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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荣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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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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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轶事(第三十四回)连载

 

第三十四回    羡双龙两情终成眷属

恨一事独自初生闷气

 

月到中秋自圆,情至海深缠绵。

偏有不如意,搅乱和谐琴弦。

 

两串泪珠涟涟,闷气出自心间。

只为稍冷落,嫌怨从此频现。

 

——荆州亭·不如意

 

且说中秋月夜,真是秋到中分,月逢整圆,天下家家团圆,对对成双。大地上一片缟素,长势正旺的晚棉花能瞧出正榨开的棉桃,而秋花生、红薯地、芥菜疙瘩则显得零落散乱,有的业已收成,有的仍在等待,只是,在这明亮的月光下,一切显得很是静默,让人感觉到有被随风而动的淡雾抚摸的感觉。村落里万籁俱寂,然而,抬头仰望,从那圆圆的月亮中,我们仿佛能瞧见层层起伏的思绪,能想象到在月中的那棵树下一张张或期待,或祈祷,或享受的脸面。今晚的月亮就是这样的特别:圆,亮,充满情思,正是:一年圆月何其多?一年圆月今宵亮。

此刻,方春兰与何为刚吃过晚饭不久,他们不堪身处家中的寂寞,便走出了何营村,走过了村东的小桥,两人走在潮湿的小路上,何为道:“春兰,你好像有气。”

“我还敢有啥气?不惹人家生气就行了。”方春兰闷闷地说。何为不由叹道:“唉,让我咋给你说呢?你也晓得他们对你有些看法,可是,我喜欢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何为停住脚步,他握紧方春兰的双手,他很是激动,又道:“日子长了,他们也会像我一样的喜欢你的,因为你毕竟是一个优秀的女孩!”

方春兰抽回手,她默默地向前走着。

“算了,别提这些了,今儿的是中秋节,瞧,月亮多圆,我们说点儿高兴的好不好?”何为道,“记得路上你说的有一个少数民族的风俗,每年过中秋时无论男女老幼一直走到天明,而青年男女就在这一晚定情、幽会,你看,我们这是不是也是在走月、幽会?”

“像我这样的人还敢奢望那种浪漫吗?”方春兰似自语地说,透过缥缈的雾气,她的思绪又回到了昨天——

方春兰正与小虎逗乐,面对这个苦命而又聪明的孩子,有时她真幻想有朝一日把这孩子收养了。此刻,两人正玩着最简单的扑克游戏,小虎面前已赢了一大堆娃娃牌,兴致正高,却听门外一阵铃声,他扭头一看便双手一推面前的扑克牌大声喊道:“叔叔,叔叔。”

“小虎。”何为答应着扎好车子,又提下一包礼品进到屋里。屋内漂白如雪,刚盖起的两层小洋楼还没能摆上一些家具而显得空荡荡的,方春兰喜出望外,瞧着何为把小虎举得老高而故意问道:“你今儿的咋来啦?”

“明天就是中秋节,我为啥不来?你不欢迎,小虎可欢迎呢,是吧,小虎?”何为笑着逗小虎,小虎便朗声说道:“欢迎叔叔。”

方春兰心里一热:她何尝不欢迎呢?昨晚妈妈问她何为会不会来,她却无从答起,因为这一个多星期没能见到何为,于是,夜晚竟胡思乱想到深夜。清晨,弟弟方民强备起礼品高高兴兴地去接客,她的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嫉妒?怨恨?失落?而产生这些滋味的原因便只有两个字:猜疑——果真应了别人的闲话了么?

方春兰的老父老母分外高兴,真是磨刀呼呼向猪羊呀。中午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款待这位未来的女婿——不,他们早已把何为当作了准女婿!下午临行时,方春兰的妈妈硬是塞给何为二十元喜钱,风俗嘛,何为推辞不脱只好接住。路上他笑着向方春兰道:“这生意做得:随便提个果子包能混顿美味佳肴不说,临行时还给盘缠钱,多走几家才好。”

