做个了断”。局长见到他腋下鼓涨的东西，脑子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怀疑天宇夹了包炸药，一改往日的冷漠和傲慢，和颜悦色地说，兄弟莫急，好说好商量，你先坐。把你的请款报告单给我。天宇二话没说，把那张放在裤袋里揉皱了的二期付款请款单递给他，局长低着头，拿起笔便签了字，从速拨款，保证3个工作日内到账。天宇拿着签字的请款单交给财务，顿时觉得畅气回肠、心境开阔，心底里刹那间闪过一道靓丽的彩虹，因为这3000万元，对于天宇和所有民工来说，都是保命钱。回到家门口，看到坐在他家门前走廊上讨债的民工，他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安慰他们说，我对不起大家，你们都先回去吧，3天后，你们到财务去领工资，保证一元钱都不会少你们的。民工听尚总这么一说，刚才还阴云密布的脸，顿时稀放出灿烂的笑容，高兴得一哄而散。

依旧是草长茑飞的清明时节，我回到故乡挂青，晚餐后，天宇约我在回龙州内土黄色的小路上漫步，边走边跟我谈他的创业故事，说他这些年投资很大，战线拉得很长，光4000万元以上的工程就有3个，有两个是跟人合伙搞的项目。问我明天是否有空，他在W县投资的一个大型房地产项目的第一期，明天上午9点开盘，请我一起去见证一下销售场面。当我们开车从洞口赶往W县时，刚好曙光初露，天宇在高速上一路飞驰，并不停地跟我述说他们打造W县房地产的初心。

几年前的一天，他跟几个朋友到W县喝酒，因为激动，喝到晚上半夜才睡去，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11点，本地的朋友约大家到距市中心一公里的农庄去吃土鸡，站在农庄的门口往前望去，碧绿的原野一望无际，这块地少说也有一千亩以上，成阶梯式伸展开去。W县是湘西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和气候优势，它深居群山之巅，徐风习习，是天然的空调，漫山遍野的树木，散发着厚厚的负氧离子，是天然的氧吧，风光旖旎，山水宜人，后面山上的那条瀑布，是天然矿泉水，清冽甘甜、口感甚佳，含有多种微量元素，能治多种疾病，比城里销售的矿泉水优季得多。于是，有位朋友突发奇想，说如果把前面的空阔地打造成房地产，肯定商机无限。几位朋友认为这是个好设想，纷纷表示愿意加盟。然后，由W县的朋友负责项目审批，办理各种证件。其它几位朋友负责项目资金筹集，经过3年的忙碌，本期开盘的共有50套别墅，500套商品房。虽然他们匠心独运、设想大胆，W县是历史名城，享誉全国。但过去由于交通闭塞的原因，来这里旅游观光的人并不多，让外界的游客领略到它的风采，懂得它的文化底蕴，更是廖廖无几。我满怀疑惑地问天宇，你们的构思新颖，也很有创意，就是不知在这深山老林里，房地产有没有销路。天宇回答说，随着社会的发展，现在人们的思想观念变了，过去有钱人都往城里跑，把在城里拥有一套商品房视为人生最大的幸福。现在，他们退休后都想来乡下休闲，你看现在北方人都喜欢到南方去买房子过冬，我们这山区的气候冬暖夏凉，是最好的养生场所。房子还未开盘，就有人来预订了，商品房订出200多套，小别墅订出了20多套，客源大都为外地的中老年人。我们的房价是白菜萝卜价，在这里买栋别墅，还没有在市内买套商品房贵。今天开盘，可能会吸引远近更多客户前来购买。我们前几个月在各大媒体上进行了宣传，从交通优势、环境优势、气候优势、水土优势和价格优势进行了全方位、多角度的宣传报道。先后请远近闻名的3个风水大师来看过，都认为这是一块藏龙卧虎之地，是中老年人休闲的最佳场所。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忧心忡忡得到了彻底打消。

来到W县城，一走出车门，给人眼前一亮，果然名不虚传，真的是传说中的风水宝地。右侧是热闹非凡的县城，背后是一座长着密密麻麻树林的大山，植物有几千种之多。山上高大的灌木顶着巨大的华盖在空中摇晃。鸟儿在树枝上跳上跳下，发出清脆悠长的鸣叫。商品房从大山的底部依次排开去，每幢楼房之间，都设有水池、假山，种植着名贵的树木和绿色草坪，让人看上去赏心悦目。别墅构思更是独特，建设精巧，融合了中西文化，既考虑了居家的方便，又考虑了人们的视觉审美需求，每个小别墅都建成了四合院，修起了雕花图案的围墙，别墅的后面修有游泳池，建有小鱼塘。别墅的前方种植着五颜六色的花草，合欢树和海青松像迎宾小姐一样站立在大门两侧，还预留了一些空地，供用户自主选择。一条条山泉水小溪沟，从山底伸展出来，沿着商品房和小别墅缓缓流向远方，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看得我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啧啧称奇、感叹不已。

