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学堂里谈情说爱
醉酒中海誓山盟
本是为读书,书却把人误,点点行行溢情意,总拿光阴赌。
平时口难开,醉后惹人爱,口口声声海誓盟,来生仍重来。
——卜算子﹒海誓盟
且说这乡村学校中,老师体罚学生是很常见的事,一般地,家长是很少找到学校的,因乡村人有一个普遍的朴素的意识:棒打出孝子,严师出高徒。老师管教你的孩子是对他认真负责,你能说老师太多的不是?所以,既便有些过份溺爱自己的孩子,找到学校讨公道,大多也如王虎之事说说了事,没有大的伤残也就算了。
王虎之事自然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波。次日,孙明在方校长及几位同事的劝说下,还是让王虎进了教室,而王虎似乎规矩老实了许多。随着时间悄悄地逝去,佘坡小学依旧如往日童声悦耳,书声朗朗,只是何为和方春兰的工作量加大了。原因是教导主任赵英明前两日因病回家休息,在医院检查的结果是:早期胃癌,他所代的两门课就暂时由何为、方春兰二人承担了下来。
赵英明,四十刚出头便得了这个病,着实对他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早些年刚刚调入佘坡小学任教导主任时,赵老师也是雄姿英发、满怀壮志,然而,不久便信心皆失。原因是这里的教学用具如桌椅板凳、蔬菜牲畜等总是三天两头地被盗,闹得师生怨气连天,校长走马观花似的换,老师们的心像一盆散沙,本来就对这里的环境条件相当不满,又出现这些混乱,从而使得教学风气很难改观,教学质量更是不用说了。赵英明只好听其自然,自己凭着一颗良心要对得起那一个月几十元钱的工资,尽心尽责地代好课,做好本份工作。时间就这样一晃七八年过去了,如今,他躺在家里养病,看着妻子里外忙碌、泥里水里,困苦不堪。再一个,儿子虽渐渐成人,却是一个成了田里的劳力,一个仍在中学读书,家境很是拮据。这样,赵英明怎能闲得住呢?他的同事——佘坡小学全体老师对他也是分外的同情,有提议去赵英明家里看望一下,这自然是一呼百应,只是确定日子、买什么东西倒费了一番周折:一个说明天去,另一个说明天我还有事,这样就拖了三四天。然而,这三四天去看望赵英明的话题却从未间断过,终于在这一天掀起了高潮,
“天天这样说来说去,有啥意思?好像上面要来检查团,预先要大造一番声势,好准备准备。”孙明不悦地说。
“看,一说去,不是那个有事,就是这个磨不开,咋能凑到一起?”何为道。
“要是诚心去看赵主任,有啥事不能耽搁的?”孙明反问道。
“我看后天去吧,”方春兰建议道,“后天是星期天,既不耽误课,时间又充裕。”
“糟糕,星期天想去襄樊只好改天了。”秦丽小声道。
“事不宜迟,明天就去还好些,免得夜长梦多,你说是不是?”孙明向王军道,王军笑答:“不管啥时间去,我都赞成,也有的是时间。”
“东西还没买呢!”赵芳媚提醒道。
“下午我和何为正好都没课,我们可以跑腿儿。”孙明望着何为说,何为没有言语,眼光却转向了方校长。方校长见孙明说得也恳切,想了想便道:“这事是应该及早不及晚,我看就依孙明说的,大家还有啥意见?”
“就这样吧,免得心里总有个事。”秦丽道。良久也没人再持反对意见,方校长便道:“如果都没意见,下午孙明和小何就上街。不过,可别买酒啊——病人不能喝酒,看望病人就忌带酒,多买一些水果、罐头之类的补养品。按我们每人十元钱,买四十元钱的东西,送五十块钱,别外,学校再送五十块。”
第二天上午,学校作习时间做了调整:提前一刻钟上课,课间一刻钟改为五分钟,从而提前了一节课放学。老师们在方校长的带领下骑着自行车直奔赵英明家,但学校里还得留“当家”人。于是,赵芳媚、方春兰自己愿留下,其余的则说笑而去。只是,杯酒之间,时光匆忙,这一去不打紧,一直到晚上才返回,不仅忘却了下午还有课要上,而且还让一个人等得心焦,这就是初到佘坡小学的何方。
何方自国庆节假满归校后,弄巧成拙,做了一件深感丑陋的事情。原来,何方与同班的两个同学余天清、权为征最为要好,一日,余天清愁眉苦脸,三人踏着落日的余辉走在校西的铁路上,轨道绵绵延伸,似无尽头。余天清总是不提一句话头,权为证不由怨声道:“你看你那个钟馗脸,好像哪个欠你二百块钱,有啥心事你就说说,别成了闷死的葫芦。”
“妈的,”余天清一口的普通话骂道,“老子不想说。”
“你他妈的骂谁的?憨蛋样的。”权为征不悦道。
“你想哪儿了?我是骂她的……”余天清向权为征白眼道,又苦笑了一下。何方道:“就算骂他的,这回也两不相欠了。”
夜色已经泼洒下来。铁道边的军部楼房,一扇扇窗口像一个个色彩斑斓的小光屏,从窗口逸出的执情的音响消逝于夜空。楼房的两角各挂着一只探照灯,像一双大眼,光柱清晰,照在铁轨上又被反射起来,更衬得夜色浓密。远远的汽笛灌入耳道,须臾车头即到眼前。一列火车过去,又有开始启动的,乳白的水雾像翻腾的白云,随着列车渐渐加快前进节奏的声响,又一声汽笛直冲云霄,于是,夜色的静谧便无影无踪了。三人坐在铁道旁边的山包上,何方感慨道:“夜色如生活,生活如夜色,那是一样地美。让你们别回学校参加那无聊的团组织活动,看这夜色,不正是一种享受吗?”