“你再去别人家那儿,人家不放狗咬你才怪。”方春兰捶了一下何为道。

“绝对不会,现在哪儿还有见礼不收的人?”何为笑道,“不过,我倒想起一个例外的:去年,我们村有一个叫小黑娃的,别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媳妇,到了八月十五,他去接女方,不料却摸错了门,并且进去待了许久才知道。等他提着礼物又转到女方家,正准备吃饭时,女方家却知道了这事,就马上把四成礼向门外一扔骂了声‘笨货’‘呆子’,饭也不给吃了。”

“怎么样,这可是你说的,这是拿着厚礼也混不到饭吃的。”

“这是万年难遇的一例,我不说你还不会知道。”何为顿了一下又道,“就拿我们学校来说,本来学校教学质量好一点儿,中心小学嘛,给人的印象很好,很多家庭都希望孩子到这儿上学,今年开学前后那段时间里,开后门的多得很,大包小包的向那校长、主任屋里送,有谁个被拒之门外了呢?”

“唉,别说这些了,挺烦人的。”方春兰想及自己的老爹,这类的事情他见多了,但她不问,也不愿意问,她叹道:“瞧,双沟这两年发展得真快,搪瓷厂,粮油厂都是很出名的,粮油厂去年还被评为省二级企业了。”

“要不咋能称为‘小襄樊’呢?”何为道,“双沟的确也是人杰地灵的,你晓得为啥叫双沟吗?”

“我只晓得双沟以前是个县城,叫着池阳县,不知道为啥又成双沟了,池阳这个名多好。”

“不是先叫池阳又改为双沟,而是先叫双沟后改为池阳,最后又改成双沟的。”

“一个地名,改来改去的,这些人是吃饱了没事干——撑的!”

“就是。这都是你们自以为是的文人所为。”何为说着又觉身后被捶了一下,他继续道,“因为过去双沟建县城时,当时的县官认为双沟这两个字没有韵味,就改成池阳,但人民群众却喜欢双沟这个名字,随着县官的离开,池阳也就被淘汰了。”

“这是你杜撰的吧?”方春兰道,“不过,池阳确实又好听又有诗意,为啥人们却喜欢双沟这个名字呢?”

“池阳,池中之阳,从这个名字中可以想象双沟以前的繁华景象。池阳这两个字带着你们文人的酸气,老百姓不喜欢,而双沟通俗易记,并且这两个字还有纪念意义,它的来历是一个美丽的传说……”何为故意停下来不说,他知道方春兰很爱听传说故事的。果然,方春兰捶着何为的脊背催道:“快说呀,是啥传说?”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你且听我慢慢向你传说——”何为又停下不说了,方春兰赌气道:“你啥时候也学会这么可恶调皮了?我不听了,我知道你是在瞎编。”

“不是在瞎编,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可没忘记那个大甜梨……”

“好啊,你这是存心报复,看我不打你才怪。”方春兰转怒为喜而轻捶着何为的后背,脑子里浮现出那次吃梨的情景:

方春兰正在寝室里看书——新到的《辽宁青年》,何为走进来便道:“呦,新鲜‘面包’又来了。”

“那当然。”方春兰抬头一笑,她放下书拉开抽屉说,“我这儿还有个大木瓜梨,是上午小虎留的,你喜不喜欢吃?”

“这还用说?”何为道,又搬过一个凳子坐在方春兰的身边。

“呦,不巧,只留了一个。”方春兰故作惊喜叫道。何为伸过手去道:“那还不好办?有福同享,一人一半就是了。”

“别急。”方春兰猛地躲开,又拿起小刀小心地削着,纤柔白净的手指很是灵巧,长长的梨皮一直拖到地上。不一会儿,梨削好了,方春兰正要用刀来一分为二,却蓦地停手歪着头戚着眉道,“不好,还是我一个人吃吧,人家说分梨是分离,不吉利。你呀,就吃这‘面包’吧。”

方春兰说着便先咬了一口,雪白的梨肉上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她另一手把《辽宁青年》递给何为,何为接过书看着她小嘴巴一张一翕的而笑问:“好吃吧?”

