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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荣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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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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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轶事(第三十二回)连载

 

第三十二回     真留级秦明伤别

                                 假快活黄伟泄忿

 

苦熬寒窗十数年,跳出龙门入皇天。

书本纸笔相伴少,百无聊赖说闷烦。

 

寻知音,找梦幻,本职工作一边闲。

考场作弊破难关,拿个本本是心愿。

          ——鹧鸪天·心愿

 

且说何方家的房子因雨而坏,但又因经济困难等方面的原因,虽备齐了砂石灰料等物质而终未新盖,更没修补。何方待在家里烦闷至极,时常去寻同学解闷,而更多的时间则是牵上家里的的老黄牛,拿上一本书走在田野里,那清爽的风,自在的云,欢跳的鸟,以及那柔顺的秧苗,蓬发的棉桃、大豆、玉米棒子等等倒也给予他了无限的情趣,从而写下了不少散文,小小说、诗歌,无聊之际翻看一下也有一分欣慰的感觉,然后又盼望着开学。

学校依旧,只是寝室内外荒芜了许多,屋内灰尘如手指般厚,潮湿的像水淋过一样,一些虫子在地上,墙上,床架上爬来爬去,甚是恶心人。而寝室门前仿佛一片荒地,短短的五十多天,那破土而出的草竟然有一二尺高,浓浓郁郁的色调更增了一些凄凉的景象,所幸的那两株野刺玫瑰是当仁不让,枝叶伸展了许多,花朵艳丽了许多,引来不少蜜蜂与蝴蝶,杂草丛生,只是在它身下夹缝求生。

开学的第一天下午,寝室的成员如何方、权为征、余天清、黄伟、石华君、郑海林等都到齐了,几个人召开了全体成员紧急会议,决定首先的任务就是整理寝室。年轻人是雷厉风行,几个小时的功夫便把寝室的里里外外收拾得焕然一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抹下一把汗水说着假期时的生活,几个人喜不自禁,流连于寝室门口直到晚自习开始。这时天色还大亮,整座教学楼喧闹异常,纪检人员迟迟才逐班查考勤,而后甄诚也来到教室,真是时间的间隔让师生之间彼此亲近了许多。甄诚满面春风和颜和色向大家作了问候,说大家一路辛苦了,马上下自习自由活动。

从教学楼下来,何方独自一人向寝室走去,穿过操场走在林荫下,月色与灯光交映,有时会拖出几个身影来。这时,身后有人喊道:“何方,一个人呀!”何方一扭头,那人已跟了上来,却是杨徳峰。杨徳峰拉过何方的手塞过一卷似纸的东西道:“搞得不好意思,也莫说别的了,我先回寝室。”说完,杨徳峰一侧身走远了。何方已意识到这一卷东西是那赔书的钱,他就着亮光一数,竟是八张面值五元的钱。何方一想这对于自己赔偿的数目几乎超出了一倍,又想到几年的同窗之情,不禁对杨徳峰生出了一分歉意,也想及孔乙己的话“窃书不为偷书”,感叹杨徳峰一片钻研学习的痴心,便暗自决定瞅个机会还他二十元。回到寝室,则见牌桌已经支上,少不了有石华君,还有权为征,另外两个赌徒是别班的,余天清在一旁观看,嘴中生啧唉叹不已。郑海林卧在床上,见何方进来便一跃而起道:“何方,走看电视去,《楚留香》好看得很。”

“不想去。”何方道,“哎,黄伟还没有回来?”

“走啊——黄伟不晓得又跟哪个小姑娘一起谈文学去了,”郑海林拉住何方不放手,另一只手指着权为征、石华君道,“这两个是赌棍,余天清是电视盲,只有你挺有文学艺术细胞的。走,一起去,只剩下最后六集了,三晚上!就算你赔我去好不好?”

何方知道郑海林暑假在家看这连续剧看上瘾了,又经不住郑海林的拉拉扯扯,再一个也烦他们打牌的烟雾和吵闹,于是,二人便一起出了寝室,何方道:“到哪里去看?”