“我这团的宣传委员算是被你们拉下水了。”权为征道。
“要拉也是何方拉的。这能享受个屁,乱糟糟的,有什么好看的?”余天清不屑地说。权为征看余天清的这个烦劲儿,知道他必定有什么难言的秘密,只是逗了半天也逗不出来,便又道:“呵,好标准的一个屁!顺便把你心里那见不得人的屁也放出来,不就不乱糟糟的了?”
何方道:“是啊,有啥事你就说说,说不定我们还能给你参谋参谋。”
余天清顿了一会儿便说道:“那个夏梦,八月初八是她的生日,我给她寄了个生日卡,到现在也不见个回音……”
“就这?”何方觉得好笑,但又想:也许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吧。权为征道:“人家要踹你了。”
余天清没说话。权为征又道:“不过,她可是师范的校花,你们又有那么深的罗曼蒂克,放弃了不太可惜了吗?”
“妈的,我不放弃又能怎样?”余天清道,“自从上了中专就慢慢地淡了……初中时我们俩可真好,那时学校晚上不上自习,我们俩天天晚上在她的家里,她帮我补语文,我帮她补数学,一补就是十二点多。”
“我看你们是在补瞎话吧。”权为征道,“白日梦没做完,晚上继续瞎梦。”
“放屁!”余天清撞了一下权为征道,“老子那时数学在学校全年级是一流的,只是语文每次都难及格。她语文好,像何方一样,喜欢写,字也写得很漂亮,跟男娃子写得一样。不过,嘿嘿,那时确实是做一会儿,说一会儿,反正有说不完的话。“
“她老爸老妈就不说你们?”何方问。
“他们住在另一间房里。她爸爸是我们校长。初三时,全市统考,我数学得了个第一,她老爸每次开大会时都要表扬一番。”余天清自得地道,“我给她补数学,她老爸不正是求之不得!”
“这可叫引狼入室了。”权为征笑道,余天清当即回骂了一句,何方道:“不管是怎么入室,你和夏梦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小时无猜,现在有猜了。”余天清烦躁地道,“老子猜不透他妈的是怎么想的,刚上中专时还怪好,未过一年,你再去找她,就是躲躲的,写个信也不见回音。”
“你还能当老子?你只能当龟孙子的。”权为征道,“你现在想咋办?”
“算了,我还能怎么办?”余天清淡淡地说,少时,他又恨恨地说,“老子真想一口把她吃了。”
“我也想吃她一口,”权为征笑道,“明儿的给你出口气。”
“对,”何方附和道。
“怎样出?”余天清问,“别搞得太狠了。”
“还怜香惜玉呀?”权为征道,“既然你还念念不忘,这样吧,何方就写封信,损她一顿,温柔点,也算讨个公道。”
“这样不好吧?”何方迟疑道。
“有什么不好?你就署我们三个人的名字。”余天清突然来了劲头道。
第二天,上课前,余天清、权为征又怂恿着何方写信,何方也觉得是个玩笑便答应了。上机械制图课时,老师在黑板上画图,何方在脑子里“画图”,心道:自己仅从照片上见过夏梦,怎么写呢?这样,四十五分钟转眼即过去了,第二节课开始的时候,何方才提笔写道:
夏梦:
一向安好!
久仰芳名,幸会幸会;偶见月貌,佩服佩服。
难得绝代佳人,倾国之姿。能歌善舞,广博群才。使那月中嫦娥止步,人间韦唯禁声。能不说祖国之栋梁,当代之精英?可庆啊,女中之魁手;可歌啊,中华之福份。
可怜千古奇人,隐于一丘。孤芳自赏,冷胜冰霜,使那北极冰峰逊色,世之伯乐咏叹;怎不是神州之遗憾,今世之盆花?可悲啊,奇才却怪人;可叹啊,凋零继清高。
问白云,颔首而语;问杜鹃,欢歌作答;致草木,艳装答谢:致夏梦,“一去不返。”是新潮人不须孔孔?是无知不晓事理?
