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看日记互道隐私
筹春游独悔失算
一颗心,悄隐秘,
字里行间流诗意,
年少情依依。
好文章,爱日记,
梦里潇洒显才气,
一飞冲万里。
——长相思·春心
且说黄伟与何方要交流日记,何方便从枕头下翻出日记本递给黄伟道:“日记是文学爱好者练笔的一种形式,我这里所说的是指文学爱好者的日记对他本身而言的。隐私是每个人都有的,只是文学爱好者的隐私隐蔽得特别好,因为文学的写实与虚构,很能使人感到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味道,所以,我也就不在乎啥隐私,就是你瞧出了门道,指着我的痛处,我不想承认时,就给你说那是虚构,就如有些电视剧开头打出的字幕:本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记日记确实是文学爱好者最好的练笔方式。”黄伟扶了一下眼镜道,“它可以作特写,或写杂文,或写论文,或写记叙文、散文、诗歌、小小说、心得体会,可摘录名言警句等等,只要能为文学二字服务的方式、内容都可以用都可以记。一个文学爱好者是不能不写日记的,我从中学一年级到现在已经写了十多本笔记本,有时翻翻还是挺有乐趣的。值得一提的是,乐趣是写日记的一个起码条件,也是写日记的一个好处;再一个,日记可以说是人生的一个传记,打开你的日记可以看到你成长的历程;其三,日记也可以说是文学爱好者的资料仓库,是写作资料的日积月累。从日记的写作进展上可以看出一个文学爱好者的文学水平的进展,所以,日记的写作水平的高低,从一个侧面上可以看出文学写作水平的高低。”
何方道:“写日记最容易流于记流水账,这是写日记的一大弊病,这是从写作上讲的,它对文学练笔一无是处,并且还是瞎费时间。早先我写日记就是这样,无头无尾,写过了就没啥看图,没有一点感情色彩。不过现在好了,我每写一篇日记就当一篇习作来写,要有个标题,写起来就有个明确的主题思想,从而就避免了流水账的毛病。我写日记的时间段,上中专以后才开始的,在这方面是要向你多讨教学习的。”
黄伟一摆手道:“啥讨教?——互相学习。写日记当作一篇习作来写,这是我们共同的想法,只是我们光一味地写不行,平时要多看一些文学书刊和文学评论,自己也要作一些文学探讨,这样才能提高对文学的认识,丰富自己的写作知识。我有一个想法,从今天晚上开始,我们有时间就一起看一篇文章,共同分析讨论一下,一个月只说能看十天,这样,对我们都会有很大的好处,你看咋样?”
“行。”何方道,但心中不以为然,觉得黄伟很多时候有些娇柔做作,又道,“不过,现在我想看看你的日记,学习学习。”
“我们互相学习。其实你的日记写得挺不错的,就拿离去年写的这篇《中秋遥寄》来说——
“窗外,一片清光飘洒,宁静的夜空,让心绪几度飞溅。几颗俏皮的星星,流露的是缕缕的柔情,我的心潮又荡起了,我想起了我心中的那位亲爱的维纳斯。
“——这是一篇散文诗。开头很自然,很深情,有个成语叫月朗星稀,从文中‘几颗俏皮的星星’,再加上‘一片清光’这几个字可以看出,场景应该是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这样的夜晚最是情人相约的时候,所谓花前月下,风花雪月就是这个情景吧,所以,你就站在窗前翘首思望了。
“接下去就写了你思望的‘维纳斯’,你在思念她,她也在思念你,正是心有灵犀。思念本来就是痛苦的,可是你对她的描写是‘微笑的面靥’‘舒展的眉头’——欢乐的,然而读者从文字中很容易看出,也很容易想到你、她都是沉湎在幻觉之中,从而写出了这思念之深,之真,这个手法很好。”