郑海林道:“现在离开放还差半小时,我们还是到‘老根据地’,虽然远了点,可是图个自由自在,反正是晚上。”

二人所指的“老根据地”是桥梁厂家属院内,这里树木参天排列有序,场地宽阔休闲自在。夏天炎热的时候,很多家庭都把电视机抱到屋外看,观众很多,有厂区的,有打工的,更多的则是学生,有桥梁厂内部子弟学校的,也有附近学校的。何方和郑海林找到一家正在播放《楚留香》的,二人站在人群后面,及至一集放完,已是九点半了,主人家要把电视搬进屋里,人群鸟散。有的家户门前电视还在,但不是播放的那个频道。还有一集,怎么办?郑海林急得直骂娘,二人悻悻地往回走,路上有不少同路的,借着灯光,那许多面孔似曾相识,何方笑道:“也有这么多瘾粗的。”郑海林道:“这比当年看《射雕》差远了,那个时候一到开放的时间,是活也不做了,觉也不睡了,饭也不吃了。”何方称是,想及那时正是夏收季节,农村好停电,而自己和村里的同伴一起骑个自行车天天晚上跑到十几里开外的双沟镇上去看。

在那个三岔路口,小卖部的窗口灯光雪亮,有两三个学生模样的小青年站在窗前,屋内传出拼拼打打的影视声,郑海林拉着何方奔跑过去,二人排队一样站在后面脖子伸得老长,一会儿,店主人扶了扶眼镜向窗外的人道:“闪开闪开!”又道,“买点儿什么?”郑海林笑了笑说:“先看看。”十多分钟过去,店主人没听到一个要买东西的声音,但人依然围在窗口。店主人便把那电视机转了一下,于是,只能听见楚留香的声音却不见他的面貌了,这些窗外观众只好散去,郑海林和何方转身回学校,郑海林仍不忘骂一句:“这个老王八蛋!”

中专生活已不是中小学时开学要先闹台三天,而是一到校便走上正轨。这几日校园内最热门的话题字眼莫过于“留级”二字,虽然这在中小学是个很平常的事,甚至中专学校也有这项规定,但是,中专学校留级生是微乎其微,尤其是这工业学校内,今秋的留级决定是建校以来的首例,并且这项决定也是几经波澜的。从开始研究到反复三令五申,再经过实施落实,最后板上钉钉,这期间经历了情面与制度的较量,虚伪与正直的斗争,有的人因此丢了乌纱帽,有的人则因此官升一级。所以,不论老师们还是学生,有叫骂的,也有叫好的。叫骂的老师不主张动真格,说“你年年假叫着狼来了吓学生,这岂不是在害学生吗?”叫好的老师主张早该来一个杀一儆百,说“这一下看能扭转校风吧。”叫骂的学生爱贪玩,说“玩又不敢玩,学又学不进,这不是活杀老子?”叫好的学生爱学习,大都看不惯那些连符号不识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平时趾高气昂耀武扬威,临考慌了手脚的学生,有些幸灾乐祸吧。但不管是叫好的还是叫骂的,当他们面对现实都会对留级的学生生出一份同情,因为该留级的实在太多,而实际留级的不过百分之一二,这是点子低呀。

秦明是“运气不佳的遭难者”之一,连日来除了寝室便是教室,一直是垂头丧气默默寡言,命运的安排是让他等待着到另一个班级报到——是低一个年级的班级。

一个班成立时是五十人,突然间要减去一个,真是损伤了那一份完美,所以,班委会在商量着该怎样向秦明表示一番情谊,不能使曾经欢快地相聚现在却无声地离去。有的说开个晚会吧,但马上遭到反对:这又不是什么好事,还要庆祝一番吗?不过,大家都表示以后开晚会或是其它集体活动时一定要请秦明回来,商量来商量去还是送件纪念品吧。秦明的老乡们更是要表示一下乡情,十个襄阳同乡,那九个在聚会,黄伟提议把礼品店的那个金色帆船买一个,祝愿秦明以后能一帆风顺,何方认为这样的纪念品有些诙谐,便暗自决定独自去再买个影集。

星期五的中午,何方顶着烈日走到肖湾,在各处商场内一看,心中只是叫苦:影集虽然不是多贵,小的不合意,成色稍好的都在十五元以上。然而,十五元,可已是自己半月的生活费呀!倒不是何方舍不得,实在是囊中羞涩。好不容易在一家柜台里见到一本,标签上写着:削价八元。何方一见喜上心头,因为这本影集不论大小,还是封面都是不错的。营业员拿出影集道:这本影集质量上有点儿问题,但问题不大,并且也只有这一本了。何方打开影集,则见内页有一些皱褶,心道:把这送人,大概有些对不住秦明吧!又想及自己的兜里,还是决定买了。

晚自习时,何方拿着影集来到秦明面前说:“秦明,别的话也就不多说了,就送你一本影集,希望你能够常想起我。”

“谢谢!谢谢!”秦明站起身双手接住,一时竟也无言。

“影集有些质量问题——回来后才发现的。希望你别在意。”何方编了句谎言,只觉脸上发烧,而秦明仍真诚地说:“何方,我,我是感激都来不及的……”

