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教师节校长分红
新月夜王军做媒
从来人心难知足,身在福中不知福。
闲来搅起是非事,无端烦恼由此出。
且说方校长作了新学期的开场白讲话,其他的老师也没有什么别的意见,于是,大家便分头散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就是这样开始的。
开学,闹台三天,这已是多年的惯例,这三天之内,校园里虽然人影穿梭,然而总不会如数到齐,无论师生。本来,老师们要比学生早到二天,以把报名工作安排就绪,但佘坡小学大概是偏僻的缘故,山高皇帝远,再一个,这里有一位能够体贴人的校长,说是来了也没什么准备的,不如跟学生一同开学算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土政策。所以,何为八月二十八日回去后便玩到九月一日才来,但是,到校了也确是很闲,由于学校工作还没走上正规,炊事员也懒怠开火,何为便自己动手做饭,偶尔也有留下共餐的老师,没有时便被方春兰喊到她家去吃。
新学期开会的那日下午,何为这学期被安排代一二年级的数学,以及其它班的一些副课。时间就象一个魔术师,在短短的几天里,何为已在这里混得很熟,课余或是备课,或是到田间逛一圈,或是在寝室看小说。方春兰也在学校住,俩人多数晚上在一起聊天,有时方春兰的外甥小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常在学校玩耍,便更增了欢乐的气氛,于是,日子便这样悄悄的过去。
乡村的工作太过于散漫:只求能过,不求效率。学校开学从九月一日至三日闹台三天,第四天虽然正式上课,可是老师们的心却总是难于安定下来,不是被卷未带,便是粮食未交,再不便是家里还有一些诸如农活之类的事情急待处理。总之,上面要求开学后老师要住校办公,而这里的老师们一上完课便和学生们一起各奔东西了,以至有时校园内虽然书声琅琅,而所在的老师却十去二三。然而,纵是如此,老师们仍有一个共同的盼头:九·一零教师节。
真正属于自己的节日当然要翘首以待的,况且教师节从孕育到诞生确是艰难之至。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曾有过“六·六”教师节、“八·二七”教师节的孕育,五十年代有了“五·一”教师节的萌芽,然而这三次为教师争得一日之节的提倡像一阵烟云,很快便消失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知识爆炸,科技腾飞,使人们逐渐又认识到知识的力量,教师的分量,人们喊出了“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孩子顶呱呱,最怕睁眼瞎”,“儿女是你的希望,知识是他们的力量”等待的口号,终于在八十年代末,“九.一零”教师节郑重地诞生了。
教师节的诞生,一方面表明了国家对教育的重视,另一方面标志着教师在社会中的地位得到真正的提高。每逢“九一零”,教师们要庆贺一番是无可厚非的,然而,教师节一晃在中国大地上盛行了几个年头,那么,我们乡村的教师是怎样度过属于他们的节日呢?我们不妨在九月十日到佘坡小学去看一看吧。
佘坡小学地理位置偏一点儿,交通难一些,经济穷一点儿,生活差一些,但教师节的光辉一样洒向着这里的老师,教师节的春风一样把他们吹得容光焕发,正是:暖风熏得老师醉,直待佳节受嘉赏。早在开学之际,老师们聚在一块便谈论着今年的节日该怎样怎样,有的借开玩笑的形式向老校长提出了这样或那样的要求,每一个老师心中都有一个美好的期待、迫切的向往。
这一天,方校长宣布放假,没事儿的老师爱怎样便怎样,因为是你自己的节日,而学生天真无邪、不禁约束,放假正是乐得其所。老师们如释重负,省却了那许许多多烦闹的声音,他们可以不想家里的农活,不想办公桌上的作业本,就畅畅快快地玩一天吧,或是逛街,或是访友,要么便倒头大睡。有的老师还有一个盼头:这天,乡镇教管会一般都要表彰那些在上学年度工作成绩突出的教师而集体开一个表彰大会,每所学校要去一个代表及所有受奖的教师,其他的老师愿意凑热闹也可以去(只是,没有提名奖的,谁会厚着脸皮去呢?)
