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一夜争论问分配
三月春风走形式
三月春风又吹来,
大街小巷旌旗赛。
好人好事争抢做,
景象新,笑颜开,
一月过后难存在
雷锋精神飘过海,
黄发蓝眼倍青睐。
做人处事讲实在,
拾个钉,省口菜,
中华儿女空感慨。
——天仙子·学雷锋
且说少向云宣布下自习,而权为征却拉着还要讲话,下面已乱哄哄的要走,余天清怨道:“你是不是有病?哪儿那么多屁话?明天早上起不来可要找你。”
少向云觉得有扫权为征的颜面,便大声道:“同学们静一静,反正还没到下自习时间,请大家再耐心听我们宣传委员讲几句话。”
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权为征道:“其实我也没啥讲的,就一句话:祝大家晚上做个好梦,将来分配个好单位。”
权为征说完便走下讲台,霎时一片掌声如雷,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大家起身涌出教室,个个仍交口议论着各组对问题的答辩。
回到寝室,权为征拍着余天清的肩膀道:“你个猪猡还不赶快睡,明儿早上起不来可不能再怨我。”
余天清手拿牙刷缸子只管笑道:“你那熊样看。”
“喂,权为征,你还是少得罪余天清为好,明年毕业分配后你再来襄樊还能有个落脚地儿。”李仕文道。
“夸话,老子就不能留襄樊吗?”权为征不屑道。
众人忙着洗刷,一时间寝室里安静了下来,郑海林首先坐在被窝内不由叹道:“明年秋后再来襄樊,我又成了乡里娃子逛城了。”
少向云道:“就是,明年能留襄樊的我想不会很多。”
“毕业分配说来说去还要靠关系的,我不怕。”张国强洗刷完毕也上了床,又道:“不瞒你们说,到这儿来上学我还是找人来的,只不过比你们晚来了十天,现在不还是一样吗?”
“你娃子腿粗嘛。”黄伟吐了一口唾沫道。他从农村里出来,深谙农村的辛苦,他总想混出个名堂来,他也知道“关系”的重要性,可是,这年头没有“那种”表示,只凭自己的能耐是没人赏识你的。黄伟这样想着,又暗叹家道的冷清,对张国强的话仿佛嫉妒起来,却听少向云笑道:“阿浪,你这种思想是要不得的啊!”
少向云说话的声调一向都是有点儿抑扬顿挫,他与张国强、杨德峰等几个很要好的学友创造了一个他们之间才通用的呢称——阿浪,权为征对这个称谓很是倒胃口,每次听到总要嘲笑一句:“阿狼又来了。”
张国强道:“就是阿狼又怎样?你听——”
说着,张国强用吉他弦弹了一句“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齐秦的身世很是打动人,众多的青年人都喜欢他这匹“狼”,张国强以此自称而惹起一阵哄笑,云海峰道:“你是一匹来自北方的老色狼!”
少向云又道:“你不能老是靠关系呀,你就是靠关系分到一个好单位,可是上班了啥也不会干,你凭什么吃饭?不出力气,没有真本事能有饭吃吗?”
“当然有。”张国强道,“我不会再靠关系找个不出力气,不要什么真本事的工作?”
“阿狼关系多,明儿的接了媳妇要生儿子也要靠关系,不过,这个我可以帮忙。”权为征道,众人随口笑了起来。李仕文道:“常言说得好,朝里有人好做官,大树底下好乘凉。本事也是要有点儿,关系却是万万不能少点儿的。”
“小心树倒了把你砸扁。”黄伟又吐了一口唾沫道,吐唾沫与话语同行,这已成了他的习惯。云海峰接道:“树倒了也砸不到他,这叫树倒猕猴散。”
“别再玩文了,什么大树小草的,明天早上还要出早操的,睡觉吧。”余天清用被子蒙住了头。
寝室里呈现一时短暂的沉默,只听着还有洗脚、整理床铺的声音。权为征躺在被窝里毫无睡意,不由埋怨起余天清自己没话说又不让别人说的自私性,张国强坐在床上怀抱吉他信手轻弹“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云海峰耐不住寂寞想着一晚的争论而自叹道:“唉,交了三千八,再读四年又得二三千,到时上班还要求爷爷拜奶奶的,还不知什么时候把本捞得回来,唉,上这狗屁中专有啥益?”