谨致上,一作劝言;虽唠扰,亦是诚语; 望见谅,无礼之处;就此毕,有缘再叙。
祝:梦想成真,心想事成。
写毕,余天清、权为征双双看过,赞口不已。三人便都签了名,余天清买了邮票、信封发了出去。
余天清情场失意,权为征却正春风得意。权为征来自谷城乡下,有一个很要强的性格,在学校,不管高年级,同年级“爱混”的学生,甚至当地的二流子,权为征都能与之相处,所以也算得小有名气了。他初名伟镇,上中专时改为为征,他说:“我的生活就是要征服!”至于征服了什么,学业不敢提,因为已有三门课还待补考,自觉神气的是,除了能驱使一班人外,他尤为得意的是征服了一个姑娘的芳心。
这个姑娘名叫简媚,是一家厂长的千金,一米六八的个头,不胖不瘦。漆黑的披肩发随风飘扬,额前几缕微卷的秀发下,两条“一”字剑眉。一对水灵灵的大眼,樱桃小嘴,乖巧鼻子,镶嵌在红扑扑的脸庞上,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美丽,常爱上穿一件洁白的衬衣,下衬一件黑色的裙子,显得对比鲜明。走起路来,双手托在那丰腴的胸前,明亮的眸子平视前方,真是富态、稳健与大方。
简媚就在权为征的前排坐着,二三排坐位——被关照对象。一位乡下娃子“征服”了一位美丽的城市娇小姐,这是权为征引以为豪的。每每说起那一晚,权为征表现得意气风发、豪迈凌人。
那是八九的春天,是权为征中专生活的第一个春天。那一晚,是权为征蓄谋已久的,早晨起床后便把被子拆了用洗衣衣粉泡着,中午午饭后匆匆洗毕晾起,晚上因要缝被子便替别人守寝室(因学校怕被盗,晚自习时各寝室要留人看守),只是,眼看夜幕拉开,权为征瞟也不瞟一眼那洗过的被面,他悄悄走出寝室向那女生宿舍走去,他知道简媚今晚也在守寝室。
权为征声言不会穿针引线,要请简媚帮他缝被子,简媚很爽快地答应了。正是:夜防强盗为哪般,不期贼人偷情来。简媚随权为征来到男生宿舍,偌大的三间房子,二十个上下铺铁架床,里面空荡荡的。两人说笑着展开包单,铺上被套,再放好被面叠起,简媚虽说是城市的娇小姐,但那穿针引线的手艺也很娴熟,权为征看得心襟荡漾不住送上一句赞美的话,又不时说上一句让人捧腹的话语,突然间寝室内一片漆黑,两个人由说笑着也突然间就沉默不语,寂静的空间使二人几乎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权为征心下大喜:这不是天缘如此吗?他蓦地紧紧抱住简媚,朝那扑满香气的脸上吻去……于是,一团春天的热情凌乱了尚未缝好的被子。
简媚没有反抗,并且也忘情地吻着。也许是因权为征的那小小的“名气”,幽默的性格,以及完全没有乡下的土里土气且在学校也算得举止潇洒的仪表,于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情怀便被权为征豁然打开。他们毫不在乎学校有禁止学生谈恋爱的规定,甚至时不时地会向全世界宣布他们相恋的骄傲。
一日下午,因是自习课,权为征、余天清与何方等三人洗了洗惺忪的眼从寝室来到教室。教室里人声鼎沸,或站或坐海阔天空地侃大山,权为征坐在余天清的课桌上,余天清坐在后一排的课桌上,两人嘻笑地侃着,蓦地,余天清一扭头喊道:“何方,来来来,我对你说。”
何方离开自己的坐位来到余天清身旁,却听余天清得意地道:“上个星期天,我回到我原来的那所中学,正好碰见夏梦她妈,她妈说:“小余,你为什么给我们夏梦写那样的信?她回来了哭得不行……真是,哭死她!”
“哭死她了,你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想死你。”权为征道。
“天涯何处无芳草?哭她干什么!再说,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余天清尤为兴奋,不经意间看见正伏在桌面上双眼笑看权为征的简媚,那神态真是含情脉脉,意乱心飞。余天清便又道,“哎,你们将来生个女儿,我们做亲家怎么样?”
话音刚落,便惹来一阵大笑。简媚脸上升起两片红云,却仍看着权为征微笑着。权为征用手指点点余天清的额头打个哈哈笑道:“我那女儿绝不会看中你那傻儿子的。”
又是一阵笑声。何方问余天清道:“你是咋回答夏梦妈的?”
“我说是开个玩笑的。”余天清道。
何方摇摇头便转身向自己的课桌走去,心中无端生出一阵懊恼:我这不是伤了一个女孩的自尊吗?
教室里仍轰轰然,但在那一刻却突然安静下来,那些窜岗的归位了,站着的坐下了,聊天的闭了嘴巴,以及那些闲着无事的都拿起了一本挡箭牌似的书本竖在脸前。却见门口进来一位个头不高、肌肉发达、小平头、板着脸的人,他人未到,声先进:“都在说啥?都在说啥?自习课不好好读书做作业,乱跑乱说个啥?靳一叶,你这个班长是咋搞的?”
靳一叶吓了一跳,心弦为之绷紧,因为他知道这位大家都称谓“老板”的班主任已不满自己的工作,有“换届”的意思了。所以,此时只有低头不语,静听训斥,而心中对这些不支持自己工作的同窗学友却烦恼至极。
班主任姓甄名诚,是该班级的第二任班主任,又是学校学生科科长,统辖千余名学生,是以学生们都以当今社会上流行的称呼叫他甄老板。甄诚要管理全校的学生,更要带好自己的班级——八八⃝四班,作为一个科长,理所当然地会给八八⃝四班一些小锅饭吃的,却听他说道:“告诉你们一个小道消息:今天晚饭前要检查寝室,你们会待会儿都别声张,每个寝室回去两个人收拾一下,听到了吗?”
“听到了。”有几个男生雀跃般地答道,更有人道,“这回可要争到‘文明寝室’这块金牌。”“两块钱到手了!”“一条毛巾也行啊!”