何方按了一下秦明的肩头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秦明前排的简媚扭头道:“好漂亮的影集,我看看——呀,写得多好,李晓伟,你看——”

李晓伟接过简媚递过的影集,看着影集扉页上的赠言也是赞美不已,而后许多人传看,渐渐大家都知道了秦明在下周一就要离开这个教室,于是,教室里开始骚动起来,石华君大声叫道:“秦明,你永远都是我们班集体的一员,大家都不会忘记你的。”

“人生的道路上总有一些坎坷不平,莫悲伤,明天总是美好的。”体育委员魏明胜说道。随后,几个随州的同学附和着说:“秦明,随州的哥们儿随时欢迎你回来看看。”

“这在拉帮结派!”权为征道,“秦明老乔子,到了新的环境如果谁敢欺负你,你回来给兄弟们打声招呼,兄弟我给你做主。”

“哎,大家静一静,静一静,”靳一叶站起身,他诚恐这喧闹声越来越大又要给自己带来不良的后果,灵机一动道:“听我说,同学们听我说,不少同学已经看到了何方送给秦明的那本影集,我觉得那首赠言诗最能代表我们八八○四班全体同学的心声,我们请简媚向大家朗诵一遍好吗?”

“好——”

于是,简媚拿着影集走到讲台前朗诵道:

“是上帝的安排,我们走到一起来,

三度春秋,友谊似花绽开。

我们尽情挥霍各自的青春,

向世人证明自身的存在。

从长江流域,到莫斯科的郊外,

请看那历代名人英雄的成败。

 

是上帝的安排,你承受了灾害,

且不要从此迷茫,奋斗竭衰。

人生当有阔天博海的胸怀,

也要有能屈能伸的气概。

振作起来,终会有雾散云开,

把握住今天,明天总会灿烂澎湃。

你永远是八八○四班的一员,

什么比得了同窗的友爱?

请记住我的祝福吧,

让我们的友谊情深似海。

 

简媚念完合上影集,而后教室里便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秦明热泪盈眶,他站在课桌边左右看看又道:“感谢何方,感谢大家,我会永远记着我们在一起的这个最后一个晚自习,并且,不管怎样,我也会永远向大家祝福……”

晚自习后,何方与权为征、余天清三人结伴回到寝室,而寝室里像蒸笼一般,石华君、郑海林、黄伟三人站在门外的大道边,个个赤膀露臂聊得热火。但听石华君道:“秦明真是倒霉,班上比他成绩还差的也大有人在,好比黄伟,可偏偏留级的好事落在了他秦明的头上。”

黄伟听了冷笑道:“成绩的好坏是思想上爱不爱学习的问题,赌棍却是一个素质的问题。这留级的名额应该给你这赌棍,免得污染八八○四的班风。”

石华君听了不由骂了黄伟一句,权为征接道:“赌棍是素质问题,拿文学招摇撞骗糊弄小妞儿的感情,这可是一个品质问题。”

众人不由大笑。郑海林道:“秦明是背时连牵人,他留级还不说,害得他叔叔办公室主任的乌纱帽也丢了。

“听说老秦还和校长吵了一架。”余天清道,权为征接道:“老秦是鸡蛋碰石头,兔子撵老虎,都是找死的。”

石华君道:“老秦就是性子太硬太直,要不他也不至于这样的。”

“哎,你们发觉了没?今年开学了‘老板’不大爱理简媚了。”郑海林道。

“她个骚婆娘,‘老板’还会把她放在心上?还不是玩玩就算了。”黄伟仍充满恨意地道。

“你晓得个屁!这里面文章大呢。”郑海林故意卖关子道,权为征不耐烦地道:“别那么神秘兮兮的,快说!”

“现在又不是你媳妇了,你还关心那么多干啥?”余天清笑道。

“老子想关心。”权为征道,“快点儿说,郑海林乔子。”

郑海林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半轮弯月道:“放暑假前的那天晚上,月亮也像这个样子,简媚和魏明胜一起睡在下面的足球场的角落里,可能是睡忘了,早晨起来得晚,正好‘老板’跑操看见了。‘老板’很恼火,当场把他们训了一顿。”

“应该说是把魏明胜训了一顿。”余天清道,“‘老板’还敢对简媚翻个白眼?”

何方道:“‘老板’还真好意思去当场训。”

石华君道:“这是醋罐子倒了,哪儿还顾得了恁多。”

“其实,我不信郑海林说的。”何方道,“这样的消息凭啥会流传出来?不是造谣是啥?”