“学校的王八子们也太黑良心,要这么多钱给他们买棺材。”郑海林恨恨地说,李仕文也不由骂道,“农村二亩地一年才刨出几个钱,我上这学一家伙就把家里的老底儿全扛上了,到毕业时我一个人就成了万元户,我们那儿万元户的家庭还没几家,妈的,早知道这样,说天也不来上这王八蛋学校。”
“所以说你不好好学,学不出个一二三来就对不起家乡父老了。”少向云道。
“这鬼学校好好学又能学出个鸟儿来?全校那么多补考的都跟我一样没好好学?”李仕文道,“好好学与不好好学有啥区别?只要六十分万岁,能混到红本本,分配不就是跟张国强说的,托关系找嘛。”
“哎,没听见何方说一句话,何方,”权为征喊道,“你不要老是‘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人家都争得喝喝声,你也说说。”
“是的,何方,你别老是玩深沉,让人受不了。”云海峰道。何方丢下手中的书道:“我玩啥深沉?我是没得说的,腿儿没腿儿,钱没得钱,还能说啥?不过我也觉得大中专生毕业分配是越来越艰难了,一般单位厂矿根本就不想要,他们宁肯要技校生,甚至招收临时工。这主要是这些年学校的学风不好,大中专生出去后一般地都很缺乏实际操作能力,有的甚至理论也没有,可是到单位后要求的待遇又高,所以我们分配就很难了,莫说是想到一个好的单位,就是一般的单位就难,八六届以前的就不一样,社会上很多单位厂矿抢着要,主要是八六届以前的学生学风好,每个学生都学得了一技之长,从我们学校出去的当县长、当工程师的不都是八六届以前的吗?”
“真是的,”云海峰道,“我们天天啃那枯燥无味的课本,也不多搞一些实习安排,结果是理论也没得,实践也不会,人家技校上课与实习是一比一的,技校生毕业了就有了实际操作能力,现在的厂矿只求当前效益,当然是宁肯招技校生而不愿意要大中专生了。”
“喂,都莫说了,都莫说了,”权为征叫道,“这个月的《林园荟萃》你们看了吗?——我给你们念篇文章,正好可以解决你们毕业分配的问题,这是三班的一个叫尚天飞的写的,题目是《九十年代我们最关心的问题》。”
“你还是关心你怎样才能吃饭睡好就行,尽说些瞎话。”余天清嘟囔道。
“余天清,你别打击别人的积极性,权为征你念。”少向云说,权为征便念道:
“《九十年代我们最关心的问题》
“踏上九十年代行程的边沿,蓦然回首,看去岁月,再展眼前观,观其未来,则诸多景致都会令你热切相望、倾心而关,譬如太空行道、体坛纵横、名人成就等等。
“但是,作为一名中专生,一个即将投身于事业的弄潮儿,我想最受你关心的事情都莫过于如此:不久之后将分配何方,工种如何,待遇怎样?
“为什么这样说呢?
“一览便知:九十年代将更是重实际、重效益的时代,人生一世所求也无非是事业辉煌、生活美满。
“那么,这个问题既然作为我们最关心的问题,我们又将怎样面对于它而努力呢?人的脑袋各式各样,当然思维也不尽相同。
“有的人或许早就成竹在胸,因为他膀大腰圆、脑肥腿粗,分配、工作、待遇等一切都已经开始,任其自然,所以对待专业可有可无,对待时光尽情消遣。
“持这种态度的人,在此我奉劝一言:千万不可再如此!要知道,再大的树也有它枯枝倒塌的时日,上伏攀草又岂能久存?