何方面带微笑,他无心听黄伟的什么评论,他的写作虽然也需要构思,但常是随感而发的。就说这篇《中秋遥寄》确是一段真情的流露。那晚,他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皎洁月光,他仿佛是面对着欧阳晓凤在诉说,他一气写下这篇文章,他从内心深处感到他是深深地爱上她了。但是,想着自己的现状,他又感到与她之间是虚无缥缈的,他们谁也无法去捅破这层面纱的,那么,就只有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她的笑容时常涌上他的脑际,于是,他也不由笑了。
“哎,你在笑啥?”黄伟道,何方一惊忙道:“没,没啥,继续说,我在听着的。”
“好像是触动了心思吧?”黄伟笑道,何方故作镇静道:“没有的事。继续说。”
“下面一段可以说是一句对偶句:‘溪水的潺潺,洗不尽你眼瞳的忧绪;山谷的幽深,容不下我心中的思情’——以夸张的手法过渡得很自然,很有韵味。接下去是往事的回忆,思念本来就是缅怀过去的,写你们相处的日子,第—写了你们对共同度过的时光的眷恋,尤其是这句‘多么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啊’,一语双关耐人寻味;其二写了你们对爱情的追求:共同促进共同提高,这样就‘生活永远充满了阳光’;其三写出了你们的志趣与理想,表达了一个青年人应有的品格,使得文章虽是写儿女情长之事而主题却上升一个层次,不落俗套。
“结尾是从你们的爱好触及到现实,又以幻想却又合情合理的方式道出思念之情:‘月圆心望天,清光两地连。鹊桥巧相会,思念泪腮边’——以牛郎织女借喻余味悠长。通篇文章结构严谨一气呵成,语句如行云流水而又情深意长,我是无可挑剔的。”
“谢谢你的夸奖。”何方笑道,:写这样的玩意儿我是信手瞎写,想到哪儿就写道哪儿的。”
“所谓文章本天成,信手偶得之。今天我相信了。”黄伟笑道,“希望你别认为我是在瞎说。”
“不是。只是有点儿过誉。我对散文诗了解的很少,其实,对这篇日记我也自觉良好,当时是一口气写下的,你瞧,只改了几个错字。”何方道。黄伟却笑道:“你这自然而然感情冲动,下笔成诗字里行间处处流露真情,不是心有其人其事绝对写不出的,说说看,你这篇日记是因谁个写的?”
“这属于个人隐私,不说也罢。”何方微笑着说。黄伟看得出这微笑中有无限欣喜与幸福,他知道:内向型性格的人不爱显露自己的隐私,尤其是爱情方面的,但这种人心中却又极想让人知道,知道他的幸福与快乐,哪怕是向全世界宣告。黄伟断定何方就是这样的,因而追问道:“真像你说的:文学爱好者的隐私隐蔽得特别好。不过,我们之间还谈啥隐私?再说,谈恋爱的到处都是,又不是啥不能见人的事。说说,那个她是谁?本校的?外校的?——哦,我知道了,是护校的,还给你来过几次情书的,是不是?”
“我和她之间说不上是谈恋爱。”何方黯然道,“不过,说心里话,我是很喜欢她,说起来有这种感情还是从初中一年级就有了。那时还小,对这种事情是很敏感的,谁有一点儿举动就会闹得满城风雨,所以,对于我来说,我对她的感情只是在心里一天一天地滋长,我没有姐姐妹妹,那时我在想这要是我妹妹该多好啊,心中就一直存有一种无限的喜欢。喜欢是会日渐加深的,但是,你是知道我的家庭情况,根本不允许我这样做。我们一直相处地很好,我感觉我和她之间好像有一种默契的,可是谁也不愿先挑明。”
“这样也好,暂时能够免去很多麻烦。”黄伟道,“其实,我认为谈恋爱会增加许多麻烦,但也能够解决很多问题,增添生活的情趣。因为有一个真正关心你、体贴你和你真心地想去关心去体贴的人,你的精神思想是充实的向往的,做事也有动力。不过,这也得每个人能正确对待恋爱的。”
