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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荣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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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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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轶事(第二十九回)连载

 

第二十九回    一书遭窃何方含恨

 两科作弊秦明犯愁

 

扭转考风老一套,总是狼来了。措施再严厉,三令五申,付之东流笑。

不料今年动真格,作弊最糟糕。空有官资老,一时冲动,失节丢纱帽。

                  ——醉花阴·动真格

 

且说甄诚从门外进来声言何方仍要写检查,何方与“袁涂鸦”说着不公和冤枉,众女生也附和并替何方求情,甄诚笑道:“冤枉也不行,‘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个道理都不懂?”但这不是课堂上,众女生个个扯足嗓门叫着不行,最后,简媚说了句“那几个已经写罢了,就何方一个人呆在这儿照顾病号,闭只眼算了吧。”甄诚摇摇头佯装无可奈何地道:“算了算了,看在众位千金的份上,你就暂时免了这一关。”于是,众人雀跃。

甄诚接着诉说,当他把事情经过和处理意见送到马校长手里时,马校长看了开始不同意,说是这样处理太轻了,对全校学生起不到引以为戒的反思作用,后来,经不住甄诚的软磨硬劝才勉强同意的,但对这两点处理强调再三一定要做到。甄诚见马校长松了口自然是满口保证,说是今天是周末,有的学生已经回去了,下周一来了立即处理。当时,那已交来的三份检讨,甄诚还没敢拿出来,免得马校长怀疑学生是不是真的走了。不过,马校长真是一块老姜,为老战友能够两肋插刀,在同意甄诚的意见时又附加一点:在全校通报批评。甄诚为息事宁人只好答应。众人听了兼于甄诚在场便用了句文明骂:老不死的,真够坏的。甄诚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样的解决已经很不错了。最后,甄诚透漏一个好消息:班上集体组织购买的实习用收音机元件已经运回来了,估计下周就要实习组装。甄诚安慰“袁涂鸦”好好休息,争取别错过了机会,至于住院费,他会找熟人给医院说说,当免则免,学生——清贫嘛。

陆陆续续来到医院的人又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医院,同学,多么美好的情谊呀,总能让人生生回念。夜色已经充塞了天地间,没有一颗星星,窗内亮如白昼,窗外黑似墨染。由于一整天火辣辣的阳光照射,没有风,大地上一片闷热,所有的房舍能开的窗子都大方的敞开着。这时,一股习习凉风吹入窗内,久在热风扇下的人们顿感一阵清爽。凉风不断,渐渐吹散了一天的沉闷,并且风势越来越大,窗子发出了来回撞击的声音。何方几人忙起身关闭病房的窗子,但听窗外呼呼风声铺天盖地,大树像疯了一样,左右摇摆,霎时,有“啪啪”雨珠砸下,窗台上,屋顶上,水泥路面上,树叶间……像被冲锋枪在扫射。紧接着,一道耀眼的强光破窗而入,继而又是一串轰隆隆的声响震耳欲聋,让人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待放下手便听见“唰唰”之声淹没了一切。这样的骤雨持续了十多分钟,渐渐雨声疏稀,地上“哗哗”之声又潮涌而至,而风声不知什么时候偃旗息鼓了。打开窗子,但见云开雾散,几颗清亮的星星跳到窗台边沿,天空经过这一场洗礼竟变得那样的美丽。“袁涂鸦”已经站起了身子,以他的话:农村娃儿,不是那么娇嫩的。

实习,对于全体学生来说都是非常渴望的,因为对于爱学习的有了一个锻炼的机会,对于贪玩的则有了玩耍的时间,所以,在老师的耳朵里就常有一种愤怨:这鬼学校也不搞点儿实际操作,毕业了到工厂里还要现学,难怪现在许多厂家不愿意要大中专生,但却喜欢技校的学生,因为人家技校的学习是理论与实践一比一,人家到了工作岗位上就能直接进行操作,哪个厂家不喜欢要?可是,唠叨总归是唠叨,他们改变不了学校的教学安排。然而,毕竟实习对教学是有好处的,学校里也不乏以提高教学质量为出发点的老师,老杨就是其中之一。这次组装收音机就是他费了很多的心力才给学生们争取来的。

