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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荣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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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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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轶事(第十回)连载

 

第十回     谈校风畅笑几声

 愤俗礼惹恼一群

 

谈校风,说育人,

人人都有难念经,

但看一片心。

 

愤俗礼,笑呆愚,

事事无须沿古训,

只要能合群。

  ——长相思·世俗

 

且说宋校长听说又是送茶叶,便显出左右为难的神色,他又道:“小何,小董是你同乡,他和我在一起多年,关系一直不错,他性格和我一样:直。不同的是他聪明些,不会硬碰硬地碰钉子,我呢就是见不了那些不公平不合理的事,一见就顶着上。有一年为了教管会的下压挂历,我和他都找到教管会的那位领导,主要是我们这儿已经有了,这东西又不能当饭吃,结果我和那领导吵得不可开交,他倒翻过来劝起我来。好了,既然是他来了,留五斤算了,每个老师再分半斤,也算不了啥。”

“这样也行。”小郝道,“您还去不去学校?”

“你们就这样给他说,就说我说的,这大冷天的我就没必要去了。”宋校长道。

何为与小郝告别宋校长回到王岗小学,何为把宋校长的意思向董玉仁一说,董玉仁便不耐烦地道:“老宋也真是,一人再多半斤就不行?别理他,全留下:一个老师一斤,还有四斤,两斤算公家招待用,两斤算是我送老宋的。说起来嫂子病了住院我也没有去瞧一下,以后我再抽时间专程去看望嫂子,就这样定了,走,何为。”

王老师和小郝不好说什么,因为他们也知道董玉仁与宋校长的关系,小郝道:“董主任,刚才小何说你们还没吃晚饭吧,这么晚了天又冷,到我家去随便吃点儿面条暖和暖和。”

董玉仁看了一眼何为,便点头允许。

 

时代的发展使人们的思想观念对于实惠与实在的要求越来越浓。如今,农村的生活相对于六七十年代已是天上地下,然而,农民不再满足于温饱的生活,不再向往那虚无的精神至上的生活,他们不像大包干时的第一个春节,万家灯光高悬在门前的大树上,整个村落的“天灯”随风摇曳,地面如同白昼,却是郭老笔下的《天上的街市》形象再现。而现在则是灯光无几,逢年过节鞭炮声稀疏,人们都在狠命地向那已经立起的几栋往日只有城镇才有的小洋楼看齐——农民的一生不就是要垒个像样的窝吗?那么,必须勤俭节约能省则省的。当年何为的二哥何玉在一个小乡当团支书记,结婚时硬是要家里土房变成青砖大瓦房才可,虽说是他不在家,但这是一个颜面的问题。如今,三间大瓦房,一个小小的庭院,内有一角花坛,花色雪白,花香袭人,衬出一派清幽之气。正屋大门上有一盏白炽灯泡高悬门楣正中,把小庭院的夜色驱赶殆尽。屋内桌椅整齐,条几上的中堂是一个颔首微笑满面慈善的老寿星,两侧尽是条幅字画竖挂,与别家的《双枪陆文龙》《智取威虎山》却是不同,显出主人的高雅情趣:这便达到了何玉的要求。

每逢春节,携着娇妻幼子回到这门庭若市的境地,任来往客人谈笑风生一味欣赏赞叹。何为身在其中也觉光彩不少,渐渐地也养成了爱整洁的习惯,不用何玉交待,只要有空就帮父母收拾庭院屋子。何为家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总是很热闹的,逢年过节有亲朋好友串门,更有何玉的同僚下属来贺。平时则有老、中、青年人来找何为的父亲打牌。当然,打牌总是得带点儿水的。何为的父亲在当年唱样板戏时是很富影响力的,编、排、导、演、吹、拉、弹、唱等都很在行,尤其出色的是拉,拉得一手好二胡,人们几乎忘了他的大名,都只称其为“大弦”,由于这弦字与贤字同音,便称之为“大贤”,由此可见其技艺影响可不是一般的。“大贤”进入暮年,性情仍是爱热闹,三中全会以后,农村的戏团解散了,现在有时又有来摆戏台卖唱的,“大贤”便忍不住要上台去打一通鼓,敲几下锣,拉两下二胡,吹几声喇叭,讨得众人一片喝彩。由于儿女成人,家境好转,农闲时待在家里,牌友便接踵而至,且老少皆有都能说得来玩得拢,再加上青年人都又爱找何为下棋,这里怎么能不热闹呢?