“你倒像是个行家。”何方笑说。黄伟道:“对于谈恋爱,刚上中专时,我父亲给我说过:千万不要先求女孩,往往男孩求女孩的成功率太小。至于为啥,他也没说,但是,我的一次经历倒是印证了这句话,那是上初中的时候,我含蓄地向一个女孩表白过。我们起初相处得很好,这样一来遭到了她严厉甚至破坏友谊性的拒绝。当时年龄还小,并没有感到有多大的打击,可是,这几年来我心中总有一中莫名其妙的情恨,挥不去,抹不掉…….唉,爱我者我不爱,不爱我者我爱。”
黄伟说着垂下头陷入思忆之中,而好奇也许是所有人的天性,何方笑道:“还有这么浪漫的故事,以前没有听你提起过。”
“像你说的:隐私!”黄伟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道,“去年秋里我的那个小妹寄来的照片你还记不记得?——她也是我中学时的同学,长得很漂亮,性格又温顺,叫史松惠,现在在枣阳粮管所上班。上中学时我们常常在一起,特别是初三时,她们家庭条件好,每到星期六,她不让我回去,就近在她家过星期天。她妈妈也很喜欢我,可是,我是一直把她当作小妹看的。现在她上班后还常常给我寄钱来,要不我的生活会更苦。你也晓得我们家里,只有一个老爹还病着,二亩田地很难种过来,我有时回去根本拿不到钱。有时我就想,等我毕业了就和我小妹结婚算了,她真是一个好姑娘,我欠她的太多太多,我也知道她在等着我。可是,毕业,还有一年多,将来,是一个模糊不定的慨念。”
“毕业的时候托点儿关系分到枣阳不就行了。”何方道,黄伟摇摇头道:“谁不想留襄樊?唉,到时再说。”
沉默。俩人都想起了自己的心事,许久,何方感慨道:“女人,真是一个麻烦!”
“麻烦,是男人自找的。”黄伟道。俩人相视一笑,又各自翻看日记,翻了几页,何方叫道:“这一句真好:人生如梦,往事如烟,几多的喜悦,几多的忧伤,这是没有经过任何挫折的人所无法体会得到的。”
“是的。”黄伟合上日记本道,“这是我由衷的感触。我刚生下来不久,母亲就不幸去世,父亲那时才二十刚出头,可他发誓不再续娶。我母亲是下乡知青,我父亲本来也有些才艺,他们俩个走到一起确实是相互欣赏的结果。父亲很爱母亲,母亲的死对我父亲打击太大,人几乎就如傻了一样,奶奶没办法抱着我走村串户,村里人都说我是吃百家奶长大的。我感激我的乡亲们,我体会得到父亲这么多年的艰辛,‘后母如虎’,这是我父亲常说的,从这句话可以想象父亲对我的爱,生怕我会受到委屈。其实,我知道最终的原因是父亲对母亲的爱,对母亲的思念。我也想念我的母亲,可是,我无从想念,因为我心中没有她的一点儿容颜,没有她的一点儿声音的痕迹,我从来没叫过妈妈,可是我多么想对着一个女人叫声妈妈!听到别人叫妈妈,我心中又是羡慕,又是苦酸。‘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这句歌词不是‘草’是体会不到的。从小我就养成了一个孤僻的性格,可是我又不甘寂寞,从小我就爱画画,上中学了又锻炼唱歌,吹口琴,吹笛子,我努力使自己多与同学接触,让自己活泼开朗起来,可是,老天无情,在我上中专时,家里被挤得空空,我个人又四处筹借了两千多块钱。可是为啥即便借钱还是要上这中专,我想我们大多数同学都是一样的,就是能够跳出农门,早一点儿能为家里分忧解难,并不是我们不能上高中,我们那时上中专比上高中风光多了。这两年我父亲得了风湿病,种田种不了,有时还靠我回去种,这样的环境让我怎样开朗得起来——坎坷的人生经历生活历程,只有徒增我容易忧郁喜爱清净的脾性,唉……”