吃过中饭后，天宇又约我去他的另外一个楼盘看看。这个小区，我实在是太熟悉了，就在离我老家不到2公里的地方，从前随大人上街和去县城读高中的必经之地。原本这里是些水田，不知何时，人民公社迁移至此。门前有一条碎石铺就的马路，围墙外种着一排整齐的梧桐树，枝叶四张，主要可能是用来为公社大院遮挡灰尘的，每当到了秋干天气，梧桐树上堆满了厚厚的土黄色灰尘，几乎看不到一片绿叶，是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扬起的漫天灰尘所至，忽而一场浩浩荡荡的大秋雨，会把他们的新绿洗涤出来，让它们重新焕发出生机和活力。这条马路只有到了距县城很近的工艺场，才能见到柏油马路，那时路面上的柏油，只要阳光一照就会溶化，沾在赤脚的脚板底部，灼热得疼痛难忍。我儿时经常赤脚从柏油路上走过，磨炼出了我倔强的意志和非凡的忍耐力。

九十年代末，人民公社突然从这里搬走，传说这里风水不好，3位书记在任上毫无缘由命丧黄泉，10多名公社干部因桃色事件被撤职和开除党籍。有一年，公社招聘了一名绝色女子，负责公社干部的买菜做饭，该女子原本是歌舞厅的歌手，长得美丽绝伦、无与能比，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没有哪个男人能逃过她的美丽陷阱，她成了公社干部的公共情妇，10多名公社干部与她发生了性关系，市、县领导也有人涉足此案。撤销后的公社所在地，成了一片荒芜，到处杂草丛生，长蛇出没。

天宇看到这块闲置的土地，主动提出来购买。他利用公社原办公场所，开设了一个酒店，取名叫夕阳红。多余的地块，他便在这里修起了商住小楼，总共有5栋，每栋3个单元，8层高建筑，小户型，套内面积90平方米至120平方米不等，是学区房，与民办思源学校紧邻。专为学生家长陪读建造的，现除了自己留用5套外，已经全部售完。天宇跟我说，你如果喜欢这里的房子，你可以拿一套去，免费赠送，装修你自己负责，这里离你老家很近，养老是个不错的首选，上街或者回老家都很方便。我犹豫片刻说，不能贪老同学的便宜，如果我想要，还是按市场价购买，现在还没有考虑好。实际上，我是嫌弃四周都是田野，童少年时代那马路两边绿草上堆满灰尘的样子记忆犹新。尽管这里离高铁站很近，现在又修起了柏油马路，但田野里的泥巴，只要经农民的运作，一旦丢弃在马路边，烈日一爆晒和车辆轮胎一碾磨，必会扬起漫天的灰尘，袭击路边的楼房。

过了几年回去，天宇突然宣布所有水利项目和其它投资项目，都不做了，也不去参加任何招标，而是改做园艺场，他承包了一家大型园艺场，占地面积3平方公里。他承包的这家园艺场，我上初中时就去过，离我们初中的土泥巴操场很近，只要翻过一座山坳，就能抵达园艺场，这个园艺场是大跃进时期打造的，占领了好几个山头。我们初中时代的劳动课，都是这个园艺场内劳作完成的，10来岁的我们在里面种地、挖坑、施肥、摘茶叶、扯草。记忆最深的是给橘子树打坑，要求长、宽、高各一米。有一次挖橘子树的坑，我还把家里的那把新锄头折断了，挨了父亲的一顿训斥，说我干事情没个轻重，只知使蛮力。园艺场的果树裁种地，是依山坡开采出来的，一层层排开去，上大下小，完全依据山头的形状开采。园艺场内有几个小型鱼塘，养殖着草鱼、鲤鱼、大头鱼和连鱼，也有人在鱼塘里捉到过皇鱼，大大的嘴巴，肉很细腻。甲鱼很少出现，他们往往躲藏在鱼塘的岩洞中，适当的时机，忽而也溜出洞来。我们上劳动课累得汗流浃背时，就会来到池塘边喝几口水，清洗一下身上的汗臭。园艺场内有一大片的杉树林，非常幽静，山中那条土黄色的泥巴路蜿蜒着伸向远方，树高林密，从小路上走过时，忽而有银元般大小斑驳的日影，洒落在你的面前，极其宁静，这都是童少年时代的记忆片断，也许几十年的风霜雨雪，它早已经改变了当初的容颜。

雨过天晴的周日，地上湿漉漉的，经雨水冲洗过的绿叶，分外鲜艳夺目，空气非常清新，天宇一早打来电话，约我去他精心打造的毛铺园艺场看看。并告诉我， 中午约了10多个高中同学吃饭，特意去乡下亲戚家买了一条喂养了两年的香猪，今天早晨已经杀了，共有56斤重，到时再炒几个自产的纯天然土菜，请同学们好好喝几杯。我高兴前往，当车子绕过村庄，行驶到园艺场办公地点时，我一点都看不到40年前那个园艺场的影子，纵横交错的泥泞小路，已经被硬底化的水泥路面取代，主道可容纳两台小车交叉过往，水泥路三纵四横，像一个个巨大的网格，将绿色果园筐入其中，从这个山坳走到另一个山坳时，果树长势茂盛，漫山遍野，有刚发出绿叶的，有开着花儿打着朵儿的，还有的悬挂着金灿灿、红艳艳，晶莹剔透的果实。成片的果园内养殖着数以万计的土鸡，他们正在果园内寻找小虫子等食物。鱼塘内碧波荡漾，成群的鸭子在追逐嬉戏打闹，有的站在池塘边舒展开身子，抖落着羽毛。沿路的土壤上，还种植着各种蔬菜，长势良好，最让我喜爱的是五彩辣椒，千姿百态，五颜六色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