实习期间,指导老师也是很少光顾教室的,只是开头几天能呆上半天,后来便来打个照面集体问一声有什么疑难,如没有应声的就起身而去,实习,实物练习,是学生自己的事嘛。在收音机组装元件刚发下来的时候,指导老师老杨便一再交待:先不要急于装焊,要仔细研究好图纸。权为征之流的听了悄声笑道:“研究个屁,这些小蝌蚪似的东东。好像没见过面,老子一个也认不得,它们也认不得老子的。”也有些自以为技术过硬:这还不简单?照图纸依葫芦画瓢焊上不就得了?于是,操起电烙铁,摊开图纸,抓起元件便装配起来。这样一来却影响了那些连符号也认不得一个的人:自己毕竟花了十元钱买了这些东东,不试试岂不可惜了?再说,万一装好后这东西能够说出句人话,唱出几声歌曲,自己不也有了一堆炫耀的资本?于是,这部分人也有了一份热情,但是,怎么焊——只有左看看右问问,,像平时抄作业一样:别人把元件怎样摆弄,他也尽力如此,连元件管脚的弯曲角度也力求一致。一天下来,有的已经装起,然而接上电源却是一个哑巴,连一个如鼠叫的“吱吱”声都没有,这就让那些抄袭者完全丧失了难得激起的一点儿热情与信心。看来,技术还是需要努力才能掌握的。

组装收音机的实习只有一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反正每天教室里都有埋头摆弄的,而校园里无论是课间还是课余都可以看到闲逛的,虽然实习的只有两个班——九十多人。然而,人总是不愿安宁的,一闲便生出闲事来,其一是,一天下午,张国强吃晚饭时去食堂太早,饭堂内空无一人,厨房里几位师傅还在布置饭菜。张国强一脚刚踏进门槛便发神经“呕——”地一声大叫,仿佛得了个世界级的冠军,又把碗筷敲了几下,声音清亮,紧接着厨房窗口处传出一声大骂“叫唤啥子?——发情?”张国强听了回骂道:“妈的,狗嘴里放干净点儿行不行?”于是,由对骂升级为对打,霎时饭堂里便挤满了人,幸而没有出现流血事件,甄诚前来解决,因双方的理由是一比一的,打骂的程度是一比一的,表现的素质是一比一的,甄诚便摇摇头告诫一番走开了。只是紧接着的第二件事却令甄诚大为恼火。这件事是由权为征带回信息的,他把收音机又摆弄了一番,这还未焊接完便坏了不少元件,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的,索性扔在一边谁需要谁选配去,便成天四处游逛。这一日上午,他在外面玩了一圈又匆匆赶回教室大惊失色地嚷道:“我的妈呦,可不得了啦,三班的两个王八羔子打架,一个用烧得发红的电烙铁向另一个的太阳穴捅去,立马狼烟大冒,鲜血淋漓,露出一个大窟窿,现在正往医院送呢。”果然,教室里一阵骚乱,有人接道:“那不脑浆子都烫熟流了出来?可以摆个人头宴了。”众人大笑。

时间就是这样匆匆地过了一星期,周末的下午,何方在教室里又摆弄了一阵哑巴收音机,却总是只能发出几声“吱吱”的鼠叫,一气之下塞进抽屉上了锁。罗世同路过问了一句这段时间的流行语:“响了没?”何方站起身顺手一推桌面上的万用表笑道:“我倒想,它却不响。”罗世同也笑笑走开,有人叫道:“何方,这两本‘孙子兵法’还看不看?不看了我拿去查个资料。”何方一看是林威,便把书桌上的《电子元件详解》和《电路详解》两本书递给林威道:“你拿去好好研究吧,争取一战成功,我回家的。”

到了双沟车站,王明清正在大门口,天色转阴,他那一身深蓝色的制服更显得灰黑,见何方下车便道:“你先到屋里坐,最后一班车。”

屋内依旧是老陈设:一张床,一个煤油炉,加上锅碗瓢盆一套,再有的就是几乎塞满了屋内的寄存的破旧自行车。床上只有一张边沿破烂的席子,大概是来这儿的人流过大,被子之类铺盖的东西也都被卷起堆在一角。待到王明清售完票进来,他把票包往床上一扔道:“又是一天,完了。”

“给,这是人家给你的回信。”何方掏出一封信,封口已启。

“呦,她还不干!背锅摔在操场里,翘得不是她了。”王明清看完这封简简单单却替代字不少的一张纸笺的信,他大感意外。

何方想到王明清谈的有女朋友,便道:“你是这山望着那山高,还要脚踏两只船。”

“这你就不懂了,”王明清笑道,“现在时兴普遍撒网,重点捉鱼。”