“也有的人学业不进,听凭命运,前景茫然,抱着和尚撞钟的心思混天少日,且又时时祈祷自己:洪福齐天,心想事成。
“持这种观点者不是更令人伤悲吗?
“八十年代已是知识爆炸的时代,这已是举世公认,那么,现在,可以说:九十年代是科技腾飞的时代!试想,没有过硬的本领的人将怎样在社会中生存?
“当然,还有很多想法,在此不再一一列举,但是,不管怎样,我们都要懂得:
“人,要有理想,活,才有意义;人,要有作为,死,才能安息。”
“麻人!”余天清也没了睡意,他向床下的权为征道:“要照这样说,那些农民、小市民都要去投江、上吊了。”
“别打茬,余天清。”黄伟道。权为征又笑道:“这搞文学的就是不一样,一听就能感到文章的好坏,从而表现出向上的高雅情趣。这人跟人比真是无法比,有的人就是思想情趣低下,不能谈。好,闲话少叙,上文书说道——
“我们,时代的宠儿,岂能碌碌无为而虚度一生?那么,我们将怎么办?我想应该由此做起——
“作为在读学生,首先一条便是要搞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即学好专业知识。因为不久的将来,我们就要以此为社会作贡献,而要做好这一点,就得付出一定的血汗努力。贪恋被窝、怕进教室、今天逛街、明日周游、见书就厌倦、见老师就头痛等等,这些都是不行的。
“其次,在学好专业知识的同时我们还要锻炼诸如处事、公关、领导、管理等等方面的能力。因为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已经不能适应社会的发展了。现在我们也有必要去考虑一下将来怎样才能施展自己的才华、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
“还有一点便是要端正自己的思想。自私自利、见财眼开的人社会是承受不起的,那么,他必然会被社会所淘汰。所以,我们无论何时都要有为国家为公众而谋利的坚定思想与信念。
“总之,对待我们最关心的问题,就要付出我们最大的努力,在正确的方向上,以自己频繁又踏实的实际行动体现出自己深切的关心,那么,不久之际,还愁什么分配、工程、待遇呢?因为,在我们社会主义国家春风浩荡的大地上,英雄能挥其剑,贤人才展其才。
“完了。”
“这叫吹牛皮淋大蛋,是那个什么什么帮的理想主义,根本不切合实际。”郑海林道。
“只有那些思想上不求上进的人才会这样想。”少向云道,“我认为写得还挺不错的,阿浪,你听清楚了吗?”
“这叫王婆卖瓜,自夸自瓜。”黄伟冷冷地说,众人一时没明白他说的指谁,却听张国强接道:“我是一句也没听见,你听到我弹的了吗?”
张国强说着弹起了王杰的《孤独英雄》中的两句:
“别问我一个人的路会不会寂寞,
哦,我说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阿狼,别以为世人皆醉你独醒,其实你的心思能与很多人产生共鸣,别听这个什么尚天飞、向地钻的胡扯八道,我敢说他绝对也有两门课还在悬着。”李仕文道。
“今天我是伯牙遇着钟子期了。”张国强兴奋地道。
“尽是他妈的一些套话。”云海峰道,“有些文人就爱搞一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又酸臭酸臭的,教训别人一套一套的,自己是空口说白话。”
“这是嫉妒打击。”少向云道,“博士,你咋晓得人家还有两门课在悬着?”
“这还想不到?像这些搞文学,不务正业的咋能学得好?举个简单的例子:黄伟不就是个文学巨将吗?创办了多少次刊物,补考了好多门课程,现在还有一门在挂着。喂,黄伟,我是就事论事,别说我揭你的老底啊!”李仕文笑道。黄伟嘟囔着骂了一句,郑海林道:“李仕文是以偏概全,人家何方不也是个文学巨子吗,可是你看过何方补考过吗?”
