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春兰谈诗表情操
何为问名认同事
青春荒芜总寄托,轻风吹来听啰嗦。
偏是年少爱逐梦,无端情恨由此做。
且说何为交上考卷正要走出考场,却听身后有人高声喊着:“还莫慌走,名字还没写!”何为一扭头却见一青年考生匆忙间拉住了那位女监考老师的衣角且伸手夺卷子,随后又有一位胡须髯髯的老考生也上来拦住去路。女监考老师紧抱着卷子,仿佛遇着了强盗,又惊又怕又怒,却又挣不脱。只听那老考生焦急地哀求道:“女菩萨,求求你,我的卷子写成别人的名字了,你行行好,让我改过来。”
“奇怪!”女监考老师不由笑出了声道,“你的卷子怎么会写上别人的名字?”
“唉,”老考生一手搔头,似乎很难为情地说,“都怪你们急着要收卷子,我是人慌无智,只顾看人家的卷子填空,不小心把人家的名字也填上了……”
如此言语,当下惹起一阵大笑。何为见与自己无关便无暇再顾,他独自溜出县一中,心中难以想象如果再见到那位“及时雨”,他的脸将要红烫到什么程度。
事隔半月,现在又无意中面对于她,何为依然尴尬得红透了脸。他知道:这羞色的一半是天生的,一半是亏心的:没听良言劝告还则罢了,接受人家的帮助却没一声言谢便仓皇逃去又怎么说呢?此刻,何为心中真恨,恨老天为何这样爱捉弄人,想躲也躲不开,可是世界太小了么?他思绪忙乱无从开口,还是姑娘打破沉默而笑道:“听说我们这儿要调来一位老师,你是来报道的吧?”
“嗯。”何为机械地一点头,心道:为什么要把自己调到这儿来呢?在王岗小学我不是教得很好吗?
“明儿的才正式开学,别的门我开不开,你先把被卷放在我寝室里吧。”
“那,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快扎好车子。”说着,姑娘上前帮何为解被卷上的绳子。两人进了屋内,姑娘一边让座一边又忙着泡茶,何为得闲便打量着屋内。
这是一个单人间,办公休息合用,床铺紧靠在房间后墙边,床对面是办公桌。桌上和床上一样整洁:天蓝铺单,静如春水,缎面被子,美如秋云。那桌上,一排图书依墙而立,一摞本子靠角而放。罐头瓶做的笔筒中铅笔、钢笔、圆珠笔高矮不齐,煤油灯上的玻璃罩光亮如新。何为下意识地一抬头而道:
“你们这里还没有牵电灯?”
“牵了一半就没有牵了。”姑娘道。
“哦,牵了一半?”何为不解道。
“前两年,大队每家每户集资筹款准备架电线,变压器买了,电线杆也栽了,最后买电线却没钱了。也不晓得咋回事,当官的也不好再收钱,所以就一拖再拖,拖到现在也没人提了,电线杆倒没见了好几根。”姑娘似乎有些怒意而转口道,“来,喝水。”
“好。”何为接过茶水感到有些烫手便放到桌上道,“农村里就是这样,老百姓挣钱艰难,当官的假公济私捞油水,老百姓出了钱却得不到福利。唉,现在哪儿还有为民办事的官?现在的人就像我们圣人评价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还是好人占多数的。”姑娘笑道。
何为无语,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个念头:好人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的标准?他又环视四壁:素白微黄的墙壁给人一种陈旧的感觉,而办公桌正上边的墙壁上一幅《春兰图》却是春意盎然,图上几叶兰草的空白处是两行流利的行书: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作为一名教师,何为很想体味一下这诗句的意味,然而却无从想起,只好找话道:“你挺喜欢兰花的啊。”
“嗯。”姑娘一点头,似有一缕羞色掠过,又道,“我觉得兰花本质高洁,所以又显得美丽芬芳,有君子兰之称。古时候,不是有很多文人墨士都爱自比兰桂吗?张曲江就是最典型的一个。”
“噢。上面那两句诗就是张曲江的?”何为问,心中不由涌上那首儿歌: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对。”姑娘道,“当年张曲江被贬谪,抑郁不得志,只有赋诗寄托自己的情怀,所以就写了《感遇》十二首,这是其中的两句。”
“古往今来,以花自喻的的确是不少,”何为道,“不过,表达高尚情操的花草也是很少,像岁寒三友:松、竹、梅,花中两绝:牡丹、芍药,人间第一香:茉莉,等等,象征意义很好,可你为啥独独喜欢兰花?”