原来,不久前,王明清欲追埠口财政所的一位姑娘,便央求何方代写一封情书,并让回信由何方转来,算起来,他们都是中学时的同学,这姑娘模样一般,但王明清说她单位好,有钱,并且还有一个叔叔在县财政局,这样的姑娘即便丑点儿也可包容呀。何方便答应了,只是,信发出去了近两个月现在才有回音,本来是写信的人和要求写信的人都已经忘记了的事。

晚上下起了小雨,何方与王明清抵足长谈了半夜,次日一早仍是小雨淅沥,何方到大哥那儿推车准备回家,却听大嫂说上一次下大雨,家里房子的后墙倒了。何方的心为之一沉,便冒雨往回急奔。渐近房前,所见真是惨不忍睹:但见三间土房从中间的一间墙壁中段倒塌,几颗残断的槐树,凌乱残缺的树枝掩不住房顶的狼藉。房门半开,前后贯通,仿佛一道涵洞。那几根椽子参差,稻草如絮,几片小瓦欲掉不掉,苍蝇也不敢落上。走进家门,只有大哥守着破屋,把无奈的心融入小说中去。何方没有言语,走进房屋,却见母亲无声地躺在床上,叫了一声也没有回应,何方一阵心酸:母亲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而如今,家庭是如此的衰败,她又气又累早已浑身是病,且更气的是父亲生意的失落,二哥的懒惰不肖……不久,小弟也回来,原是在准备黄鳝钩,已是快晌午了还要出去钓黄鳝,真是小儿不知辛酸,大人总感窘迫。何方叫住小弟一起做饭,小弟便很顺从地扔下黄鳝钩。

午饭快烧好的时候,父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口里似自语地道:“开个党员会还要搞到一点钟不……”吃饭的时候,何方叫着母亲,而母亲却用厌烦的声调打退了他亲切的呼唤……不知是怎么吃过饭的,二哥也恹恹地回来,独自盛了一碗饭“嘟——嘟——”地吃着,似乎还在回味打牌的余味,而父亲已经在椅子上酣睡了。外面的细雨早已换成了珠帘,二哥吃完饭把碗都收集在盆子里,说了句“让雨淋淋”便又走了。何方过去把碗都洗过后却再也待不下去,然而,走吧,却又还没拿到生活费——这是回家的主要目的!于是,他站在破屋内木讷了许久才启动了结结巴巴的嘴,于是,在父亲的哀叹中,何方任凭心跳欲出接过一卷卷了又卷的人民币,想着未吃饭仍躺在床上的母亲,心中苦涩难忍,却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他推起车子在雨中细细慢行。

有道是祸不单行,何方怀着极度的悲伤回到学校,却不料又一件事困扰着他一直到放假。

星期天刚上晚自习时,学习委员苏劲风来到何方面前问道:“何方,那两本电子书在你这儿?明天就要交了,拿来——”

“鬼话,咋会在我这儿?”何方道。而苏劲风又道:“昨天下午是你最后一个在看的呀!”

“不对吧,我走的时候林威都拿去了,”何方喊道,“林威,你昨天从我这里拿的书放哪里了?”

林威道:“昨天我是看了的,可是我也只看了一会儿就走了,当时教室里还有很多人。”

“你再想想,谁又从你这里拿了的。”苏劲风道,见林威摇头便又叹道,“唉,看明天怎样向老杨交待。”

“再好好问问,绝对还在班上。”何方道。此刻,何方也没在意,一则想不会丢失,二则想,即便丢失了,也不是自己最后一个用的,怎不能赖他吧。

苏劲风转身离去,接着又开始统计实习的结果:有多少人组装收音机成功的,能收到几个电台信号。结果是:全部成功!只是收的电台多少不等,但最少也有一个,像中央台!于是,众声喧哗,互相嘲笑着揭老底儿,不是你的根本就没个老鼠样的“吱吱”叫声,就是他的零件就根本没有装完,怎么会有电台的人说话声?正喧闹着,甄诚亲自带队领着查考勤的队伍进来,往讲台前一站,怒道:“你们真不知死活了?下周就期末考试都还在乱叫?我可先给你们说:前几天校党委研究决定了,这次期末考试一定要严肃处理,发现作弊的按零分处理,两门课作弊——留级,四门课不及格——请你退学!尤其是你们那些还悬着一门等待补考的,要多加努力!你们别当着是在吓唬你们,这回可是真的。”于是,有些人便紧张起来,而还有大多数的人仍笑道:又是狼来了!

