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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荣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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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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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轶事(第二十八回)连载

 

                第二十八回    岳医生冷眼病学生

 甄科长巧应马校长

 

妙手回春春难回,上班日日侃吹。医务渐忘记,师生有病去见鬼。

医德全无自酣睡,人性泯灭不悔。挥拳未吃亏,闲卧家中仍索赔。

                   ——惜分飞·德性

 

且说王虎的妈妈问他下次考试能打几分,一时间,王虎却哑口无言。因为十多岁的孩子也有自知之明:平时成绩分数总在及格线下的一半晃来晃去,现在要作保证,总不能说还停留在三十分上,就是五十分——这不够及格的数字也是羞于出口的……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王虎一挠耳朵与头顶便道:“我保证期末考试都打及格!”

“好!”孙明赞道,“从二三十分一步跃到及格线上,的确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如果你真能够每门课都打及格了,暑假里我还来这儿喝酒。”

 

六十分,像是生与死的分界线,像是人与鬼的分水岭,够不上它,你便是死了,便不是人了。所以,在大中专的学府里,许多莘莘学子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个人,他们只希望自己能站在这条分界线上便满足了,这条线上的还有众多的成仙了道的,他们不愿观望,更不想攀越。

何方在家里忙了四天,确切地说,只有三天半,还有半天是赶往学校的时间。毕竟是没有适应重体力劳动,回到学校,何方整个身子像瘫痪了一样,软绵绵的,酸溜溜的,坐到哪里就想睡到哪里。晚自习,何方本打算和守寝室的人换一下,但一问人家也是今天傍晚刚回到学校的,同样都是劳困满身。何方纳闷:“老板”不是不让他们走的吗?难道他们都和自己一样请了“病假”?

原来,甄诚这人性格直爽,喜怒总要形于色,且内心也不乏慈软。当甄诚看到自己的学生一片孝心,那眼泪兮兮的样子,他不由生出万分同情,他知道农村艰苦,农村的孩子知苦而不忘本,这品质不更值得尊崇、表彰吗?教育的目的是什么——学一身本领?而学了一身本领却不去感恩,不去回报,那么教育还有什么意义?甄诚也为有这样的学生感到骄傲呀,他左思右想,索性豁出去,拼上挨校党委的一顿训斥,下午上课的时候,他便让那些请假回家割麦的学生都悄悄地走了,并在教室里再三重申:不准宣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之于考勤的事,那还不是他一句话吗?给魏孝贤交代几句便得了。于是,全班学生欢呼:还是有一个有权有势的老师做我们的班主任好啊!

仲夏午时的太阳是恶毒的,没有风,火辣辣的空气很是逼人,寝室里没装电风扇,大多数学生只好放弃了午休,三五成群地在校园里找片林荫围坐闲侃。何方独自走向校大门口,那儿或许有些风吧?因为不少人都在那儿的。走近门口,有一缕微风吹过,让人不由便停下了脚步。这时,却见从钢铁厂方向徐徐走来权为征、余天清、石华君、“袁涂鸦”四人,到了校门口,权为征突然道:“那不是老岳在那儿吗?走,去叫他看看。”

“走,快点儿。”石华君催到。

何方正欲和他们打招呼,听了他们的话而问到:“余天清,你们是直眼睛呀,就看不见人了!咋回事?”

“废话!你没看见‘袁涂鸦’都快走不动了,哪儿还有功夫给你打招呼?”余天清道。

何方转眼向“袁涂鸦”望去,只见一个困苦不堪的身躯,像夏日阳光下的一株盆景缺了几天水似的,从上到下都恹透了,那一双眼睛没有了往日挑寻生趣又略带羞涩的光彩而完全呆滞了。是回家割麦累的?何方下意识的想着而脚步也马上跟了上去,却见医务室的门敞开着,校医岳医生——一副五大三粗的身子,一条依然如新的军用皮带,把白色的背心和齐膝的大裤头从腰际连系在一起,两手叉腰,双臂与身体组成两个三角架支在腰带上,真是耀武扬威凌然不可侵犯。那硕大的眼球、鼻孔和嘴巴在热气中膨胀,唾液飞溅,使旁边的几位听他侃侃而谈的人不时地退后几步。权为征等五人走来,都瞅着岳医生,权为征和石华君走在前面而异口同声地恳求道:“岳医生,您给他看一下——”

“是哪个班的?”岳医生正侃得满面红光,他睨起眼问道。当他听说是八八四的,也不知是因打断了他的演讲而不高兴,还是本来对这个班就反感,便随口道:“没有药,你们到钢铁厂看去。”

岳医生说完扭头又继续刚才的讲演,石华君接着话茬解释道:“现在刚一点多一点儿,我们刚才去过钢铁厂了,钢铁厂医院没有人。岳医生,您就给看看吧,烧得不得了!昨天在你这里拿的安乃近也不管用,您再给他点儿退烧药,行不行?”

