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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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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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薅秧

夏艳平

对于种田的人来说,薅秧算得是一项有趣的活儿,它不似插秧割谷那般辛苦,也不像旱地锄苗那样需要全神贯注——旱地锄苗,稍不留神,就可能把禾苗给锄掉了;薅秧,即使你不小心把秧苗踩到泥里了,只要回头用薅田棍轻轻一挑,就没事儿。

薅秧,是帮助秧苗松土,清除稗子和杂草,使其能充分吸收肥料,发达根系,更多分蘖,提高产量。按照秧苗生长规律,一季秧苗,一般要薅四到脚,也就是四次。对此,我们那有个说法,叫做一到一具犁,二到一层皮,三到逛逛,四到量量(我们那读liang,四声)。这实际是告诉你,薅秧的规则。第一次薅秧是在秧苗插下一个星期后,这时,秧苗急着要生根,泥土不松软可不行,因此,就要用力薅深些,像犁田一样。第二次薅秧,与第一次间隔十天左右。这时,秧苗已长了根,就不能薅得太深了,以免破坏根系,影响秧苗生长;到了三次四次,秧苗长高了,只要逛逛看看,把杂草除一除就行了。

由此可见,薅秧薅到后面,就可随心随意了,两只脚轮番在秧苗间滑动,嫩绿的秧苗扫在腿肚子上,痒痒的,直痒到人的心里去。那种惬意,你不亲身体验,是感受不到的,感受到了,自然就会有所表现,你站在远处看,就会看到一群人,在田里晃来晃去的,像是在唱戏。

是的,还真的有点像唱戏,那水波荡漾、秧苗青青的田畴就是舞台,手里拄着的薅田棍就是道具,脚板扫动泥水发出的有节奏的“噗噗”响声,就是伴奏。在这样的舞台上,个个都是演员,只不过饰演的角色不同,有的是主角,有的是配角,有的是群众演员。

当然,每个人饰演什么角色,并没有人事先指定,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一场是主角,下一场可能就是配角,或者群众演员;群众演员也有可能变成主角,这完全取决于你个人的表现欲望,再就是看你有没有拿得住人的剧情。

在这样的舞台上,演出的剧目,多是关涉男女之事的,野趣,荤腥,提神。看了这样的剧目,不由你不亢奋,就连那些一向谨慎、贤淑的女人,也会变得骚动起来,一脚东,一脚西,把那些嫩绿的秧苗,打得东倒西歪的,像喝醉了酒一般。

有时候,他们还会把故事里的人和事,对号入座,入了座的,自然不会乐意,就用手中的薅田棍,去捅那说话人的屁股,那说话的人,早有了防备,就回过身来,用薅田棍来抵挡。这样,田里就热闹了,薅田棍来来去去,乒乒作响,像演武打片。当然,也有被捅着的时候,不过,不会太重,伤不了人的,大家知道,这是搞得好玩的,不能太用力,更不能伤人,但薅田棍上挟带的泥巴,会鲜花般绽放在双方的衣服上,渲染着战斗的惨烈。

除了唱戏,讲故事,薅秧有时还成了赛歌会。那些技术娴熟的农民,就是闭了眼睛,也不会弄出什么差错来。因而,此时的他们,就有了些许闲心,有了闲心,就会生出一些闲趣儿。那就唱歌吧,你刚唱出:“大田薅秧行对行,薅秧就把秧歌唱”,马上就有人接:“唱个张飞杀岳飞,唱个太阳嫁月亮。”

薅秧歌有谐趣的,如:大田薅秧薅四角,脱了花鞋挽裤脚;过路君子你莫笑,丈夫小了莫奈何。大田薅秧行对行,薅个鲤鱼两尺长;大的拿来过端午,小的拿来送亲娘。也有表示男欢女爱的,如:清早起来雾茫茫,鸳鸯飞到田埂上,蚂蟥缠住鸳鸯脚,乖妹缠住小情郎。翠竹有节肚皮空,春蚕结茧睡当中,燕子衔泥嘴巴紧,两人相好莫露风。

大家唱得很尽情,也很尽兴,都扯开了嗓子。刚开始唱时,唱的是现成的词儿,唱着唱着,灵感就来了,都即兴创作,见到啥唱啥,想起啥唱啥。到了这个时候,人就无拘无束了,男的唱:对面那位胖大嫂,为啥穿得那样少,一人薅秧有么味,我来陪你好不好。胖大嫂就唱:对面坡上有条牛,鼓起眼睛四处瞅,东瞅西瞅忘吃草,嘴里啃块大石头。唱着唱着就接上火儿了,泼辣的大婶大嫂们,扯开喉咙连唱带骂,把那些爱挑逗的大叔大哥们,骂得无以招架。至于那些小伙子和大姑娘,就只有脸红的份了。

这样几个回合下来,天远了,地阔了,人也精神了,待到他们回过头来,身后已是葱绿一片。可以说,薅秧是一项富有“诗意”的劳动,特别是那让劳作者忘却劳作之苦、焕发生命激情的薅秧歌,更是把农事与诗歌和音乐完美结合的典范,它代表着一种农耕文明。可以说,薅秧歌唱响的时候,正是农村最火红、最有活力的时候,那歌声,是点燃农村欢乐的火把。

可惜的是,现在很难见到那样的场景、听到那样的歌声了。如今,田地分到了户,一些青壮劳力都外出打工去了,田地没人种了,留在家里的,是一些气力衰微的老人,他们哪有力气薅秧啊,更不说唱薅秧歌了,即使唱了,也没有人和啊。好在现在科学发达了,不再要人薅秧了,到了时候,把除草剂或灭草灵往田里一喷洒,就万事大吉了。这对农民来说,是个好事,劳动强度减轻了,但那样的情趣也不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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