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益民
那年,奉命去一个叫下川岛的地方执行撤编任务,科长指着一位后勤部助理告诉我,他是你老乡。中等身材,脸上长满了疙瘩豆,眼睛细迷迷的,看起来很慈祥善良。
吃了晚饭后,他来到我居住的招待所,想跟我一块外去散步,我欣然答应。两个人沿着海堤漫无目的地走,看大海中的波涛一次次地冲上堤岸,碎成洁白的浪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我的思绪也飘散得遥远。他跟我说,他去年结婚了,妻子是湖南财经学院毕业的,现在县财政局工作,待遇不错,他把妻子的照片拿出来给我看,还是个大美人,真有点佩服他的本事,一个中专毕业的部队军官,其貌不扬,竞找了个才貌双全的老婆。
单位撤编后,他分到了遥远的异地,一别就是十年。第二次碰到他是在广州某学院的招待所里,久别的重逢,让我们感到特别亲热,我问他来这里有什么事,他说联系调动的事,他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工作了十余年,孩子和妻子一直在老家没随军,现在孩子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想调来大城市后,把老婆孩子也随过来,全家人享受天伦之乐,学院干部处已经同意,但政治部主任还没点头,他跟我不熟,也不肯见我。我说,今晚刚好主任跟我一块吃饭,到时,我跟他说一下你调动的事。酒醉饭饱之后,主任说,你在学院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说有一老乡,人很不错,想调来你们学院,他在偏僻的海岛工作多年,至今老婆孩子仍在县城。叫什么名字,潘少生,主任说我会尽快办好,放心就是。
他调来大城市后,妻子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依旧两地分居。几年后,他要求转业,分配到县政法部门,单位待遇不错,他自己也感到很满意。听说我回家探亲的消息,非常客气,不仅在酒店里请我吃饭,晚上还要请我去娱乐,让我很是感动,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不过好景不长,第二次回去,他却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当朋友告诉他我回来了,让他晚上去某酒店吃饭时,他却借故没来,说明晚他安排我们大家一块聚聚。到了第二天晚上,他也没有任何动静。另外一位军人朋友气愤至极,打手机问他在干嘛,他说在打麻将,晚上暂时抽不出时间,吃饭的事改日再说,直到我休假完毕,离开家乡那天,也没有接到他请我聚聚的电话。再次回去时,我依旧念叨着他,朋友又打电话让他来陪我吃饭,他又说三缺一走不开,正在麻将桌上,等有时间他来安排,我生气地说,他打麻将那么上瘾,是不是赢了很多钱,朋友说,他一个春节就输了10多万,到处借钱。前次到我这里借了5000元,我跟他说了,这次我借给你,如果你再去打麻将,输了再来找我借,你就自己去跳河死了算了,我就那么点工资,还要养家糊口,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往后,我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有一次,在跟朋友聊天时又聊起他,说他这些年打麻将欠了200多万,女儿考上了北京大学没钱送,还是县领导出面担保,借贷款上的学。他本来只欠了90多万,后来又去找黑社会借高利贷,以致债台高筑,家里的房子也被放高利贷的人拍卖了,一家仅靠老婆的那点工资在外面租房子住,过得苦不堪言,家里一贫如洗,妻子和女儿整天被逼债的人骚扰,东躲西藏,老婆已于去年跟她办理了离婚手续。听到这里,我对他很是同情,就约他晚上一块来吃饭,这次他终于来了,我说你是千呼万唤才来见我的。他暗然神伤地说,这些年没脸见你,我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每个月的工资单位都扣了,仅给我留下200元钱,现在物价那么贵,每天煮一碗面头吃都不够。你每个月有工资,老婆单位又好,凭什么没钱花。当初打麻将想赢点钱,把日子过得好一点,结果越陷越深,以至不能自拨。
又过了两年,老家传来消息,潘先生因突发脑血管破裂,抢救无效死亡,时年45岁,朋友说,他可能是因为每天生活在欠债的恐惧和逼债人的追杀之中,压力太大死亡的,一个本来可以享受美好人生的朋友,因为贪图钱财,踏上了永不归来的黄泉路,很是为他感到惋惜和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