“安乃近不就是退烧药?真是个笨货!”岳医生冷笑着背剪着手从石华君面前踱过,他歪着小平头轻蔑地一瞥又走向一旁站住,嘴角突然间咀嚼着什么。

权为征、余天清、何方也一起恳求道:“岳医生,您就给他检查一下吧,几顿饭都没吃了!”

“没有药!”岳医生蓦地高声吼道,双眼爆瞪,“你叫我咋办?拿钱来——我到襄樊给你买去,真是。”

在场的十多双眼睛都诧异地看着岳医生,岳医生那不可遏止的愠怒令众人无语。岳医生索性转过身去而对这些学生不屑一顾,他的右手潇洒地向嘴边一送,继而听到“嘎嘣”一声,一股兰花豆的味道散出,令人反胃。众人的脑海里便都生出一个念头:完了,看来是没指望了!石华君在一阵沉默中叹道:“这是医生吗?——‘涂鸦’,回去,回去坐以待毙吧!”

就这么轻轻的一声,却似一颗引燃炸弹的导火索,夏日的沉闷马上消失在在烟硝之中。岳医生两鬓青筋暴跳,又似突然受惊的野兽而急转身咆哮道:“你咋说的?你再给我说一遍——流氓!”

“谁是流氓?”石华君的脾气也上来了,他不禁攥紧了拳头。

“你就是流氓!你还想干啥?”看着石华君盛人的气势,岳医生愈发愤怒,他喝着,又猛地一挥手把那正准备塞向嘴里的什么向石华君头上砸去。石华君本能地用手一格道:“你想搞啥?打人不成?”

“就是想打你!”岳医生吼道。

有着一二十年军旅生涯的岳医生练就了一副不畏一切的性格,他那高大魁伟的身躯使得他常蔑视一切,踢弹捶砸,是打倒对手的小把式,他的思绪似乎回到了往昔,石华君则成了凶恶的敌人。岳医生稳步向敌人逼去,一股杀气弥漫了校园大门口,且容不得人们的反应到来,岳医生的双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裹住了石华君。

此刻,面对一个前来求医的学生,一位在职校医,在道德上或是一个人在人性上应有的慈善早已荡然无存,给予人们的是不可想象的恶煞面孔。

石华君开始了最原始的自卫,但怎么也挡不住那雨点般的拳打脚踢。权为征、余天清、何方,他们冲了上去,“袁涂鸦”挪着步子也往上冲,岳医生见了便把石华君往旁边小吃部门里拖,刚才几位听岳医生高谈阔论的听众也加入了战团……一阵捶捶打打、拉拉扯扯,石华君终于挣脱了岳医生的控制反打了两拳便溜出了小吃部向寝室走去。众人也相继走开,岳医生依然止不住望着石华君的背影指手画脚地叫骂着,让人不由想起那耍横的泼妇来。这时,魏孝贤从校园里走来,看着这一片争闹喧嚣,他站住脚问发生了什么事,岳医生余怒未消接道:“妈的,那个小王八子要看病,老子告诉他说没有药,叫他到钢铁厂去看,他个王八羔子就不行了,伸手就要打……”      

魏孝贤看着何方、权为征等几人的背影,他点点头“嘿嘿”笑了两声向学生科走去。权为征、余天清懊恼刚才自己拉架都无辜挨了一下,不禁也骂不绝口,何方、“袁涂鸦”默不作声,四人慢慢向寝室走回,然而,几人在寝室没坐上几分钟,教务处的付超群却亲自找上门来。何方道:“一定是狗太监告的密,他是报复那天晚上打他的那一巴掌。”余天清称是。几人随付超群走进学生科,屋内学生科科长甄诚不在,却见魏孝贤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满脸得意之色,直叫何方恨得牙弯。付超群一副笑脸客客气气地让几位学生都坐下,自己则坐在平时甄诚坐定的办公桌前,他轻咳一声便道:“你们为什么要打岳医生?你们知道你们这样的行为的恶劣性,以及造成的后果的严重性吗?”