“我看过。”余天清道,“何方是代我补考过《制图》。”
“这事还好意思说!”少向云笑说,权为征道:“何方是全面发展,这是大家看得到的。这篇文章,我站在宣传委员的角度上讲,这个尚天飞写得真好,希望大家好好学习学习这篇精神讲话。可是,就我个人来讲,啥分配、工作一概不用考虑,那是我老爸爸的事,老子只要分数万岁了,把红本本混到手交给他老人家就行了。”
“你‘老子’跟你‘老爸’都分不清了。”黄伟道。
众人大笑,这时只听“咚咚咚”沉重的敲门声,张国强睡在门边,每次有人敲门都得他起床去开门,本来不情愿的心情便显得更烦,他便高喊道为:“谁呀!报名!不报名不开门。”
可是回音仍是更沉的敲门声,少向云道:“阿浪,你发扬风格起去开一下,敲得好烦人。”
张国强小声骂骂几几地下床去开门,一股凉风冲进,张国强不由惊叫道:“哟,是甄老师。”
寝室内马上安静下来,张国强站在门边不好意思地搔着头,甄诚跨进门槛怒道:“嚣嚄啥?这么晚了不睡觉还嚣嚄,你们不睡觉还影响别的寝室休息。谁是寝室长?谁是寝室长?明天早上到学生科去找我。”
说完,甄诚转身走出门外,后面紧紧跟随的那个“太监”魏考贤嘿嘿一笑踏着“甄老板”的脚印尾随而去。张国强忙碰上门锁小跑步窜上床去,嘴里还骂着:“妈的,冻死我了,死太监,还嘿嘿地笑。”
约摸甄诚科长走远了,寝室里又说笑起来,大家都为何方叫屈,余天清有些幸灾乐祸地骂权为征不该念那《问题》而连累了何方,权为征不屑道:“怕啥子?明天我陪何方去,大不了抹掉寝室长给你余天清当,再大不了砍掉脑袋还有碗口大的疤。”
次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大家都还在睡梦沉沉,大喇叭已响起了刺耳的起床号,杂音嗡嗡的很大,余天清用了一句专用名词的判断语:机子老化,交流纹波太强。已是阳春三月,众人揉着眼角的眼屎懒洋洋地穿衣,嘴里骂天骂地骂那放起床号的人,动作迟缓的一边扣扣子一边冲出门外,甚至到了操场仍衣冠不整。这时,歪歪扭扭的队列已经向学校大门口处蠕动,有不少贪恋一时被窝的学生藏在花坛边眼瞅着自己班上的队伍过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插了进去。
长长的队列像一条游蛇,每个班都有体育委员吹着哨子整队,起初可听见整齐的踏步声,可是出了学校大门不远步伐便不再是一二一的节奏而是杂乱烦人了,等到了终点,各个班的队伍大减员,脱队人数有一小半至多,像影视中出征的国民党队伍越走越少,所不同的是,国军的逃兵不见了踪影,而这跑操的学生,你站在终点往后一看,沿途两边站满了人——这是主角转化成了观众,像是为马拉松助跑的拉拉队,三个一群,两个一伙,有的站着,有的蹲着,有的悠闲地如散步。魏孝贤把这一平常而又平常的现象添油加醋地汇报给正在学生科的甄诚科长,甄诚一听大怒,但一时又想不出好的处理办法,魏孝贤见状笑道:“这样,把各班的人集中在操场里,然后再重新出操,我们学生科的到终点清点各班的出勤人数,没到的每人每次罚款五元,以后天天这样搞就不愁谁不出操了,您看行不行?”
“好,就这样搞,你先去安排整队。”甄诚道。
魏孝贤得意地小跑步出了学生科,他向各班班长宣布“老板”的决定。班长们又协调体育委员把人员都集中在操场里。操场上马上又站满黑压压的一片,队列歪斜怨声迭起,甄诚站在一处高高的台阶上扯开嗓门叫道:“跑,跑,跑!以这队为中心,向中看齐!跑,跑,都出去跑!”