两本技术书还是没有找到,先是老杨老师在班上不愠不怒地说:那两本电子书是北大的内部书籍,内容很好,市面上是不好买到的,是我托熟人买的,一共九十块钱,在学校报了帐,书已在图书室作了登记。你们看要是在新华书店买得多少钱?你们还是要好好地找,找不到总是要赔的,看是班费赔,还是怎么办,反正不说罚款,最低也是照价赔偿。可是,时间又过了一天,还是音信全无,这事反映到甄诚那儿,甄诚真是恨得牙弯:这些混账东西怎么就是从不消停、祸事不断,才实习了一周时间竟然出现了这样的事!所以,一大早的来到教室里盘问:“苏劲风,那块表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是不见了。”苏劲风站起身说。

“你是学习委员,你在负责这件事,你咋不知道?”甄诚道。“那两本书原价九十块钱,你不知道就只有你赔。”

苏劲风不服,九十元呀!他争辩道:“班上实习分成三个小组,每个小组一块万用表,一套资料书,都有组长负责。”

“没见的那两本书是哪个组的?组长站起来。”甄诚道,却见云海峰慢慢地站起来道:“我只晓得上个星期六下午何方用过了。”

“何方,你用过书后又交给谁了?”甄诚问。何方正在心跳加剧,忙站起来说:“上星期六下午我回家了,临走时林威拿去用了。”

“是不是,林威?”甄诚的眼光又逼向林威,林威站起身抓耳挠腮、支支吾吾,九十元,吓着了每一个有牵连的人。林威在支吾中含糊地说了句搪塞的话:好像是没有。甄诚又转向何方道:“何方,你看咋办?”此时的何方愣愣地看着林威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而林威却深低着头。甄诚又道:“何方,你好好想想,最好是找到,找不到就只有你赔了。”

甄诚说罢转身就出了教室,而他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使得何方脑中嗡地一声,九十元钱,对于有些同学是小事一桩,回去伸手就拿来了,可是,对于何方而言却是他三个月的生活费!家庭那么困窘,星期天回去拿的那卷毛茸茸的二十元钱,不知父亲怀揣了多久,倘若再索要九十块钱,对于何方,他该怎么办?于是,本来平时很少言辞的何方,他开始沉闷了,几乎失去了发声。下周就要考试,每一次考试都是一段结业考试,甄诚敲的警钟,何方似乎不知道,他无心复习功课,哪怕是翻一翻书本。何方每天沉浸在那两本资料书的幻影中,看着班上每一张同学的脸庞,他都在做无言的审度。何方更气恼的是林威明明是从他手里拿去的,那晚他也承认了的,并且甄诚似乎也在为他说话。后来,有人说,林威的姐姐和甄诚是同学,何方觉得自己明白了。

对于何方的不幸,同学们大多数都报之以同情,毕竟九十元不是一个小数目。有些人也在帮何方寻找线索,权为征、余天清、黄伟等时常开导他,或是出点子,这让何方很感动,患难现真心呀!然而,寻找了两天仍然没有线索,甄诚又催问了一次,何方气恼,晚自习前,他在黑板上愤然写道:

同窗之谊值几何?一书竟能动心弦。

堪叹人生路长远,相见岂知无奈时。

何方这样做的目的,是存有一个侥幸心理:或许能够感化那位“顺手牵羊”的人。四年同窗之情难道真的就只值九十元钱吗?同学们看了这首小诗议论纷纷,权为征指骂林威推卸责任不够意思,林威只是付之一笑,何方不想与林威多费口舌,因为他想,即使林威不推卸责任又能分担多少呢?况且如果二人一争,几年的同窗之情便破碎了,并且将平添一段笑料,为了九十元——或许更少!何方觉得不合算。但何方在心里却有些瞧不起林威了。何方之所以不和林威争吵,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心里总有一个感觉:书是一定能够找得到的!在心里他无数次地假想着偷书者把表塞还进他的书桌抽屉里的情形,所以,几天来,他的抽屉总是不再上锁,在日记中他这样写道:

或许残梦有圆时,博得春光情熠熠。

勉强释怨笑责语,同窗不为同窗泣。

星期天,何方专程到市区书店,又回到双沟打听,打算买两本一样的书上交抵账,可是问了许久只是没有。中午在王明清那儿吃饭时,何方述说这件事,王明清数落道:“你咋恁憨?你就是莫答应赔,在你后面有人用又不是没有人用!——你同情别人,别人不会同情你的。现在的社会就是这么残忍,人情薄如纸,你还学那么善心干啥?莫干,你同情别人就只有你赔,只有你拿钱。”何方听后默然,但又想着这两天甄诚和老杨没有再追问,“或许是不再追查了,毕竟是公家的东西。”然而,何方错了,在他回到学校的第二天,甄诚来到班上做出了判决:班费赔一半,何方赔剩下一半的一半,在剩下的又分作两份,由苏劲风和云海峰各赔一份。