“不是我们打他,是他打我们。”石华君气愤地说。付超群接口道:“你们四五个小伙子,他岳医生一个能打得赢?——明知打不赢,他还敢打?你说岳医生打你们,这于情于理说得过去吗?不要这样不老实,敢作敢当,有错就改。”

付超群依旧笑眯眯的,几句话把石华君几人说得无从分辨,让人领略了他“笑面虎”的艺术。然而,承认吗——却又冤枉,并且后果不堪设想的,余天清小声嘀咕道:“本来就是他打我们。他打了我一拳,现在胳膊还有点儿疼。”

“不要强词夺理!”付超群依然听见了余天清的话,又道,“我刚才了解过了,不是没问过就把你们叫到这儿来的,毛主席不是说过吗——没有调查及没有发言权,你们说我会不依据事实说话吗?”

“是这样的,付老师,”权为征指向“袁涂鸦”道:“我们陪他去钢厂医院看病,钢厂医院还没有上班,我们回到学校看见岳医生正在医务室门口,我们就请他给看看,拿点儿药,岳医生不肯,石华君就只是赌气说了一句‘回去坐以待毙吧’,又不是说岳医生的,可岳医生听了就骂石华君是流氓,并且过来就打。岳医生那么大的块头儿,石华君根本还不上手,我们就去拉,岳医生反而连我们一起打了。我说的全是老实话,当时,还有几个老师,还有小吃部的师傅也在场,不信你再去问,你不能光听岳医生一个人说的。”

“这叫贼喊捉贼!”门外有人叫道,接着是一阵哄笑。付超群这才注意到门口、窗口挤满了学生,他听权为征的话中意思是说自己偏听偏信,本欲发火的,却听门外有人叫道:“‘袁涂鸦’坐不住了!”屋内几人一齐向“袁涂鸦望去,则见他满脸通红似在发胀,头歪向一边喘着粗气。付超群见了知道这确实病得不轻,便道:“你叫袁、袁什么?你先回寝室休息去。”

“袁涂鸦”嘴里说着“没事儿”,但慢慢站起身向门口挪去,门口的郑海林忙扶着向寝室走去。付超群向门口的学生道:“你们都是哪个班的?不要围在这里,有什么好看的?”门外的学生不理睬他,魏孝贤不失时机地道:“他们都是四班的。”付超群便让魏孝贤去喊四班的班长来,靳一叶来后好说歹说让围观的同学远离了学生科门口丈余远,但都不肯离去。付超群继续审问,但问不出名堂,他心说:你们以为我教务处的就管不了你们吗?想了想便让这几个“肇事人”先走,然后又让靳一叶去喊甄诚。

何方等四人又来到大寝室,却见“袁涂鸦”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大伙七嘴八舌地要求“袁涂鸦”去桥梁厂医院,“袁涂鸦”坐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只说着“没事儿”总是不肯再挪动脚步,何方当机立断要郑海林推来自行车,何方强拉起“袁涂鸦”向桥梁厂奔去。

距离桥梁厂大门有百来米的水泥路面是一段上坡路,单人骑车也会气喘吁吁的,“袁涂鸦”溜下车子,何方道:“你坐上去,我推着走。”“袁涂鸦”道“没事儿,我走得上去。”走近大门口,“袁涂鸦”叫着嘴里好苦,想吃冰棍,何方左顾右盼没见一个冰柜,只好劝他再忍耐一会儿。进了大门还有一段慢上坡,“袁涂鸦”仍然坚持要走上去,只是越走越慢,好在上坡的尽头有一个冰柜,何方去买了瓶雪菲力,“袁涂鸦”一气灌下,精神好像陡然间增加了许多,二人骑上车子急急向医院奔去。

医院门口已有七八个同学守在门边,靳一叶和甄诚正翘首遥望。桥梁厂医院里同样还没有上班,并且厂内医院病人很少,所以连值班护士都难找到。好在甄诚对这里很熟悉,他东跑西问找来了值班护士并喊来了一位医生。此刻,“袁涂鸦”已瘫坐在排椅上,一瓶雪菲力带来的精神陡长,也许是一段海市蜃楼。医生很细微地做着检查,从“袁涂鸦”腋下拿出体温计,一条发丝般粗细的红色液线的线头伸向了40.5℃的刻度线上,医生惊讶,众人惊呼,何方更是惊叹:在如此高温下“袁涂鸦”竟然还坚持走了那么远的路,且还是那么的清醒,而岳医生,也许是仲夏烈日的高温让他热昏了头,迷失了一位医生最起码的医德,甚至作为一个人最起码的本性:同情和善良。