寒暑假期间,何为与何方总是一如既往形影不离的,晚上坐在床头,把电视机搬进卧室,两人边看电视边聊天。这一晚,寒气逼人,二人早坐在被窝里,电视机播放着一帧帧画面,却见荧光屏上现出一间教室,课桌整齐,一个男生从门口进来,走到一个女生的课桌边,往桌子上仍了一本书轻声道:“还你的书。”那女生抬头略略一笑便算招呼了。男生走后,女生往两旁看了一下,见无人注意自己便装着信手翻书,在那一百页处出现了张小纸条,上面歪歪斜斜地写道:晚自习后老地方见。何方不由笑出了声,又道:“这倒是千万个学生惯用的手法,但每次仍然很新鲜。”

何为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又听何方道:“怪不得字写得那么歪,原来心总是想斜了。那么小一点儿就谈恋爱了。”

“这不稀奇。”何为道,“我们上中学时不也是这个年龄吗?那时谈恋爱的还少?典型的像梁磊,那时他追张莹莹,我都给他传过几次约会的纸条。上课时,梁磊拿着一个小镜子歪着脖子死盯着镜子里的张莹莹看。”

“我只知道他们谈的热火朝天,倒还没发现这样具体的动作。”何方道,却听何为打趣道:“你咋会发现?你那时只顾盯着欧阳晓凤看了。”

“胡扯!”何方用肩膀撞了一下何为道,而心里不由浮现起欧阳晓凤的俏脸:她是否也在看这个电视?是否也想起了我们的那美丽的中学时光呢?记得那次学校组织的课外知识大赛,欧阳晓凤抽的一个题目是:有人说现代电影大多都是拳头加枕头,请问这拳头、枕头是指的什么样的片子?欧阳晓凤红着脸答道:是武打片和爱情片。台下一片笑声,欧阳晓凤羞得简直想弃权比赛了。放学的路上,何方问:“哎,你是喜欢‘拳头片’还是‘枕头片’?”欧阳晓凤道:“‘拳头片’有啥好看的?拼拼杀杀,吓死人,看完了也不晓得是啥东西。”何方道:“你不是说过你以前最喜欢看‘拳头片’吗?”欧阳晓凤道:“以前是以前,那时候只晓得看热闹的。”何方听了佯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噢,怪不得,现在长大了,长大了就懂得了‘枕头’,所以就喜欢‘枕头片’了。欧阳晓凤一听便挥拳打过去,那一脸的娇羞像雨后的彩虹,艳丽无比。那时,他们上初三,已是十六七岁了。

“哎,”何为用肘顶了一下何方笑道,“想她了?老实交待,你们写了多少封情书了?”

何方猛然回过神来,忙道:“又胡扯了,啥情书?我们是正常交往,写的信也是正常书信。”

“谁说你写的情书不正常了?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何为笑道。而何方不置可否,却道:“说真的,虽然我没給她写过,可是给别人写过。”

“呦,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也够花心的了。”何为道,“哎,我可给你说,欧阳晓凤可是一个挺不错的姑娘,你可别这山望着那山高,到最后是抓了芝麻丢了西瓜,不合算的。”

“我还不至于那么蠢的,更没有那么思想败坏吧?”何方道,“我那是给别人代写的。记得有一回代枣阳的一个同学写的,只是写了一首小诗,我背给你听,题目是《太阳》

“有时候/你是一颗红豆/闪烁着我美丽的忧愁

“有时候/你是一枚邮戳/满载着我切切的渴求

“有时候/你是一个大写的O/让我在执着中不停地遨游”

“呵,真棒!把那小姑娘比作心中的太阳,我要是那个姑娘非感动得一塌糊涂,然后哭着喊着一定要嫁给你那同学不可。”何为赞道。何方却摇头一笑道:“可惜,那姑娘一点儿也不领情,一点儿机会也不给。也是我那同学底气不足自不量力,那姑娘号称是学校的校花,追她的人有一个加强连还多,那求爱信像雪片一样,都处理不过来。”

“不过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诗,还不如寄给欧阳晓凤。”何为说。何方心中也觉如此,却道:“别老提她了,还是说说我的嫂子,你过年接不接来?”