“你还是想尝尝?给——”方春兰把已咬了一口的梨伸到何为的鼻子下,这一刹那间,何为竟然僵住了:咬一口吧,又怕她来说个“好吃”,不咬吧,可又香甜入脾,口水在嘴里直打转。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方春兰把梨转了半圈,咬过得一边正对着他的嘴又道:“是想吃这一边的?给你——”

方春兰“格格”地笑了,那白玉般的梨子颤了又颤,整齐的牙印清晰诱人。

何为的脸一下子红了,虽然他不知道已吻过她的小唇多少次了,但他这次稍稍迟疑便猛然张开嘴巴向梨咬去,而方春兰似乎更快,蓦地把梨缩回来“格格”地笑道:“看你那馋猫相,想一口吞下去?——还是啃你的‘面包’吧。”

说着,方春兰又咬了一口,发出清脆的“嗤——”梨汁飞溅。

这时,何为倒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他越来越发现一向文静的方春兰反而渐渐调皮起来。

“春兰,你变得越来越调皮了。”

“真的?”方春兰又“格格”地笑了,这笑声自然、开心、回味。

……

的确,方春兰真正感受到被爱神阿佛洛狄忒拥抱的时候,这位文静的姑娘就变得格外活泼起来,水泛柔情,鸟鸣如歌,树枝袅娜,天空妩媚……时而空中充满了美好,那么她怎么不会被感染而激动呢?何为说她变得调皮,他说何为学会调皮,这不是一个道理吗?所以,此刻,方春兰满怀柔情轻轻地捶着何为的脊背。

“你咋会打痛我呢?”何为道,“我这就给你说——”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年双沟一带大旱,西河干了,堰塘干了,井里也打不起水,眼看棉花、芝麻、红薯、玉米、稻子等庄稼枯焦欲燃,饥荒就要降临到这个鱼米之乡,人们到处烧香拜佛,向神求救,但各路神仙都只顾寻欢作乐,竟然没一个前来解救的。

干旱,继续蔓延着。

且说东海龙王有一子名叫玉官,西海龙王有一女名叫茳芏,在一次蟠桃会上献歌献舞时,这一龙子龙女一见钟情,从此二人便偷偷地在那花前月下述说衷肠。为什么要偷偷的呢?一则是因那时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约束,二则因为东海龙王与西海龙王曾经为疆域之争而心存隔阂,已经多年不通音讯互不往来,更不用说要与对方联姻。玉官和茳芏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只好暗中往来,并且他们多么希望能化解开这一隔阂啊,他们也正努力着。

这一天,玉官与茳芏正在云中徐徐而行,聊聊我我,忽然听到大地上锣鼓齐鸣惊天动地,好奇心使他们按低云头仔细观看,只见地面烈日当头,土地干裂,庄稼枯萎,人们嘴里干冒了烟,有的匍匐而跪,额头磕出了血;有的双掌合十仰望天空,眼珠几欲瞪出;有的奋力抬着猪羊上供;有的拼命地敲锣打鼓……大人小孩黑压压一片,他们虔诚地祈祷,那雷神、菩萨、龙王等众神仙塑像的面前供品如山,香烟袅袅。

玉官和茳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们深感愧对这些善良的人们,因为专司行云落雨的龙王天天欢歌燕舞不顾民间疾苦竟疏忽了自己的职责。于是,他俩悄悄耳语了一阵便施起法术来,霎时狂风大作阴云密布,继而雷电轰鸣雨如瓢泼。再看那些祈求的人们,一个个狂跳起来,载歌载舞,有的张大嘴巴接那甘甜的雨水,有的张开双臂大声呼叫。这雨持续了三天三夜地上仍然没有积水,而玉官和茳芏终因年小力弱精疲力竭,他俩一下子倒下云头栽落下来而不省人事。

却说那天玉帝正与王母欢饮,那雷电风雨齐作猛地触动他的心潮,天帝一皱眉道:“现在天上人间歌舞升平安享太平,还有谁个不满意在闹事?”便宣太白金星前去巡查,速回奏知。那太白金星一步三摇手握拐杖诚惶诚恐地出了南天门一路寻来。到了那云舒雾卷的地方,则见两条小龙为解旱灾未能而生命垂危,许多人们围着两条小龙哭声震天。太白金星被这场景所感动便添言加语报知天帝,天帝一听勃然大怒,当即宣召东西南北四海龙王进殿,首先给了他们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同时命他们速去解除旱情,并救出这两个舍生忘死的小龙。

