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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荣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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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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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轶事(第四十六回)连载

 

第四十六回      毕业答辩师生同盟

 同学情录校友共筑

 

小燕斜剪,唤春春不见。叶已深,空流连。

且把行囊捡,呼朋又引伴。依依心,芳春同庆不等闲。

 

羽翼未丰满,分飞箭在弦。声声情,句句暖。

尴尬随风去,美好记心间。展展翅,来年花开再叙缘。

——千秋岁·留缘

 

且说何方要寻求未来,看一看自己将来的爱情、事业是怎样的,然而那老婆婆一去不返无影无踪。何方天南海北地找啊找,不觉腰弯背弓发须尽白仍一无所获,思前想后便颓然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于是,老泪纵横,浑身如瘫痪了一般。忽然,一声公鸡的长鸣传来,何方睁开双眼,窗外已经天光大亮,才知是恍然一梦。回忆起梦中情形,暗恨那老鸡婆以两个“未来”字眼便骗了自己的一生,不禁哑然失笑:如果真能预知未来,自己岂不成了中国的普罗米修斯了么?又想及自己的眼睛便急急穿衣起床脸也不洗刷首先操起镜子来验证幻成的道行。这不照则已,一照则心花怒放,仿佛瞬间便得了爱情事业双丰收的奇迹:眼充血消失了!虽然还有些血丝未去尽,但那黑白分明的眼瞳不足以让连日来受尽红眼病折磨的何方高兴万千吗?然而,高兴之余又想及幻成,却不知对这“迷信”二字该如何评价了:一夜之间红眼病消失,且未用任何药物,这岂不是不可思议的吗?

这时,却听妈妈进来问道:“咋样?何方似自语地道:“奇怪!”妈妈过来看了看何方的双眼又道:“这回你可相信了吧?昨天夜里,我拿火纸时刮着很大的风,等拿到房子后面的十字路口刚烧完就下起了大雨……”

幻成的辅助疗程便是让何方吃生鸡蛋,多少不限。为了早日康复,何方忍受着鸡蛋的那难以下咽的腥味,他一顿两个,三四天下来,眼球便清亮如初。

 

眼见离毕业离校无日了,何方匆忙赶回学校,刚进教室,学习委员苏劲风迎面招呼道:“何方,眼睛好了吗?”

“好了,不会传染了。”何方笑道,且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苏劲风点头道:“嗯,那就好。明天上午八点钟开毕业答辩会,你回来的早不如回来得巧,好好准备一下。”

“是吗?”何方暗庆没耽误事,又道,“每个人都必须要答辩?”

苏劲风道:“不是。每组两个人。”

何方一想这答辩不是个好事,万一被那专家们挑出了毛病,岂不是危及了“红本本”?便道:“苏委员,你没搞错吧?每组两个人你还要我上?害我呀!”

“我调查过了,都说你设计得好。”苏劲风拍拍何方的肩膀又道,“你就为我们全班同学想想吧,如果让一个狗屁不通的上去答辩,他答不上来过不了关是小事,那么,我们全班同学的设计就算都不能过关了。”

何方道:“各人是各人的设计,互不干涉的,一个人不过关,凭啥就算全班都不过关?”

“由于时间有限,不可能每个人都上去答辩,抽几个代表参加,就像一批产品,要检验它的质量抽些样品来检验一样。”苏劲风笑着,又拍拍何方的肩膀道,“没事,别紧张,就算艰苦重担,你也该挑起来,好好准备一下!”

苏劲风笑着离去,留下无语的何方,“袁涂鸦”接口道:“何方,这叫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何方摇摇头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课桌前,他慢慢拿出尘封许久的毕业设计图纸,那每一根线条都似乎显出答辩时逼人的气息来。以往,每届毕业生的设计答辩时都有许多厂家的能人健将,还有某某局的专家、工程师等亲临现场,他们针对图纸向设计者发出连珠炮的提问,使得人心悬喉咙大汗淋漓,稍有不慎便会威胁到几年来为之奋斗且即将到手的“红本本”。何方又想及本组内那几位公认的学习出色,设计新颖的人物不去答辩,想必都是望而生畏的。由此,何方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傲气:龙潭虎穴,舍我其谁?