何为摇摇头。

“你们不是挑明公开了吗?为啥不接来?这是传统嘛。”何方道。

“我们家里都还不知道。”何为略微迟疑又道,“放寒假时,我给她说好了,等开了年让王军过来说亲,然后就正式确定关系。”

“这一串的手续是提亲——看家——发八字——接亲,最后是生儿育女相携到老,孔老二的规矩有时就是烦人的很。”何方摇头道。

“农村嘛,就是这个传统,不是哪一个人能轻易打破的。”何为道,又面露困惑说,“不过,我还是担心家里会不同意。这是我长时间以来一直没敢和他们说的原因……”

“这就要看你自己的了。”何方道,心想:作为儿媳妇,方春兰的脸面的确让一般的人难以接受,农村的恶习根深蒂固,这段姻缘真是前景茫然。想着想着心中不觉为方春兰叹息一阵,听得何为“嗯”了一声,何方又道:“那次接触,我觉得方春兰真的不错,很懂事的。”

“上学期考试她又得了个第三名,全乡的。”何为每当提起这,心中总有激动的,又道,“这回考试赚(佘)坡小学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赵主任也得了个第三,我得了个第四,其余的五六名居多。”

“这还算不错?”何方笑问,因为他知道一个乡大不了有十所学校,也只能是个中等偏下,何为还自夸不错。却听何为说出一番道理来:“你不晓得,全乡八九所学校,赚(佘)坡小学往年根本没占过名次,总是倒数第一二名。这一次虽然名次也不高,但也是赚(佘)坡空前的好成绩,老师们咋不高兴?这次考试是全乡统考,说是都把学生拉开,结果考的时候有几所学校没拉开,没占上名次的就说考的不真实,争来争去就说出许多作弊的,像漏题的,在考卷上做标记的……”

“要说作弊,我给你说个真实的笑话,”何方道,“我们一次《力学》考试的时候是一个老年监考老师,很近视,戴着一副深度老花镜。考试那天很冷,他头上戴着一顶绒帽子,又喜欢看学生的试卷,有时你做错了,他觉得错的可惜就会给你点一点。那次当他低头凑近一个学生的试卷时,这个学生吓了一跳,原来他正在拿着一张纸条抄。眼看监考老师的头就要碰到自己的头,这个学生急中生智,装着抓头皮,纸条在手中一折就插在那绒帽子上。监考老师浑不知觉,还用手捣捣试卷示意他做错了,等监考老师转了一圈又来看这个题时,这个学生又装着抓头皮把那纸条取下了。”

“这是老鼠拔猫的胡子,够胆大的了。”何为笑道,但听何方又道,“市二技校有一个学生成绩很好,他老爹是公安局的,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不幸被歹徒用刀刺死了。这个学生受了打击,像呆了一样,从此就不爱摸书本了。老师们只有同情没办法,又害怕考试不及格到时不给他毕业证,那就对不起他英勇献身的老爸,所以,每逢考试时就安排一个成绩好的学生坐在他旁边。有一次考试快结束时,监考老师往他卷子上一瞧,吓了一大跳大声叫道‘鬼,你怎么一个字都还没写?’于是,这监考老师抓过卷子给一个做完试卷的学生说‘快点儿,快点儿给他抄抄,我到门口看着巡视的’。”

“哈哈......”何为大笑不止,心道:真是天下考场都一样。

“其实,要说抄袭、作弊,自古都是有的。像《四杰传》中唐伯虎替华文华武作文骗师,《蜃楼志》里温春才靠卞如玉的文章中魁,这和我们现在找‘枪手’——就是请人代考是一个样的。古时候,东汉的葛龚给人做文章,而抄写的人竟忘了去掉葛龚的名字。明朝的张景写的《补疑狱集》最初是五代人写的,后来经过宋、明几个人的增删,到张景编写时,抄人家的连名字也不去掉。这和你那次说你们考专业合格证时一个老头连人家名字也抄上了是一回事。从古到今,只要有考场,只要需要写书,抄袭作弊的事总是在重复地演绎着。现在呢?学校厌学风气很浓,尤其在大中专学校里,学生六十分万岁,只要能拿到‘红本本’就行了。上面也知道这种现象的存在,常常搞统考想逼迫学生学习,改变校风,但是这样往往是适得其反,因为统考一般是对准全省同类学校的,这关系到学校、老师们的名声、利益。这和乡镇中小学的统考一样,一说到统考,首先是学校领导、老师们都慌了,往往是改变了统考的目的和意义,他们总会千方百计想办法帮你考好,所以,对于统考,学生感到比平常考试还省心省力多了。”