“别声张,别声张,等一会儿再下去噢——”甄诚说完便转身出了教室,而教室里马上议论纷纷,而且声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班长靳一叶站起身严厉地道:“大家都小声一点儿,要注意课堂纪律。”
只是,声色严厉,效果不大,那该说什么该干什么的照说照干不误。靳一叶感到力不从心便坐下不再言语,却听权为征大叫道:“四点多了,离吃饭还有一个小时,再呆会儿,两元钱就飞了。”
“就是,等老板走远了,我们都下去算了。”有人附和着。这样一呼百应,靳一叶拦也拦不住,教室里霎时便人去大半。
何方、余天清、权为征,另外还有五人是今年秋天开学时从大寝室刚调到一个单间寝室的,由何方任寝室长。这栋楼共计四层,下面两层为男生宿舍,上面两层为女生宿舍。权为征所在的宿舍为二楼第一间,代号叫201,从大寝室搬到小宿舍,对于每一个学生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尤其是权为征,因为这儿不但有宁静的环境,更与简媚的宿舍接近了不少,而宁静与接近不正是一种特有的方便吗?
201寝室与众不同。这里没有值日表,虽设有一个寝室长,却人人都是寝室长,没有哪一个发号命令,寝室的卫生、打水等革命靠自觉,谁有空儿谁就干。当然,何方作为真正的寝室长,他总要求自己做在前面,而且他人也不甘落后。这天,除了两个逛街的还未回来外,其余的因得到了班主任的暗示都回到了寝室,大伙一齐动手,整理,清扫,打水各有所司,半小时未要,再一看寝室,真是冬去春来,焕然一新:床铺整整整齐齐,地板干干净净,“文明寝室”的三条线在这里体现:被子一条线、毛巾一条线、床下鞋子一条线,别外还有成线的:刷牙缸子一条线、水瓶水杯一条线等。干完这一切,大伙舒心地笑了,有人说“这就是为‘文明寝室’两元钱的奖励”,也有人反对说“这是一种精神面貌的体现”,大家即便腿站酸站疼了也不忍离去,目的是要亲看眼看着检查团的验收,亲耳听到他们给予“文明寝室”的称号——对他们辛勤劳动的肯定。可是,一直等到上晚自习也不见一个人来检查,吃饭的时候,大伙舍不得呆在寝室里,生怕掉下来一粒米或是一丁点儿馒头渣儿,从而影响了大局。众人小心翼翼,直到上自习时才明白:今天不是选评“文明寝室”,而是抽样检查。于是,整个教室里便怨声迭起:早知如此,何必动那么大干戈,费那么大的力?有甄老板在,谁还敢抽查我们班的寝室?就是抽查了,谁又敢说个不字?
时间就是这样一起一落有惊无险地过去,转眼,圣诞节即将来临,作为耶稣基督诞生的日子,圣诞节是基督教会一年中最盛大的日子,而西方人也大多把圣诞节看作是家庭团聚赠送礼品的节日,特别是儿童非常向往的。那么,这些十七八岁的中专生为什么也这么关注这个舶来的节日呢?原来,在刚踏入中专大门时,第一任班主任吕晃荐为了增强全班同学的凝聚情怀,便把每年的圣诞节作为八八⃝四班的集体生日。当然,这些充满向往的青年男女是很欢迎这个集体生日的,他们大多都是来自襄阳地区各县市的农村家庭,并且或借或贷都交了三千八百元的人民币,这是每一个农村家庭积蓄中的一个不小的数目,八十年代,“万元户”在农村已是相当富有的家庭了,由此,更增了这些“自费”中专生的自卑心理,那么,在耶稣的诞生日里能让他们得到新的诞生吗?
第一个集体生日就是在校园内度过的。那天,天空飘着朵朵雪花,班主任吕晃荐拿着相机,以花坛内的那棵傲立的宝塔松为背景,每人都照了张单身像以示纪念,晚上又开展文艺晚会,品尝生日蛋糕。而第三个集体生日——今年的生日得怎样度过呢?几十张口各抒己见,热情高涨,但一直到圣诞节那天也未定下。恰巧这天一大早便阴云密布,寒风刺骨,本来这项活动不是甄诚倡导的,所以他也没有付出太多的热情,便以天气恶劣为由取消了外出活动的打算而又在校园内或单个或集体照了半天相,其实是甄诚怕外出出意外呀。只是,晚上照例开展文艺庆祝晚会。
教室里气氛宜人,布置美妙。六只悬挂的日光灯管上相连着搭满了彩条,灯管也被缠得五颜六色。前面黑板上写着晚会的主题词:八八⃝四班集体生日庆祝晚会,并有班上有名“画家”石华君作了背景画面设计——一对旋转的双人舞姿。闪耀的灯具上面是先届校友的大手笔:“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对面的黑板上方是一句“剑峰自磨砺,梅香从寒苦,”横幅下“涂鸦”袁立宾制作的“迎圣诞”:一棵布满雪花的圣诞树下,几个孩童翘首遥望,远处是七八只梅花鹿拉着一个雪撬,雪撬上一个头戴红色尖帽,身穿红色大袍的白胡子胖老头,他从遥远的东方而来,手里扬着一张圣诞贺卡。
晚会的第一个节目是班主任甄诚作了代表性讲话,然后是班长靳一叶和音乐委员简媚给每人一张贺卡,贺卡做了编号,每人写上一份祝福,再由简媚、靳一叶二人收起。在一个小纸盒里放了五十个写好自然数的小纸团,每个人抓起一个,再去领出对上编号的贺卡,这叫抓阄儿。
余天清抓到的是二十八号,只见他走上讲台笑吟吟地道:“我很荣幸,这一张是我们班长大人写给我的:愿我们携手共创八八⃝四的美好,祝你生活天天快乐。”
