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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义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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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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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圣山海

朝圣山海

父亲的乡愁是海,我的乡愁是山。

父亲退伍后离开山东老家,一路跨海翻山后最终落脚在东北。记忆中,父亲生前只回过一次山东。那时,无比荒唐地以为父亲当过兵是不会想家的,兵,就意味着四海为家。这种简单的认知蕴含着对父亲的理解也是简单的、平面的。直到父亲临终时遗言,才顿然醒悟,父亲的心里埋着浓郁的、沉重的乡愁,那是专属父亲的情感,谁也没有真正懂得父亲这份孤寂的乡愁。

父亲扎根东北,实质上我们与山东家族日常来往的机会少之甚少。“爷爷、奶奶”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书本里一个个奢华的概念。从来没有见过所谓的“奶奶”,她也不知道我们的存在,父亲离开山东后再也没有见过奶奶。在父亲零零星星的叙述里,得知他在18岁时,因偷拿了祖母的两块银元,才得以偷跑到乡里报名参军。从此,父亲作为一名炮兵驻守旅顺海岛七年。这七年,父亲与海朝夕相伴。兵营,锻炼了父亲的骨骼;海,滋养了父亲的胸怀。父亲对海的情怀比海还要深,不然父亲临终时怎么能留下将骨灰撒在海里唯一的遗言……

此后,在漫长的时光了我不断地叩问内心。在那个物资极度贫乏的年代,我想,父亲心里肯定无数次回过山东,见过他的海,巡视过他守过的海岛。他常说,再等几年,你们长大了就可以随时回去。言语中充满了希望,似乎已看到自己翻过眼前的山、看见了海。

人生最终都会为年少无知、荒唐愚钝的行为买单,若毕业时不执意留在外地,又哪儿来的这一路山高水远,父亲回家的路也不至于长到需要用一生去丈量,如果那样人生该多么不同,我又怎么能背负如此沉重的包袱。

想念父亲时,就会仰望天空,天空有海的颜色。

记得父亲常说起海,他说海是蓝色的,一眼望不到边,海边的贝壳和沙子一样多......

我是没有见过海的,经常不服气的以为父亲在吹牛,海肯定没有村里的那条河大,没有那条河好玩,我们小时候在河边可是筑过河坝、摔过泥炮、耍过水的,在河边长大的我,天真的以为那条河比海大。否则,父亲怎么不回去?就连母亲也常会讥笑着打断父亲的描述。

面对我们的质疑,父亲宽厚地“呵呵”一笑,从不辩解。也难怪,在十里八村出了名好脾气的父亲,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令父亲生气,即使和母亲有什么不愉快的口角,父亲也会及时抽身,“呵呵”一笑,便到菜园子里去劳作。

想起父亲在田间的劳作,便会想起红歌“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这是父亲一生中唯一唱的一首歌曲。在田间地垄,在山里劳作一天收工后,老耕牛慢悠悠地驮着橙色的夕阳走在山村小路上,香喷喷的炊烟袅袅升起,锅碗瓢盆、喂猪唤狗声响成一片。山村热气腾腾。

劳累一天的父亲总是情不自禁地哼起 :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微山湖上静悄悄,

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爬上飞快的火车…..”

跟在父亲身后的我,只要一听父亲唱起这首歌,顿时精神抖擞,雄赳赳气昂昂,一天的疲劳一扫而光。此刻,父亲的肩上抗的仿佛不是锄头而是枪、不是走在山村小路上而是打靶归来。在父亲的歌声中,眼前的小河也变得宽阔无比,像父亲说的海。

我想,父亲一生都在怀念海岛的军旅生活,父亲临终时让母亲找出他的退伍证,这是父亲唯一带走的东西。父亲常说,自己要是有文化也就不会退役,也就不会离开山东老家,更不会连奶奶最后一面都未见上。言语间充满了自责,这或许是父亲再苦再累也要坚持让我们读书的缘故吧。