医生先给“袁涂鸦”打了一小针,吩咐护士拿了些药,待“袁涂鸦”服下后便道:“呆半小时观察一下,如果效果不好就住院,再过半小时医院人员都上班了。”在这半小时之内,护士又给“袁涂鸦”检查了三四次体温,只是体温一直持续不下,待医院上班后,甄诚决定安排“袁涂鸦”住院。医生开了单据,甄诚预付了住院费,几位同学都自觉地跟随护士拿住院用具,有的扶着“袁涂鸦”走进病房。

“袁涂鸦”挂上吊瓶后不久便处于昏睡状态,甄诚让何方和郑海林留下照看,其余的同学都随他回学校。下午,有来看望“袁涂鸦”的,其中两个是“袁涂鸦”的老乡,别班的,恰又和魏孝贤一个班的,他们带来了令人忧愤的消息。

原来,付超群自中午审问权为征一行人没有得出结果,心中很是懊恼,他让靳一叶去叫甄诚又是久久不见人影,于是,他踱出学生科恰巧遇到学校的马副校长,付超群便把岳医生讲的几个学生如何如何地一同打他,魏孝贤跟着添油加醋一番,马副校长听后火冒三丈:“这还了得?学生打老师——还想搞文化大革命的那一套,学红卫兵,搞武斗,揪老师?这要当个典型抓,查清楚了要严肃处理、严加惩处。学生科的是怎样处理的?——嗯,还不知道?——好,你就协助学生科跟甄老师一起抓这件事,一定要查到底,好好整一整校风校纪。我现在就去找老岳再了解一些详细情况。”付超群不住点头答应着,说已叫人喊甄老师了,等甄老师来了商量一下。魏孝贤得意非凡,他在班上宣称:这次何方、权为征几个人不得个记大过也要给个记小过处分。

坐在病床上的何方满心忧愤:古往今来都是官官相护,世风如此,校园里也清纯不了的。何方真后悔当时没能打上老岳几拳或是踢上几脚,这样,不论给个什么处分也不为冤枉呀。郑海林提议打牌,管他什么处分不处分的,是福跑不掉,是祸躲不过,你不想它就等于没这回事了。于是,几人一边注意药液的下滴,和“袁涂鸦”的反应,一边玩起新买来的扑克牌。

两个多小时过去,“袁涂鸦”已经拔下针头,只是仍然昏睡不醒,何方几人不安地问医生是怎么回事,医生道药液刚输进去,再等会儿就会好的。果然,又过了半小时,“袁涂鸦”渐渐醒来,再一查体温,几人惊异:怎么仍是有增无减?护士解释说是药理反应,正常,待会儿出身汗就好了。

“袁涂鸦”生病本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然而经过这几次三番地折腾,却闹得沸沸扬扬举校皆知,兼于岳医生在众多学生印象里多是不好的,所以便落了个“该打”的断言,之于打得如何倒无所谓,倘若得知没打却又是一番可惜,像何方曾托人找岳医生开过假病假条,也算是得到过他的一些好处的,但何方在拉架的时候也有意在拉偏架,岳医生叫屈也许就是因为在这方面吃了点儿亏。八八○四的全班同学更是关注着这件事,大家在愤怨中纷纷数落着岳医生历史上的种种不是,难免加上几声臭骂。本来今天是周末,然而,今天离校的同学却很少,大家等待着学校将处理的结果,并陆续到医院探望“袁涂鸦”,大有处理不合理就要游行示威罢课的气势,只是事情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罢了。

甄诚从医院赶回学校已经上课多时了,付超群一直在学生科等着,甄诚一进门,付超群便高声喊道:“甄老师,甄老师,到这儿来!”