对于这样的裁决,何方不敢再坚持起初的观点:班费一半,小组一半。因为,其一,这样算来他只能赔上二十二元多,可以从学校发的生活费里扣。其二,甄诚又问及何方打魏孝贤的十元罚款是否交了,倘若惹怒了甄诚科长,他偏又认真起来,来个二罪归一那不更糟了?其三,对于毫无干系的苏、云二人尚没有怨言,何方还能说什么?然而,何方真恨,从内心深处对那偷书的人恨得牙弯。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查出个水落石出,让那个偷书者得到他应有的惩罚。可是,他又知道这个希望太渺茫,万般愤恨之余,何方又在黑板上写道:

朝盼日头暮楚楚,四年同窗待价估。

谁言书籍能教化,莫教纯真付泪珠。

 

中专学校的考试已不再像中学和小学时考试那样,一方面没有了预先的那种似临战场的紧张气氛,另一方面,考试的科目也不是那么集中,有时一科考完要隔上好几天才会考另一科,并且并非这学期所开的科目都要考,或许是学校为了减少学生的学习负担,一般的能考五门课就顶算够多的了。学生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有的把考试当作小时候的儿戏一般,久而久之生出许多不良的考风。这次学校三次开会、五次研究为了刹住这些不良风气,把往昔的叮咛,乃至威吓都认了真。只是,“狼来了,狼来了”喊的次数多了,学生都麻木不在乎了,然而,第一场考试完毕,学生们都切身感到:这次真的狼来了。

第一场考试科目是《内燃机原理》,半小时未要便抓出不少作弊的同学,当场没收试卷本科以零分计算,并且张榜通报,被人誉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士。这样一来,可真起了杀鸡骇猴的作用,“车到山前必有路”已不再是幸运的渴求,为其它科目的考试掀起了紧张的复习风气。通报上有秦明和靳一叶二人的名字,两人为撞上了枪口而垂头丧气。秦明的叔父是代《内燃机原理》的任课老师,又身兼办公室主任,当他从血红的通报上看到了秦明的黑色名单,他有一些震惊与气愤,因为他知道学校是认了真的,而更气的是偏偏自己代的课秦明得了零分——是毕业后再来补考的零分。他找到秦明大骂一顿:你何必要作弊?你就是一个字不写,我代的课你还能不过关?最后重重地敲响了警钟:再有一科这样的零分,你就要多读一年了。

权为征是一个机巧的幸运儿。当他感到势头不好时便打消了作弊的念头,东张西望是没有把柄的,监考老师至多是警告批评,不至于没收卷子呀。所以,权为征也写满了卷子,下了考场的他指着靳一叶大笑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你是个推屎壳郎——专门找屎(死)的。

有道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既然不让抄了,可总得要向“万岁分数线”上奋斗的,于是,学生一方面恳求老师出一些直接简单的试题,另一方面寻求更悄密的作弊方法,还有一方面便是研究监考老师,如性格、脾气、视力,是爱运动还是爱坐,是工作认真还是马马虎虎等等,总之,为顺利考试,或说是作弊,要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然而,这样一来又出现了新问题:有的老师一反常态,仁厚的变严肃了,严肃的变苛刻了,让许多学生弄巧成拙哭笑不得。有这样两个故事:其一,《电视机原理》试卷一发下来,学生都傻了眼——复习偏了!原来,按照惯例,考试题目至少有六十分的题目直接在复习题内,即使变也无非改几个数目罢了。所以,对于这次老师出的复习题,学生们做出了标准的答案并拼命地背得滚瓜乱熟,然而,当手捧试卷映入眼帘的尽是陌生的字眼,三看两望一着急又把本来已经熟背的题目也弄得稀里糊涂。其二,《金工》的监考老师是全校学生公认的好老师——考试时你做你的他吸他的,坐在门口远远地看见巡视员来了,他便站起来说一句大家明了又感激的话:注意啊……可是,这一次不知怎的,短短的一个多小时他竟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当发完试卷依然如故地搬出一个方凳坐在门口,再点燃一支香烟悠然地吸上几口,眼睛似睁似闭面前青烟缭绕。何方扫了一眼试卷便拿出携带的笔记铺在试卷下边看边抄——不费心多省事呀,对这位监考老师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因为一方面连日来无心复习,想来个先下手为强,另一方面只道是这老师是个大好人嘛。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何方正抄得得心应手时,却见笔记被一只手轻轻地拽了去,一句不软不硬的话:“还不到五分钟就在抄!这次算警告不收你的卷子。” 何方羞愧难当:上中专三年来自己何曾这样作弊并且被当场抓住了呢?于是,他理了理思绪又搜肠刮肚,在半小时的时间里把那能填的都写上字便交了卷。因为他觉得那监考老师的眼睛时刻都在盯着自己,管它能否及格先逃离了这里再说。只是,何方这一走可苦了他身后的两位:余天清、郑海林。这两人本来还把何方当作靠山的,如今靠山倒了,他们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何方在寝室里看了一会儿杂志,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便出来走走,迎面罗世同笑嘻嘻地走来,老远便道:“我操,你出来得这么早,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

