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塘

肖益民

未见到避风塘之前，我一直误认为它是一个大大的池塘，是渔民用来避风躲雨的地方。阳光下的它波平如镜。台风来临时，成群结队的渔民，驾驶着白帆船纷纷从宽阔的外海驶来，以躲避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这都是我脑海中想象的场景。真正见到它之后，才知它是一个地域名，是一块紧靠大海的土地，上面修建着许多古老的民房。我曾对它为何叫避风塘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陆地，却被人叫成了避风塘。

第一次踏至避风塘，领略到它的身世和悲怆，是九十年代中期，一个风高月黑的秋夜，零散的几颗寒星，悬挂在天幕上，我在酒店用过晚餐后，喝得满脸绯红，头重脚轻，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漫不经心、毫无目的地向着黑暗处行走，由于市内的这家酒店距避风塘不远，不知不觉步入了避风塘。街上的华丽与热闹荡然无存。避风塘路灯全无，既没有娱乐场所，也没有霓虹灯闪烁，路上行人稀少，只有路两旁那些低矮的房间里弥漫出如豆的灯光。路面并不宽阔，小巷很是狭窄，主路上铺着一些青石板，忽而穿着高跟鞋的女子，或是鞋跟上钉着钉子的男子从这里走过，总能听到步履蹒跚的“咔嚓”声。沿路两旁是一些低矮的泥房或木质结构的屋子，借着微弱的光，可见一些穿戴整齐的中年妇女和赤裸着上身的壮汉在门口纳凉，手持一把棕叶蒲扇，不停地拍打着蚊虫，嘴里哼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谣。马路边有一个宽阔的草坪，有的市民在草地上，拉一条长长的电线，挂一明亮的灯盏，在做一些小买卖，有卖炒冰的，有卖糖水的，有卖水果的。还有的在路旁的草坪上卖烧烤，鸡翅膀、牛肉、尤鱼、虾和蚝都是烧烤的原材料，摊档前客人不多。有的商贩，推着一辆自制的玻璃小车在卖卤菜，推车的头顶上系着一把小风扇，不停地旋转，以驱赶苍蝇和蚊虫。有的在大草坪上打几根木桩，拉一张宽大的帆布，开设起简易的小吃店。在一个简陋的棚子下，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围着低矮的小桌子在划拳喝酒，袒胸露背。两位打扮时髦、长相妖艳、穿着性感暴露的女子坐在旁边，为他们的喝酒增色增辉。可能是哪位年轻小伙子的女朋友，又或许他们彼此只是一些普通的朋友。哪位男士划拳输了，就得罚喝白酒一杯。输者一旦喝毕，美女即会前来及时满上。海边去散步的人群，时不时地从他们身边穿行而过，有的未免对他们这一喝酒的场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纷纷驻足观看。有一位30岁左右的男子，正值青春年少，看到这般场景，便在他们的面前停下了脚步，盯着美女的暴露处猛看。酒桌上长着络腮胡子、火气粗暴的年轻男子，借着酒劲，站起来朝着青年的胸脯狠狠地一拳，嘴里叫嚣着，看什么看，老子一拳打死你。男子自觉无趣，并不恼怒，低着头慢慢地走开了。我站在离他们不远的黑暗处，很是为他感到愤愤不平，认为喝酒的小伙子脾气太坏，像个亡命之徒，碰上是我，非跟他拼命不可。

漫不经心地走着，不一会来到了不远处的码头边，一条长长的铁栏杆横亘在海边，，陈旧得锈迹斑斑，借着码头上昏黄的灯光，依旧模糊可见，栏杆粗壮且结实，虽然看上去已经伤痕累累、布满铁锈，但依然稳当地站立在码头，以阻挡夜行人不小心坠入海中。我伫立在栏杆旁遥望，只见海面上渔火点点、帆影绰绰，借着渔火，可看见渔民正在海中撒网捕鱼，码头上光秃秃的，三三两两的民工干完一天的重活，忽而来海边散散步、吹吹风，以散发全身的炽热。由于海湾疏于管理，附近的居民晚上将垃圾倒入海边了事，以致海边的咸腥味很浓。涨潮时的海面上飘浮着一层纸渣，浪花时不时地将他们冲散开，不一会，它们又聚集在一起，海风中夹杂着难闻的腥味，一阵海风吹来，弄得人呼吸困难、恶心得直想呕吐。附近的居民也许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环境，要不他们长年累月驻扎在这里，真不知他们的日子是怎样苦熬过来的。我实在经受不住阵阵海风夹杂着的怪味，溜达一会，还是迅速离开了码头。