“自古英雄出少年,从来纨绔少伟男!”何方想起中学时的张老师在他颓唐时安慰他的话,又道,“不要叹气,艰难的环境更能磨炼一个人的意志,我们俩的家境差不多,可是,要改变这个状况,我们目前都无能为力,因为我们现在都还是一个‘剥削者’,心有余而力不足,是瞎操心,只有白白增添伤感,我的二哥这样说我,有时我就这样劝自己。可是,现在我们不行,我就不信将来也不行。”
“我也是这样想,穷,要有穷的志气,要有穷的骨气。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努力奋斗,我想在各方面都能够有所成就出人头地,比如文学上,工作上,学习上,可是世事就是不随人愿。文学上,我们都不停地写着,我们创刊创社但都不幸夭折:《丑小鸭》因缺乏资金只办了三期,雏鹰文学社因学校干涉办不成,那个张书记他妈的说什么‘这学校是搞技术的,不是搞文学的’,硬是不让办。”黄伟气得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又用脚尖来回碾压了几下。
何方也有同感,道:“想想也真是嘲火,办雏鹰文学社时,全校三四十人在一起商量来商量去,就要开张时却不让办了,真想不出这些人成天在想啥。中专生活本来就乏味得可怜,这样一来让这三四十人的爱好更是无处施展和操练了,因为向正规的报刊杂志上投稿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估计很少有这个胆量的,要是组织起来互相交流学习,我想大家的水平肯定提高得很快。”
黄伟道:“要是文学社办成了,我们会选出好的文章向正轨的报刊杂志上投稿的,可惜是一场春梦!想起来就呕人。工作上更是,学校成立文艺科,文艺部长我想非我莫属,因为‘老板’、老张、老师都知道我的工作能力,在文艺上能吹会唱可写,但事实却不然,那部长却给了简媚,她简媚在文艺上懂个屁!平时班上的文艺晚会她都拿不出一个像样的节目,一篇文章写不出来,好不容易唱首歌出来就如发情的老母猪哼一样的,仗着她生在城里能说普通话,演讲了几次,家庭条件好穿戴得好一点,又狐狸一样臊媚……权为征不跟她谈是权为征的明智之举。臊里臊气的,看见她我直泛恶心。”
黄伟说着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那泥土色一样的烟纸和烟丝,何方一看便知是常见的三游洞,这种烟虽然廉价,但烟纸上有一种甜味,所以抽这种烟的人就说喜欢抽。黄伟划燃一根火柴并点着烟丝,霎时,烟丝烟纸燃烧的青烟味驱走了火柴划燃时的硝烟味。何方吸入了二手烟感到喉咙里有些发痒,心道:这烟能使人兴奋时飘扬神采,悲伤时聊解沉闷,但这兴奋却给不了旁边的人,相反,悲伤沉闷却能成几何级的强加给他人。又听黄伟说道:“‘老板’咋鬼迷心窍给她迷上了,全不考虑后果。现在谁要是给‘老板’媳妇透个气,保准学校里会闹开花。”
“色迷心窍的人是看不到后果的,只能看到他所希望的美好的未来。”何方道,“要么,‘老板’是不在乎后果的,他与简媚的传闻是满城风雨,只不过没出事罢了。我不信他媳妇就不知道一点儿,当真应了那句话:全世界的人都清楚,就她一个还蒙在鼓里?‘老板’也真够狠的,竟然玩弄一个黄花闺女。还是她的学生。但话说回来,这也都是传闻,谁又能拿出一个证据呢?”
“她还是一个黄花闺女?鬼才信!”黄伟吐口青烟道,“所谓无风不起浪,谁又能一点儿都不信呢?但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是互相利用可取所需。要不简媚凭啥能当上文艺部长?我就不说了,靳一叶工作那么卖力,可是‘老板’还总想要下他的马,这就是男女有别。”
“对了,那次投票选举说是要班委会换人,为啥到现在却是不了了之?”