听着何方的长篇大论,何为感到不无道理,叹道:“唉,现在的学校校风都不好,特别是大中专学校,学生认为进了校门就等于拿到了‘铁饭碗’,学不学无所谓,这就形成了厌学的风气。这一点与高、初中时学习逼得太紧我想也有很大的关系,像我们上初中时老师不就这样说,‘现在辛苦点儿,将来考上了就可以轻轻松松的了’。这样的教育方式对中小学生虽然说是一种激励,但对他们将来走进大中专校门,走进社会的负面影响也很大,像厌学风,读书无用风等等,现在对中小学影响也很大。”

“社会风气走到这儿,谁有啥办法?我们四年要学二十几门课,每天还只是上午上课,下午自习,学生不自觉去学根本学不到东西。”何方道。何为接着说:“中小学就那几门课,复习题出了一摞又一摞还学得不怎么样,虽说是学习也要劳逸结合为好,依你那样说,你们是劳的过于少,逸的过于多,是在天天混天天的。”

“其实,我认为不一定题做多了成绩才会好,这一点你是晓得的。”何方道,“中专生也不是没有成绩好的,就拿我自己来说,每门课考个七八十分不成问题,但也没天天没头没脑地做题目,我们只是几本书,根本就没有什么达标训练、练习册等等专门的复习题。我总认为,只要把书本融会贯通,稍微再做点儿题熟悉一下就行了,学习关键是第一要有兴趣,有自觉性,第二要保持头脑清醒。”

何为道:“我也认为是这样。从题海里趟过也没几年,上中学时那成堆的复习题我一看到就头痛,很反感。现在走上了讲台,我是绝不会让我的学生再步我的后尘的。方春兰就不是这样,为这个问题我还跟她争了几次,她总认为小学生是属核桃的,只要不敲不打,就不行,就拿不到名次,得不到优秀率,考不上重点……大多数老师都是这样,一学期下来,出的试卷堆起来比人还高,你不是要练大字吗?下次我给你带些回来。”

“唉,真是天下可怜老师心。”何方靠在床头眼望屋顶道,“不过,你虽然减轻了学生的负担,但却不能忽视培养学生的学习兴趣,让他们自觉地学,这样才能学好——这也算是我十年寒窗的一点儿体会。”

“那当然,教学就要因循善诱。可是,一个班级几个老师教,要是都这样才好。”何为道,而何方只“嗯”了一声,却见电视屏幕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破书包正在田埂上小心地向前走,小雨淅沥沥的,从那小男孩的额前滴下。

“真像我们小时候。”何为感慨道,“岁月不饶人,转眼我上讲台都快两年了。想我刚上讲台的时候,心里还真发慌,那时我代一年级数学,小娃子们真不好教,又没上过幼儿园学前班,现在想来,我真不知道是怎么教下来的,脾气是磨得一点儿也没有了。有一次,说起来笑人,一个小娃子口渴了就喊‘伯,我要喝水’,猛一听真不知道怎样回答。跟我搁班子的是一个女老师,有一次,一个小娃子上课时喊‘妈,我要尿尿’那女老师伸手就是一巴掌,说‘滚,谁是你妈,老子是你爹’。”

“哈哈,”何方大笑道,“这女老师倒反应快。可这小孩无知冤枉挨了一巴掌。其实,小孩子的话往往是出人意料的,不是有童言无忌的说法吗?我也给你说个小孩的故事:我们学校有一个老师的孩子,三岁多,叫诗缘,一天早上,诗缘和他妈妈从外面过早回来,迎面一个人问,‘诗缘,吃饭了吗’小孩说‘吃了’,这人又问‘谁给做的?’小孩说‘是老板给我做的’。你说这口气不小吧?”

“倒也是实情。”何为说,一会儿又道,“开学后老师们又要请吃请喝:初七八的开学,至少要闹到十五六的。学校离这儿远,我是请他们他们也不得来的,在王岗时就是这样。”

“这是传统,其实是瞎浪费的。”何方正待要说出一番议论,却见银屏上刚才那个冒雨前进的小孩,只因上学迟到了,被罚又站在了雨里……

寒假半个月,虽然有何方陪着,但何为仍觉得时日难熬,节日的喜悦远不如在学校时的欢乐,因为学校里才有他美丽的向往,才能享受到无限的爱抚与温存,才能像童年时一样欢歌笑语。所以,挨过初六,初七一大早何为便简单地背了个小包赶往佘坡,其它的行李如被子、铺单有方春兰给他管理的不用带回带来。

早春的气息仍飘着残冬的余味:冷、枯、残。然而,空气已是湿润清新,太阳露出新的妩媚,大山飘起漠漠的青烟,河流发出咕咕的声音,树丫间多了几声鸟鸣。麦田里加浓了一份葱茏。路上行人逐渐增多,何为骑车在这其间,心头是清爽的,脚下有使不完的劲。进入佘坡小学,树枝拉起的影子还老长老长,三五成群的学生一身新装,脸上还洋溢着过年的欢乐。几位老师坐在阳光下闲聊,见何为推车进来都站起身互道“新年好”,那一种意味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都是甜蜜的。王勤道:“何为,你怎么过年还过瘦了?”