事隔一年，一个淫雨霏霏的早晨，我去东风电影院看《西楚霸王》那部电影，朋友说电影的内容惊心动魄、扣人心弦、耐人寻味，我和同乡战友来到时，已经错过了早8点的场次，只能静待9时半后的放映。站在电影院门口，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自觉无聊。朋友提议去避风塘草地海鲜市场走走，说此时正是渔民捕捞上岸的时段，我们可以去看一下渔民们的收获。于是，我欣然前往，避风塘多为巷道，一条稍宽的路面到处坑坑洼洼，土黄色的路上，忽而一辆摩托车驶过，扬起漫天的灰尘，行人不得不捂住鼻嘴，走完这段路面，头发上大都沾满了黄色的灰尘，会让人误认为是碰到了金黄色头发的外国男子或女郎在此闲逛。路面周围的房子低矮，大都为旧有建筑，泥巴墙上长着些杂草或小树，有的裂开了口子，让你觉得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垃圾遍地都是，商铺全是利用自家的房子而开，有修钟表的店铺，有修自行车的铺子，还有的在门口开着小卖店，大都为人们常用的日用品商店和糖烟酒商店。当然也有卖锅铲勺瓢的。我们无暇顾及，直接来到卖海鲜的草坪，这里真的是热闹非凡。渔民把网兜里的鱼、古鳝、虾、螃蟹、沙虫、贝类等海鲜倒在地上，家人就坐在地上叫卖，他们即带着一夜的疲惫回家休息。鱼虾在草地上欢蹦乱跳，市民即在市场内转悠，挑选自己喜欢的优季价廉的海鲜。他们在不断的讨价还价，似乎总不能遂自己所愿。海鲜市场内臭气熏天，海腥味极浓，幸亏是清晨，如果是正午，强烈的阳光一照，更加会让人难以忍受，污水在地上横流，穿行于海鲜市场市民的鞋底沾满了污泥浊水。由于我们是来看热闹的，无心购买海鲜，绕市场一圈后，即来到水泥铺陈的码头上，椰子树在海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对面港口的军舰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海鸥成群结队地在海面上飞翔，心里渐渐地感觉平静了一些。这是90年代初，白日里避风塘给我留下的记忆。

有一位同乡战友，他在部队通信仓库当主任，平日里总喜欢喝上几口酒，冬季一个阴雨绵绵的晚上，我从老家回到湛江，坐大巴车到遂溪洋青后，没有公共汽车，便打电话给他，请他派一台车把我接回市内。没想到，他自己亲自开车到几十公里的市外接我，当我抵达霞山区时，正是晚饭时间。我提出请他吃过饭再走。他微笑着说，去避风塘吧，兄弟们都在等着你呢，今晚我安排了6个兄弟陪你喝酒，你可要喝好。这是一个宽阔的大排档，以吃火锅为主，食材主要是鸡、狗、牛、羊、兔，还附加一些海鲜，他车里自带了几瓶低档白酒，我本对吃火锅不感兴趣，但看他们高兴开心的样子，不想扫大家的兴，只好勉为其难地坐了下来。这个大排档四面透风、破烂不堪，地上脏乱得一塌糊涂，让人不忍多看，唯一的好处是这家火锅店比其它的火锅店便宜。因此吸引了喜欢精打细算的顾客，纷纷前来就餐。那晚经不起酒鬼朋友们的轮番进攻，我喝得不省人事，什么时候回到家？怎么回到家的，我一概不知，只记住了那家火锅店周围的脏乱差。

一位同姓的朋友，从军队转业后，很有经商头脑，把所有的积蓄用于炒股，赚了钱就在市内买一些有升值潜力的房子，转手时，常常能获得一笔不薄的收入，据说他最先买的一套10多万元的房子，10余年后，竟卖了65万元。他自鸣得意，常在我面前夸耀。可我是穷人的思维，总给他吹冷风泼冷水。好在他很有主见，从不被我的偏见和高谈阔论左右和止步不前。这次，他在避风塘码头位置买了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而且紧靠草地海鲜市场，我们俩吃过中饭后，便急匆匆地去看房子。当我们穿过那些七拐八扭的狭小巷道，气喘呼呼地爬上四楼时，两个人都挥汗如雨。房子还算宽敞，只是海腥味和臭鱼烂虾味，在正午阳光的强烈照射下，四周飘散，忽而一阵海风夹杂着地上的热浪，时不时地从窗户上吹进来，弄得我肠胃不适、直想呕吐。看过他的房子后，我感慨万端地说，这房子能住人吗？道路狭小，小车进不来，也没有停车的场所，到处污泥浊水，臭味甚浓。即便是那些民工，也不会买这里的房子做为自家的住所。他面带尴尬的笑容说，这房子很便宜，还不到市场价的一半，150平方米的房子，我35万元就拿到手了，是一个全家去广州发展的工薪阶层甩卖的，我家在市内有房子住，也不打算全家搬过来。买下来坐等它升值后甩买。我笑着调侃他，只怕时间久了、房子旧了，送给别人，都不会有人愿意要，如此恶劣的环境，你还想升值，等着贬值吧，朋友被我说得满脸难堪，不再做声。