“对于这件事‘老板’也不好搞。”黄伟道,“班上搞三个班长,太多了,别的班上哪儿有这种事?‘老板’想抹去一个,因为宋铁成学习好,人又老实,在学校多少也有点儿关系,‘老板’不好下他;我呢,工作能力好,比起他们俩我是多才多艺,再一个去年‘老板’的入党申请材料都是我给他写的,所以,‘老板’对我也不好说;靳一叶倒是卖力,但他是头蠢牛,力气下的最多,工作就是搞不上去,不过,他妈的家庭条件好,有钱,能送!这年头就是这样……吃了人家的嘴软,对靳一叶‘老板’也不好下他,所以一直就搁到现在。”
“投票选举就是一次民心测验。”何方笑道,“没事找一个笑料解解闷吧。”
“嗯——”黄伟从鼻孔里发出一道弯曲的声音,又深吸一口烟道,“我看班委会绝对是要调整的,只不过时间早晚得问题,拖不过这学期的。我是听天由命,管他妈的,万一不让当了再往别的方面发展。”
何方叹道:“靳一叶真是个官迷,一个学生官有啥益?值得下那么大的本钱厚着脸拼命地争?”
“这你就错了。当几年班长,跟‘老板’和学校其他领导关系搞活了,档案袋里又能填得美美的,即搞好了人际关系,又捞取了政治资本,毕业分配时能不优先分个好单位吗?以前每年临毕业时都有不少单位来学校要人,有关系就有选择和被选择。你说靳一叶憨?他才不憨呢!为了能留襄樊折小利赚大钱,这是长远打算。“
“对于这一点我是不愿去伤费脑筋的。”何方道,“我觉得以后我只有靠我自己的能力吃饭,话说回来,有能力还愁啥单位的好坏?”
黄伟道:“我觉得靳一叶的想法还是对的。能力是要有,关系也得拉。现在社会上大中专生一抓一大把,可以说上一次公共厕所就能遇到几个,并且有能力的也多的是,而因为没有关系却英雄无用武之地的也遍地皆是。”
……
“呦,马上就要查考勤了,你们还在这儿搞文学研究。”张国强进了寝室嚷道,“何方,莫听黄伟胡说八道,他是拿着文学当幌子,到处招摇撞骗糊弄人家小妞儿跟他玩的。”
“打你妈的胡说。”黄伟怒道。
“打你妈不说!还不承认?”张国强依然笑道,“八九级的那个细高个儿绑腿的小妞儿,我在外头碰到你们好几次在压铁路,这是铁证如山,你翻不了。”
黄伟没有言语。何方收拾好日记本道:“今天晚上不该你看寝室呀。”
“我跟少向云换了一下,想玩吉他。”张国强道。
楼外已然夜色笼罩,何方匆匆洗过碗筷便和黄伟向教室走去。教学楼上灯光明亮嘈杂声送出老远,老远一听就知道还没有上自习课的。天空星光如珠,夜色迷人,一明一暗的走道上,黄伟似自语地说:“其实,张国强说的那个姑娘叫柳林静,家在市区,也是挺喜欢文学的。我知道她对我有意思,可是,我只能把她当着小妹妹看待,真的,面对她,我没有一点儿别的意识。唉,爱我者我不爱,不爱我者我爱。”
何方笑道:“这句话你今天晚上可说了两遍了,现在你说了爱你者你不爱的,可是,不爱你的你爱的又是谁个?”
“唉——算了,快到教室了,明儿的再说吧。”黄伟道。
走进教室,正好赶上学生科干部查考勤,领头的魏孝贤笑容可掬,两只鼠眼滴溜溜乱转,让人见了直泛恶心。何方掀开课桌盖板拿出作业,刚做了一道题教室里就嗡嗡说笑起来,且声音像被一个音量开关控制着渐渐放大,何方心道:鬼子扫荡走了。这时,只听权为征在身边说道:“乔子,你的信。看我这服务周到吧?”
“呦,多谢多谢。”何方一抬头向权为征笑道,“信呢?”