“是真的。”黄伟道,“只不过没你们想的那么夸张。当时还有别的班上几个男女同学,他们在足球场玩了一夜,反正又不冷又快天亮了就躺在草窝睡着了,恰好被‘老板’跑操看见了。”

石华君道:“这不很正常吗?郑海林你大惊小怪的,你那话不但有点儿造谣,还有点儿诽谤,你知道吧?”

“我说的是事实好吧!好端端的一个姑娘算是给权为征糟蹋了。”郑海林道,却被权为征一顿好骂:“放你姥姥的屁,老子跟简媚一清二白的,再说,简媚也不一定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郑海林道:“当初你如果别和她谈来谈去,她能像今天这样吗?”

“那是甄诚个王八羔子糟蹋了她……”权为征想起当初美好的恋情却被甄诚恶狠狠地拆散,严格地说是自己迫于他的淫威而无奈地放弃。权为征感到一阵心痛,内心深处,由对简媚的一丝愧意而对甄诚产生了许多恨意。却听黄伟又道:“一个人本质就是这样能怪谁?”

权为征道:“黄伟,你总不能总是以己度人吧?”

这时,一个人走来,高高的粗犷的嗓门道:“在谈论啥子呦,这么热火朝天的。”

“呦,是老师,”黄伟正了一下眼镜道,“天太热,睡不成,只好站在外面吹牛了。”

“是嘛!”老师道,“这瓦房也确实热,没个窗户透风,太阳晒了一天,热气都逼在屋里了。”

权为征道:老师,你以前在下面当干部,又舒服又派头,何必要回到学校当老师,受这份清贫约束呢?

“唉,咋说呢?”老师顿了顿道,“你们不是学了辩证唯物主义吗?凡事要从两方面看,简单地说就是在下面有在下面的好处,回学校有回学校的好处。”

石华君道:“在下面当官还是舒服些,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又有钱用又有气派,这比当老师好多了。我们老家有一个副乡长,原先在中学教书,一家人穷得叮当响,托关系改行当干部后,家里冰箱彩电样样齐全。”

“这种干部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的。”老师一本正经地道,“搞工作不能受贿,受了贿就要给人家办事,一办事就难免要丧失原则的,因为既然是送礼找办的事,有几个是合法合理的?所以,接下来的后果你们也想得到。但是,这不能说搞工作一定不行贿,不行贿,有时你的工作也干不好。社会风气走到这儿,你不这样不行,这是某一个人扭转不了的。其实,搞行政工作是要有一定的真才实学的,这一点我有很深的体会,所以,你们现在在学校一定要学点儿真本领,将来毕业分配到单位后,你要能首先找出单位的主要矛盾,然后突破矛盾,从而一鸣惊人稳住自己的阵脚。因为人的第一印象至关重要,往往是很难改变的。不过,社会经验也很重要,社会上人心险恶,要防着你不踩人人踩你,你不害人人害你……”月色如水,星光似浪,晚风吹在这或蹲或立的七八个人身上,一天的闷热渐渐散去。老师侃侃而谈,充分显示着他在基层工作中摸爬滚打练就的技能。从山窝窝里扯到平原小镇,从大路上的乞丐谈到高楼中的干部,最后总结道:行政干部有三种,一种是吃家子,一种是玩家子,一种是干家子。他自嘲是干家子,讲述到曾经的辉煌:他刚去农机站上任便辞退了那么多所谓的专家而只要了一个年轻的师傅,因为自己是内行,他们两人便把从前众人所不能修复的泵站电机运转了。他把要价一万五千元的大型电机只用了三千元买回,还无偿地给乡里要来了几万元人民币,以及几十吨化肥。而自己临走时只带走了去时带的那口木箱子。他是看破了行政工作的本质:就像运动员一样,在场时风靡一时,人人可敬,下台了便一身残疾,人人可欺,以至于他到市农委干了几个月便硬是要回学校教书。回校后,他带的是毕业班的《企业管理》,并兼任保卫科科长。