又是三天三夜的狂风大雨,干旱解除,两条小龙因得雨水并在众神的帮助下腾空而起,但地上却留下了两条又深又宽的沟,沟里积满了雨水。从此这两条沟里便清水漾漾,岸边青草蔓蔓,庄稼葱茏,人们用这沟里的水灌溉农田,由于沟水太宽,这里又兴起行船扑鱼摆渡的行业,方圆的人们过上了富庶的日子。但人们吃水思源富不忘本,他们牢记着两条小龙的恩情,并代代相传,为纪念两小龙,人们就给这一带取名双沟。再后来,由于年代的悠远,人工运作物事变迁,茳芏留下的那条沟渐渐变浅又慢慢淤平而垅起了,但那垅起的土地极是肥沃,上面长满了花草,其中更多的花是绿褐色的,显得生机勃勃艳丽夺目。而玉官留下的那条沟也渐渐变浅了,为保证这条沟清水长流,人们在上游修建了一个大坝储水。于是,人们就把那花取名茳芏,把茳芏卧过得地方叫芏岗,把玉官留下的那条沟叫官沟,把修建的大坝就叫官沟坝。人们都说茳芏花虽然生在岗上,但却有官沟坝输来的水滋润着她,所以总是郁郁葱葱娇艳芬芳。

方春兰听入了迷,等了一会儿却没了下文,她挠了一下何为的腰部追问道:“后来玉官和茳芏走到一起了没有?”

何为怕痒便继续道:

后来,天帝要处罚东海西海的两条老龙王,幸亏玉官和茳芏苦苦哀求,天帝才说看在两条小龙拯救黎民的份上功过两抵。但这两个老龙王不思儿女为他们承担了责任,相反,他们知道了玉官与茳芏的私情便更加限制两小龙的人身自由,东海龙王把玉官囚禁在龙宫深处,西海龙王把茳芏紧锁在后花园中。

这样一过就不知道多少年,这一天王母娘娘又开蟠桃会,群仙汇聚轻歌曼舞,一番繁华景象,王母喜上眉梢。这王母高兴之余心中一动便要看看当年舍己救人的玉官茳芏,两个老龙王一听可吓傻了眼,因为他们命令没有他们亲自去开锁谁也不许放人,现在又走不了,只好向天帝请罪。天帝王母问明了事情根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说真没见过这样混账的父母,便给两个老龙王定了妨害婚姻自由罪,加上上次的玩忽职守罪,两罪并罚,要把老龙王一个囚在东厠,一个囚在西厕。老龙王瑟瑟发抖像公鸡啄米一样叩头请罪。你想,常年囚禁在厕所里是个什么滋味?王母便从中解和道:要想免罪,你们两个老龙王一个必须嫁女儿,并多陪嫁妆,一个必须娶儿媳,并多给财产。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俩,他俩还是幸福的。”方春兰感慨道,心中又茫然了,她想着自己和何为,想着何为的家人,想着世人的眼光,于是,她又想:天帝到底在哪儿呢?

说这话,自行车冲下一个陡坡,则见这低洼处遍地庄稼,郁郁葱葱,拉条直线足有两百米宽,最低处有一座小桥,小桥下绿水如茵,曲曲折折,有一丈多宽,何为说,这个地方叫沟底,是因为当年玉官留下的沟水最低处,看这洼地的跨度,可以想象当年的这官沟水势汪洋和繁荣景象。

进了何营村已是傍晚时分,明亮的长庚星悬挂在蓝蓝的深远的天幕西侧,而东方,一个淡红的不算很规则的圆盘冉冉升起,渐渐,红色褪去,一片洁白照亮天宇,当天幕上有几颗一眨一眨的星星,那淡淡的,轻轻的雾气也悄然笼罩过来。

何为的姐姐何凤及姐夫王志毅早来了,他们正在厨房帮老母忙晚饭, 何凤只知道这未来的弟媳很不得娘家除开何为以外所有人的欢心:很丑!然而,到底有多丑,她很想知道个究竟——果真满脸的麻子?此刻,何凤焦急地念道:“这么晚了还没来。”

“不来算了,又不是好高贵。”老母亲往灶膛里填了一把柴草闷声说。王志毅放下菜刀道:“你们要是真不愿意就莫让何为往回接。”

老母道:“也不晓得何为咋在想的,到底看中了她哪一点?现在都说啥婚姻自主,我们当老的也不能管那么多,管多了说是犯法。”

“你听,有车子推进来了,我去看看。”何凤丢开锅铲往外走,王志毅也跟出来,不一会儿,两人都又进来,王志毅摇头叹道:“唉,何为咋在搞的?”