佘坡小学今年和往年一样,也只是去了一个,虽说这样做是不合规定的。不过,今年去的一个和往年去的一个是不同的,往年只是个代表,今年这一个既是代表,又是领奖者,这是一个不小的进步。往年总是方校长老是脸皮代表代表,但今年他可以不去了,他让自己的女儿去。因为在佘坡小学教过两年书的方春兰打破了这所学校单科成绩在全镇前三名零的记录:方春兰代的五年级语文人平分数在双沟名列第三。方校长觉得今年可算扬眉吐气:一则是在自己的领导下终于打破这所学校落后的局面;二是这位创造这个成绩的还是自己的女儿。方校长心里高兴,本来,今年就是不用那些年轻教师左推右让地给自己罩个“代表帽”,他也想去的,因为今年不管怎样,是不会再如往年一样如坐针毡。但他还是决定不去了,既然没有别人再愿意去,就让女儿去独领风骚吧。
方校长心下喜悦,浑身便有了劲,额上的皱纹似乎也减少了几条。九月十日这天,他和方春兰、何为一起赶往双沟镇,当然,方春兰是去听取精神报告、学习先进、总结教训、取长补短,再一个就是领取奖品,竖起佘坡小学进步的旗帜。方校长是去买教师节纪念品的,这些物品本是应该提前或是当天发,但方校长心中却生出了一个特别的想法。
这一天,一大早的,何为和方校长父女跨着自行车直往双沟镇。由于连续一段时间天气晴朗,长长的泥土路已被无数双鞋底及无数对车轱辘碾得与混凝土路面无异,两旁菌菌青草挂满了莹莹露珠,时而一只老鼠穿过,惹下一行露珠扑扑直落。因为太早的缘故,路上行人无几,轻飘飘的阳光拽着三个长长的身影慢慢向前延生。方校长格外的精神,像年轻了十岁,一路上他谈笑风生:“算起来,在赚(佘)坡小学已经呆了八九个年头,年年拿倒数第一,我这老脸真无法再去开会,今年春兰算是给我们争了口气!只看今儿的去了能奖些啥东西。”
“大不了就是个‘特发奖状,以资鼓励,又没争个冠军,还能奖个啥子?”方春兰应道,而心下也确实高兴,且盼望今天能拿个奖品回来,只是嘴里不便直说罢了。
“多少还是有些物质奖励的。”何为道,“去年最低还有一个床单、一个水瓶。”
“对,这是惯例。”方校长道。“本来我想今年也对占上名次的发些物质奖励,以对全体教师做些激励,但是,我琢磨了一下,不行,因为春兰是我的女儿,又是头一回,并且只是你一个,我怕影响不好。不过,春兰今天还是要过细听一听开会的内容,明天发东西的时候,我顺便也开个会。”
“那还用听,你都晓得的。”方春兰道,“大会年年开,年年老一套。”
话音一落,三个人不由都笑了。何为又问:“方校长,你今儿的带了多少钱?”
“一仟。”方校长扭头向后看了一眼,又道,“大街上人多,你帮我留点儿神,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第二天下午,佘坡小学的老师们按照方校长要求的提前了半小时聚集在办公室里,只是对于那个姗姗来迟的男青年老师孙明,小秦丽不由笑道:“发奖品也还会迟到啊。”
“这叫本性难移。”孙明回答道。
“嗯——哼——”方校长清了清嗓子道,“人也都到齐了,今天让大家提前半小时来,一则是发教师节的纪念品,二则趁这个机会我们也开个会。嗯——春兰,你先说说昨天你开会有啥精神传达的。”
“也没啥子,无非就是老一套的鼓励先进,激励后者之类的话。”方春兰道,却听孙明向秦丽小声嘀咕道:“纪念品也迟到了。”
“没别的啦?”方校长似乎不满意女儿的回答,他有点后悔没先给女儿打个招呼,让她帮自己说些促进工作的话,但他嘴上并没有责备哪一个,又道,“没得就算了。现在我想给大家说的,也算了一个大喜讯:昨天晚上大队书记也叫我参加了支部会议,原因是大队上听说了春兰得了一个床单和一对枕套,他问明了情况后当晚就召开了支部会议,专门讨论怎样抓赚(佘)坡小学的教育问题。书记说,我们这里偏僻贫穷,以前对教育不够重视,从今年起,他要改变这个风气……”
“呦,赚(佘)坡终于要升起红太阳了。”秦丽望着方春兰笑道,伙房的“快嘴”王军在发纪念品时也算教师队伍中的一员,只听他道:“我们这儿的风气咋改变法?”