台下响起了稀稀落落的一阵掌声,有人在笑靳一叶是别有用心、拉拢人心。接下来,简媚喊道:“请二十九号上台领卡,”并且目光径直投向了权为征。权为征心中得意:二十九号不就是你让我抓的吗!他走上讲台,从靳一叶手中接过贺卡,灯光下,权为征笑咪咪地道,“这是我们主持小姐送给我的。”
“快点儿念,让我们也听听。”余天清叫道,随后有不少人这样叫着,因为大家都知道二人相恋的事,那么,卡片又能写上什么“肉麻”的话呢?只听权为征念道:“让我们共赴美好的明天,写就生活灿烂的诗篇。简媚,12月25日晚。”
权为征念完赢得一阵热烈的掌声,青春男女对那敏感的字眼尤爱凑趣,有人向走下讲台的权为征道:“权为征念错了,那上面写的是,让我们美好的明天共铺,写就爱情生活的舒服。”
这声音虽然不算大,但仍引来了一阵大笑,班主任甄诚站起身寒着脸道:“大家都严肃点。”
五十张卡片被一个个地宣读着,每一张卡片上都有一个美好的祝福,那是五十位年轻人的心声。最后一个上台念贺词的是何方,也许是时间拉得太长,大家的兴趣也不算好高,何方在讲台前站定,简媚递过第五十张卡片笑道:“你是搞总结的。”何方笑了笑说道:“这个祝愿也是我们所有同学都希望达到的:祝愿期中考试门门及格,一次成功。这是一个很实在的祝福,我衷心地感谢这位祝愿者,他就是五百年前和袁世凯一家子的。”
话音刚落便激起一阵哄笑,所有的眼睛一齐投向班上唯一的袁姓同学“涂鸦”袁立宾,因为“涂鸦”这个雅号特别上口,大家渐渐几乎忘了他的正名。只见“袁涂鸦”满面通红,似有怨气,何方知道“袁涂鸦”肯定会错了意便上前解释道:“我说了一句老掉牙的话,只是说你和袁世凯一个姓的,没别的意思。袁世凯虽然是个卖国贼,但姓袁的并非都是卖国贼,历史上袁绍、袁天罡都多厉害!还有袁世凯的儿子袁克文是民国四公子之一,诗词书画样样了得,况且,你现在想当卖国贼,你还不够格呢?你说是不是?”
一席话说得“袁涂鸦”转怨为喜,他侧身捶了一拳身边的同桌罗世同怨道:“真是的——你没文化懂不得人家说的话,也不能瞎解释的。”
“喂,罗世同……你是咋解释的?”何方问。
“我说,你骂他是袁世凯的后裔,”罗世同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是我说错了。”
“你要真是袁世凯的后代,你就发了,光‘袁大头’你就用不完。”旁边的李仕文笑道。何方也乐了,转身欲回座位却听团支书少向云喊道:“何方,你的信,里面好像还有明信片。”
在座位上坐定,何方抑制不住心中的狂跳,节目的继续已不再是他的关注,他单看那特别大的信封:素白的封面,几条水红的线条间字字工整,底角有用彩笔勾出的几朵花儿,娇羞难当。拆开信封,一张明信片滑出,画面上两匹奔腾的骏马,素白一身神气活现。背面又有用彩笔勾画的一叶扁舟扬帆航行,帆面上有八个小字:生活愉快,一帆风顺。而祝词更让何方梦萦魂牵:
赠何方:
身后虽是芳草满园,
但“不知晓”却为不可阻止的诱扰,
寻找目标,踏上旅程、不停飞奔,
新的旅行也叫探讨,
美的别称也可是——
终生不断地追求寻找。
老同学欧阳晓凤
90.12.20
欧阳晓凤是何方中学时的同学。刚上初一时,二人便是同桌,那时,欧阳晓凤给何方的第一印象就是:小巧玲珑、温文尔雅。何方有哥哥,有弟弟,却没有姐姐,没有妹妹。自从与欧阳晓凤相识,她已经被注定成了何方心目中的小妹,那时都才十二三岁,两小无猜,能有一个妹妹是何方自小的向往,而欧阳晓凤似乎也把他当作了大哥哥。记得有一次地理考试,何方空了一道问答题,正在着急时,却见欧阳晓凤悄悄递来一个小纸团,在答案的末尾又写着“别给她看”。何方知道这个“她”是身边的另一个正左顾右盼的女同学,为此,何方暗乐了好几天。中学毕业后,欧阳晓凤上了护士学校,同学们都知道:上这个学校是委屈了欧阳晓凤,以她当年的分数上个省中专是没有问题的,原因是考试完毕,欧阳晓风感觉自己考得不好,整日在家啼泪不已而乱了分寸,最后还是班主任为她填了个志愿:女孩么,能上个护校也就得了,再说总算能跳出“农门”。相比之下,何方算是上了个理想的工业学校,俩人鸿雁传书,感情甚笃。今年暑假的一天,何方从双沟镇回家,走过了那座小桥,渐近了那个小摊,老远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叫着何方的名字,只见欧阳晓凤苗条的身段亭亭玉立,绯红的连衣裙楚楚飘动,真是:动如一团烈火,静似一泓清水,笑容可掬,风采迷人。何方扎好车子,俩人坐着尽情地闲聊,让时间消磨着他们绵绵的情素。而后的一天,在与欧阳晓凤同村但已出嫁在外的一个女子闲说时,那女子嫉妒地说起欧阳晓凤道:“翘得不得了,还穿个连衣裙,上了几天学就忘了自己还是个农村人了。”何方听了便道:“啥年代想了,思想还那么陈旧!怪不得你是走不出农村的。”心想:也算为她出了口气吧。
何方一向朴素,但也不反对新潮的,有时甚至有些向往。如今,看着这首小诗,他思绪翩翩,一个文学爱好者的敏锐与联想使他紧盯着那戴双引号的“不知晓”三个字:引号的作用很多,诸如讽刺、引用、特殊含义,加重语气等,且这个“晓”字正好也是她晓凤的“晓”,难道我不知晓的是她也如自己一样的暗暗爱慕之心吗?