老师又谈及襄樊市政府对本市的各所大中专毕业的学生进行了调查,最后肯定地说工业学校的毕业生在同类学校的毕业生中是屈指可数的。其中有当厂长的,有工程师,有当县长、镇长、乡长的。但又遗憾地说这都是八五届以前的学生(老师是八三届工业学校的毕业生),由于这几年来社会风气不好,八五届以后的学生一方面在学校没学到真本事,另一方面工作的时间也较短,所以,目前成绩突出的很少。于是,又谈及目前的校风,他把大腿一拍道:现在的校风的确到了非扭转不可的时候了,是刻不容缓。留级这一制度早该实施的,甚至那些勒令退学,开除的制度也早该严格实执行,这叫有法不依,必乱其法。这样便扯上了秦明的叔叔秦主任,说老秦如果不到这学校来而还在军队,现在也是师级干部了,因为他转业前就是正团级干部,来这学校时正处在建校初期便任教务校长。由于长期受部队工作作风的熏陶,老秦在学校对工作的要求也是令人生畏的,比如,新来的老师都要经过他的考核才能上讲台;对调皮捣蛋的学生开除不少,据说还曾删除了一个班,原因是“孺子不可教也”。老秦有着耿直的性格,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他的上级都不愿意来学校“指导”,举个例子说:当年市工业局的领导站在门口喊他,他头也不回手一摆道“等一会儿,实验做完了再说”。想当年,老秦作为湖北省唯一的代表去北京讲课归来,各处大学,各大工厂都争着下请帖,上级领导也作他的工作要他去演讲,可他就是不去,你说他耿直,还有些孤傲吧!也正因为这样,没几年他就从校长的职务沦落到了办公室主任。世态炎凉,近几年老秦在思想上或许有些转变,可是时运不佳,手腕不灵,今年又因为秦明的事(或许还有其它的原因)连主任的小纱帽也弄丢了。

老师口如悬河讲演了个把小时,这时他感觉口有些渴了,便抬头望望天空打了个哈哈道:“呦,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课的。”

望着老师远去的背影,权为征又打了个哈欠道:“这科长是吹牛皮淋大蛋不交税钱。

余天清道:“老子最恨他刚才说要扭转校风什么的,那不是活要老子的命?那会儿真想砸他块阴砖,让他永远趴下。”

“就是,”石华君道,“搞的像他多泡一样的。”

“算了算了,还是洗脚睡觉吧。”黄伟走进寝室,又道,“打扰了我的一帘幽梦。”

 

开学还没一个月,好像学生们暑假时给肚子里储备的油水已经刮尽,每天三餐的时刻中都能看到百米短跑赛,且很多人抓着碗筷,跑时碗筷的撞击声构成了清脆的交响曲,而食堂的饭窗边总是挤有几个人,像牛角,令执勤维持秩序的学生领导也无可奈何。食堂的饭菜固然不香,但人人在潜意识里仍要抢先,有一些先吃为快,而后吃是有些吃人家剩饭的感觉,天凉的时候还要考虑饭菜的冷暖,更可怕的是食堂有时没饭或没菜了。所以,校园内一天二十四小时总是在吃饭的时候最是热闹。

何方不善于运动,更是羞于抢饭。这日中午,他随着人流挤下教学楼,听着那百米短跑而发出的杂乱的脚步声,只觉肚子也咕咕地叫起来。他回到寝室,但寝室内没一个人,由于寝室在校门外,距食堂较远,所以这里的人都把碗筷放在距寝室较近的同班同学的寝室里,到了吃饭的时候直接去拿,为抢饭节省了不少时间。何方知道这个时候正是排队买饭的高峰期,他便坐在床沿随手翻着一本杂志,约摸十多分钟过去才向放碗筷的寝室走去。到了食堂边的那栋宿舍,何方进去拿出碗筷正碰着张国强准备到水龙头处洗碗,张国强用筷子点点何方笑道:“你呀你,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乔子,赶快去,马上就没饭了。”权为征端着一钵饭出来道,他今天却也出奇地吃饭很晚。

何方笑了笑快步走进食堂,见各个窗口前都只剩下两三个人在买饭了,还没等到他走过去排队,叮当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乱作一团——这是对没买到饭的抗议。何方只好转身出来,权为征咽下一口干饭笑道:“亏得老子卡了一下队,要不也要挨饿了。何方,来来,有我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你的半口,你一半我一半,谁叫我们是老乔子呢?”

何方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去买包快餐面吃,免得都只吃个半饱。”

“你万一要客气就别怪我不够哥们儿义气,我可就不客气了。”权为征笑道,又吃下一大口饭,两个腮帮子骤然间鼓起,像正欢叫的青蛙。

“权为征,何必这样假惺惺的?”张国强已洗罢碗筷笑道,“何方,你简直就跟个姑娘一样,吃饭想饱必须快跑,你懂吗?”

“姑娘不跑,可是人家有护花使者给带。”一边的罗世同道。

“这样吧,何方,”张国强又道,“你把碗筷和我的放在一起,我给你带,你看行不行?”