“岁寒三友,性太寒,以它们自喻,要么过于清高,要么会让人不寒而栗,”姑娘笑道,“牡丹,芍药都是富贵,娇艳的代表,我是不敢攀比的。茉莉虽好,却是香气袭人,太过招摇。所以,我只爱兰花的位卑而不自卑,性淡但不少热情。”
“茉莉号称人间第一香,可是,兰花却是天下第一香,”何为说得高兴,言语不觉便流畅且多了,只听他又道,“这样说来,兰花不更是花香袭人吗?”
“花香袭人,”姑娘听到这四个字不由想到贾宝玉就因这四字便给一个丫头取名袭人,袭人心高,虽未尝如愿但结局还是不错的,又想到自己刚才说“香气袭人,太过招摇”,而这人又说“兰花不更是花香袭人吗?”这不就是说兰花不更是太过招摇吗?自己以兰花自喻,那么……姑娘心下不悦,但又想或许他是无意的,便道:“香跟香不同,茉莉花香浓郁,兰花香气清爽,给人的感觉不同,兰花号称花中四君子之一,确是有它的独到之处。”
“其实,这都是你们文人的一种精神寄托,”何为道,“花草能够有高尚的风格,这和名山以名人而名没有什么区别。”
“也确是这样,”姑娘道,“其实,我喜欢兰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的名字中也含有一个兰字。”
“是吗?”何为笑了笑,蓦的脸上一红又道,“承你多次关照,到现在还没说一声谢谢,并且还不知道你的大名。”
“我是个无名小卒。你就叫我方春兰好了,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共事,互相帮忙的事情很多,没必要谢来谢去,再说,我也没帮你些啥。”方春兰说着,心中纳闷:自己今天怎么了,竟和这个不算熟悉的人能说这么多话。
“我叫何为,你也直呼我的名字就行了。”
“我知道。”方春兰笑道。
“你知道?”何为不解: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何为不由多看了一眼方春兰,只见她:国字脸,一字眉,玲珑鼻子,樱桃小嘴,刘海额前挂,秀发肩上披,端的是匀称稳重,只是,只是那一脸的雀斑,何为在心中莫名地叹息一声,却听姑娘又道,“我是从你的卷子上看到的。”
何为不由一阵羞涩,他站起身道:“估计快晌午了,我得回去,反正摸着了路,明天就不会来迟到了。”
“差一刻十一点,已经晌午了。”方春兰看着手腕上的表道,“你们家离这儿多远?”
“到双沟有十四里,不知道双沟到这里还有多远的路程。”何为道。
“双沟到这里还有十七里,我看你中午在这儿吃过中午饭再回去吧。”
“那咋儿行?——我还要回去,回去带些别的东西。”
“下午回去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在学校起火,中午我问问今年该带多少粮,还有别的什么的。你回去心里有个底儿。”方春兰见何为又欲说什么,忙又道,“就这样吧,你第一次来是客,中午到我家里吃饭,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共事,一起吃饭的日子多得很,走吧。”
何为不再固执,心中好像也有想去的欲望。他尾随方春兰走着,但见这个村子很大,杂树丛生,有的树木则是高高耸起,把那枝叶下的土坯房子更衬得低矮形拙,偶尔几栋大红瓦房和那刺槐,椿树对峙,则是分外耀眼。村子里鸡飞狗叫之声不绝,顽童追逐叫嚷之音鹊起。脚下的泥土路突兀,路边的小水坑干涸。这是何为很熟悉的,自己童年不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度过的吗?只是,十多年过去了,家乡青砖大红瓦房已不再令人向往,二三层的高楼也比比皆是。除夕之夜,天灯亮如白昼,电视已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而这里却真是落后了。
方春兰的家离学校不远,三间小瓦青砖外包皮房面南背北,一间草顶厨房座东朝西。大门有褪色的尉迟恭和张翼德当门不让,门楣低矮,让人一进屋便要先一鞠躬,当直起腰的时候便见领袖像当堂而贴,两旁有《打金枝》、《西厢记》的戏曲画画。屋内陈旧但干净利落,两条长板凳靠墙放置,四把木椅子一尘不染。何为独自坐着,东看西瞅,显得极不自在,幸好不久方春兰便从里屋出来并递给一本书道:“你先坐,我去喊我妈回来。”
何为随手翻开那本《知音》,见有些文章在一些精彩的句子下做有记号,尤其是篇首语,是汪国真的散文诗《欣赏》,其中有被打了红线的一句:一个永远也不欣赏别人的人,也就是一个永远也不被别人欣赏的人。何为想起方春兰,她的言谈举止确是令人欣赏的,那么,她究竟是怎样一个性格的人?