“算啦,还炒那么多菜干啥?”何凤噘着嘴巴说,锅铲子在锅里动也不想动,直到老母提醒说“糊了”忙又搅了几下。王志毅道:“你们再好好劝劝何为,不说找个好漂亮的,起码能看得过去也行。”

老母用火钳在灶膛里刨了几下,火星伴着柴烟窜出灶门老高,仿佛她此时的怒气,却又没奈何地道:“没把唾沫说干?你伯天天就不理他,老大老二说,要是跟她结婚以后就不管他了,可他就是不听,你有啥法?”

何凤道:“要是到我那儿去了,我就不管他们饭。”

  1. 一大早,吃过饭王志毅便道:“何为,今儿的我们把粪拉到地里去,你一开学,我再一走,谁还能拉?”

    “行。”何为满口答应,因为目前家里老大、老二已结婚单门立户,姐姐出嫁了,父母亲已五十有余,现在只有他一个棒劳力,并且又不常在家,姐夫能这样说,自己还有什么说的呢?

    方春兰独自在家里看电视。本来,开始时何凤还陪着说几句话,但不久便外出串门了,未来的婆婆自忙家务,空荡荡的屋子使得她黯然落泪。她觉得:她能忍受世人的嘲讽,以及何为全家的冷落,但就是无法接受何为的哪怕一点点儿的不如意。她深爱于他,她真不知道失去他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她想他也应该是同样深爱于她的,然而,别人的流言蜚语使得她总想对他欲考验一下,才能证实他的心,所以,她便常流露出女人特有的敏感乃至小心眼。对于今天的孤独,特别是在这生疏的环境里,她感到极大的苦涩,她想:这哪儿是在过节?

    何为整整拉了一天的农家肥,总算把门前的积了一年下的粪土全都送到了田地里,晚上,何凤与王志毅走了,吃过晚饭,何为本想同方春兰一起与父母闲坐在院子里,边吃月饼边赏月聊天,以缓和父母对方春兰的成见,让他们了解方春兰,发现她的善良,以及一切美好的一面,然而,何为失望了,他不但承受着父母的冷眼,却又见方春兰不时流露出不悦的神情。于是,何为无奈地改变初衷,想与方春兰去游玩于那广阔自在的田野之中,向她劝慰,使她高兴起来。可是,方春兰心中仿佛挽了一个死结,她总是默默地走着,任凭何为如何逗她,她只是看着月色下的一片朦胧,这片朦胧使她更加迷茫了,她站住脚双臂交叉,她已感到了秋夜的寒冷,所以她说:“我,瞌睡了……”

    “那,就回去吧,我也有点儿累。”

    次日,方春兰起得特别早,她坐在灶前帮着那一言不发的未来的婆婆烧火做饭,吃过早饭便要何为送她回家,她觉得这里太压抑了,她几乎不能喘息。何为推出车子,二人默默走出村子,走进了沟底所存在的神话传说里。方春兰总是不言不语,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连上坡时都懒得下来,何为知道她在赌气,虽然何为累得气喘吁吁,衬衣紧贴在了背上,但他没说一句怨言,灿烂的阳光拖着他俩长长的时时变换的身影。

    走进佘坡第一栋小洋楼里,方春兰的老母亲正在门口做针线活,洁白的布鞋底儿下,顶针被手指一顶,鞋底上面便露出一根亮亮的针,然后,老母用两根手指捏住针吃力往起拔,几次三番地,终未能拔起,最后便把鞋底凑近嘴边,针被牙齿一咬,头向起猛地一抬,鞋底被那皱巴巴的打满老茧的双手向前一送,“嗤——”的一声,头与手之间出现一条白线来。老母亲拿下含在嘴里的针正抽着线却听一阵车子的滚动声近来,又有女儿春兰的大声问:“妈,我们有粪拉没?”