“你们先听我说,”方校长顿了一下又道,“我们这儿大队书记才上任年把儿,人又年轻,才三十出头,思想开放些。他说,从今年起,哪个班级在全乡统考中占上名次的,按一二三排名,分别奖给任课老师五十、四十、三十元钱;全镇占上名次的,分别再加二十,不过拿‘镇奖’就不再拿乡奖,也就是说按高奖拿。你占到哪个奖就拿哪个奖,比方说,乡镇都作了评比,但你占到镇上第一名,同时这又是乡里的第一名,这时你就只能拿镇奖七十元,如果你占镇上第五名,却又是乡里的第三名时,你就拿三十元的‘乡奖’。”。
“这可从来没敢想过的。”秦丽道。
“是没想过奖金,还是没想过冠军?”王军道。
“都没敢想过,至少我是。”李爱林道。
“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王勤笑道。
“想当元帅的士兵,一定会有元帅的小鞋穿。”孙明接道。
“但是,你们想当元帅是不会有小鞋穿的。”方校长继续道。“另外,书记还说了,考上一个‘重点’奖给毕业班任课老师一佰元钱,还要给学生买一些文具之类的东西。”
“这是书记个人说的吧?”赵英明对前景不太乐观。
“你真是个外把。”孙明道,“中国几千年不一直都是家长制吗?书记说了不算,还有谁说了算?”
言外之意,这学校里就是方老汉说了算。方校长没有反驳,但心里对孙明这直截了当又有些含沙射影的话暗暗不悦。于是,方校长又道:“这些决定在支部会上全村党员都通过了,虽然说我们这儿穷,但也有很多人能够认识到:之所以穷,是你不会挣。书读多了,晓得的也就多了,有本事还怕没有钱?大家说是不是?”
“就怕读书读呆了却是没用的。”王勤笑道。
“刚才我说的那些,在这里我只是传达一声。”方校长道,“当然,如果我们做在前面了,我也会督促书记践诺的。我想,国家重视教育,大队里现在也重视,大家就加点儿劲、努把力,俗话说,吃一方水,造一方福,考好了,老百姓高兴,自己也得个好名声,还会得些物质奖励,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大伙说是不是?”
“考好?——谈何容易?就是请几个教授来,我看也难。”四十出头的赵英明老师对方校长的话嗤之以鼻,虽然他还身兼教导主任。赵英明年龄不老却已白发染鬓,在佘坡小学教师有七八年的教龄的他认为:夜明珠放在这儿也不会发光的。
但也有人不赞成他的这种消极的观点,却听王军道:“那不见得,人家春兰今年不就得了个全镇第三名吗?”