天气一日冷胜一日,何方不由想起何为的那个她——帮忙打背心的事。元旦后的一个周末,何方乘车回到双沟,从在车站里上班的同学王明清那儿骑了辆自行车便赶往佘坡小学。说来凑巧,这日正是佘坡小学的老师去看望病中的教导主任赵英明的那天。
时针指向了下午两点,艳艳的日头照在沸腾的佘坡小学,林荫中,操场上,如莺歌燕舞的小学生或打乒乓球,或跳绳,跳方,踢子,还有追逐,抓子,打鞠,推桶箍的等等,都是一些器具简陋原始但也最有情趣的游戏,很是热闹。方春兰望了一眼高高悬起的铃钟,伸手牵住了轻飘的铃绳,“噹——噹——”预备钟声敲响,钟声传遍村子又飞出老远,而看望赵英明的老师们却迟迟不见回来,玩兴正浓的小学生正抓紧利用课前的十五分钟。
“今儿中午恐怕又喝了不少酒。”赵芳媚走到方春兰身边道。
“很可能。”方春兰埋怨道,“我伯也真是,下午都还要上课,咋还到那儿喝这么长时间,要是上面来个领导咋办?”
“老习惯。”赵芳媚笑道,“这叫做‘桌上端起小酒盅,一切尽在不言中’。”
“噹噹噹……”铃声随着方春兰的手激荡着,小学生奔跑着向教室涌去,也有少数的以最快的速度向厕所跑去,校园内仅剩的两位教师商量着各班上课怎么办。赵芳媚道:“只有你上你的课,我上我的课,别的班学生自习。”
太阳徐徐西避,仿佛是因比不过佘坡的热闹,热度慢慢褪减而渐显冷意,朗朗书声时而惊起几只麻雀箭也似的飞起。周末的下午只有两节课,放学的时侯太阳还有老高,方春兰坐在寝室门外边织背心边和赵芳媚闲聊着。校园内仍是人声嘈杂,小学生各自背着书包却不急于回去,在校园内玩着各种游戏,乒乓球台边,五六个青年人看着来回蹦跳的乒乓球,不时传出几声喝彩与争执。这时,一个身着中山装的年轻人推着自行车走进校园,他环顾了一周,然后走向观球的青年问道:“请问一下,这儿的何为老师在哪儿住?”
“你到那边去问一下。”一青年指手道。
来人顺着青年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年轻女子也正向他望着,他便推车走去问道:“请问,何为老师在不在这儿?”
“他中午出去了,等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先坐这歇歇。”
正织着毛线的方春兰说着又进宿舍搬了个小方凳出来,赵芳媚已经回了寝室。年轻人扎好车子坐下,但见他:宽宽的肩膀、深邃的眼睛,淡淡的面容,简朴的服饰,浑身透露出一种成熟的沉稳。“——莫非是他!”方春兰心道,她想起了何为经常向她描述的何方。
年轻人正是何方,他按照何为给他说的路线没费什么周折就摸到了佘坡小学。佘坡小学的那粗陋的木制栅门,以及青砖小瓦房围成的四合院似的校园,让何方也感到如何为所说这里的一切都相对落后。那背着书包的小学生渐渐离去,却仍不见何为的踪影。虽然方春兰说“等一会儿就回来了”,但何方仍然有些失落的感觉。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何方只好耐心地等待,对于眼前这位打毛线衣的姑娘,何方意识到她就是何为所说的方春兰,因为一则有那熟悉的毛线颜色,一则有那早已耳闻的容貌。只是何方为何为隐隐不平:何为英俊潇洒,也算得一表人才,怎么谈了个朋友却这样不入眼呢?何方打心眼里不愿接受她是何为恋人这一事实,虽然他也知道漂亮不能当饭吃。可是,何方又不愿意为这男女之事说个是非,因为他怎么也不会忘记中学时他和车站的王明清为反对他们很要好的朋友谈恋爱,双方最后都对他们怨气横生,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吧。于是,对于目前这一对“不般配”的恋人,何方想保持沉默,各自的路由各自去走。方春兰见何方默默无语便问道:“你就是何方吧?”
“是的,你咋知道?”何方心中生出一缕莫名的快感,却见方春兰羞涩地道:“何为经常提起你的……”
“你是……我知道了!”何方笑道,“非常感谢你能帮我打毛衣!”