    “今儿拉啥粪?没得。”老母亲站起身瞧着女儿和未过门的女婿又道,“咋回来得这么早?强娃儿们出去玩都没回来。”

    何为刚要开口,方春兰马上接道:“那么大一堆粪,不拉放那儿干啥?我们把它拉到地里去。”

    “大过节的,拉啥粪?改天再拉又不晚。”老母亲道。

    “改天没时间了。”方春兰说着便套起了板车,何为只好拿起了铁锹,老母亲把鞋底放入鞋筐叫道:“死丫头,明儿的叫小强拉不行?”

    “明儿的我们都开学了,小强一个人拉不动的。”何为一边往板车厢子里上粪一边给方春兰帮腔,方春兰则双眉紧锁,她闷声闷气只顾一锹一锹地往车厢里甩土粪,一会儿脸颊边便淌下一串汗水,几缕秀发紧贴在额前,阳光显得分外的喷薄,她解开了外衣。

    车厢里上满了土粪,何为搭起背带双手握住车把拉起就走,由于他不知道拉向什么地方,再者,他想把方春兰逗乐,所以,走不上几米远就问路,而方春兰回答得很是简单:“向前”“向左”“向右”等等总是两个字,有时干脆不理睬。末了,二人把粪土卸在田边,方春兰扛起铁锹在前边走,何为拉着板车紧跟在后边,坎坷的土路把板车颠簸得直响,几欲散架似的。

    回到门前,方春兰把铁锹“咚”地摔在角落里,转身进了里屋伏在床上哭了起来。何为把板车拉到粪堆边,老母亲过来不让拉了,说是春兰已经收了工具进屋了。何为便放下板车擦洗了一遍又帮老母亲择菜,老母亲问:“春兰好像有气,你们争嘴了?”

    “没有,我也不知道咋的,我进去看看。”

    方春兰也许刚才着了凉,她伏在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无声地哭着,双肩一上一下,显得很是悲悲戚戚。何为进来坐在床边双手摩挲方春兰的肩头,不知怎么说好。而方春兰却猛地一甩手带着浓厚的哭腔道:“你莫碰我!”接着,似乎哭得更厉害了。何为大叫道:“哎吆,心疙瘩都哭出来了。”

    “哭出来与你有啥相干?”方春兰仍旧头也不抬。

    “与我关系可大着的。我来看看这心是啥样的。”何为笑道,且双手用力翻转方春兰的身子,而方春兰强拗着,何为又惊喜道,“看到了,看到了,原来这心上尽是我的影子,上面写满了——爱你何为,爱你何为。”

    方春兰猛地一扭身坐起来,双手抹了一把鼻涕和泪水又攥紧着不停地捶在何为的胸前,嘴里破涕为笑道:“谁像你狼心狗肺的。”

    “我狼心狗肺——冤枉呀!好,我也把心带肺哭出来让你瞧瞧,上面是不是也有你的影子,是不是也写满了爱你春兰,爱你春兰!”说着,何为便“啊——嗯——”地干嚎起来,眼睛却直盯着方春兰,方春兰伸手捂住何为的嘴道:“我不准你哭。”

    何为道:“你好霸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哭就行,我哭就不准?”

    “你要是真哭我就让你哭。”方春兰说,“可你这跟狼嚎一样。”

    “我为啥要真哭?”何为笑道,“像我们这个年纪,像今天这样的节日,我们应该欢笑才是,要大笑特笑,跑起来笑,蹦起来笑。”

    “我都让你给气死了,哪里还笑得出来?”方春兰凝眉道,而何为仍笑嘻嘻地说:“又冤枉我了,我啥时候气过你了?”

    “……”方春兰无言以对,心想:何为什么时候给我气受了?许久却道:“你说,你真的爱我吗?”

    “上天作证,如果我——”何为左手摸着胸前第三颗扣子,右手举过头顶,方春兰忙又捂住何为的嘴巴说:“我不要你发誓。你既然真的爱我,为啥大过节的你拉什么粪却我把我甩在一边不陪我,你明晓得你们家里都不喜欢我……”

    “就为这你就气了两天,哭了一场,值得吗?”何为把食指弯成个半圆刮了一下方春兰的鼻子道,“你不是说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不就分别了那么一会儿!”