魏孝贤不停地跑着,一会儿到这儿一会儿到那儿吆喝整队,队列在甄诚科长的号令下又重新向大门外跑去,有几个老师站在一起摇头叹息,一个年轻的班主任见自己的学生走过来,便把体育委员喊过来吩咐他带着学生跑一程就转来算了,魏孝贤听见忙无声地跟了上去,一直要求这个班的学生跑到终点清点完人数才又跑回来。到了学校大门口时,一个大个儿走出了队列,魏孝贤嘴一咧喝道:“你怎么在走的,出队了没?”
那个大个儿一听不由怒道:“妈的,你管的也太宽了吧?爷们揍死你个死太监王八羔子。”
说着,那大个儿挥拳打了过去,魏孝贤身材臃肿肥胖,但也够机灵的,他一闪身跺了过去,口中尖叫起来:“你敢打人?”那年轻的班主任闻声走了过来,大个儿走入队列中,魏孝贤别着头走去,留下三个字“你等着!”一会儿便见他在甄诚面前报告什么。
鉴于昨天晚上201寝室里的喧闹,还未等何方与权为征去学生科面见甄诚,甄诚已来到教室追问起来,何方如实作了回答,权为征作下了旁证,说是特殊情况,甄诚一摆手怒道:“马上就要上课了,有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来,在干啥?晚上喝到十二点早上起不来,跑操不好好跑,尽给我桶乱子。从今晚开始,记住,从今天晚上开始,如果你们继续闹下去,发现一次扣一个月的住学金。另外,你们都还要记着:从今天晚上开始,宿舍楼,包括女生宿舍,晚上十点钟由学校统一停电,九点钟下自习,一个小时的时间是足够你们洗刷了,学生科还要马上通知各班。”
甄诚宣泄了一通便一甩脸走了出去。云海峰道:“一个月十八块钱,给七块半,现在还想方设法的扣,良心真叫被狗吃了。”
“眼瞎了还有个眼睛窝,心给狗吃了还有个心窟窿。我看他们心窝还卧着一条疯狗,所以随时就像疯狗一样地咬人。”李仕文骂着,有人提醒道:“李仕文博士,小心有人打你的小报告。”李仕文又道:“我又不想争一官半职,谁还能连老百姓也不让我当了。”
许多人听了哄笑,权为征道:“刚才‘老板’说十点钟停电,女生宿舍楼可以,但男生宿舍楼还应该延长半小时。”
“喂,权为征,”李小伟正好走在权为征不远处,她抗议道,“昨天晚上还在高唱男女一样男女平等,为什么到了现实面前就不行了?你们男生凭什么要比我们女生多用半小时电?”
“就是,这样不公平。”华其芳附和道,班上的十朵金花都瞪着权为征,简媚似笑非笑,权为征显得情绪激昂,他笑道:“正因为要男女平等才要这样的,你们想,男生多辛苦,深更半夜的还要送你们女生回宿舍,再转回来不还要耽误时间吗?喂,靳一叶,何水清,你们俩说是不是这样?”