方春兰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位老人——两个标准的庄稼人:裤腿高挽,赤脚走路,手拿镰刀,背驮青草。只是那男的虽然衣衫补丁,但仍表露出一些旧时私塾先生的气味。何为见了忙站起来,方春兰给何为介绍道:“这是我们学校新来的何老师,这是我伯,我妈。”
何为一一叫过大伯大妈,方春兰说道:“伯,你陪何老师坐,我和妈做饭去。”
“好好,多炒两个菜,小何还是第一次来。”方老汉乐呵呵地说。
“别麻烦,既然来了就不是外人,随便做点儿饭吃就行了。”何为道。
“坐,坐。”方老汉摆摆手坐下道,“我们这儿太偏僻,离街镇远,出入不便,再说又贫穷落后些,也没啥菜,都是自己种的,园子里有啥就吃啥。”
“这就还行,还能自己种点菜园,我们那儿出入倒方便,可是菜园却种不起来。”何为道。
“现在这儿也不行了,辛辛苦苦种点菜,自己能吃上一半。唉,现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的思想变了。”方老汉叹道,见何为欲言又止,便继续道,“想那六七十年代的时候,这农村里昼不关门夜不闭户,也没听说哪家被盗了,就是日子苦了点儿。现在日子好过了,可这人的思想却不是恁好了,我们当老师的虽然说为人师表,但这么大的世界,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何为为之语塞。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他总认为:生活就是拼搏,是你死我活的拼搏。弱肉强食,是大自然的真理,所以,为了自己的生存就不在乎用何种手段,乃至卑微的伎俩了。而方老汉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风霜,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风尚,使他对现在的人,尤其是年轻人有一种哀愤的看法:哀其自贱,愤其独食。现在,面对眼前这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青年人,且不久就要与自己共事,他不知有无必要作一番审度,因为他知道:人上一万,各式各样,凡事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您也在教书?”何为问。
“你看我这样:地地道道的老农民,我哪儿教得了书?”方老汉笑道,“只是我们这儿的人相信我,抬举我,让我在赚坡小学带个头,招呼一下。”
“赚坡小学在哪儿?”何为问。
“就在这儿,村边,你进村第一个遇到的房子就是。”方老汉道。
“那不是佘坡小学吗?”何为越发纳闷了。
“哈哈,”方老汉笑道,“本来是该叫佘坡的,只是人们忌讳这个字,图个吉利念它的反义字‘赚’音,就像杀猪的说猪舌头叫猪赚头,撑船的说翻个身叫掉个身,一个道理。”
“噢。”何为点点头,心道:今天又学了点儿。那么,这方老汉就是这儿学校的校长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何为忙满脸堆笑道,“那,我应该叫你方校长了,以后要给您添麻烦了,还请您多担待点儿。”
“没事。”方校长一摆手道,“你们年轻有为,比老家伙们强多了。不过,话说回来,人老见识广,在一起共事,我认为你们不对的地方我还是要说的。”