“考的怎么样?”何方问。

“马马虎虎。”罗世同又道,“这回秦明可糟了,卷子又被抓了,看来是要留级了。”

“真的?”何方感叹,心中却又暗自庆幸。

罗世同道:“鬼能骗你。是付超群个王八羔子抓的。不过,这事也难说,秦明还有一个好叔叔的。”

“说的也是。”何方笑道,“我要是有个舅舅是学校的校长什么的,‘老板’就不会追着我赔那块表了。”

“你不是有个舅舅在学校吗?让他当校长不就行了。”罗世同笑道,又左右看了一下道,“说笑的。要说那块表,我想就是杨徳峰干的,那个星期六下午我走的也晚,临走时只有少向云、宋铁成、杨徳峰三人还在教室,那两本书是杨徳峰在看,你留心点儿就是了。”

何方听说只觉心头一亮,那两本书仿佛已经找出。然而,此时的秦明却万分沮丧,本来,秦明所在的考场监考并不严,所以许多人就作弊起来。秦明坐在窗子边正在翻书时,不巧付超群又出现在窗口——这是付超群的一贯作风,总是不声不响地来到窗口,他笑眯眯的时候,十之八九的是又要抓住一个倒霉蛋了。当看见秦明正抄得起劲,他含笑不语,待秦明把那道题答完,他才笑道:“这道题抄完了?”秦明头还未抬起先是“嗡”的一下,这声音太耳熟太吓人了,秦明眼中马上映出付超群的那满是杀气的笑脸,同时直觉脊梁沟已经淌汗——两门课零分,这标志的是留级!秦明怎么不怕呢?然而,付超群可不管这些,他伸出一只手道:“卷子拿来我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抄对了。”秦明愣着无语更是没有动作,直到付超群显出极大的不耐烦了,他才抖着手把卷子拿离了桌面。

此刻,从窗内到窗外,一墙之隔,一边或许是及格,甚至八九十分,而另一边是零分——一个残酷的现实——面临留级!

秦明呆愣在考场足足有五分钟,酸甜苦辣涌上心头,悔恨悲愤充满脑际,同时,有一种潜意识在告诉他:找叔叔去!于是,秦明收起笔低着头走出了考场。

秦明的叔叔——秦主任,今天他也在巡视之列。此刻,他正在第八考场内向那些做小动作的考生训话,声明再被发现就要抓卷子,又向那监考老师叮咛要严肃考场纪律,然后,秦主任走出考场转身却见侄儿秦明匆匆走来,秦主任便站住,待到秦明走到面前方问:“这么早你就考完了?”

“没有……”秦明抓着头皮弯下脖子应道。

秦主任感到不妙,说了声“走”,秦明尾随其后走到走廊尽头,秦主任试着问:“怎么啦?卷子又被没收了?”

“嗯。”秦明深勾着头不敢多作声。

“你呀你……”秦主任手指点向秦明的额头,他简直说不出话来,隔了片刻他又问,“是谁收的?”

“付超群。”

付超群!秦主任愣了愣没说话,他心中委实没底儿了。秦主任也知道付超群的绰号:笑面虎——这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现在的年轻人心高气傲,自己一个快退休的人,他能否会卖给自己一个面子呢?秦主任踌躇前行,但又想到:纵然付超群不给自己这个老脸一个好颜色,还可以找马校长通融通融。想到这儿,秦主任的心踏实多了,及至来到付超群面前,却见付超群满脸堆笑,倒剪着手问道:“秦主任,您也转到这儿了!”