三月的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大街小巷到处都掀起学雷锋树新风的高潮,校园里仿佛深得春风春雨的滋润,到处涌现着好人好事的事迹。八八○四班成立了三个小组:学雷锋小组,学马列小组,互助组。学雷锋小组是争做好人好事的,学马列小组是宣传阐述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互助组是在学习、生活上对全班乃至全校师生提供帮助的。表面上是所干的事情不一样,实质都是要向雷锋精神看齐的。何方任互助组的组长,小组成立没两日他便以小组的名义写了一篇《比学赶帮超》的战斗檄文,整整一张大白纸贴在教室里,从教室前门口一进门,抬头就能看见,那位仰着脸向天花板讲课的杨老师见了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点头道:“要是这样就好了。”
各班小组成立以后,果然好人好事层出不穷,教室里早晚光洁明亮,校园的水泥路面一尘不染,厕所、饭堂、宿舍等旧貌换新颜爽心悦目,花坛中的花草修剪齐整,渐渐地,就是你一门心思想去做好事也不容易争取到,比如,你这组计划中午要到食堂去打扫卫生,司务长见了道:“不用再扫了,早上有七八个同学扫了一遍,刚才又来了八九个同学扫了一遍,不用再忙了,留点时间去多看看书吧。”大家见自己的小组难出成绩便恳求道:再扫一遍又何妨?司务长不耐烦了:你们有时间扫,我可没时间给你们把门。大家只好无精打采地回去,一路上全组成员都抱怨组长没有及早联系,让别的小组抢了先。何方的舅舅在校办工厂上班,这日清晨吃饭时,他走后门道:“舅,中午我带几个人来把你们车间打扫一下,你别给别人了。反正只有你有工厂大门的钥匙,你不开门别人也没办法。”何方的舅舅笑着答应了,又道:“车间里现在也没啥可打扫的,一天到晚不知道打扫了多少遍,场地、玻璃、机床都擦得干干净净,车间的工人省事多了,都说希望一年四季都过三月。”
何方联系好业务,上午上课时就写好了一份自夸自瓜的表扬稿交给宣传委员权为征,权为征看了笑道:“你真是个普罗米修斯,事还没做就连捡了几个螺丝钉都写得一清二楚!这一段时间播音室里也顾不得朗诵那些诗歌了,尽是好人好事的先进事迹播个不完,还积压了一大摞。”
午饭后,何方带领一组人马披挂整齐来到校办工厂,洒水的洒水,扫地的扫地,整理的整理,真是争先恐后真心情,流血流汗不流泪。半个多小时过去,车间里又是一片整洁明朗,众人满意地笑个不停,然后抹下一把汗水走了。预备钟响过,教室里几乎坐满了人,“黑马王子”白飞拿着一个作业本向何方走去道:“何方,你们互助组的成绩最好,服务热情周到,广播上通报表扬了好几次,现在我求你们半个忙——”
“无私帮助是我们互助组的宗旨和义务,你说,只要我们办得到的。”何方爽快地答道。
“这事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我下午还要参加一场篮球赛,你派一个雷锋帮我把作业做一下。”白飞说。
“你再说一遍!”何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心道:果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呀!白飞笑道:“篮球赛也关系到八八○四班的集体名誉,我能不参加吗?可是作业也要交,差一次要扣结业成绩一分呀!就算我们私人感情,帮个忙,拜托拜托。”
白飞说着扔下作业本便走了,何方无奈地摇摇头,同组的郑海林见了道:“哎哎,我说‘黑马’,你晚上的晚饭我们也给你帮忙算了。”
次日下午是迎新春篮球赛中的女子队赛,恰好临到八八○四班的女子队,由于学校女生少便只组织了四个队,八八○四班的女生稍多而自成一队。这日下午,何方还要随学校组织的“家电维修义务奉献”小组到襄城南街设点,中午他就安排好互助组为本班女子队提供开水,拿毛巾,当啦啦队。
学雷锋树新风,活动在各条繁华大街两旁开展,然而多是学校组织的,所见旌旗飘飘鲜艳夺目,横幅荡荡长短各异,那有财校的,农校的,邮电学校的,美术学校的,卫生学校的……城池太小,一路便见了许多。但经过护校的设点时,何方心中一动不由瞪大了眼瞳,却见一色列的白帽白大褂,仅仅露出的一张张脸蛋都是似曾相识,却又茫然失措。
在南街街口支下摊位,一条长幅上贴着剪纸:市工业学校家电维修义务奉献,下面放着一排条桌,桌子上放着许多工具、电器,旁边或站或坐有八九个学生。因为上午人流穿梭影响很大,在桌子还未支好时就有人拿着收音机、电扇,或是用自行车驮着电视机来的。何方面前摆着几台破旧的收音机,一个老者道:“还是雷锋好,学雷锋好啊!我从鼓楼乘车来时就有许多同学争着给我让座,你们义务修电器更好,我这收音机坏了放在家里有一年多了,拿去修吧,儿子说,你那破东西还修它干什么?瞎浪费钱。可是,我喜欢听京剧,电视里不常放,就是放,也跟儿子孙子看不到一起来,也就看不到。今天拿到这儿又不花他们的钱,修好了我就有听的了。”
何方道:“老人家,我们不收您的手工费,可是换配件的钱您是要出钱的,因为这配件是学校出钱买的,您要是不相信我们,我们写个型号您自己去买来,我们免费给您安装。”
“相信,相信,要是花费不多我这里还是有的。”
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抱来一台十七吋的黑白电视机张口嚷道:“小同学,你们看我这电视还能修吧?”