甄诚折身向学生科走去,他本来是想先上教室作一番训导的,他的原则是无论如何学生都不该和老师一级的人员发生争执的,即便是有理也不行。在回校的路上他已经从权为征、石华君、余天清三人的口中了解了事情经过的大概,他听了便一再声明:有问题你们就向我反映,咋能跟岳医生发生争执?况且,你们也是搞不赢的……现在,甄诚让随同的学生先回教室,从靳一叶口中得知,付超群一定要插手这件事的。付超群是一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几年的共事,甄诚从一个普通教师奋斗到学生科科长,而付超群则爬到了教务科科长的位置,其中的利害关系甄诚当然深知的。然而,事情的针对对象又偏偏是自己的学生,严肃处理就无颜面对那五十张面孔,自己作为一个班主任,胳膊拐能向外拐吗?况且,他从心里是相信自己的学生反映情况的真实性的,如果今天病人当场倒了,你岳医生也脱不了干系的。唉,甄诚有时真恨这些年轻无知的学生怎么这样爱招惹是非。

进了学生科,付超群坐在侧边的排椅上,甄诚则去坐在他的科长办公桌位置上,他找到了自身的感觉,而付超群则显得很有自知之明: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办公桌室里!但此时此刻,心里也觉得有点尴尬:中午被自己审问的学生也是坐在这里的呀!魏孝贤仍一直在学生科里,他要关注这事件的发展。这个时候,他忙着给甄诚科长倒了一杯开水,给付超群的杯子里添加了一些,然后很恭敬地靠边站着。

付超群笑容可掬首先开口道:“今天中午我碰巧遇到几个学生一起打骂岳医生,还没有解决,马校长也知道了,他交代要我协助你把这件事当个典型好好处理一下。”

甄诚听了眉头微微一皱,心道:这样的小事我不能处理,还要劳驾你教务科的来协助?然而,想着马校长也插手了这件事,心中不免一惊,要知道:马校长和岳医生是好多年的战友加同事的关系,没有一个他们认为合理的处理,他们能答应吗?甄诚本想还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处理这件事,看来不是那么容易了。

甄诚掏出一支香烟示意给付超群,付超群则摆了摆手,甄诚便自己衔在嘴边点燃,然后深吸一口吐出一股长长的青烟,他偏头问魏孝贤道:“这件事是啥时候发生的?”

“大概是在中午一点左右。”魏孝贤哈哈腰回答道。

“你为啥不去叫我?”甄诚问。

魏孝贤见甄科长的口气大有责备之意,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片惶惑: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魏孝贤忙道:“嗯——我本来是要到学生科来叫您的,碰巧遇上付老师过来,再一个,您当时又没在,我就、我就先和付老师反映了。”

“当时事情发生时你都看见了吗?”甄诚问。

魏孝贤又一哈腰笑道:“看见了,看见了,我正好从教室里过来,他们也正好在打。”

魏孝贤把他的“目睹”提前了几分钟,增添了几分亲眼所见的全部过程的真实,从而欲对权为征几人所犯的“罪恶”作出一个有力的见证,但他却忽略了这些“罪犯”的班主任是他的顶头上司甄诚甄科长。甄诚听了魏孝贤的几个“正好”心中有些恼火,便道:“之后你是又遇见了付老师!你把事情的经过再详细地说一遍。”

于是,魏孝贤把他的一点儿所见与大部分的所闻添油加醋地演说了一遍,甄诚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道:权为征呀权为征,你们竟敢这样胆大!转念又一想:不对呀,魏孝贤的述说与权为征几人的诉说相差太远,这里面可能有两点,其一是权为征几人说话有假,不敢承认错误。其二,魏孝贤所说有假,他知道魏孝贤对权为征、何方有些成见,说话难免会有夸张的成分。那么,要减轻自己学生的错误,就只有自己再找别的见证人调查事情的真相,而这时付超群却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那几个学生的名字我都记下了,是叫什么权为征、何方……都是八八○四班的——你们班的吧?你看怎样处理才好?”

甄诚又点上一支烟道:“魏孝贤说的跟我了解的情况有些出入,我看这样吧,我们再调查一下,刚才不是还有很多人在现场吗?”

“行。”付超群坚信魏孝贤以及岳医生所说的是事实,再找别的证人也会是这样说的,看样子甄诚有些护犊子,但你甄诚能扭曲事实吗?于是,他建议道,“当时小吃部的两个师傅在场,我们是不是先到那儿去问一下,你看怎么样?”