“没办法,”何为笑道,“我是天生没福人该瘦,吃着鸡鸭不长肉。”

“我看是地造多情心太愁,寝食不安活该瘦。”小秦丽道,惹得众人大笑。方春兰知道秦丽同时在打趣自己,便也还口道:“人们常说‘大人过年白了头,小孩过年不知愁’又说‘大人过年难入睡,小孩过年捞油水’,照这样说来,秦丽是快快乐乐过大年,欢欢喜喜捞油水,那兜里压岁钱敢情是装不下了。”

众人又是笑个不停。秦丽道:“春兰说的也是。有些人渐渐长大了,有了心事,有心事嘛就难入睡,难入睡在想谁?”

“赶快跑,要挨捶!”赵芳媚提醒道,秦丽猛然醒悟赶忙躲得离方春兰远远的,又向方春兰做个鬼脸。

这时,老校长和赵主任一同走过来,众人的兴奋使他俩也受到了感染,想加入一起说笑。方校长正欲问大家谈论的是什么话题,却听“小不点”秦丽向他问道:“老校长,新年里你给春兰打发了多少压岁钱?”

“这么大了还要压岁钱?”方校长道。王勤、李爱林齐向秦丽笑道:“人小鬼大,可惜没有得逞。”

“长得再大,在父母面前也永远都是小孩子。”秦丽自解道,众人点头称是。这时,何为收拾停当从寝室里出来接道:“有一个过路人,看见河滩上一个放鸭子的老头儿哭得很伤心,过路人就问老头儿为啥事这么伤心。老头儿说,因为丢了一只鸭子,他的爷爷拿着棒槌把他赶打了好几圈,还说中午不给他饭吃。说着又哭了起来,过路人见这老头儿少说也有六十岁了,就说‘就算你的爷爷还活着,可你这么大岁数了,他还会打你?’老头儿说‘我爷爷可硬朗了,脾气又暴,有时我还跑不赢他。我和他说,我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你这样打我,让别人看见多不好看。可他说,有啥不好看的?你就是活到两百岁,在我面前也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做错了事,老爷爷教训他有啥不好看?’”

众人又是好笑。小秦丽倒是感激何为支持了自己的观点,笑道:“这老爷爷怕有百十岁了吧?高寿啊!”

方校长道:“小何,小孙来了没有?”

“可能还没来吧,我看他床铺还没有动的。”何为道。方校长听了又道:“这王军也还不来,中午还要像往年一样各跑各的?今儿的学生也来了一些,各班的班主任注意一下报名。今年要打破往年闹台三天拖拖拉拉的惯例,我看就作两天的时间报名,初九的正式上课,教学还是抓紧一点儿才能出成绩。”

这时只听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王军驮着一袋子东西进来,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道:“各位新年好!恭贺‘小不点’喜添一岁,长大了一点儿(众人又笑)今天中午给你们调节一下口味,过年大鱼大肉的都吃腻了,我一大早的就上街买了点儿萝卜白菜,所以就来晚了。”

“好,好!不晚,不晚!”方校长见王军为大伙辛苦了还要自责,心中深感安慰,因为自己愿意为学校竭尽所能,也希望同事们能够各尽所能。上学期的收成是方校长意想不到的,他相信佘坡小学能够做到那样,甚至更好,但他没料到竟来得那样快!高兴之余,他不由为老师们生出了许多感激之情,虽然年前发红包比别处少一些,但要顾全大局,是没办法的。那么,从私人方面表示一下歉意吧,于是,方校长便决定:“今天中午大家就过一顿庙里的生活,留得好精神晚上在我那儿好好喝。就这样说了,晚上大伙儿都别走,没来的你们代我请一下。”