“是啊!是啊!”秦主任也堆满笑容,额上沟沟湾湾,又笑道,“付老师,来这儿一下,我给你说个事。”

付超群跟着秦主任走到一个僻静处问道:“秦主任,什么事?”

“哦,是这样,”秦主任实在难以启口,平时自己何须这样柔声和气呢?但……秦主任又道,“付老师,你刚才是不是收了份卷子?”

“是啊,有四五份的。”付超群笑眯眯地说。

“那里面有没有一个叫秦明的?”秦主任小心地问,只觉老脸发烧。

“有,是在第三,噢,是在第五考场收的。”付超群神采飞扬地说,“现在的学生也太胆大了,监考老师就站在他面前,他还敢照样抄!您说不打击打击他们能行吗?”

“是啊,是啊!”秦主任面色尴尬一时不知道如何诉说自己的请求,只好开门见山地道,“我说啊,付老师,这个秦明呀是我的侄儿,你看能不能给他个机会?”

“这个——”付超群面露难色地说道,“恐怕不好办吧!”

“你先听我说,”秦主任话一出口索性拉下这张老脸道,“我这侄儿已经有一门作零分计算了,如果再加上这一门他就要留级了!多读一年对他本人倒是好事,只是他家里也不太富裕,要是再交上一千元的学费,还有一年的生活费,很难啊!您看——”

“这——”付超群顿道,“校党委一再研究声明要严肃考风,不准徇私枉法,这是您知道的。况且这件事有监考老师、有教导处的老师,还有那么多学生都知道,如果再让他考,恐怕影响不好吧?”

“现在还没有张榜公布,知道的人少影响不会太大,你不上报不就行了。等会儿我再给其他老师说说,你看行吗?”

“卷子已经交到教导处了,我去和他们商量商量再说,好吗?”

“好好,让您费心!”

秦主任说了这一番低三下气的话,心中那个窝囊甭提多难受了,对这个恨铁不成钢的侄儿真想撒手不管,但,又不能。他想付超群也许是不买他的帐完全在推辞,那么,怎么办呢?秦主任快步走向办公室,不巧马校长刚刚回去,秦主任又匆忙赶到马校长家里,马校长拿着份文件正准备关门,秦主任喊了一声,二人便进了屋内。秦主任迫不及待地述说了事情的缘由,末了请求马校长能够帮忙作一下付超群的工作。马校长听后沉吟不语,他想,既然付超群不答应一定是非常棘手的事,况且谁不知道校党委大会小会已经三令五申过要扭转考风校风,谁还犯傻顶风而上?但又磨不开秦主任这多年同事的面子便只好说去试试看。

马校长在教导处看到付超群笑问道:“这次考试的考风怎么样?”

“比以前是好多了,考前作的宣传工作效果很好,但还是有少数不怕死的要顶风上。”   付超群笑道,“我看不杀杀他们的锐气考风就扭转不过来。这次校党委作的决策很好,我看要是我们这次能真的认真落实执行下去,今后不但考风会好起来,更会使学风也好起来,逐渐形成一个良好的校风。您说是不是,马校长?”

“嗯,是这样。”马校长点头应道。“党委有决策,但更重要的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去认真执行的。”

“这就要看党委有没有决心,”付超群很敏感,马校长是很少光顾这儿的,有事时便会派人来叫,而今偏偏秦主任刚找过自己他又来了,付超群知道这是有文章要做的,便又道,“如果这次再拖泥带水的,我看以后再想扭转校风是很难的,就像一个做母亲的老是在吓唬一个小孩:狼来了,狼来了!次数多了就不管用了。”

“嗯,嗯,要坚决贯彻执行校党委的决定。”马校长心知不好再为秦主任说话了,否则将来校党委真认真起来自己也难脱干系,这会晚节不保呀,便寒暄几句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又装模作样看了一圈就走出了教导处。出来又遇见秦主任,马校长宽慰道:不要太担心,学校虽有这些规定,但历来都没认真执行过,这次也并不一定非要留级不可的。

秦主任作为校党办主任,为了自己的侄儿,他费尽了心思找了一圈人说了一圈好话,但没有取得明显的效果,却闹得沸沸扬扬举校皆知,他本人也感到自己矮了三分。

全校考试结束后,学校为了让全体师生轻松一下,决定放两场电影,定在星期五的晚上,然后再做两天的放假前的工作安排,下周一就要放暑假了,所以校园的空间满是弥漫的期盼。何方无心和其他同学一样去关注每科的成绩如何,这也许是对自己平日学习的一种自信吧,他每日都在寻求合适的机会要和杨徳峰单独谈谈,因为万一搞错了,岂不是亵渎了一份同学之情吗?眼见日子临近放假,何方决定在星期五的晚上约杨徳峰谈谈,心中已模拟了无数次相见的情景。

周五晚饭后,何方在校园内转悠着,恰在校大门口遇见杨徳峰,何方叫了一声,杨徳峰应道:“呦,何方,是你呀,吃饭了没?”