“你晓得人家春兰下了多少本钱?—天天把学生娃子绑在裤腰带上,你看现在比才来时瘦了好多?”赵芳媚由衷赞道。
“可不是嘛——‘腰细难胜衣,人比黄花瘦了’”,王勤望着方春兰笑道,并做双手掐腰的手势。方春兰自开会以来很少发言,因为自己感到不好说,不赞成父亲的倡导,不好,赞成吧,又怕别人说刚得了个第三名就狂妄自大了,所以,她干脆闭着嘴,而听着别人对自己的赞语,她又高兴又羞涩,这时王勤又打趣她,方春兰更显羞不可当,却是扬手道:“鬼丫头,你再说——”
“我看,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这儿的娃子们并非天生就是个笨蛋,也并非是愚顽不化。我想,还是我们功夫并没做到家。如果下次哪个班得了名次,我们学校对任课老师也适当做些表示,大家看咋样?”方校长紧盯着赵英明说,他觉得这个老搭挡今天的表现确是令人失望,但他仍对前景满怀信心,女儿就是个榜样嘛。于是,他又环视了一周大家的面孔,只是不见有人接话茬儿。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今年绝对能拿不少名次。”孙明打破沉默肯定地说,因为他认为:拿不到名次,对自己也没有损失,拿到了岂不更好?所以,他的语气豪迈,身上的花格衬衫也跟着抖了几抖,方校长暗暗点头,心道:他今天还能为我说话的,年轻人真是难以估量。
众人看着方校长,又望望孙明,有的哈哈一笑表示赞同,紧跟着大家都道“没意见”。方校长达到心满,又道:“再一个,既然我们要努力拼搏,就要拿出个实际行动来,我看,今后我们尽量都住校办公,没事就不要回去。这不仅仅是为了应付上面检查,多放点儿时间精力在教学上,我想总是好的。别的也没啥说的了,大家没意见,我们现在就发纪念品,虽然是迟到的,但是总归是来了。”
众人又是一阵好笑,李爱林道:“我们对上课迟到的学生可不能这样说的。”
“时间是不早了,春兰去打一下‘预备’,爱林帮小何去把东西拿来。”方校长道,却又听孙明从凳子上跳下来道:“我也去。”
不久,三人各抱一怀绯红先后进来,那一个个小方块就像身着和服的日本女子背上的东西,在座的人们眼睛为之一亮,随后又叽叽喳喳地评论起来, 许久未能说上话的小虎挣脱小姨方春兰的手而大声喊道:“我要那炸药包。”
众人大笑,方春兰忙欠身拉住小虎道:“等会儿姑姑给你拿,听话。”
“蚊帐咋也尽是红色的?”赵芳媚掀了掀道。
“还有两个白色的,买的时候就怕有人不喜欢红色的,才又挑了两个白色的。”何为边说边翻出白色蚊帐。
“毛毯都是清一色的绿底红花,五十四元一床,那尼龙帐子都三十五元一个。现在的物价好高!”方校长话音则落,却听孙明接道:“就是我们臭老九的工资涨不了。”
也许是大家都沉浸在观摸纪念品的兴奋之中,没人附和孙明的话。赵英明在佘坡教了这么多年的书,发这么丰厚的东西还是头一回,不由笑开了嘴:“ 今年老校长可真大方,也不晓得是托谁的福。这老校长对我们也真是好,我们关起门来说……”
话音未落,却见离门稍近的王勤站起身就去把门关了,赵英明道:“王勤,这么热,你把门关了干啥?”
“你不是刚说了要把门关了吗?今年老校长发的东西多,怕别人看到吧”王勤道。话音一落便引起哄堂大笑,原来王勤刚才正看着尼龙蚊帐,心里正盘算自己该选哪一个,猛然听到主任说要关门,下意识地起身就去把门关了,等到她回过神来,却听小秦丽笑道:“王勤正在蚊帐里做梦呢!”
羞得王勤低头不语,方春兰忙道:“就是‘小不点’鬼心思多!”
“可不是嘛!”李爱林插言道,“往年一逢年节,说要给老师们慰劳一下,老校长总是抠来抠去,分一点点东西,还说:这就挺不错啦,上面文件三令五申地不准乱用学生的钱发奖品。又说什么我们地处偏僻,人们贫穷,大家就多担待点儿…”
“事实可就是这样的嘛。”方校长笑道,他见大家个个眉开眼笑,像饿久了的人突然要到了一个馒头似的,自己作为一校之长,现在,他也有点面色酸酸,更为往年的吝啬惭愧万分,但条件有限,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又想及大队书记的许诺便道,“只要大家好好干,还愁得不到东西?……”
“听说中心小学每人分了一百伍十元钱自行买东西,可能还有什么的。”孙明似自语地道,却有赵芳媚接道:“咋能跟人家相比呢?”
“有啥不能比的”我们不同样也在天天吃粉笔沫吗?”孙明道,“不说中心小学,秦寨小学不也分了一百五六十元的东西?听说王岗小学也不错……是不是,何为?”