“可不是小同学了,和你高矮不相上下。来,我看看。”一个学生接过电视插上电源,调试了几下没效果便打开了后盖,摆弄了一阵说道:“还可以修,也不是多大严重,换几只三极管就可以了。”
“好,那就麻烦你,”中年妇女顿了一下又道,“去年我抱到修理铺,那人只看了一眼就说,大约要花四五十块钱,这烂豆腐倒当成肥肉块了,我一气就抱回去放在家里,第二天和我当家的一起去搬了个大彩电回去了。今天听说你们学雷锋义务修理,我特地向厂里请了一天假就抱来了,能修好最好,修好后给老爷子看,免得天天唠叨我们尽放不好看的。”
中年妇女像炮筒一样说了一通,众人听了好笑,心道:又一个贪便宜的。那主修学生用表测,用烙铁焊,各种工具都用了插上电源一试,电视机终于从无影无声到有影有声了,只是图像还是左右呈“S”型倾斜不定,那学生又左摆右弄,额上的汗水滴在烙铁上,“嗤”的一声化作一道白烟便没了。中年妇女等得心焦唠叨个没完,旁边的一个学生只好去把在另一处指导的带队老师请来。老师用万用表测了几下,边问那学生的修理过程,接着又换下一只三极管和一只电容器图像就稳定清晰了。那妇女欢天喜地连说“多谢”便抱起电视机欲走,一个学生忙道:“喂,你还没有给配件钱的。”
“什么?还要钱?你们不是学雷锋义务修理的吗?”中年妇女满脸诧异,带队老师道:“你看我们这牌子上写得很清楚,配件是公家出钱买的,我们只是义务奉献我们的时间与劳力。”
“这叫什么学雷锋义务奉献?与到修理铺去修有什么区别?”中年妇女说,她抱着电视就是不肯掏钱,那个学生说:“你来时还说到修理部人家要要三四十块钱,现在我们只收你七块钱,你说这是不是区别?”
“你们能学雷锋,你们的公家为啥不能学雷锋?送佛要送到西天嘛。”一位观众道。带队老师听了笑道:“我们出来奉献自己的时间与劳力是学雷锋,公家安排我们出来而牺牲公家的时间和劳力也是学雷锋。雷锋不干损公肥私的事,我们学雷锋又怎么能损公肥私呢?大伙儿说是不是?”
前来修理家电以及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有的称是,有的则不修了。因为现在社会上服务部门有些就是名誉上只是收取配件钱,而实际上把手工费加在配件钱里了。有些人认为这些学雷锋的也是在耍小聪明便不愿上当,那中年妇女在议论中甩下七块钱拉长脸走了,但仍有许多人相信这是义务奉献的。
日头快落山时,服务台前仍有不少人拿着收音机、吹风机、电扇、电饭锅等等电器,领队老师只好说明天再来,大家心道:这也是骗鬼的,学校只是安排了一天,明天谁还会来?回到学校,饭堂已锁上大门,学雷锋的学生在门前吵个不停,叫道:学雷锋也得吃饭吧?雷锋也不是扎着脖子在做好人好事的。司务长听见吵闹出来问明情况后笑道:“别吵,别吵,今天我也来学雷锋。”于是,司务长亲自把勺卖饭,每人的大头菜,米汤比往常多了一倍。何方端着稀饭馒头回到寝室,只见只有黄伟一人坐在床沿写着什么,黄伟一抬头向何方笑道:“学雷锋的感觉还不错吧?”