一弯新月高悬空中,密密的繁星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放眼望去,虽觉料峭春寒衣难禁,而遍野簌簌欲动的景象又给人蓬勃的朝气。春节的气氛是一直要闹到元宵的,农村人好客,好热闹,在黄土地上摸爬滚打了一年上头仿佛就全是为春节准备的,浓重的请宴风俗家家不免,就是家境拮据的也要想办法支撑过去。六七十年代两盘肥肉能待一年下客,那肉是热了又热,客人纵然是馋得流出了口水也还要为主人家着想——省下给别的客人来了看。据说那时一青年去给外公拜年,心想“又不是在别处,就吃一块肉吧”,于是,用筷子一狠心往盘子里夹去,不想夹起一块又带起一块,“两块就两块吧”,青年斜了一眼外公,便猛地往碗里一拽,不想竟然把整盘的肉全拽进碗里。原来,肉块还用绳子穿着的。外公见了不禁落下两行老泪。这种事现在是不会再发生的,毕竟物质生活提高了许多。今天晚上,方校长特地交待过,要方春兰像办大碗席一样准备一桌菜肴,所以,当大伙围桌坐定,两束高高的烛光下,先是一桌凉菜摆了上来。方校长与赵英明主任并坐上席,方校长又向门外张望一下道:“这孙明咋还没来呢?”

“他说晚上有点儿事回去了。”何为道,“我忙的也忘说了。”

“不像话,现在还有啥事比老校长请客还重要?”赵芳媚望着何为笑说,李爱林不满地道:“孙明就是有点儿太孤傲了。”

“你们不记得孙明的那个维纳斯?大概人家去做鹊桥会了,这事也重要。”小秦丽道,知情的不觉想起当时王军的慨叹:人残疾了裤子都没法系了。不禁又笑谈一番。

“算了算了,会朋友也是大事。他没来我们照样喝照样吃。来,各自先拿起筷子照照门户。”方校长先举起筷子向大家说,只是心中有些不悦。赵英明见了端起酒杯道:“学一下河南的规矩,先干个‘门杯酒’再动筷子。”

大家叫好。喝毕,王勤道:“河南人动筷子之前好像是喝三杯还是四杯?”

赵芳媚忙接口道:“那不行,受不了的!”

“今儿的我提个议,”秦丽放下酒杯道,“我们再干一杯‘门杯酒’,来个好事逢双,然后每个人赶一圈鸭子,最后再各自找对象喝,怎么样?”

“行。这样我这酒就好卖了。”方校长赞道。

“我抗议。”王军刚从厨房过来坐定,因为他酒量相对小些便首先反对,又道,“如果偏要把泥鳅拉成黄鳝一般长,我怕不但只是你这个‘小鸭子’我都赶不了,还得请你这个‘小鸭子’驮我过酒海呢。”

“对对对,能者多劳,我也退出放鸭队,只陪你们喝几杯就行了。”赵英明虽然酒量不小,但因身体有病只有控制着,大伙一听都笑了,而小秦丽不依不饶非要和王军先干三杯不可,原因是王军把她比作了鸭子,众人跟着撮弄着,王军自觉理亏,不得已便和秦丽连喝了三杯,只觉胃口直往上涌,便摆头叹道:“不得了,这鸭子真把我甩到酒海里了。你们说 ,这样的丑小鸭啥时候能变成白天鹅呀?”

“俗话说,佛祖度人成仙,这鸭子渡人只有成酒鬼了。来,我就从这儿开始,从左到右一个个来。”何为端起酒杯道,心想:在“老丈人”家自己不冲锋在前好好表现,谁还会争做第一呢?不料他左侧坐的是王军,王军一听又不干了,说:“小何,你应该从右向左按顺时针来呀!”何为右边的是王勤,王勤一听就道:“王军,你欺负人,我要和你先干三杯。”吓得王军直摆手道:“我咋是欺负人呢?我这是尊师重教尊重知识女性呀?怎么也得女士优先呀。”说的众人好笑,赵芳媚笑道:“算了王勤,看在他天天为我们辛苦的份上,饶了他这回吧。”王勤顺磨下驴向王军“哼”了一下端起酒杯对何为说:“来,何为,我们干双杯。”

于是,竹筷飞舞,觥筹交错,酒星四溅,吆喝满屋。那蜡烛似乎也受了感染热泪盈眶,渐渐地,热菜也一道道地端上,正是:春寒无言自退去,美酒有意乱心田。那小秦丽鼻尖上沁出一粒粒汗滴,只见她用手一抹兴奋地道:“老校长,赵主任,我提个议:明天晌午都到我家去怎么样?”