“是的。”看着孙明似笑非笑的眼睛,何为只好表示赞同,其实,自己和孙明合住一个寝室,也聊过这些事情的,更何况在座大都知道王岗小学教师节的分赏是:一间新房,配有床铺、桌椅、沙发、茶具、蚊帐等,且除开房子、床铺,其余都将是私人财产了。那么,与同类小学想比,王岗小学当然要竖起大拇指了的。
“何为来这儿,可是太吃亏了。”小秦丽道。
“哪儿的话。”何为笑笑,心中确是这样在想,而嘴上却只好道,“革命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众人不料不爱发言的何为竟说出这样的话,便都笑出了声,方春兰道:“好了,都别说了,快上课了,各人把东西拿回寝室算了。”
方春兰这样说,是因为她发觉父亲脸上泛起了一层不自然的愁容。的确,此刻的方校长心里是不大好受:自己狠了又狠心,拿出那么多钱买东西分给大家,自己心痛不说,还要担当不少风险责任的。因为往年分那么一点儿东西,前任大队书记就曾批评过他,且很刻薄——喝农民的血!方校长满以为这些有知识的人们会理解自己的,并且或许会有不少感激之情的,然而却未料,自己还是太不了解人性了——人心都太过于贪婪。
方校长看着渐渐走出的教师们,心下不是滋味,却听王勤一转身道:“老校长,今天晚上把这奖品送回去行吧?”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都停步看着方校长。
“回吧,回吧。”方校长摆摆手依然坐关不动。走在门口的小虎一回头问道:“爷爷,你咋不走?”
方校长一脸默然,他默不作声。
九一○过后,日子便显得平淡了,新的期盼在春节,但那是一个还很遥远的事情。通过那天发纪念品,方校长要求老师们住校办公,且自己家这么近也仍然住校,老师们见当官的这样,再一个自己刚吃了嘴软,倒都规规矩矩地住校办公了。只是流光易逝,好景不长,一周过后,王军的锅内便老是剩饭剩菜了,倒了可惜,——土生土长的人最能体会粒粒皆辛苦,但热了下顿吃,住校办公的老师又发牢骚。无奈,王军便提出恢得旧制:中午做一顿饭,早晚谁在这儿谁自做自吃,每个老师每月交三十斤细粮,开火不停火,并轮流管理厨房财经,以一月为一周期。方校长听罢低头叹了口气:“唉……”
第一个月便是方春兰管理伙食财经,姑娘的心细腻,再者她又是学校的会计,所以,这点小账目更是干得得心应手:今天买了什么菜,用了多少钱,下了多少米等,在本子上列表写得一清二楚,中午闲时帮王军烧饭炒菜,早晚也总爱为在校的老师做饭,不过,方春兰也不寂寞,因为何为也如她一样的勤劳。每天也有那么三二个老师住校,但他们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除了吃饭很少再去光顾厨房。
这天晚上,王军破例也留了下来,加上秦丽、方春兰、何为共四人,但王军不能破例不上厨房,于是,四人便一起动手准备晚饭。四个人的饭好做,平时中午多做了干饭,晚上炒一炒再煮点稀饭,只是很少做面饭。这样的生活却很不对爱吃面饭的何为,虽然别人交大米,他交了面粉,但这么多天来也只是在早上吃了几顿面疙瘩。由于日久天长在这里混熟了,所以,在今晚人少的情况,何为下午便直言要吃面条。于是,放学后,王军与秦丽烧水,准备下饭菜,由于方春兰是本村的离家近,便和何为一起去机面条。
由于交通的不便,经济的限制,以及人们思想意识的落后,使得如今的佘坡村连几十元一台的压面机也是很少,人们有的是力气,就让那家庭主妇成天操起擀面杖一圈一圈地擀出个薄薄的圆周饼,然后叠起一刀刀地切成丝条。城里人是爱吃这样的“手擀面”,虽很贵,但却为了享受。乡里人却不然,为省钱。
作为一家也算见过世面的方春兰家,虽然有一台压面机,但坏了却没有人修,方春兰只好领着何为端着面盆在村里七拐八弯地走进了一家。主人家很热情,三间青砖大瓦房及屋里一应摆设,看得出这家在佘坡也算得一个小康之家,只是屋内欠收拾,一个拾柴的大篾筐坐在压面机的面板上,木板上有零星短面条,面絮和着灰尘,何为不禁摇了摇头,他放下面盆把木板收拾一空,方春兰用干刷子往地上刷着,于是,便有缕缕烟尘飞起。
看着何为熟练地搅着面絮转轮子,方春兰不由赞道:“你还真能干!”