“那多不好意思。”何方道。

“有啥不好意思的?那时候我们在一个寝室的时候你对我也照顾不少,”张国强诚恳地道,“我们就把饭票放在一起,吃完了轮替着买。”

“你们莫搞上同性恋了。”罗世同笑道。

今天是团组织活动日,下午校团委没有组织活动,全校学生如放假了一样都自由活动。何方午休起来正遇黄伟和云海峰二人,黄伟说玩的无聊而提议去桥梁厂转转,三人便一同走去。此时,阳光虽好却已不算太晒人,三人走到大门口又遇见“袁涂鸦”,“袁涂鸦”也叫着无聊没法消磨时间。

四个人沿着铺着水泥路面的大道向桥梁厂走去,两旁的水田,树木,甚至道路上的一坑一洼,大家都那么熟悉。“袁涂鸦”触景生情又说起那次他生病时,何方骑着自行车带他上桥梁厂医院的事。大家听了不免又把那岳医生大骂了一通,不觉间走进了桥梁厂院内,但见里面也是很冷清,那守着烟摊冷饭铺的老头儿老太太几乎要睡着了,头一勾一点的。桥梁厂里很大,厂区、生活区、公共场所够人半天逛的,里面菜场、商场、小摊铺、食堂、澡堂、大礼堂应有尽有,俨然一座小街镇。几人走过一个三叉路口,绕过花坛,旁边有一处小公园,远远望去,但见宝塔松,巍然屹立;迎客松,热情奔放;龙爪槐,状如伞盖;银杏树,直上云天;月季花,粉色若歌,红颜似火;牵牛花,高举号角,细藤漫绕。含羞草,不胜清风;秋海棠,艳压群芳。一树柳条垂池面,百道小径穿林荫。千声啼痕催人觅,万般风情任我寻。

云海峰道:“这里面挺好玩的,我来过几次。我们进去看看秋景好不好?”

“袁涂鸦”笑道:“秋景是令人伤悲流泪的,小心你们受不了。”

“就你是个情种!”云海峰道。黄伟接道:“其实,悲秋这个大主题还是屈原的弟子宋玉开创的,整整影响了宋玉以后的所有文人,真是名师出高徒。所以,在中国文学史上,宋玉并不亚于屈原,有屈宋并称的。宋玉是我们襄樊宜城的人,我们应该感到骄傲。”

“你是说你的文学平庸是因为没有名师指点了。”云海峰笑道,黄伟白了云海峰一眼说了两个字“废话”,何方接过话头道:“宋玉的贡献不仅在这个‘悲秋’一点儿上,他更是屈原之后的辞赋大家。还有,像他发展了骚体文学,开创了宫廷文学,大概也就是现在的黄色书刊吧。这可能算是宋玉的一个无心的过错,因为随着儒学禁锢慢慢失去市场,道学家崇尚的道法自然得到人们认可,你能说现在性知识普及不对吗?电影电视上男女亲嘴睡觉的画面还多的是呢。”

“袁涂鸦”道:“宫廷文学也是文学,宋玉不开创还有后来人会开创,是吧?”

“那是。”云海峰道,“如果前人都不开创,我想这份荣耀一定会被黄伟黄大师领走的。”

“你小子今儿的是吃了火药,专门和我作对。”黄伟捶了一下云海峰道,云海峰嬉笑着又道:“何方,黄伟,我说了你们莫生气,不是针对你们的,我认为历代文人的劣根性就是拿着这缥缈虚无的或者叫着高不可攀的文学招摇撞骗,女人的秉性弱点就是梦幻的,容易上当。这宋玉就是一个典型,所谓实践出真知,宋玉才写出了那些黄色文学的。”

“袁涂鸦”道:“你们说的这宋玉是不是常说的那个‘貌比潘安,美若宋玉’中的宋玉?”

“应该是的。”何方道,“古时有四大美女,也有四大美男。宋玉是古时四大美男子之一。”

“那就难怪了……”“袁涂鸦”道,“如果宋玉跟云海峰那样的,纵然他才高八斗也开创不了什么宫廷文学的。”

“相貌是之一,但主要还是文学的魅力的。”云海峰笑着又指向黄伟道,“你像黄伟,比我还那个的很吧,但他身边成天就是有纯洁的小姑娘围着转。”

“尽是胡扯打胡说。”黄伟气得走向一边。

穿过一座小桥则进入公园内,那桥下绿草如茵只是不动,水边有两排水红色的花儿争相辉映,碧绿之中更显娇艳。顺着小桥直走,不远处一座假山立于池水中央,假山上坑坑洼洼,有蜿蜒小径,峭壁悬崖,还有怡然晚亭,小桥流水,一切都在枯草,睡叶,以及苍枝,根须等等的掩映之中。山巅喷出一股激劲的水柱,直冲向丈余高然后四向散落,烟雨蒙蒙,如幻如梦,使那漫山遍野,陡峭处,瀑布成屏;断崖间,溪水湍流。山石满面丰润,石棱上,白露成珠,平敞处,绿茵如盖。一级级台阶伸向山顶,藏头露尾,引人入胜。