“明天晌午到我家吧。”赵主任争道,但秦丽不让,小嘴一撅道:“不行,我先说的,赵主任,你不能耍官僚主义。”

“这就是‘小不点’不对了,”王勤道,“就是不按资历,按年龄排也该赵主任第二的。”

赵芳媚、李爱林随后称是,方春兰笑道:“这样说‘小不点’要排到最后一位了。”

众人不觉好笑起来,小秦丽不争了佯装发狠道:“常言说得好:欺老不欺小,你们就等着瞧吧。”

“看吧,你们惹恼了小秦丽,这次她要和你们每人再干三杯的。”方校长乐呵呵地道,待客嘛,主人家总是以销出酒多为好。王军觉得这样会吓住秦丽,随后又将军道:“就是我们跟她喝,她也不敢应战的。”不料秦丽端起酒杯向王军道:“有啥不敢的?我就从你这里开始。”这可吓住了王军,只见他吐了吐舌头摆着双手说着投降便不敢再言语。众人又是一阵好笑。方校长道:“今天晚上在我这儿热闹一下,只是因为上学年大家都为赚(佘)坡争了不少光,我这老脸走出去也光堂,所以我高兴。大家不要拘泥那些风俗,以免影响教学。要是谁心里过意不去,我看就定在每天的晚上。中午呢时间短,大家或者到学校,或者各自回家,这样一则不会耽误上课,二则可以得到休整。我看,明天晚上就到老赵那里,一个是少数服从多数,再一个我看老赵正在翘鼻子瞪眼睛了。哈哈,大伙儿看咋样?”

“这样说,初八的赵主任,初九的赵老师,初十的王军,十一的爱林,十二的王勤,十三的可能是孙明,最后一个到我是十五了。”小秦丽扳着指头算着,何为满脸血红反问道:“你这样算着安排,我咋办?”

“今儿晚上不就是你们家请客吗?”秦丽说着扭头向方春兰望去,刚想笑,笑声还憋在嘴里就改了音调——“哎呦”,原来身边的方春兰暗地里掐了她一下。

“如果十四的有人接你去了,我可以和你换一下。”王军向秦丽道。秦丽知道这是在打趣自己,但隔着桌子虽怒却无可奈何,只道:“我还没那福分呀。”

赵芳媚向何为道:“小何那儿就算了,你家离这儿远,春兰过年去了,就算代表了。”

“我才没去呢。”方春兰瞅着何为又低下头,似有无限的委屈。赵芳媚诧异道:“怎么,小何,你初二没来接?”

“我还没给我家里说。”何为解释道,却听李爱林道:“啥年代了,还那么婆婆妈妈的。”

“真是,人家爱林那时候老婆子还没反应过来,儿媳妇就进门喊妈了。”小秦丽向李爱林笑道。李爱林打不着秦丽只有骂道:“你明儿的非要嫁到一个恶老婆子家,看你嘴皮子还坏不坏。”

小秦丽扮个鬼脸不接腔,众人笑说骂的好。方校长看着自己的乘龙佳婿道:“好事不在忙中起,先给家里说一声为好,这是对老的尊重。”

“对。”王军道,“十五过后,我就去小何家起媒咋样?”

“好。那我在这儿先谢谢你了,来,先陪你喝一杯。”何为端起酒杯说,王军这次不再推辞立马端起了酒杯。

方春兰看着何为、王军二人一饮而尽,她无声地笑了。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按约定,一行自行车“叮铃铃”地到了赵英明家,佘坡小学的全体老师唯独又缺席孙明一人。赵英明纳闷:这孙明葫芦里卖的是哪门子的药?平时活灵活现的,现在怎么啦?他又想起李爱林对孙明的评价:孤傲!心中却道: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是考试拿过第一,还是发表过什么文章?还是有多高的学历?第三天,赵芳媚请客时,她专门走到孙明面前道:“孙明,今儿晚上老大姐请客,你总不会还有事吧?”

“赵老师,”孙明诚恳地说,“谢谢你,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不能去,不要问为什么,行不行?”

赵芳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上有些挂不住,心中很是不快,但她没说什么点点头就走开了。临到王勤请客时,她在孙明面前自嘲地道:“孙明,将帅们请你都请不动,我这无名小卒就不高攀了,别怪。”

“哪儿的话,”孙明显出一副很洒脱的样子道,“这叫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是吧?”