“这算啥,我在家里就是一个机面工。”何为道。
“看你搅那么多面絮子,今晚咋吃得完?”方春兰道,看着面盆周沿已挂满了面条,中间也堆起老高,像一朵盛开的白菊花,她不禁笑意盎然,却听何为道:“今天吃不完,明天再吃,明天吃不完,后天再吃,天天有面吃才好。”
“脓面条子就有那么好吃?走吧。”方春兰见已完工便端起面盆道。何为伸手抢过道:“我来。”
“看你累得满头大汗,衬衣都汗湿了,歇歇吧。”方春兰道,但何为不让,“这事儿,这叫心甘情愿,再说,多劳动劳动,晚上还能多吃点,可能还会‘劳民永寿’的。”
俩人说笑着走回学校。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空一片血红,远处树梢撑天,车鸣洪亮,傍晚的景色是迷迷茫茫的。
“你们是在机焊条,还是在机金条?”秦丽迎面便道。而王军也道:“我看你们是机着‘面精’了,‘面精’缠住你们不让你们回来了是吗?”
“我看,不是面精,是人精。”秦丽扮了个鬼脸道,“人精了就越显自私了,只顾自己叽叽聊聊,却不管人家饥肠咕噜干等着急。”
“怪不得听的尽是鬼话,原来是个饿死鬼在乱叫。”方春兰道,“你看人家衣服都汗湿了,为了谁?”
“为了谁,谁知道?”秦丽点头自得道,方春兰早听出了话外之音,唯恐继续说下去更加难堪便不再接话,却听王军又点起灶火道:“烧开的水都又凉了。”
“这样水熟得透些。”何为笑道。
“今天晚上面条绝对好吃,猪油炸葱白儿下面条,怎么样?”王军道。
“好。”何为与方春兰同时叫道,秦丽却笑出了声。
下面条的时候,方春兰嘱咐何为别下得太多,免得吃不完,可是,何为几乎来了个盆底朝天,方春兰赌气道:“等会吃不完非倒你兜里不可。”
“不用倒兜里,倒肚里还省事儿些。”何为道。
年轻人都爱吃硬面条,刚一烧开锅便都盛起来,秦丽看着何为盛起一碗没有汤的面条说道:“面汤,面汤,没有汤咋叫面汤。”
“有汤又烫嘴又胀肚子,就要少吃一碗了。”何为道。
方春兰与秦丽各吃了两碗便丢了碗筷,王军本想陪着何为吃,但吃了三碗就陪不起了。何为吃下四碗才丢碗,方春兰却叫道:“哎,把兜准备好,只剩一碗了。”
“真的?”何为道,他伸了个懒腰往锅里一看又道,“还是把它装在这个肉兜里得了。”
方春兰接过碗用筷子把锅里的面条打尽,足足一大碗,何为接过,三下五去二霎时又见了碗底,他打了个饱膈道:“还真有点儿撑得慌。”
“不会吧?”秦丽道,“都怨春兰,留那么一点儿不让下了,害得你没吃饱。”
“真的没吃饱?”方春兰问何为道。
“别理那个‘小不点点’,”,何为红着脸道,“她是笑话我的。”
“能吃是福,有啥笑的?”王军道。
“不过,”何为又打了嗝道,“今天晚上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香的一次面条。”
“喜欢吃面条,下次就到我家里去吃。”方春兰道。
“那多不好。”何为有点儿难为情。
“别人去不好,你去最好。”秦丽说着,格格地笑几声回寝室去了。