小吃部的两位师傅,一个四十上下,大胡子,人称老李,另一个三十刚出头,白白净净的,人称小王,两位师傅整日与学生的毛毛票票以及学生的调皮捣蛋打交道练就两双精明的眼睛,对于学生是爱恨交加,尤其是权为征一流的又不敢得罪。权为征是他们非常熟悉的——学校内的一个混混儿,也能在社会上拉几个人来的。再一个,他们对岳医生的霸道也没什么好感,所以,当甄诚和付超群突然来访时,两位师傅除了热情招待外更是语言小心,只听老李道:“其实也没咋打起来,刚要打时就拉开了。”

“那为什么岳医生说几个学生围打他一个人呢?”付超群对老李的话显然有些不高兴,“老李,这事得实事求是的说,学校现在很重视。”

“岳医生也可能挨了两下,”小王接口道,“岳医生个子大,他一把把那学生抱在怀里,另外几个学生就一起上来拉,我们,还有两个年轻的老师也上去拉了。也有可能在拉的过程中那几个学生趁机打了几下,我也不明不白地挨了一下。打架的事,你去拉,这都是难免的。”

“他们为什么会打起来的?”付超群对小王说的感到满意:只要打了就行。

老李道:“好像是有一个学生病得不轻,另外几个学生陪他到钢厂医院没有看到医生,回到学校正好岳医生在医务室门口,那几个学生要岳医生看看,老岳说没有药,那几个学生缠着要老岳检查一下,老岳不耐烦有点儿不高兴,就——可能是双方说话都有点儿不对劲,就发生了争吵。”

“实际上就是几分钟的事儿。”小王道,“岳医生不给他们看,有一个学生不晓得说了句啥话,岳医生火了,他顺手把手里的一颗蚕豆向那学生扔去,那学生气得攥紧了拳头,像准备要打架的架势,岳医生是先下手为强,上去一把就把那学生搂在怀里,再后来就是拉拉扯扯,拉开了就散了。”

“照你们这样说,他们根本就有打架?”甄诚脸上云开雾散,他觉得可以为自己的学生减轻点儿处罚了。

“没打起来,也就谈不上打架了。”小王笑道,他知道那几个闹事的学生是甄诚的学生,他没忘记去年甄诚的学生偷了他的面条,甄诚为他做了圆满的处理,而现在,甄诚显然是不想严肃处理自己的学生的。

甄诚听了这话更是喜上眉梢,他向付超群道:“付老师,这件事你还向谁了解过了?”

“我只是问了魏孝贤,还有那几个学生。”付超群明白了魏孝贤的话里水分多,岳医生只说自己的理,自己没有弄清真实的情况就横插这一杠子,付超群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甄诚冷眼向魏孝贤道:“那两个在场的老师是谁?”

“可能是沈力建和陈定国两个老师。”魏孝贤看着甄科长和付科长不时向自己投来冷冷的目光,身上不禁有些发冷,他感到这次可能是偷鸡不成了。

“付老师,我看这样吧——”甄诚来了精神,变被动为主动,他向付超群征求道,“我们先到学生科,让魏孝贤去把小沈和小陈叫来一下,你看咋样?”

付超群点头答应了一声,三人出了小卖部,见医务室的门紧闭着,岳医生不知到了何处,这时,却见马校长迎面走来,老远就喊道:“甄老师,甄老师,那件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吗?”

“哦,我们正在调查,等会儿搞清楚了马上向您汇报。”甄诚乐呵呵地答道。

马校长走到甄诚面前又道:“我刚从岳医生家里过来,岳医生正在家里生闷气。这件事你一定要严肃处理,当个典型抓!要给岳医生,要给全体老师、全体学生一个交待。真是反了天了,这样的风气要不得,要这样下去,下一个挨打的对象可能就是像你、像我这样的老师了。还以为是文革时期呀,你们说是不是?”

“不至于,不至于的。”甄诚陪笑道,“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的。”

“事情经过我都清楚,你们处理好了给我送份材料去,我就在办公室里。”马校长说完甩开半正步向办公室走去。

甄诚、付超群二位科长并肩向学生科走去,付超群深知甄诚是不愿处罚他的学生的,现在情况不明,自己插手这件事真是欠思考,但现在已无退路,他故作唉叹道:“瞧马校长说的,唉,这件事情是不好处理的啊!”