“吃了。”何方道,“找你有点儿事,到外面去说行吧?”

何方不容杨徳峰说出个“不”字便拔脚向外走去,杨徳峰只好跟在后面,又紧赶几步和何方并肩走着。此刻,夕阳正艳,眼前一片晚霞的余辉,一辆客车驶过,一股烟尘飞起扑面而来。二人站住待烟尘过后便穿过马路沿着校办工厂围墙边向铁路走去。脚下是一段石子路,溅起的小石子蹦出老远。何方见前后无人便直截了当地说:“杨徳峰,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把书拿出来?”

“何方,你这话是啥意思?”杨徳峰一副很纳闷的样子反问道。何方冷冷地又道:“没啥意思。我们同学四年已经过了三年,难道三年的同窗之情就只值两本书——那九十元钱吗?”

杨徳峰仍然摇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些啥话。”

何方继续开导又似自语地道:“我们同学一场确是不容易,你从枣阳来,我从襄阳来,还有的是从保康、谷城、老河口、宜城、南漳、随州来,再有一年我们就要毕业离校了,到时各奔东西或许一辈子都见不着了,也或许将来有那么一天,你到襄阳来,或是我到枣阳去,我们想着了对方,我们能不能去,哪怕是去喝口茶呢?”

杨徳峰沉默不语。

二人默默地走着,到了铁路边,何方站住长叹一声道:“唉,其实我早就知道那书在你那儿了,只是我不想说破,更不愿在全班同学们的面前向你索要。我想你会拿出来的,就是在‘老板’逼我逼得那么紧,以至于宣布我赔四分之一时,我仍然对你抱着希望,常常设想着你会偷偷地把书塞进我的书桌里。真的,这些天我的书桌可是从来没锁过。”

何方说到这儿,他稍停下来,他在不住地观察这杨徳峰的表情变化:这个班委劳动委员,他会干这种事吗?难道是冤枉了他?可是他为什么不做声——他真沉得住气!但是,沉默中也许他正在作激烈的思想斗争,那么,只有继续说服、感化,甚至引诱他,只要他承认。于是,何方继续道:“其实,我赔四分之一也不过是二十多元钱,这算不了啥。可是,我一想到这些天我考试都没考好,有时我心里就有些嘲火,我觉得你也实在太不够意思了,所以我今儿的才找你的。”

杨徳峰依旧沉默,只是脸色愈来愈通红,像那即将没落的日头。

“我看这样吧,”何方一挥手又道,“你把书拿出来,我就说我在双沟买了块旧的,然后交给学校,把那九十块钱领出来,你一半我一半,你看怎么样?”

“算了,何方,你别说了。”杨徳峰终于考口了,又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你看在几年的同学感情的份上多加谅解谅解。”

此刻,何方心花怒放:他终于承认了!却听杨徳峰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没想到会闹到这个地步。当时我觉得那两本书确实不错,想留着自己好好学习研究,又想反正是公家的,藏起来以后又没人追问,所以那天下午我和少向云商量着就把那块书拿了。只是确实没料到‘老板’会追问得那么紧,搞得实在对不住。算了,别的也不再多说了,算我欠你一份情,就依你的,明天我把书拿给你。”

晚上的电影真是好看。严格的说是,天上的星星,飞逝的流萤,轻摇的树枝,以及那高楼,车鸣,蛙声,还有那迎面的脸膛,远去的背影……何方觉得都是那么的可亲有趣,他甚至抑制不住自己的激情,他几欲向身边的权为征、余天清等讲述心中的喜悦,他想,如果欧阳晓凤在这儿,他一定会向她眉飞色舞地讲述刚才的成功的“哄诈”。但何方总是忍住了,他知道,这样的结果可能会毁掉杨徳峰的。

  1. ,何方耐心地等待着杨徳峰把书拿给他,一直到午饭后,杨徳峰找到何方,见旁边没有他人便低声说道;“何方,那书我不能拿给你。”

    何方听后一脸愕然。

        正是:是非事纷杂,悲欢人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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