“打得不好你别笑我。”方春兰含羞地说。
“看你说的,我感谢都还来不及的。何为中午到哪去了?”何方问。对于正处相恋中的情人能经常谈及自己,何方感到一种特别的舒服——这是一种自小与同龄女孩缺乏接触却又时常渴望她们关注的心理。但听方春兰答道:“我们这儿的一个老师病了,他和一些老师去看望。”
打开了话匣,二人的谈话便多了。方春兰由于对何方早有许多耳闻便产生了许多问话,何方面对这位有可能将是自己未来“嫂嫂”的方春兰也很随意地说出了许多趣事。这样,话语占满了时间,倒也免却了许多寂寞与尴尬。时间悄然过去,西方呈现一片绯红,五点多的时侯,大门外传来自行车的铃声,顷刻,车轮的颠簸声传来,方春兰喜道:“一定是他们回来了。”
何方向大门望去,只见有五六辆自行车先后进来,男的女的说着笑着,个个红光满面。何为正在其中,他的脸特别的红,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了猪肝色。几个女教师笑呵呵地向方春兰走来,她们抑制不住与酒同在的的兴奋,王勤大声喊着方春兰的名字,蓦地发现了有不熟悉的面孔——何方,便有些羞涩地道:“呦,来客了,稀客!”
“不稀客。”何方站起身道,又转眼微笑地看着正走来的何为,四目相对,何为惊喜道:“何方,啥时候来的!”
“快一个小时了。”何方道,见那三个女的正和方春兰笑得捧腹,又有三个男的推车过来,年龄大的是方校长,笑容满面,精神矍铄,他向着何为和何方爽声道:“小何来客了?好!今天晚上大家都别回去,到我家去。”
“好好,我这儿还有只鸡,”王军应道,更有几个女声附和,大伙都知道,何为与方春兰的关系已非同一般,而方校长这样做是因何为的缘故,那么,自己又怎好不去妆光?
晚饭就这样定下,何方随何为进了他的寝室,寝室内孙明正在洗脸,何为给双方作了介绍也配了热水与何方一起洗。孙明倒去洗脸水便收拾行装准备回家,何为拦道:“晚上老校长请客,就别走了。”
“路上倒没听说。”孙明看了一眼何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道,“那好,我可不能不识抬举。你们先聊,我出去一下。”
何方坐在办公桌前,何为依然难忘中午的欢乐,而与何方述说道:“我们这儿的主任得了胃癌,是早期的。前五六天老师们就商量着一起去看看,说起来在一起共事……但一直拖到今天上午放学才去的。主任一见我们就说,‘前两天就听说你们要来,菜都准备好了’,主任叫他媳妇弄了一只老母鸡,中午弄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先拿了两瓶大曲,老师们都说主任有病,劝他莫喝,主任说,‘要听医生的,我还不如当和尚去算了,像这样的场合还能有几回?喝!’我们拗不过他,从一点钟一直喝到快四点,四瓶大曲都见了底,还拉着不让走,要晚上接着喝。”
夜色很快地便笼罩了大地,满天的星斗被初冬的夜气吹得一闪一闪的,佘坡村安详地躺在大地上,一盏盏昏黄的煤油灯光从那低矮的大门或窗格子里透出,虽然前不久下过一场雪,灯光却未被净化得更亮,显得凄迷幽深。这时,几声童音响起,霎时,呼应层出,喧闹的声音似欲驱走这黑暗的夜色,农村原始的儿童游戏就这样又上演了。方春兰家里此时也如这一样的热闹,堂屋正中央是一张大方桌,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两只燃亮的蜡烛各霸桌面一角,跳跃的火苗染得一圈笑脸分外地彤红。方校长更是兴奋难抑,因为他看到女儿和何为在厨房和谐地张罗着,他为女儿找到了理想的归宿而高兴,那么,为了女儿就是再破费点又算什么呢?此刻,按那乡村习俗,两杯门杯酒喝过,方校长又举起酒杯道:“你们都互相找对象喝,我先跟小何的同学何方喝两杯。来,何方,端起来,你第一次来,我这儿又没准备,没得菜,不过,俗话说,怪酒不怪菜,菜少,我们酒要喝好,你说是不是?”
“老校长也太客气了,”何方端起酒杯道,“第一次来就给您添这么多麻烦,这杯酒算我敬老校长的,也算表示一下我的感谢之情。”
“好好好,今儿的我就来个倚老卖老吧,来——”老校长说着并把酒杯碰去,却见何方把酒怀一撤并低向桌面,方校长哈哈一笑,一仰脖喝了个底儿朝天,心中不觉对这个年轻人高看一眼,想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何为不正是如此才有这样知书达礼的朋友吗?高兴之余,他便和何方喝了四杯酒:所谓礼尚往来,你敬我两杯,我敬你两杯。又说些后生可畏,前途广大的话。
孙明听了方校长满口的赞语,心里有些不舒服,他瞅了一眼方校长飞扬的神采,心道:上个中专有什么了不起?就是上大学又能怎么样呢?所以,对眼前的这位学生娃孙明提不起兴致,觉得现在还不如中午喝酒那么舒心。当他看着王军也和何方喝了四杯酒,便端起酒杯面对何方说了句“萍水相逢,认识认识”,喝了两杯,何方意识到如此喝下去非醉倒不可,便示意何为帮说要求少喝点儿。何为也不想何方第一次来便出难堪,孙明顺着何方的话音就不喝了。接下去,王勤、秦丽一定要和何方喝四怀,说是前有车后有辙,不能瞧不起人。又论起年龄,叫着哥呀妹呀的,何方拗不过便喝了。而方春兰似要压阵的,她照例与何方喝了四杯,此时,何方已感到头脑发胀,但方春兰还要喝,且理由说得明白不过:“何方,你晓得我们俩啥关系?我是以啥身份跟你喝吗?”