因工作调动，举家迁往赤坎，我10多年没有涉足避风塘。想起它那不堪入眼的脏乱差，全身起鸡皮疙瘩。去年，我去特呈岛采风，在渔人码头坐船。清晨，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来，蔚蓝色的天空给人以宁静的美感。

当我抵达渔人码头时，我惊讶得瞳孔放大，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码头构思精巧、景色迷人、空气清新。很难想象它就是前些年那个令我厌恶的避风塘。近年来，避风塘在政府财政资金的扶持下，民运企业积极加盟，经科学规划和精心打造，它已经变得让我无法辨认了。避风塘的商业区、住宅区和码头上，环境优美、视觉效果甚佳，放眼望去，如同一幅精美的图画。整个避风塘规划得层次分明、井井有条、夺人眼目。渔人码头广场前的两边分别修有大大的花坛，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像是一群美女迎宾小姐站立在广场的两侧，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登上几级台阶，广场上建起了一个蘑菇状的凉亭，小商小贩围绕着亭子正在经营着他们的小本生意，有卖奶茶的、有卖饮料的，有卖冰蒸鸡翅的，还有的在摆地滩，卖一些海产纪念品，其中12 生肖的花海螺很受顾客的青睐。可我却对摆在亭子石凳上那几个大大的皇冠螺发生了兴趣，只是嫌它贵了点，才不忍下手购买。左侧是高层建筑，里面准备建成湛江特产干货海鲜销售商场，三楼上有一个大大的展览厅，里面的国画惟妙惟肖，看得人目不暇接，据说这是一位民间画家柯老的佳作，它为了自己心爱的美术事业，终身未娶，过着孤独的单身生活。右侧矗立着两个大酒店，欧式建筑结构，它的美丽令我惊叹，就站立在当年朋友购买的那套房子的区域内，尽显高贵和豪华。我当即拨打电话，问朋友那套房子后来卖了什么价？他故弄玄虚地说，你猜猜吧，当年幸亏没听你的。否则，我就亏大了。前些年，政府在避风塘搞开发，那套房由房地产开发公司进行补偿，我获得了230万元的补贴款，我笑着说，你真是幸了狗屎运，朋友得意地“嘿嘿”笑着。站在蘑菇状的伞下，只见蔚蓝色的海面上鸥鸟齐飞，上百艘的渔船和民用客船静静地停泊在港口，大海中忽而有几艘大型商船驶过，20分钟一班驶往特呈岛的客船在海中来回穿行。经过海湾清障的海面上，再也看不到那些飘浮的垃圾。难闻刺鼻的腥味，也随水面的干净整洁消失殆尽。

从特呈岛游玩回来，正是中午时分，因好奇避风塘丑小鸭变白天鹅，我没有急于回家，而是情不自禁地步于避风塘。海鲜美食一条街与路面平行地站立着，它几乎贯穿着整个避风塘，铺面虽说都是低层建筑，但打造者为了吸引顾客，真的是匠心独运。店铺被承包的老板们装饰得高贵典雅、古色古香，再也找不到昔日破败不堪的简陋。店铺门前人头攒动、川流不息、热闹非凡，既有远道而来的游客，又有本地市民的光顾，生意兴隆得令人惊异和感慨。一座黄色欧洲风格的楼宇距大马路不远，看上去与众不同，很是抢眼。它是湛江首座法式变电站，也是南方电网首座法式变电站，据说有了这座变电站，霞山的用电得到了彻底保障。

从住宅区紫荆花园的门口经过，可看到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直耸云天，整齐等距离地排列着，把过去那些散落的民房里的住户全部收集拢来，让他们成了高楼大厦里的主人。一条宽阔500米长的水泥路面，从圆拱形写有紫荆花园的大门口出发，直抵小区的后墙。小区内树木成林、绿草如茵，名贵的树木种植在大楼的前后左右，路面整洁干净，穿着时髦帅气的俊男美女时不时地从楼房内走出，迈着矫健步子的中老年人也在路面上穿行，他们个个精神抖擞、满面春风。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和回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