何方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一切都是新奇的,他心驰神往地不觉惊呼:“哎,你们看那条鱼,是鲤鱼跳龙门,真像。”

几人齐向山脚望去,则见一条鲜红鲤鱼凭跃出水,翘尾仰首,张口展翅,似欲翔掠飞瀑、溪水,畅游山巅处的泉眼,但终究是只能看到一座弯月长桥凌空对峙。云海峰感慨道:“我们也好比一条鲤鱼,虽然跳出了‘龙门’,可是却落入了泥潭,现在是老牛掉在枯井里有力不知怎么使。”

“嗯,这个比喻形象。”黄伟赞道。“袁涂鸦”道:“你们看那棵杉树,树枝都盖住了地面,还有一条小路通向里面,像一个小屋,里面绝对天天都有人。”

“并且绝对还是一对儿,”云海峰道,“桥梁厂的人真是在拿着国家的钱享清福。”

“袁涂鸦”笑道:“给它起个名,就叫‘金屋树’吧!”

“金屋藏娇!有创意!”黄伟赞道。

走出公园,迎面一座大厦,“金鑫商场”四个血红大字高悬,阳光下金碧辉煌。大门敞开,走出一群不洋也不土的姑娘,“格格”的笑声很是悦耳,黄伟正了正眼镜道:“这不是八九级的几个吗?”

“真是没有姑娘黄伟不认识的。”云海峰笑道。黄伟不理他,“袁涂鸦”道:“那个细高挑的打扮的好洋气。”

云海峰道:“现在的姑娘哪个不爱俏?饭可以不吃,粉子口红不可以忘了抹。”

黄伟道:“女人不俏,男人不找,这是女人都深知的经典道理。就像花儿为啥鲜艳夺目?那是要招揽蜂蝶来传播花粉。”

“袁涂鸦”笑道:“搞文学的是专摸女人的心理。”

何方道:“搞美术的是专瞄美女的洋气。”

大家都笑,恰好那几位女生走到面前,相视一瞧,隐约都是一个学校的,不觉都勾下头抿着嘴擦肩而过。走到商场门口,云海峰提议进去看看,黄伟反对道:“闲的,人家一看我们就是个穷光蛋,又不买个东西,是瞎逛的——让他们笑话,何必呢?”

在一排宣传栏前,四人站住观看,里面内容丰富,版面层次分明。“袁涂鸦”站在贴有绘画的专栏前凝神细看,黄伟与何方则在通讯一栏前,云海峰欣赏书法,最后四人都站在绘画专栏前,云海峰道:“桥梁厂里也是人才济济呀!”

何方道:“好人才谁不想进好单位?”

“就是。”“袁涂鸦”道,“你们看这幅秃鹰图,脚蹬山头,双翅大展,身下已经有很多小山了,可它还要向上飞,这幅画笔法好,寓意也好。”

“嗯。”黄伟点头称是,又道,“这幅画可以这样说:秃鹰是一览众山小,但它仍要一飞冲青天。”

“其实这个秃鹰是贪心不足,”云海峰道,“就像‘老板’一样,有了娇妻还想情人。”

“尽是瞎比寓。”黄伟道。何方接道:“这幅画也可以这样理解,秃鹰已经到达了它理想的峰巅,可是身边没有谁知道,这份成就感向谁炫耀呢?所以,它只好自嘲般的向天空展展翅膀了。这也说明了一个哲理:人到达了一个别人无法到达的极点,此刻是前无古人后屋来者,他拥有的就只有一片空虚了,像金庸笔下的独孤求败。”

“走啊,留点儿空地给后面的那几个。”“袁涂鸦”道。

“呦,又是我们的校友。”黄伟扭头看了一眼道。

四人说笑着绕了桥梁厂内部一圈,又经过澡堂、球场,滑冰场等地,所见校友遍地皆是。此刻,夕阳正红,缕缕残光四散,何方感慨道:“真是,桥梁厂就像专门为工业学校的学生建设的。”

回到学校差不多快过了吃饭的时间,几人匆忙抓起碗筷冲进饭堂,一会儿,各自端出一碗温热的米汤,以及两个白面馒头下压着一筷头芥菜丝。晚上,班团委会没有组织活动,教室里寥寥几人,何方与黄伟又回到寝室,一推门,却是一股浓烟迎面冲来,何方急忙转身走上台阶,屋内权为征、石华君与别班的两个牌友斗得正酣,扑克牌摔得“啪啪”直响。黄伟也转身出来,口里不免骂了一句,随后余天清也跟了出来叫道:“真该出来透透气了,王八蛋们打个牌还要抽个烟。”