方春兰瞟了一眼何为,见何为脸红扑扑的,她的心也不由得乱跳起来,于是,她忙去捡碗筷。这时,却听王军道:“喂,先吃完的不管,后吃完的洗碗。”何为只好也去洗碗,却不知什么时候王军也走了。
仲秋的晚上清爽可人,在这辽阔的乡村田野里,渐渐成熟的稻子散发着清香,晚风吹过,让人又想起那红透的高粱穗、欲坠的棉桃、破土的红薯,还有成捆的芝麻杆、拔起的花生秧……秋天,真是一个果实累累的季节,人人都是生活在春天里,向往着秋季时。
不知不觉在佘坡呆了将近一月了,何为天天守在校园里竟不觉得闷,他和方春兰呆在一起,可以从落日依旧灿烂说到星月满天,语意总觉未尽,时间却是飞逝,无怪老师们对他俩有非议。今晚王军没回家而约他出来逛田埂,何为打心眼里是不情愿的,王军和他拉起家常,他似答非答,只是当王军提及有关方春兰的话题时,他就蓦地提起神来。
“其实,我和春兰还是老表关系。”王军道,“我老爹跟老校长是亲姑舅老表,只是到我们这一代,没过礼了。”
“这倒还没听说过。”何为道,心想:怪不得他能在这儿做饭的。
“老校长一家在这很有声望的。”王军道,“大儿子在镇上小学教书,春兰在这儿教书,只有一个小儿子呆在家里,你晓得的,就是天天来打兵乓球的方民强,是春兰的弟弟。老校长是五十年代的老牌高中生,在这儿都受人尊重。前几届的校长在这儿都不行,学校老是没见东西,像桌子、板凳做不赢。自从春兰老爹当校长以后,基本上就没出现这事了。”
“方校长以前在干啥?”何为问。
“以前就在这儿教书。”王军道,“八二年的时候教师整顿,再一个,当时春兰和他弟弟还在上学,家里缺少劳力,老校长就回家种那二亩责任田,直到八六年,乡政府和教管会看实在调不来人到这儿当校长,教师也不愿呆在这儿,所以就和大队里商量:找一个在当地有威望的人在这儿管理学校。当时,老校长一个有威望,二个有文化,所以就把他定为最佳人选。”
“噢。”何为应道,却听王军继续道:“老校长在村里辈份高,为人处事慈善,和村民关系都不错,再加上方民强八八年初中毕业就呆在家里,跟村里的年轻人不管忠厚老实,还是二流子都相处得很好,所以,这几年学校里就很平静了,可以种点儿菜园,喂两头猪。这儿的老师一般都很少调动,你也看得到:老师们在一起都无拘无束,包括和我这个做饭的都处得很好,只是和你一个寝室的那个孙明有些高傲,言语有时会让人接受不了,但是大家都相互知道,让一让就没事了。”
“这倒是,让一让,海阔天空嘛。”何为道,听了这么多自己不了解且与自己有许多关系的事情,何为心下高兴,又道,“王岗小学的老师们就不如这儿。我在那儿的时候有几个老师闹意见,见面谁也不理谁,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得让校长出来调解。”
“我们这儿说起来老校长面善,再一个春兰人缘也好,有啥事说一说也就算了。”王军道,“春兰八八年高中毕业就到这所学校教书,都说教得还不错,没拿过‘倒数’ 。哎,听说,听说你也是高中毕业,是哪个高中的?”