    “还笑!”方春兰噘起小嘴巴更沉下脸说。

    “好,不笑了。春兰,你平时那么懂事,这回却偏偏这么糊涂,我伯我妈都五十多岁了,还能让他们拉粪吗?我又不常在家,况且有我姐夫帮忙,我不更轻便了吗?”何为正色地道,方春兰会开了这个理顿觉难为情起来,便娇笑道:“好,是我糊涂好吧!”

    “郑老爷子说过,人啊,难得糊涂。”何为拥住方春兰把嘴凑向她的脸,又道,“让我吃掉你的糊涂吧!”

     

    送走了中秋节,小学生们个个仍喜气洋洋,校园里到处显耀着节日的余味:柿子皮,月饼的包装纸,糖果纸,瓜子壳等等从那一双双小手里飘落下来。与何为搁班子的班主任徐海英过节回老家因病没来,带信来说让何为先上课,并帮忙收一下班费,每人两元,是节前交待了的。所以,何为在早自习时便到了教室,听着书声琅琅,看着小嘴巴一张一翕,心中不由想起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恍恍乎不觉预备钟敲响了,他起身走向讲台中央道:“想上厕所的赶快去,然后马上回教室来,不出去的把班费准备好。”

    许多学生如潮水一般涌出教室,又陆陆续续回到座位,有没出去的学生何为就先收了钱,收了十多个学生的钱后,却有一个女同学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何为问了几遍是不是没带钱,女同学就是不吭声,何为气不打一处来,心道:我不是班主任你就不怕了么?于是,何为怒喝一声道:“站起来,给你说话你没听到?”

    小学生一哆嗦低头站了起来却哇地一声哭了,何为道:“哭啥子哭?我还说你哑巴了!”

    “我的钱放在文具盒里,不晓得谁偷走了,唔,唔……”小女孩哭泣道,而何为余怒未消,便道:“偷走了,晌午回去再向你妈要,下午带来,坐下!”

    何为说罢又继续往下收,然而一直到最后就有五六个学生掏不出钱来,一问,说是早上来时离学校不远处被两个大人要走了。何为问:“你们认得他们?”小同学们异口同声道:“不认得。”何为道:“你们不认得把钱给人家干啥?”

    “我们不给,他们就打。”小学生说着,有的眼睛里便噙满了泪水。何为又问是个什么样的人,小学生们吱吱呜呜却说不明白,毕竟都才近十岁,其中一个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便道:”就是跟你一样的,也是穿的带拉链的衣裳。“

    “那你说的就是我抢了你们的钱——坐下!”何为哭笑不得,又道,“你们几个没交钱的下午带来,来的时候要把钱藏好,藏得要让别人搜不到。要是有人找你们要,你们就说没得,他们要打,你们就让他们搜,可是你们千万要把钱藏好,像鞋子里,夹书里……只要不好找的地方就行。”

    午饭的时候,十多个老师聚在一处,何为谈及学生被抢一事,没想到有几个老师说他们班上也有学生被抢的情况,给校长一说,校长用筷子敲敲碗沿道:“这,我们有啥法?都是当地的小流氓二流子们干的,我只有给乡政府反映反映。可是,也没多大用的……”于是,也就没人再提起。

    过了两日,徐海英回到学校,面色依旧很黄,校长让她再休息两天,徐海英道:“反正我一家都在学校起火有人照顾我,再者,课程落多了就是赶补起来,学生囫囵吞枣既难吃又难消化,学生学不好,教学质量达不到,年底拿不到名次,到时你可要炒我鱿鱼了。”

    “我还敢炒谁鱿鱼?想留你们都留不住了。”校长长叹一声道,“唉,都像你这样就好了。”

    “妈妈,鱿鱼好吃吗?为什么还要伯伯炒?”这时,徐海英身边的儿子少典大叫道,引得众人大笑。徐海英拍拍儿子的头笑道:“乖儿子,鱿鱼不好吃,吃了要坏肚子不好受,妈妈不会让你张伯伯炒的。”

    张校长伸手摸摸少典的脸蛋自嘲地道:“你张伯伯是个笨蛋,不会炒的。”

    “少典,鱿鱼好吃的很,形状就像你妈妈一样,你爸爸最喜欢吃了,你牛叔叔也喜欢吃就是吃不到。”大嗓门牛大力嚷道,只是小儿无猜,少典仰头天真地问:“是吗——妈妈?”