“先走一步看一步,等会儿问清楚了就好办,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甄诚附和道。

二人在学生科坐下不久,魏孝贤和沈、陈二位老师便来了。这两位老师都是二十三四岁,去年刚从学院毕业分配来的,对这件事他们的看法是:学生和岳医生双方都有责任,作学生的不该以下犯上,作医生的不该见危不救。尤其是作为校医,为学生看病是义不容辞的责任,然而岳医生对生病的学生不闻不问、借故推辞,这不仅是一个失职行为,更重要的是他失去了一个医生最起码的医德:救死扶伤。接着,二位老师列举了一些事例,述说了由于岳医生性格的固执与古怪,他们在受了不同的对待相同的感受后,身体不适时不得不也到钢铁厂医院吃药打针,自己花费些钱是小事,无所谓的,只为求得心情舒畅就行了。甄诚点头微笑,付超群不好说什么,因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甄诚提议去劝劝岳医生,让他消消气息事宁人算了,付超群点头称是,心道:我来个顺水推舟抽身走人得了,怎么处理还是人家学生科的事。

甄、付二人又立马折身到了岳医生家里。此刻,岳医生正光着膀子坐在台扇下看电视,时不时随着电视里的调子哼上几句,中午的怒气早已到了爪哇国去了。

两位科长和岳医生寒暄一阵落座后,甄诚笑道:“听说几个学生娃把你打了一顿,我和付老师专程来看望你,伤着了没有?”

“笑话!”岳医生把胸脯挺起右手一拍道,“他们能伤着我?再加上他们几个也没门!”

“没伤着就好,”甄诚要的就是这样的话,他笑道,“料他几个毛头小伙儿也不敢,也更不是你岳医生的对手。”

付超群也笑道:“岳医生不愧是在部队上练就了一副铮铮铁骨。”

甄诚道:“刚才我们遇见了马校长,马校长对这件事很关心,责成我们学生科要好好处理这件事,教务科付科长也在协助调查,所以,我们在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特地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怎样处理是你们学生科的事,我无权干涉。”岳医生道,又猛然想起,“你们喝水不喝?”

“不喝不喝,”付超群忙摆手道,他对自己今天这个配角的感受实在不舒服,便又道,“你是当事人,你也有权陈述自己的要求,甄老师在处理时也会加以考虑的。”

岳医生道:“要叫我提提意见也行,我觉得,作为学生,他们敢打老师——我也算老师一级的吧?这种行为就是十分恶劣的,就像马校长说的:真的还要回到红卫兵时代?所以,要叫我说,为了端正校风,就要严肃处理这件事,之于我个人,我要求他们给我赔礼道歉。”

“行,行,这一点儿我保证!还有啥要求?”甄诚道。

“没得啦。”岳医生一摆手,说完身子往后一仰卧靠在藤条椅上。

“没得就好。”甄诚心下高兴,由衷地道,“其实,你别跟这些毛头儿年轻人一般见识,他们年轻无知、头脑发热、感情用事、不懂事的。你要是跟他们认真是白伤脾气,划不来。”

“我会跟他们一般见识?——乳臭未干的!”岳医生冷笑道。显然,他是“吃将”的,但都正中甄诚的下怀。

安顿好岳医生,甄诚长舒了一口气,他向付超群说了处理意见:一是要写检讨。二是要向岳医生赔礼道歉。付超群自然不会再生别论,他巴不得早点儿脱离与这件事的关系,所以,此刻,他便诙谐一笑道:“你是学生头儿,自然是你说了算。”

 

由于是周末的下午,更因为发生了中午的事情,八八○四班的教室里乱哄哄的,没有几人在翻看书本的,但在甄诚进入教室的一刹那,喧闹立即停了下来,一方面是甄诚的自然威信,另一方面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期待真实的处理情况的心理,因为小道消息已经灌满了他们的耳朵。甄诚站在讲台边环视了教室一圈,那“人不可无傲气,但不可无傲骨”的横幅分外醒目。他有十分的自豪感,那就是对所谓殴打校医事件的处理,一则可以应付马校长的权威,二则可以保住自己的学生不受大的处分。更重要的是整个处理过程没有失去一点儿学生科长的威严——他自认为。所以,此刻,甄诚忍住内心的喜悦,让满脸挂上严肃,并渗出一丝愠怒而开门见山地讲道:“中午的事大家可能都知道了,这样处理啊——有权为征、余天清、石华君、何方四个人,第一,每人写一份深刻的检查交到靳一叶那儿,靳一叶再给我送到学生科。第二,你们四个当事人要当面向岳医生赔礼道歉。”