“信在这儿,咋谢我?”权为征一扬手道。
“随你的便。”何方故作镇静而不去抢信,虽然他心里非常渴望看看是谁写来的信。却听权为征又道:“老同学老朋友又是老乔子,你要多谢我,我也是盛情难却——你就给我写一篇广播稿吧。”
“行。”何方满口答应,接过信又道,“你的要求也太低了,待会儿我看一遍后你拿去得了。”
旁边的“袁涂鸦”道:“权为征,你这人真不够意思,人家何方在考场上帮你那么多也没见你怎么个谢法,就顺手带来一封信还要敲诈一下。”
权为征听了打了哈哈道:“你个老猿真缺乏幽默感。”说罢就回座位去了,何方拆开信,没想到是正读高三的中学同学写来的。信中述尽了他面临高考的恐惧,以及日益迫近的高考前的紧张气氛,何方不由哀叹一声向“袁涂鸦”道:“高中,真是摧残人性的三年。”
“又在大发感慨——这就是文人。”“袁涂鸦”笑道。
“你看看。”何方递过信,“袁涂鸦”看过又笑道:“我看他还是不忙不害怕,要不哪儿还顾得烦,还有心思去想春游?对了,我们班上为啥不组织出去春游?这不是辜负了大好春光吗?”
“就是,人家八七二班上星期还到武当去了。”前一排的体育委员魏明胜道。
经这么一嚷便有许多人随后附和起来,霎时,全班上下都议论起春游,仿佛是国际大事,因为无限春光郊游神往,年轻的心弦经这么一拨弄怎么能安静得下来?于是,嘈杂声越来越大飞跃出窗口,靳一叶的心随之加速跳动,他起身走到讲台前一脸忧郁却又强挤出一些笑容双手像凫水的鸭掌上下拍按,嘴里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声音闹大了影响不好,‘老板’来了又要发脾气。”
“发个球脾气!出去玩一趟有么不行?”白飞道,三年来未改随州乡音。云海峰怨道:“来这儿都过了三个春天也没出去游过一趟,好像出去玩花的是他们的钱。”
“就是,他们无非是组织一下,我们还给他们包车费,甚至包吃包住包消费。”“博士”李仕文一字一音地说。
“‘老板’是怕出去后万一出了一点儿事他担当不起。”黄伟替甄诚解释道。
“都是多大一条一条的了,谁不会照顾自己?还要他操心?”何水清道,郑海林随后笑道:“想不到何水清也能说出这样流氓的话。”
有几人也会意到郑海林话语的意思而拍掌大笑。黄伟向郑海林道:“就是你这样低级趣味的人才这样庸俗。”
郑海林和那几个大笑的人一起又把黄伟的文人酸气糟蹋了一番,笑声渐小少向云道:“去年圣诞节过生日时说好的到隆中去,结果下点儿小雨雪就不去了。其实,下雪去隆中不是更好吗——那才能体会到三顾茅庐的意境。”
“那时要是去,我看我可以装诸葛亮坐镇隆中。魏明胜演关云长不错,白飞嘛挂几根猪毛最像张飞了。”郑海林笑说,“袁涂鸦”道:“那刘皇叔谁演合适?”
“我呀!”权为征道,“皇叔我认为,今年我们干脆莫给‘老板’说,我们自己组织去。”
余天清附和道:“对。省得他妈的麻烦。”
“余天清,”“袁涂鸦”喊道,“听说年前‘老板’收了你的麻将,你就怀恨在心骂起‘老板’来了,当心有人打小报告。”
众人听了笑着说是,有的不经意地向简媚或靳一叶望去,余天清嘴一撇道:“笑话,我是那么没肚量的人?况且‘老板’早把麻将还给我了。”
这些大嗓门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不可开交,还有不少小嗓门也低声议论要出去散散心开阔视野。十朵金花眉飞色舞,但鉴于女性的矜持而没有大吵大嚷,意料不及的是李晓伟忽地向干站在讲台前的靳一叶喊道:“靳一叶,你看全班同学都一致要求春游,作为班长,你能无动于衷吗?你干脆组织一下,组织好了再给‘老板’说。”
“对,靳一叶,‘老板’不会说个‘不’的,我敢说。”
简媚也兴奋地随后向靳一叶鼓动,然而她语音刚落便有一阵令人莫名其妙的笑声,有人道:“有简媚担保‘老板’肯定不敢说什么的。”看着大家高昂的情绪,靳一叶从心底感谢李晓伟给了他一个台阶,并且也深感众愿难违,同时也深受感染精神为之一振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咹,听我说:同意到武当的请举手。”
霎时,手掌都举起了,有的甚至举起了双臂,或高或低,相互交错,像一片密林。这是靳一叶前所未有的号召力,他微笑着,心道:这次既然全班都愿意,‘老板’可能也不会反对的,因为别的班也有出去春游的而做出了先例。现在可以先不给“老板”说,待所有的事都办妥了只请他上车观光,这样既讨好了“老板”,也满足了全班同学的意愿,从而也树立起了自己在同学们心中的威信,真是一箭三雕。想着,靳一叶便道:“好,既然大家都想去,具体情况我们班委会一会儿商量一下,我觉得,首先一条就是车辆问题,这个不晓得谁有门路?”