“瞎折腾就行了,修不好让带队的老师来修,再修不好就说,你这没法治了。再一个,那些来修东西的,很多人都是贪图便宜,连个配件钱都不愿意给,他拿个旧的来恨不得你给他个全新的。啥叫学雷锋做奉献?在他们看来是你无条件地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算了,不说他,今儿下午的球赛咋样?”
“别提了,滑稽!跟耍猴的一样,我正在写这篇日记,等会儿你吃罢了来看。”何方三下五去二消灭完两个馒头一钵米汤,他坐到黄伟对面的床上接过日记本看道:
3月18日 星期五 晴
一场滑稽可笑的篮球赛
迎新春篮球赛的淘汰赛热点已经过去,但滑稽的是在今天下午的头场比赛中观众却比前一场技术性的比赛要多得多,原因是这一场球赛竞技者是建校以来第一次组织的女子球队。
真正看打球是看不出个明堂的,因为本校位数很少的女同胞是难寻的球盲。这场球赛时,球场被围得风雨不透,是因为她们有意无意地给人充当了可怜的笑料。抢起篮球就跑一直到奋力扔向球网,是她们每个人身怀的绝技,然而,如果遇上对方的球手便只有忍着挨巴掌,手上,肩上,胳膊上,更残忍的是头上,脸上都各有重重的巴掌落上。这时,往往会引爆场下爆发出一阵阵的笑声,裁判员的哨声吹得比过去有力而沉长,但无济于事,这群丑儿简直是一群猴,随着裁判员的哨声起落做出各种各样逗人滑稽可笑的动作,引得围观者捧腹畅笑。暂停或换人时,丑儿们还可喝上各个学雷锋小组专门奉上的凉茶或凉开水,或者喝“老板”亲自递上的汽水,这是在历年球赛中所有球员都从未得到过的殊荣待遇。整个丑儿中要数简媚独领风骚,打得身上只剩了个背心,两个奶子一上一下,笑眯眯地从“老板”手中接过汽水一饮而尽,让人不禁想象出世界吉尼斯中那个一口喝一瓶啤酒的人物来。简媚浑身有着用不完的骚劲,在色眯眯的“老板”面前尽情展示,全场不用歇息,抱球抱得时间最长次数最多,打人打得最多最狠,她真不愧是学校的文艺部长,什么样的角色都能胜任。
这是打球吗?这简直是在做一个滑稽又滑稽,可笑又可笑的游戏,开一个缺德又缺德,无聊又无聊的玩笑。然而,那些一时在场上尽展潇洒的妞儿们却都有意无意地充当了猴的角色。并不是我这样写就说明我思想陈旧封建意识根深蒂固,像这种无任何意义的篮球赛最好不要进行,我们的组织者要想真正让女孩在篮球场上一显风姿,就把她们组织起来,练一练基本功,建立一支有点儿技术基础的队伍,免得她们流尽了汗水却只是给他人增添了一份茶余饭后的笑料。
看完,何方也觉好笑,又道:“你是不是对简媚有偏见?要不是为啥专对她作了特写?”
“也不全是。其实整场比赛中就属她最活跃最刺眼,给人的印象就深些。”黄伟道,见何方随手翻着日记看,他又道,“把你的日记也拿出来,我们互相交流交流,我想,一个文学爱好者的日记中隐私应该是很少的,因为我们每写一篇日记都是把它当作一篇习作来写的,你说是不是?”
正是:雷锋不好学,日记多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