话音未落,教室里哗地就议论开了,道是那也不公平,这也不公平,挨打的还要向打人的赔礼道歉,简直颠倒了是非,混淆了黑白。这乱哄哄的你一言我一语,甄诚也听出了几分,心中不由怨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娃子不晓得事情的轻重,你们知道我给你们担了多大的担子,费了多大的周折吗?这时,他和正在畅所欲言的简媚对上了眼神,简媚的唇动、眼波似乎在说:你处理的不公平!于是,他的怒火熄灭了一半,便又道:

“安静下来,安静下来!你们嚷啥?你们知道你们打的是谁吗?——那岳医生和马校长一二十年的老关系,马校长亲自点名要严肃处理这件事,并且派了教务科的付科长亲自查办。你们是想背个处分塞在档案袋里跟你们一辈子心里才舒服是吧?我不说我在里面费了多大的劲儿,你们想想这件事的利害关系,莫说你们受委屈,就是给你们记个大过,你们又上哪里说去?——这件事情就这样处理,限制你们半小时之内把检查交给靳一叶,靳一叶马上送到学生科去。检查必须要写深刻,之于啥时候去赔礼道歉,你们等我通知。你们还嚣嚄,这样处理还不知道马校长答不答应呢。我给你们说啊——我再一次着重声明:有什么事情要向我反映,我自然会给你们解决,不要头脑一热啥事都干,出了事情解决不了最后还是你们自己吃亏受罪!希望下次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再搞了我也没得门了。啥?——他不给你看病你不会到钢厂,到桥梁厂,到肖湾医院,到襄樊市医院去?真是!就这样,半小时之内靳一叶把他们几个的检查送到学生科,黄伟跟我到学生科去一趟,其余的都要安静自习,不要大声吵嚷。”

黄伟随甄诚到了学生科,甄诚拉过椅子让黄伟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然后拿出纸笔放在黄伟面前,又把风扇降了速便道:“中午的那件事情你都清楚吧?”

“晓得一点儿。”黄伟还没敢坐下,甄诚又道:“你把事情经过写一遍,然后再加上我刚才说的两点处理意见,等会儿我拿给马校长。注意:经过要写详细,你自己发挥一下,不过要真实,并且要写的双方都有责任。注意词句要好好斟酌,尤其是对岳医生的,一定要讲究分寸!咋样?”

黄伟听了没有言语,丢掉班长的职务他没有多大的在意,而槐花文学社的夭折却对他打击至深,一直到现在仍是郁郁不乐,连笔都不想拿了。甄诚理解黄伟的心情,似乎很同情他的遭遇,便宽慰道:“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要想开一些:在学校是干不出一番事业的,真正的事业要到社会的大战场上去创建的,你说是不是?就这样,你好好捉摸一下,凭我们的私人感情你也该帮忙的,再说,你也是为你的同学分担呀,啊——我先出去,你安静地写,等会儿靳一叶送检查来就先放在你这儿。”

甄诚说完就转身出去,顺手把门带上。黄伟唉叹一声一屁股坐下慢慢拿起了笔,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经不住别人的三句软话。

“袁涂鸦”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只是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四位守护人员问他想吃什么,他只是摇了摇头。此时已近傍晚,四位守护轮流出去吃过晚饭正准备继续打牌时,老远听见叽叽哇哇的说话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却见门口涌进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原来是八八○四班的几朵金花,领头的是简媚,李晓伟,紧接着是熊玉琼、华其芳等拎着西瓜、麦乳精、豆奶粉等一些慰问品,李晓伟先招呼道:“嗨,辛苦你们几位了。”

“嗨,欢迎欢迎!”郑海林应道,“辛苦不要紧,吃了西瓜就心甜了。”

“想得美!”简媚笑道,“我们是送给病号的。哎,‘袁涂鸦’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你们。”“袁涂鸦”坐起身子道。

于是,众女生充分发挥女性的专长,一个个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感人肺腑啊。蓦地,华其芳道:“何老乡,你今儿的算是逃过了一关。”

“就是。”熊玉琼道,“余天清、权为征他们几个都写了检讨,你躲在这儿,不是逃过了一关吗?”

“逃不了的,躲在这儿也要写!”

众人向发声的门口一看都傻了眼,因为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甄诚甄科长。

正是:是非都是过,福祸两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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