天宇边走边介绍说，园艺场种植的蔬菜和水果有几十种之多，月月可收获水果，即便是天寒地冰的季节，水果也从未断过，总是源源不断地上市或出口。园艺场主营的雪峰蜜橘，是当年周恩来总理亲自命名的，销量一直很好，每年有几十万斤的产量远销海内外。他自从承包了这个园艺场后，决心打造一流的雪峰蜜橘生产基地，特别是对出口产品很是讲究，皮色、个头的大小都有严格要求，他们有专门的橘子检测机，从不以次充好，砸自己的品牌。

一路上，他还告诉我们，这个园艺场尽管占地面积大，土地肥沃，交通顺畅，紧邻县城，基础设施尚好，但自从八十年代分田到户后，便受到冷落，没人打理，一直处于废弃状态，九十年代至我承包前，一直被一个绥宁佬承包，每年上交利润1万元。这个园艺场即便不管不问，每年光茶叶收入就是几万元，这漫山遍野的橘子树的收入更是可观。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到了当年那片一望无际的杉树林。它依旧非常之幽静，只是树更高了，有的顶着摩天的华盖，直冲上云霄中去了。那条七拐八扭的土黄色小路，经过40年风霜雨雪的洗礼，它竟风采依旧、容颜不改，模样犹如40年前一样，唯一的变化就是比从前更宽阔了些。小鸟们仍然在树枝上歌唱，叽叽喳喳、飞上飞下，快乐无比的样子。这里少有行人，走在这鸟鸣山更幽的密林里，让我思绪万千、浮想联翩、往事越千年。真有些后悔，青春年少时，曾携恋人去过洞口县的大部分景点和名胜古迹，为何没想起选择一个雾蒙蒙的早晨或者阳光坠落的黄昏，带她来这片树林里漫步、闲逛，寻找浪漫情怀。只是现在人至中年，再也找不到青春期那热血沸腾的感觉，体验不到那至纯至真的爱情。等哪天退休了，我一定会在合适的天气，携一条马扎或搬一把长椅，来这里默默静坐和顿悟。在这片密林里，我有点流连忘返，不停地向着密林深处进发，被同来的同学叫住。调转方向朝着一个干得热火朝天的工地走去，民工正在地面上加紧施工，准备建造新的房子，天宇说，这是在给工人们建造晚上值班守护果园的哨所，各个区域内，都装有摄像头，工人只要坐在值班室里，就能观察到果园内发生的一切。天宇指着不远处的那块平地说，我准备在那块地上，盖一个同学养老公寓，上下两层，一楼为厨房，二楼为卧室，装修好后，同学想买的，15万元一套，愿意租的就每年按6000元一套。这是个很好的养老场所，山清水秀、冬暖夏凉，后面还有自留地，同学们可以自己用来种植蔬菜，前面的那些鱼塘可以承包给想养鱼的同学，没事时，大家可以坐在鱼塘边的柳树下垂钓，下雨天，即披一个蓑衣、戴一个斗笠，体验一下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乐趣。

行走了两个多小时，一路上享尽鲜花美景，让人神清气爽。但额头上还是渗出了细微的汗珠，只好坐天宇的车回到他的农家乐餐厅。坐在装饰豪华、高贵典雅的会客厅里，水果宴便开始了，服务员不停地把种植的水果，洗干净后端上来，冰镇西瓜，巨峰葡萄、红心柚、红心弥猴桃、雪峰蜜橘，圣女果，吃得嘴巴没有个停歇，我开玩笑地问天宇，今天的中餐只吃水果，不用吃饭了吗？天宇说，饭菜很快就好，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开始喝酒。中午的饭菜，做工讲究精细，小香猪只用清水煮，没加任何佐料，吃出了童年时的味道。酸辣土鸡、酸辣竹鼠、酸辣小河鱼，都是我的最爱，最让我激动不已的是我还吃到了童年时代的美味蘑菇----甜滑雀，如此丰富天然的美味食品，我真的是从未吃过。我跟天宇说，你们的菜太美味了，走南闯北，吃过的酒店，少说也有几百家之多，今天是我吃得最开心快乐的一次。以后恐怕再也没有那顿山珍海味，能够让我留下如此亘古、难以忘怀的印记了。听到我的夸赞，天宇高兴地说：如果你喜欢这里的土菜，你休假时，天天可以来园艺场这山坳上看风景、品茶、呷水果，呷自种自养的土菜，保证你百吃不厌、天天惦念。

（写于湖南省洞口县毛卜园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