记忆中,父亲最见不得流浪在外的人。80年代,很多耍把式卖艺的人走村串巷。这些卖艺人在山村是挣不到多少钱的,只有在演艺结束后挨家挨户讨口吃的喝的。一次,从河南来了十几个耍杂技的艺人,演出结束后,便挨家挨户讨吃的,他们中间很多都是十几岁的孩子,父亲很是心疼,吩咐我们把家里刚出锅的玉米面馍馍拿出来,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吞食,父亲唏嘘不已。这样的事情年年都有,父亲有时还把仓房支上铺盖,为过路的人提供住宿。

而这些事情常惹得母亲不满,父亲总是劝慰母亲,说,都是出门在外,能吃上饭谁愿意这样呀。

后来,我也踏上走南闯北的路,才懂得父亲的感同身受。

2000年,我丢掉的铁饭碗,成为下岗大军里的一员,十年寒窗苦读以为一劳永逸的国企突然宣布破产,这是时代的潮流,当时全国很多国企都面临改制,满大街都是下岗的工人。而这些下岗工人里最受苦的是农村里来的学生,他们凭着一纸文凭涌进城市,无根无基。从考上学那一天,他们就被取消了农村户口,收回了土地,吃上了所谓的皇粮,他们在无数人羡慕中踏上了“星光大道”,在满心欢喜中期待着未来可以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

然而,国企改革,一夜之间砸碎了无数人的梦想和赖以生存的铁饭碗,他们赶上了国企改革这一波巨浪,身心都承受着时代的赐予他们这份无法选择的大考,而更多的是来自眼前生存的锤炼,他们那颗年轻的心倍受煎熬。

下岗后,慌慌张张的到处打零工,早市夜市出地摊卖服装,周六日到几十公里外学校卖旧书,推销小食品,好多同学成了现实中的“骆驼祥子”,走街串巷蹬着三轮车,即便如此,也仅够一日三餐的温饱.....前途,像雾一样迷茫。

人总是经历事情才会长大,才会坚强。

后来,瞒着父母毅然决然来到大西北。父亲知道后经常彻夜难眠,母亲说,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样过。之后,在隔三差五和家里通电话时,父亲总是在最后时会叮嘱一句话:“出门在外不易,不行就回家吧,有爸呢!”

一句“有爸呢!”支撑着我度过那段隐晦的岁月。常想,等条件好了,让父亲过来住上一阵子,父亲一直有来西北的计划。

然而,子欲养而亲不待。

那年八月中秋,得知父亲生病,我急忙赶回家,父亲已经出院,精神状态一如既往。但总觉得父亲像变了一个人,总爱唠叨一些陈年往事,对于我刚下岗时的凄慌充满自责,说我跑那么远,在外面无亲无故,什么事都得靠自己……这是父亲和我说的最后的话,如斧凿刀刻一样留在心底。

此后,我如圣徒皈依般走在朝圣山海的路上。

       合十叩首。把信仰放在心上

连同炊烟、斜阳、细雨及父亲的慈祥

一颗沉寂的心高高举起虔诚的力量

曾经的赤城与纯粹

被岁月汇成晨钟暮鼓的光

挂在睫毛,一点一点的闪亮


往事绝口不提

刈除无端的杂草

站成一颗树的模样

酣畅地吞吐大地的呼吸

阳光、雨露,风和雨

都散发着生命的光芒


尘埃淹没往昔的潦草淡去

岁月弹拨焦糊的期望又随风飞扬

藏起吉光片羽吧,披挂上场

在烟熏火燎的日子

在市井的街头寻找父亲的模样


那年,终于回到山东老家,在父亲心心念念的海边,我给父亲的海深深地磕了三个头,情不自禁地亲吻着沙滩上的贝壳,像似亲吻着父亲粗粝的手掌,海风中到处都是父亲慈祥的目光,父亲肯定在这里等了我很久,知道我要来,也一定会来…….

此去经年,心向山海,念去去,千里烟波。海上那轮如水明月和满天一坨一坨的繁星,松山鸟鸣涧里哗哗的流水,田间地垄此起彼伏的青蛙号子,都有父亲的影子,只是,更与何人说?

今生,那山,那海,定是我无解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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