何方点点头,心道:这是未来的嫂子呀!嘴里同时也说道:“正是因为这样你才要体谅一下当弟弟的呢!”
“特殊关系就应该特殊对待嘛。”秦丽笑道,方春兰一阵羞涩辨白道:“我们是主客关系,再说人家又是第一次来我们家的。”
“难道我们就不能算客?”王勤道。
“客跟客不一样,”方春兰道。而何为心中怦怦乱跳,毕竟他和方春兰的关系还没“公开”,但他又多么想让他们的关系大白于天下。
何方不再好说什么,便端起酒杯,然而,酒杯送到鼻子下,身上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酒也用到了量。而深冬的夜气更是逼人,何方那单薄的身子怎么也没被酒烧热,并且有越喝越冷的感觉,他便想起了背心,而何为傍晚时说之所以还没打好,原因是快打好的时候,方春兰说打得不好看硬是拆了又重打。想到这些,何方心中涌起了一层感激之情,他看着方春兰那一脸的雀斑,昏昏的蜡烛光下,显得整个脸膛黝黑黝黑的。何方不由暗叹道:造物主竟是这样地捉弄人!
夜已渐深,村庄里安静极了,叫嚷的小孩子们已散去,小狗也懒怠叫一声,很少再有家户门窗逸出灯光来,只有寒星依旧,凄亮闪烁,一弯新月倒挂,勾起多少悲欢离合。从方校长家里走出来的老师们摸索着向学校走去,深深浅浅的路面上时而发出一声惊叫,大家埋怨着夜色太暗。
何方不胜酒力,也不胜夜气,何为喝得少些便走在何方身旁不时地扶上一把。孙明、王军在前引路,方春兰、秦丽、王勤三人在后,不绝的笑声中,何方时而还能听得清楚。走进校园,孙明推出车子要回去,何为怕他路上出事不让他走,但孙明很固执,依然走了。余人酒困身乏各自回了寝室,何为给何方泡了杯茶便向方春兰的寝室走去,方春兰独坐在床沿,背倚被子单手托腮,双眼望着灯火呆呆发愣。那火苗渐渐化为一束鲜红的玫瑰,飘呀飘,却是何为拥着向她奔来,方春兰按耐不住心中的狂喜也迎了上去……蓦地,门“吱扭”一声,何为一闪身便进来了,看着方春兰惊异的脸膛上还未褪尽的笑意,何为问道:“啥事,还这么高兴?”
“没,没事。”方春兰慌乱地道,“你咋还没睡?”
“嗯,睡不着。”何为道,又坐在方春兰的身边,方春兰道:“何方呢?”
“在我寝室里。”何为道,却见方春兰道:“我看他还没喝好。刚才‘小不点’,王勤还在说,要不是中午喝多了,今儿晚上非把何方灌醉不可。”
何为笑笑没言语,他相信方春兰的话,佘坡小学的这些女教师在酒场上无一不是能征善战的,今晚还幸亏李爱林、赵芳媚回去了。然而,何为这时并非想说这些,他有一个不可抑制的念头:我要向她挑明!这句话,在他脑海里反复跳跃着,使他的脸愈发胀得通红,双眼盯住方春兰,仿佛要把她吞下去。良久,何为结巴道:“春兰,春兰……”
“嗯——”方春兰被看得羞低了头。
“春兰,我……我……”何为语无伦次,他猛地握住方春兰那纤瘦的小手,“我,我爱你!”
“不,不……”方春兰被这突然如其来却又渴望已久的话弄得不知所措,她欲挣回双手,可挣不脱,她好激动,耳边仿佛响起这一段恋歌:
千万对情人都一样,
说出同一句话:我爱你……
虽然这句话很古老,
可是我还第一次听到
……
虽然方春兰也曾被爱神骚扰,可是,那是一段令她厌恶的被人追求。自从何为的出现,她那一片平静的湖面不知被什么轻轻一荡,层层的漪涟便闪着迷人的光芒。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拥有何为的这句话,但是,当这如《圣经》上的赞美词降临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竟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难过地垂头道:“不,何为,我不配!”
“你配,春兰,你配,我爱你!”何为道。
“你真的爱我?你真的不嫌弃我?”方春兰泪流满面,却分不清这泪珠的幸福与苦涩。却听何为发誓道:“真的,春兰,真的,今生今世,除了爱你,我别无所爱。我发誓:要是我何为说半句谎话,雷打刀劈。”
“别,别……”方春兰哽咽着忙用手堵住何为的嘴,和身扑在何为的胸前。何为捧起方春兰的脸,低头吻着那晶莹的泪珠,咸咸的滋味伴着方春兰的呓语:“为,我好幸福!”何为含住那吐着呓语的双唇,此刻,千言万语最廉价,一拥一吻见深情。
二人相拥着倒在了床上,这一对初逢春雨的精灵,丘比特之箭撩拨着他们心头的火焰,火焰熊熊燃烧,何为一手紧紧地箍住这怀中的尤物,一手慢慢地滑向了方春兰的腰际。方春兰猛然警觉起来,也许是女性的本能,她要挣脱何为,可是,何为的双臂膀像对箍钳,且嘴里急切切地嚷着:“春兰,我要,我要……”
正是:不是花开时,偏逢雨露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