“伯,别老是给人家上政治课,现在那一套现在吃不开了,现在只能——吃饭!”方春兰捋起袖子,额上沁出莹莹的汗渍,嘴角笑意横生,又道,“伯,你把桌子挪好,我打盆水来。”
方春兰瞟了一眼何为转身出门,腰间那齐膝的围裙一翘一翘的,齐肩的披发已经扎起。“她真象一个家庭主妇。”何为这样想道,见方校长挪好桌子,他忙起身帮着摆凳子。这时,方春兰端了盆凉水进来道:“何老师,来洗把脸,这是肥皂。”
“你先洗吧,看你忙得满头大汗。”何为真诚地说,但方春兰不让,待何为洗毕又抢着把水倒掉。方校长和方春兰一同到了厨房,再回堂屋的时候,方春兰端着两盘菜,方校长拿着筷子和酒杯,他招呼何为上坐,但何为哪里肯就坐?这点儿常识何为还是懂的。最终还是方校长坐了上席,何为旁坐。一会儿,方春兰把菜端齐,有六七个盘子。虽然荤菜很少,但盘数极足,这就表明主人家的好客之情了。何为看仅有三人在坐,方春兰的妈妈却没来便欲去喊,方校长道:“小何,你坐着别动,春兰,横竖又没得旁人,把你妈叫来一起吃点儿算了。”
“好。”方春兰到厨房把妈妈喊来,乡里人家很好客,老人一进门便唠叨没有菜,委屈了客人,把何为说得很拘谨,不知何以作答,方春兰忙道:“妈,坐下吃饭吧,今儿的就将就一些,反正何老师已经调到这儿来了,以后您多炒几个菜接他就行了。”
何为道:“以后打搅你们的时候肯定多。”
“别光顾说话了,”方校长拿起筷子道,“小何,拿起起筷子,尝尝我们春兰的手艺怎么样。”
何为捻起一片白菜帮,酸酸的,虽然白肉片很多却不发腻,只是微微有些咸,只听方春兰道:“这鬼腊肉,都腌成精了,我洗了五六遍还这样咸。”
“腊肉就是这样的,不咸能搁到这个时候?”方春兰的妈妈道,“吃腌腊肉对身子骨很好的。”
“一咸三分味,我是嫌我们这儿太落后,肉少了。”方校长笑道,“小何,还可口吧?”
“挺不错!”何为赞道,“我们那儿还有这个说法,多吃盐能强身健骨。”
“其实,我们家的口味是太大了些,只是春兰在外读了几年书,口味掉了下来。每逢来客,她只要有空儿就要掌锅,说是在外面的人口味淡,又说她妈的手艺跟不上时代了……”方校长说着便笑了起来,方春兰羞却地打断她父亲的话道:“别光笑话我了,是不是真的炒得不好吃?”
……
三天后的清晨,何为从家里走的时候,东方正是一片绯红,这是方校长特别关照,让何为正式开学后再来。当何为箭一般的骑车赶到佘坡小学,学校里早已是沸腾一片,明媚的阳光下,一群群的小学生往来穿梭嬉嬉闹闹,或踢方的,或跳绳的,或打鞠,或抓子,或追逐,或下方格棋的……衣服也是各式各样,不像城里学生有统一的校服,但大部分都是新的,起码也是新洗的。何为不禁想起自己上学的时候,每逢开学,妈妈总要做一套新衣服给自己换上,象过年一样,然后给他背上洗得干干净净、空空的书包,让他高高兴兴地去上学。这个时候,何为似乎豁然明白:当时的妈妈对自己是那么的溺爱——新学期,如同新年一样,总要给儿子一个全新的感觉,真是天下可怜父母心。何为又看着面前这许许多多或旧或新的空书包,他的脑际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作父母的也许是想让自己的子女能背回去些什么吧!
走进校园,又径直向方春兰的寝室走去,何为的心跳有些莫名地加快。方春兰的寝室内很是热闹,有四五个女的坐在一起逗着一个小孩,笑声不断地飞出窗外。何为扎好车子,方春兰已走出寝室,她招呼道:“来这么早啊!”