“简直像失火了一样。”何方道。

“不来了,不来了,不给钱不来了。”屋内权为征叫嚷道。

“就挂一盘也不行?”一个牌友哀求道。

“不行。”权为征丝毫不让地道,“开始规矩讲得好好的,没得钱了就散场。”

接着,石华君也要求再打一会儿,而权为征把牌一摔便出了门,那两位牌友显然是输了,只好怏怏走出寝室,石华君收起画板道:“我这画板简直成了赌桌了。权为征,下次再要用要交税。”

“又不是老子一个人在用,你自己也在用,并且是你自己拿出来的,老子不打,你缠死缠活要打,耽误了老子的学习时间还没说你,下回瘾死你也别想有人陪你了。”权为征对着这位赌友老乡叫嚷一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又问何方,“乔子,下午到哪儿潇洒去了也不叫我一声。”

“潇洒个屁。”何方怨道,“你看你们打牌把寝室里搞得还进得去人吧?”

“不就是点儿烟子吗?一会儿就烟消雾散了。”权为征道,“没得事干,不打个牌消磨时光怎么办?我又不像黄伟,没事的时候还能喊个小妞谈谈诗词文学。”

“对。权为征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石华君附和道,黄伟听了骂了一句不去理会,余天清接道:“上这鬼学校,天天死不死活不活的烦死人。”

“上中专,简直就是在浪费我们的青春年华。”石华君道。

“中国真不该开办中专学校。”黄伟道,“培养不出一个专业型的人才,国家不仅劳民伤财,并且还害了一代代年轻人。”

“尽说夸话!”权为征道,“要是不办中专,我看你现在正在家里打牛后半截子。”

余天清道:“要是没有中专学校,现在我一定是去清华、北大报到了。”

黄伟道:“就是。不上中专我们就上高中了,现在正好毕业上大学了。”

何方道:“其实,黄伟说的有点儿过激,像那晚章科长在这儿说的,八五届以前的学生不都还不错吗?这几年主要是由于社会风气不好,以至于把校风也带坏了,学生不好好学习,学校又咋培养得出专业型人才?”

“毛主席说: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你自己不学,还能怨学校,怨国家?”权为征道。

“这是毛主席说的吗?”黄伟笑道,“看不出这人还是正人君子了。”

权为征正要回敬几句,石华君道:“管他妈的内因外因还是原因,只要给我个红本本就行了。”

余天清笑道:“看看,就是这样的渣子把学校染坏了。”

“你娃子又好到哪儿去了?”石华君反驳道,“据说你上中小学的时候就在谈恋爱,上课只顾写‘老地方见’了,然后到这儿上学都又成了谈妞儿专业型人才。”

“要说谈恋爱,你们几个哪个没谈?”余天清用手指一圈道,“最著名的最有真凭实据的要属权为征、黄伟,全校哪个不晓得?”

“我那陈年乱芝麻的事早没人提了,”权为征道,“要说就只有说那以谈文学为幌子勾引良家女子谈恋爱的。”

“放你娘的屁。”黄伟骂道,对这样的有损他形象的话,他早不再争辩,却听众人大笑,余天清又道:“这一个是深藏不露,在护校谈了一个,是正在进行时。”

众人又乐,何方也笑骂“打胡说”,而心中不由想起欧阳晓凤的那一张俏脸。

石华君道:“我就说,中专生活就是无聊至极,成天到晚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吹牛皮侃大山,并且一侃不打紧,话题总是老一套:男人侃的是女人,女人侃的是男人。”

“这世界上就只有男人和女人的事,不侃这侃啥?张爱玲说,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反过来不也一样吗?”权为征道。余天清鄙夷道:“你还知道张爱玲呦!”

权为征道:“咋的,你嫉妒?”

“我最喜欢张爱玲的这句:人生最大的幸福,是发现自己深爱的人也正爱着自己。”黄伟打了哈欠道:“算了算了,中专生活再无聊,可我们还要生活下去吧,睡觉睡觉。”

说着,黄伟走进寝室。有一首打油诗单道这中专生活:

号角吹断幽梦,哨声催紧脚步。

洗刷不用忙,三餐争先恐后。

 

课堂如醉如猪,课间生龙活虎。

天书一边去,闲侃谈情影瘦。

 

正是:青春无聊多,生活如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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