答辩室早已布置得井然有序:黑板上“八八级毕业设计答辩会”十个字组成一个水红色的圆弧,像雨后的一弯彩虹,圆弧内一束鲜花灿然怒放。黑板前的讲桌被放在正中间,两旁的两排桌椅是给那寻找纰漏的专家、工程师们准备的,房内的其余空间是旁听人的席位。八点不到,人员已经各自就位,然后,既然是抽答,就要抽选出答辩人,虽然答辩人早已定好,但总要在大家面前表演一个随机抽签的场面。这时,就像摇奖一样,由主持人付超群拿着一个纸盒,纸盒内放着许多纸团,应答班级的同学每人抓一个,抓着写有“答辩”二字的纸团便是答辩人。一盒纸团发完,付超群让抓有“答辩”二字的同学站起来。于是,人群中稀稀落落地站起十位昨日定好的答辩人,并伴有“嗤嗤”的笑声和小声的议论:堂堂的教务科长,一向严肃认真,在教学上对作弊更是深恶痛绝,嫉恶如仇的,而今天在这个考场里也当众作弊起来。

时针指向了八点整,付超群走上讲台,他拿着一张稿纸埋头宣布着答辩会的规程,然后答辩人一个个地走上讲台:按着自己的设计程序,首先念了设计课题,接着便是该课题的设计要求,内容等。图纸在那些专家工程师们面前轮流传看着,答辩人念完,专家们就开始提问,只不过,所提的问题无非是这个线圈是干什么的,那个开关是做什么用的,仿佛是怕学生答不上来而丢了在座某些老师的颜面似的。然而,也有一个勇于找刺的,那就是总是面对天花板讲课的力学老师老杨。他一脸肃穆,毫不客气,哪怕是让你当众出丑,并且所提的问题也常在图纸之外,已有两个答辩人被他难倒。何方看在眼里,先开始的那一点儿紧张的情绪早飞走了八九成,反正图纸是自己设计制作的,就一个杨老师挑刺儿,怕什么?

临到何方上场,他从容地登上讲台,同其他答辩人一样念了近十分钟的设计步骤,然后静看自己的图纸在专家们的面前传阅。这些专家大多都是学校内部的,如彭校长,力学老师老杨,学生科科长甄诚,教务科科长付超群,制图老师师成汉等,还有些肥头大耳的上级领导,唯独缺少往年曾有的那些厂家派来挑选人才的专家,使得答辩会少了那么一种应有的生气与神气,也让人感到了今年就业的形式是多么的艰难。

这些“挑刺儿”的专家们仿佛早饭没吃好而显得精神不振,彭校长早已离席而去,一向严厉的甄科长、付科长磨蹭了半天才问了一句简单的“你是怎样控制连锁装置的”,那几位上级领导似的专家干脆缄口不言,图纸在仰脸讲课的老杨面前停顿了一会儿,他挑出了一个令何方心跳的“刺儿”:交流线圈不能串联,这一点你设计错了。

时间就是这样持续了三个多小时,虽然答辩人的设计有一些小问题,但未影响大局,专家们让下去后修改修改也就算全班设计人员都顺利过关了。然而,纵是如此,还有一些懊悔的人,像那权为征走回教室便道:“早知道这样,老子何必还要费心劳神画这些现在还看不懂的图纸?”

“就是。”郑海林道,“害得我上十天来提心吊胆绞尽脑汁。”

“早知道这样我也上去答辩了,也能风光风光,耍耍威风。”体育委员魏明胜一搔后脑勺笑道,却听余天清接话道,“要是你上去了可就惨了,‘老板’一定会认真考查你的设计图纸的。”

“那叫公报私仇。”有人笑道,话音刚落惹起几波“嗤嗤”的笑声,知情的人便想起去年魏明胜与简媚,以及一班男女同学闹玩了一个通宵,偏偏又被甄诚晨跑时只发现了他们二人一起的情形。这时,却听简媚尖叫着:“靳一叶,再有四天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毕业纪念册什么时候才能买回来?”