    “我打死你个死牛,尽说鬼话。”徐海英顺手拾起一根竹条作了个佯打的样子。张校长扭头走了,他平时严肃惯了,尤其在这些年轻的下属面前,牛大力朝着张校长的背影吐了一下长舌头又道:“牛在哪儿?牛怎么会说话?”

    “牛会说话。”少典认真地道,“妈妈说太上老君有一头看守炼丹炉的牛精,它下凡好害人。”

    牛大力说:“妈妈没告诉你还是牛精给你找了个好爸爸?”

    少典无语。徐海英道:“这牛郎织女的故事他能理解?”这时,何为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卡片道:“少典,别跟那个牛精说,到何叔叔这儿来,叔叔给你看画画。”

    少典果然去了何为那儿,牛大力、徐海英也随后跟去,只见少典接过卡片,卡片上有一个又红又大的太阳,太阳下有几只小牛在啃草,何为用手指一点小牛问:“这是什么?”

    “是牛——”少典说着又看着牛大力道,“跟牛叔叔不一样。”

    众人好笑。何为笑说“他是牛精嘛”又一指那太阳,少典胸脯一挺道:“这是我。”

    “那怎么是你呢?”牛大力问,少典扭头望着妈妈道:“妈妈说的我是太阳,是吗——妈妈?”

    “你是太阳?”何为与牛大力不解地道,牛大力道,“你还是你妈妈的心肝宝贝呢。”

    “死牛精,莫胡说。”徐海英道,“在希腊神话中太阳神是阿波罗,而我们中国的太阳神叫少典。这孩子出生时正是太阳刚出来那阵,所以,后来我和他爸爸一商量就抛弃了先前查字典苦思冥想预定的名字,取了这个名字,给他说过几次太阳的名叫少典,没想到他就记住了。”

    “少典真是个天才,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你教他写几个字,写两遍然后他不看着就能写出来。”何为赞道。徐海英听了很是自得,道:“这孩子就是记性好。”

    “刚才你说拿不到名次,校长要炒你的鱿鱼,可校长却说‘我还敢炒谁的鱿鱼?想留你们都留不住的’,你说怪不怪?”牛大力向徐海英道。徐海英道:“是有点儿怪,在以往校长一听到这话准会说‘拿不到名次后果还要我说?有先例的’,这次却没说。”

    这个先例是众所周知的,就是以前一个姓李的姑娘很傲,但考试时却没有拿到名次,校长硬是把她“下放”了,虽然她还有那么一点儿关系。徐海英想了想又道:“校长可能是看我大病初愈,给我个宽心。”话音刚落,上课铃响了,何为道:“呦,这节有我的课。”

    其实,张校长锐气顿减,说了那样的话是不无原因的,三天后,大伙便全明白了。那天中午,张校长召开了会议,他显得忧心忡忡双眉紧锁,烟一支接一支的不断,语调沉闷:“欧阳倩代的四年级语文课从今天起由徐海英先顶着,自然课有何为代,音乐课暂停,学生自习课班主任招呼,徐海英的三年级思品由牛大力代,其它的课程安排不动,大伙儿看有啥意见?”

    张校长说着又把烟头深吸一口,红红的火头像游蛇一般向他嘴边窜去,当他感到过滤嘴发烫的时候,他便甩手扔了出去,又从兜里摸索着掏出支烟含在双唇间,然后抬起右手,只听“啪”的一声,红红的火焰窜起,继而一个火球现出,两股青烟从鼻孔里直冲而下,青烟再袅袅升起散开,飘过的曲折使那张瘟怒的脸更显得扭曲,在场的老师们虽然没有提意见的,可是当即全都议论开了:

    “怎么,欧阳要‘下放’?”牛大力先发问道。何为接道:“这也不是‘下放’的季节呀!”

    徐海英道:“欧阳教的蛮可以的,年年夺冠,这是怎么啦?”

    “莫非‘添了’?”牛大力笑道。一个清脆的女声接道:“鬼话,人家结婚还不到半年。”

    “现在新潮……”牛大力话未吐完,张校长一摆手道:“都别瞎议论了,郝主任,你给大家讲讲情况。”

    正是:莫道人反常,万事总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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