“都迟到了——你们大伙不都来了吗?”何为道。
“你还跑了三十一里路,按说比我们都走的早。’方春兰笑道,“快进来,先洗一把。”
何为随后进屋说了声“你们早”,又接过方春兰递过的毛巾简单地洗了把脸,只听方春兰又道:“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这儿新调来的何为老师……”
“知道。”一个圆脸,扎着牛尾辫子的女子道,“暑假还在一起学习的。”
何为这才注意到这个女子的确似曾相识,并且,她身边的那位瓜子脸、青春头、稚气横生的姑娘也有些面熟。
“知道了,就不用我再多说了。”方春兰道,说完又看了一眼何为,却见何为道:“我还没请教各位的尊姓大名,还是请你介绍一下。”
“还尊姓大名,在一起大半个月也没正眼瞟过我们一眼,看来我们还是小姓小名。”圆脸女子道。
“反正何老师也在这儿教书了,以后请何老师每天多看她几眼,以免你初来乍到,人家给你小鞋穿。”青春头的姑娘作了个鬼脸抢接话题,于是引起一阵笑声朗朗,圆脸女子佯怒欲打,方春兰拦住并道:“这位是王勤,王老师。”
圆脸王勤向何为一点头,何为礼貌地回笑点点头,却见方春兰又介绍一位长发披肩,穿着大红衬衣的李爱林,以及身着素白衬衣年近四十的赵芳媚,最后指向那个瓜子脸、青春头的小姑娘道:“这是我们的‘小不点’——小秦丽。”
“嘻嘻,不小了,再过两月就十九了。”秦丽撅起嘴巴说,这个声音让何为猛然记起了暑假学习时的情形。
那天,上课已有十多分钟了,讲课老师正讲得津津有味,忽听一声“报告”,那老师向门口一望,见一个短袖、长裙、独辫的小姑娘站在门口,讲课老师道:“你走错了,这里不是你们的教室。”
那时,有些初中的学生趁暑假在这里补课学习,讲课老师认定眼前的小姑娘是一个摸错门的中学生,却听小姑娘道:“这儿确实不是我的教室,可是我在这里已经学习十几天了。”
教室里一阵笑声,讲课老师纳闷道:“你在这间教室学了十几天?——我们这里可是双沟各个小学的老师在这儿政治学习,小同学,去吧,别闹了。”
又是一阵笑声,那小姑娘却也不怕,又道:“可我是赚(佘)坡小学的老师,赚(佘)坡小学难道不归双沟管?”
“你是赚(佘)坡小学的老师?”讲课老师更加诧异,忙又问教室里的老师学生,“这里有没有赚(佘)坡小学的老师?”
“屋里有几个,门口站一个。”一个男子的声音答道,霎时惹起一阵大笑。讲课老师忙道:“小姑娘,对不起,你确实太年轻了,啊——请进请进。”
此情此景,历历在目,何为不禁想笑,因为那位小姑娘正是眼前的“小不点”秦丽秦老师。却听秦丽向方春兰又道:“光说我们,你自己咋不来个自我介绍?”
“人家不用介绍,早相识了。”王勤意味深长地说,看着方春兰直笑,李爱林也笑出了声,方春兰擂起拳头要捶王勤,何为听出了弦外之音,脸上通红,却听赵芳媚笑道:“死妮子,开玩笑也要论个场合呀。”
“哎,你原来在哪个学校?“李爱林向何为问道。
“在王岗小学,离这儿也不算远。“何为道。
“王岗小学条件要比我们这儿好多了,”王勤道,“听说教学楼已经盖好了。”
“现在可能就已经使用了。”何为道。
“那,你可有点儿划不来。”秦丽道,“艰苦的日子你给他们奉献了,幸福的时候你却又走了。”
“那没办法,只有服从分配。”何为道,蓦地想起,既然王岗小学比佘坡小学好,而自己却从王岗小学调到佘坡小学,按惯例,这不是“充军”惩罚吗?于是,何为颇觉难堪。
“王岗小学条件好,赚(佘)坡小学心情好。”方春兰道,“我们和和睦睦,亲亲热热,不是比啥都好吗?”