“车辆不难,由郑海林包了,他老爸在运输公司里上班。”少向云道,又向郑海林问,“阿浪,怎么样?”
郑海林道:“我现在不敢说,明天我回去看看。”
众人情绪激昂,都给郑海林打气鼓劲:“一定要搞到!”“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了!”“你就是武当”……笑声一片。靳一叶忙道:“大家静一静,我说,咹,郑海林明天可以不上课回去看看,考勤我给你加上。好了,现在大家安静下来自习,具体问题等到郑海林明天回来后再说。”
次日,大家焦急地等待郑海林回来,上课是索然无味,武当的奇峰丽景仿佛就在眼前晃荡。可是,当郑海林下午回来后,大家就议论纷纷,有的甚至没了兴趣。晚自习时,靳一叶又站在讲台前清清嗓音道:“咹,大家静一静!下午郑海林回来了,或许大家都知道了,我们班五十个人,得包一辆大客车才坐得下,车费要六百元,平在每个人头上就是十二元整。”
“八七○二班的包车去武当才要了伍佰元。”有人小声说。
教室里异常地安静,因为关系到大家的切身利益,大家都很关心而注意听着,安静得落针震耳。说这句话的人显然嫌车费太贵,这也是众人的心声,因为大多数人来之农村,生活的拮据使他们都知道一分钱来之不易,并且因为对车辆运输不懂而纳闷:凭什么要那么多的钱呢?但纵是如此,仍有大多数人赞同,不就是多了一百元钱吗?摊在每个人面前才二元。靳一叶道:“每人十二元的车费,再加上二元的司机招待费,其它费用自理,同意去的请举手。”
这次举手的还是高矮不一,只不过没有昨天晚上那么多了,更没有再双手并举的了。有人问“这其它费用指的是哪些呢?”但没有人能回答得上来。靳一叶只好道:“商量商量,争取再少一点儿。”可是,下来和郑海林一说,郑海林却摇头道:“我是没那个能耐了,我老爹说这就是只要的油钱。”
黄伟道:“何方不是有个同学在双沟车站吗?不晓得咋样。”
说着,靳一叶和黄伟来到何方面前,靳一叶笑道:“何方,对这公益事业,你不能总是保持沉默吧?”
“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明天去问问吧。”何方道。
第二天上午,何方与黄伟上了两节课便一起赶往双沟,临行前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黄伟买了两包烟,一包一块二的金蝶,一包三块五的花苑烟,他打开金蝶烟盒先叼上一支,何方道:“买那么多搞啥?”
“金蝶我抽,花苑给人家抽。”黄伟笑道吗“管他妈的,反正班费报销。”
“这叫烟有贵贱,人分高低。”何方道,“不过,这金蝶又比三游洞升级了。”
“这世道就是这样:你求人家的时候,烟都拿不出手,还想把事情办好?花苑烟三块多一包,在乡镇上也够得上级别了。”黄伟拍拍装花苑烟的口袋说。
进了双沟车站,王明清正在检票带队,他向何方点头示意,检完票便领着二人进了他的宿舍,何方开门见山说明来意,王明清满口答应,但说要请示站长。不久,王明清转来道:“站长说了,所有费用加在一起是玖佰元,包括过路过桥司机的生活费等等。”
“九百块?”何方皱着眉头道,王明清解释道:“这是你来,站长说了,一百多块的空载费就免了。”
“小王,你看你能不能给站长再说说,”黄伟面带微笑又给王明清上了一支花苑烟,自己也陪着点上一支同样的烟道,“我们是学生包车,经济能力不行,都是从从农村出来的,你看——”
“这个我知道,我再给站长说说看。”王明清说完出了宿舍,何方苦笑着摇了摇头,“还说三百块来包一辆——泡汤啦。”
黄伟没吱声,只是无奈地吸着烟。王明清再次进来时,前脚刚跨进门槛便道:“这回站长说了,八百,再也不能低了,要不连油钱都保不住了,要是还不行,给你们一个中巴,七百元。”
“中巴?不行,不行,坐不下。”何方道,“哎,我说这雷锋咋就没有到你们车站来呢?你们就义务送一程学生也体现一下你们车站的爱心呀。”
王明清一屁股坐在床上道:“不行,我也没有办法啦。你说点儿别的去,我们为你们学雷锋,谁为我们学雷锋?”