“县一中。”何为脱口而出道。
“和春兰还是一个学校的。”王军道,只是何为没再言语,心中不由得想起那晚和方春兰在一起的时候……
“你也是县一中毕业的?”方春兰问。
“嗯。”何为不自然地点点头。
“郭玉梅还在代英语课吗?”方春兰又问。
“——在。”何为略显迟疑,心头怦然乱跳,他真怕话多了会道出了自己的底细,言多必失是很有一定道理的。
“我刚上高一时,郭玉梅从师专毕业给我们班代英语,”方春兰眼望灯芯沉思道,“有一回,笑人得很,上课的时候,对,那是开学第一堂英语课,她喊了一个同学起来回答问题,这个同学回答一半就站着不说了,郭玉梅知道是回答不出就说,‘sitdown!’不想这同学又答了几句,但是仍没答完,郭玉梅见快答完了就鼓励道:‘GO on please’,这个同学一下子就坐了下去,像是如释重负。郭玉梅忙说,‘哎,我让你Go on please’,你怎么坐下了?”这个同学忙又站起来,过了一会儿,郭玉梅见他还没吱声就又催说,‘GO on please’,这个同学确实答不出了,以为这回可是让他坐下的,就长吁一口气一下子坐下去,郭玉梅扶了扶眼镜道,‘你怎么又坐了?’惹得一阵笑声。这个同学的同桌给他解释,是让他继续回答,他红着脸站起来却不说话,低着头。郭玉梅只好说,‘sitdown’,这个同学脑子里老是在想GO on就没好气地回答,‘I don′t know,I don′t know’,郭玉梅也生气地说,‘sitdonw !sitdonw’,这个同学以为还是让他GO on,就干脆用汉语说‘答不到,答不到’,郭玉梅看着满堂哄笑的学生也不由得笑道,‘我是叫你sitdown,又没叫你Go om。”
“也许是中考把人逼的。“何为笑道,“我那时中考后十多天了,有个同学给我说个Three,我竟也不知道是啥意思了。”
“你上高中时的班主任是谁?”方春兰问,何为吱唔着像没听清,方春兰又重复了一遍何为才道:“是,是王建国。”
“我咋没有印象?”方春兰道。
“是,他是才调去的…”何为站起身又道,“我还有一摞作业没有批改,回去划划。”
现在,当王军事又问起自己的毕业学校,何为虽然很窘,但他仍然没有说明自己的底细,不然,教管会的,乃至别的老师知道了这个冒牌高中生,虽然自己的二哥现在已经是双沟镇的镇长,不怕露馅,但多少还是影响不好,再说,不是让人小瞧了吗?何为又想到方春兰,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却听王军忽道:“你觉得春兰这个人咋样?”
“挺不错的。”何为由衷地赞道。
“春兰真是个不错的姑娘,高考只差两分就上大学了。”王军叹道,“她家里让她复读一年,她不肯,据说她的班主任还专程来找过她,她只是说家庭条件不好,再一个自己也不想读了,所以就没再上学。毕业后正好碰上教育界招考民办老师,考罢试春兰就被安排在这儿教书。”
“在这儿离家近还好些。”何为道。
“是的,”王军道,“春兰不但书教得好,人品也好,又勤快,打毛衣,做饭做事样样都行。以前乡中学的一个老师追她,她都没答应。”
王军见何为没说话便又道:“我看你们在一起怪合得来的,我给你们从中做个媒好吧?”
“不行,不行。”何为只觉脸上发烧,竟不知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忙又解释道,“我才参加工作一年多,啥条件都没得……”
“又不是说了就马上结婚,要啥条件?”王军笑道,“你莫不是嫌弃春兰长得不好看?”
“不是,不是,你这说的啥话。”何为嘴上矢口否认,同时也难以做出决定。
记得暑假学习的时候,和何为同桌的一个王岗小学的老师点着刚进门的方春兰向何为笑道:“这样的女人也能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
“咋儿的?”何为不解地问。
“你想,”同桌道,“如果学生都学到一脸的麻子,再过十几年,是女的嫁不出去,男的娶不到媳妇!”
“放狗屁,”何为道,“我看你才不能站在讲台上的。”
“为什么?”同桌问。
“像你这样道德品质败坏的人站在讲台上,如果学生都被感染了,再过十几年,我看定是‘国将不国’了。”何为道。
“呦,你小子是不是看上她了?”同桌道,“你思想品质高尚,这样吧,我给你们做大媒怎么样?”
“如果你也是个姑娘,我是宁愿要她,也不要你的。”何为没好气地说。
那么,现在真有人给他们做大媒,该怎么办呢!何为心里捉摸不定。说心里话,何为是有点喜欢方春兰,喜欢她庄重的气质,喜欢她出色的才华、以及一颗极具责任感的心,再一点,何为认为他与方春兰仿佛上天安排,从学习相遇,到考场帮助、到开学接待,到现在熟识,这不是一个缘吗?但是,何为又想到方春兰的那一张脸,找一个漂亮、贤惠、能干的对象,是每个年轻人的愿望,那么,和方春兰相处对象别人将怎样看?家里父母哥嫂会怎么说呢?
何为,他犹豫不决。
正是:梦幻本美好,好事要多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