“就是。”赵芳媚道,“俗话说,愁一愁,白了头;笑一笑,十年少。在这里快快乐乐教书就是最好的享受了。”
“学校一共有多少老师?”何为问。
“我们这儿有六个,还有一个孙明,一个主任赵英明,一个校长春兰的爹,一个‘快嘴’王军,现在是满十(实)在,整整十个人。”赵芳媚道。
“何老师没来的时候,我们男女比例是四比五,现在成了五比五,真正实现了男女平等。”秦丽笑道,而王勤却道:“真正实现了男女平等,我们女同胞就要吃亏了。”
“这是咋说?”李爱玲问。
“你想,”王勤道,“古往今来,男人欺压我们女的习惯了,现在虽然倡导男女平等,我看也只有我们女的压住他们才能获得平等,以前学校里是我们女的多,现在男的也多了,这不明摆着我们要吃亏吗?”
“有道理。”秦丽道,“那咋办?”
“我看,只有一个办法,”王勤道,“趁现在这屋里男女比例悬殊,我们先把‘异己’修理服了再说。”
众人一阵好笑,那赵芳媚更是笑得扬眉,又追问道:“怎样修理才好?”
“我看只有关门操家伙。”秦丽笑道并抓起了身边的笤帚。何为见像要当真似的忙双手直摆道:“别别别,不用你们修理,我已经服服帖帖了,今后我绝对站在女同胞这一边。”
“哈哈”,满屋子大笑。方春兰道:“哎,‘小不点’,说是说,你可不能骂人。”
“我哪里骂人了?”秦丽道。
“你说关门操家伙干啥来?”李爱林道。
“噢,嘻嘻,”秦丽不好意思地一笑向何为道,“何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没事儿。”何为也会过意,却是满脸通红。只听方春兰接道:“你大人不记小孩过算了。”
这时,有方校长的声音道:“老师们都来办公室来一会儿,一些事儿我们商量商量。”
“走,听‘老不点’训话去!”秦丽向方春兰“扑哧”一乐拔脚向门外奔去,原来,恼怒的方春兰已扬起了手臂。
办公室,实际上是个空架子。四周贴满了各项制度。成绩评议表等等,几排办公桌上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灰,显得白茫茫的,这倒不是因为有一个暑假的时间无人办公的缘故,而是一年四季常常如此。这主要是因为方校长的一片慈善之心,他想着老师们如果按规定在这里办公,夏天蚊虫咬,冬天寒气冻,那滋味是不好受的,所以,他便让老师们在各自的宿舍里办公。但一定还要设一个集体办公室,这主要是为了应付上级领导的检查。如果听说某某领导要来,这办公室便要旧貌换新颜,地扫得干干净净,桌子擦得一尘不染,作业本摆得整整齐齐,像要过年一样,人也坐得规规矩矩。
方校长看着陆续走进的老师们,便与他们亲切地打招呼,又道:“来了就打伙儿把办公室清扫一下,新学期嘛,也要有点儿新气象。春兰,你去打盆水,先把地上洒点儿水。”
方春兰转身出去,秦丽随后跟着,不一会儿,二人一人各端着一盆水进来,方春兰洒水,小秦丽抹桌子,王勤、李爱林扫地下,其他人挪桌子架板凳都一起忙了起来,霎时焕然一新。方校长清清嗓门便开始了新学期的开场白:
“人也到齐了,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大伙也都看到了,这个学期我们队伍壮大了,从王岗小学调来的何为——小何老师,今后大家一起共事,都互相照顾点儿。小何,这位是我们学校的主任赵英明老师,这位是孙明孙老师,那半边天就不用我多说了,女同志爱热闹,恐怕早就自己报上名了。”
“老校长就是瞧不起我们半边天,像我们还是一百年前无权无名一样。”王勤笑道。
“他们现在和我们成了五比五,所以敢说硬话了。”小秦丽一咧嘴道。
“好了,是我不对,‘小不点’人小嘴不弱。”方校长笑道,“现在我们人手增加,再一个又是新学期刚开始,各个老师所任教的班级、课目,要做一些适当的调整,谁有啥想法就先说一声,比如,是想跟班上,还是不变动,以及与谁搁班子等等,大家先在心里酝酿一下,下午我们在一起就具体定下来。今儿的上午就算了,学生娃儿们叫他们都回去,下午不来,明天再来,叫他们喊一下没来的学生,就说明儿的正式开学,报名发书。中午有谁在食堂吃饭等会儿给王军交代一声,让他做饭有个底儿。别的也没啥事,大伙看还有啥意见没?”
正是:校园多清苦,人心相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