这样,一直到秦丽请客过后,孙明是一家未去,一人也未请。大伙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对孙明如此举动多生出了一些反感的情绪。因为孙明的作为在佘坡小学是史无前例的,就是一个农家过年请客,没有特殊情况都是有请必到,否则,你就是瞧不起人家。有时,在农村你过年请客的多少往往表示你在当地家族的大小,或是你地位影响的大小。何为记得去年春节时,邻家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客人也是先一天去邀请的,及到吃饭时却没一人前来,原因是客人被别家打劫走了,邻家气得半死,一年下不曾再接客,成了一个“破落户”的笑料。所以,但凡请客,主人家也是慎之又慎的,以免自讨没趣。

何为与孙明同处一室,对于孙明的放荡不羁,开始觉得是一种生活的调节,但久而久之也生出一些厌恶的神情来。春节宴请,孙明虽是不到同事家做客,但也少不了酒喝的,却是一反平时不住校的常态而常常摇摆着回到寝室。一晚,孙明满身酒气地敲开门,客气地醉笑道:“谢谢老弟,我忘带钥匙了。”

何为给孙明泡了杯浓茶,孙明感激不尽,两杯水下肚,脑子清醒了许多,便洗脚上床,何为笑问:“孙明,怨不得老师们请你都请不去,原来你到处的酒喝不完,今天晚上又在哪里喝?”

“在我自己家里喝。”孙明道,何为诧异道:“这就怪了,你在自己家里吃饭,又摸黑儿到学校来睡,这不是你的风格吧?”

“我根本就不讲究哪一个生活模式的,”孙明说着又叹道,“说来让老弟见笑,这大过年的,我那老爹老娘看别家的儿子领回了儿媳妇,他们眼气,所以就天天抱怨我:说什么二十几的人了,还是光棍一条!我说,我就是一百岁了,遇不到合适的,我还是要光棍一条。这样就常常吵了起来。唉,也难怪,他们就我一个独生子,这抱孙子的心又切。”

“要是这样,老师们请客你是应该去的。”何为说,但孙明不屑地道:“我是不会去的,这样你吃我的,我喝你的,有啥意思?”

“农村就是这个风俗,图个热闹的,”何为道,“你的思想就是太古怪,太任性。你晓得为这事老师们对你都有很多看法。”

“随他们便。”孙明喝上一口水又道,“但丁不是有句很值得让人去思考,又很鼓舞人的话吗——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这样,人才活的自在。我这个人,半年来你也看到了,就是喜欢穿点儿,喜欢玩,也喜欢吃,喜欢喝,但有一点,必须要有节制。醉生梦死的生活,平平淡淡的生活,都是会使人麻木的。我向往那有情趣的生活,当然,时而来点儿刺激更好,那些例行公事,凡俗礼节,我很反感。”

“你的话也许太富于哲理,太深奥了,我有点儿不太明白。”何为笑着望着那红红的煤油灯,口气里略微带些嘲讽。但孙明不以为然地道:“不明白不要紧,我从来没想到过要求别人明白,理解我的。我晓得老师们讨厌我,尤其是你老丈人,对这次请客他们对我的成见很深。但我认为,过年就一定要互相请吃请喝吗?啥意思——沟通感情?加深友谊?——没这个必要吧!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吃饭的,何必那么浪费?我们这些‘臭老九’都不是好有钱的,年前不是还在向学校借吗?过年分的百十块钱,够那一桌酒菜?再说,年年工资就那么千把块钱还一拖再拖,要急了,像打发叫花子一样给点儿,有的地方甚至打白条,叫你去抵交地亩款。但没有种地的老师怎么办?凭什么养家糊口?到处天天在喊老师高尚,什么辛勤的园丁,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要尊重,要提高教师地位、待遇,但事实上又怎样?我看是‘人民的老黄牛’没喊错,‘辛勤的园丁’没说错,没人瞧得起你的,女教师嫁不出去,男教师娶不到媳妇!要说不是这样,那是对公办老师讲的。瞧我们学校的生活,难怪大伙都不愿意住校,一天到晚就是干饭、稀饭、炒干饭,青菜、萝卜、灰包菜,如果大伙都把请客的钱平摊到平时的生活上,你想那将又是一个怎样的生活?”

“没想到孙明对生活倒看得这么透彻。”何为笑道。

“你们都是那鞭抽屁股还任劳任怨的老黄牛老水牛,”孙明道,“你没想到,我看你是没想到的还有很多很多……”

正是:世风多刻薄,一醉全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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