“那,只有算了。”黄伟向何方笑了笑道。却听王明清又道:“游个啥?当学生,要务正业,好好读你们的书,又没个经济来源,不像人家何为,人家老师们去武当,车费全报销,另外每人还补贴三十元钱。”
“你是说何为去武当山了?”何方问,王明清道:“昨天去的。从这儿乘汽车到襄樊又转火车,一起十几个,他跟他那女朋友大包小包的行走不离,像在逃荒。我看他肯定是看中那女的老爹是校长了。”
“鬼话。”何方不满王明清的看法,从他接触了方春兰,他相信何为与方春兰的爱情是真挚的,虽然他为方春兰的容颜深感叹息,为何为的选择曾有过不满。
王明清道:“说你不信,她一脸的麻子,何为凭啥看得中她?”
“人各有志。”何方道,“你以为天下人都跟你一样只看脸蛋漂亮不漂亮,不管心性才智。纵然给你一个美如天仙但心如蛇蝎的女人,你要不要?有一副对联写的是:姿色靓丽便是美?心地卑鄙,美在哪里?下联是,容颜丑陋未必丑,气质优雅,丑遁他方。”
“去去,别跟我玩文。”王明清一摆手笑道,“那姑娘说给我,我是绝对不要的,哪怕是她的心像观音菩萨一样,老爹是美国总统我也不干。”
“反正是宁要美女蛇,不要癞蛤蟆。”黄伟笑道。
中午在车站吃过午饭,王明清把何方黄伟送上车,王明清和售票员交待了几句,二人便径直坐在了后排。回到学校已经敲响了预备钟,而教室里坐得整整齐齐,甄诚正站在讲台边大发雷霆:“上武当?上六当呦!摔倒悬崖里谁负责?靳一叶,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反映?你当的啥班长?还有你黄伟,宋铁成,出了问题你们都注意着。”
靳一叶深低着头,心中叫苦不迭,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又悔恨前天晚上为什么就那么感情冲动,简媚一句“我敢说”竟然使自己下丧失了理智。简媚是“老板”面前的红人,甚至说一不二,可是她怎么会帮自己呢?或许就是她向“老板”告的迷……假如万事俱备,只欠请“老板”启程了,或许就不会挨嚷的……事已至此,“老板”一定很是恼火,我这次把他架空了,他会不会借此下了我的班长?那么,该怎样将功补过呢?
靳一叶感到自己成了风浪中的一叶扁舟,他心神不定。而黄伟却不以为然,“老板”走后他便叫道:“只要我们全班同学都一致去武当,就是’老板‘不同意也要同意,关键是看我们心齐不齐。”
宋铁成点头称是,黄伟走到讲台前道:“现在,还同意去武当的请举手。”
这是第三次举手表决,然而却是疾风摧柔草——越过坚挺的越少。黄伟看为数不到一半的手掌,他摆摆手叹息着回到座位嘴里埋怨人心不齐,不由恨道:“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云海峰听见也附和道:“对,黄伟,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
“行,一言为定。”黄伟生怕突然冒出的这个同盟者会无声地退缩便将军道。
“好。说话不算话,算混账王八蛋。”云海峰毒誓道。
正是:春深鸟难静,风急树更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