“就是,靳一叶,你这班长是怎么搞的?”霎时,以李晓伟为首的女同学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讨伐起靳一叶。靳一叶满脸堆笑道:“我的老同学们,别急别急,下午都早点儿来,下午到货!”

下午的上课钟还未敲响,八八○四班教室里已经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比以往上课积极多了。靳一叶、苏劲风,以及魏明胜三人满面通红各抱一摞大本头进来,立刻有人叫道:“毕业纪念册买回来了!”靳一叶把纪念册放在讲台上,苏劲风、魏明胜也随后放下并走回自己的座位上。靳一叶站在讲台前,他微笑着,双手像动画片中恐龙的两只前爪一般向下压了几压,嘴里柔声道:“咹,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请大家各就各位,现在就开始发毕业纪念册,请大家彼此都别谦虚,四年同窗,一朝待别,请互相留下你们珍贵、真诚的祝福,以及美好的祝愿。”

靳一叶说完便抱起一摞纪念册从第一排发起,同时有不少同学自发地拍响了激情地掌声,靳一叶听了浑身惬意,四年来,何曾有过这般的礼遇?苏劲风也上前抱起一摞册子发放。一时间,教室里乱哄哄的,有的埋怨买回来晚了,有的评论着东西的优劣。何方面前摆放着一本黄底封面的硬壳毕业纪念册,一束鲜花插在瓶内,花瓶边是一张师生留影。打开扉页,二行小字格外醒目:珍贵的友谊,美好的回忆。靠边是三个碑体大字:同学录。其余则是大片的蓝底空白,何方思索了一下便在这片空白处写下几行字:

我藐视万物的廉价,珍视这只言片语的高昂。

                    

            九二年五月二十九日

这时,何方只觉肩头被人一拍,面前摆上一本已经打开的毕业纪念册,有权为征的声音道:“乔子,我这第一页是特地留给你的,也是第一个请你留言的。眼看就要永别,我最牵挂的是你,舍不得的是你,忘不了的是你,请你留下宝贵的话语,让我以后能见物如见人。”

“注意,别把泪水掉在这上面了。”何方敲了敲纪念册道,“不至于就是永别吧?”

权为征“嘿嘿”一笑道:“可不是,我这打死不流泪的人今天这眼泪却有点儿不争气。乔子,快点儿写,免得我老是看着你想及伤别,触目伤情,感觉伤心。”

“真是一个丧门星。”“袁涂鸦”笑道,旁边几人都笑损了权为征一番。何方写好留言把纪念册还给权为征,权为征接过念道:“潇洒生活,痛快交友,祝你早日征服一颗芳心。乔子,知我者莫若你,你的愿望我最低会满足你十次。”

“好了,好了,你可真是一个十足的阿飞。”“袁涂鸦”笑道。权为征正欲回敬几句却被余天清叫去,“袁涂鸦”把纪念册递给何方笑道:“给我写两句吧,大文豪。”

“那你就是大画家了,也给我画两笔吧。”何方说着也递过自己的纪念册。接过“袁涂鸦”的纪念册,则见已有几个人写了,何方逐页翻看,那余天清的字很特别,黄伟曾赞曰:余氏风格,独树一帜。但这赠言很平凡:祝你/每一分钟都平平安安/每一秒钟都快快乐乐/祝你/事业成功/爱情美满。言语却是实在,何方心道:这确是每一个人,尤其是即将踏入社会的青年无比渴望的事。想着,便也写下了一句很朴实的留言:你的画是很美的,祝愿你的未来如画。

“袁涂鸦”给何方写过留言又道:“何方,你这句话很美:我藐视万物的廉价,珍视这只言片语的高昂。这也是我此时的心情,你的字写得好,也给我的那本写上吧。”

何方埋头写着留言,这时却听一个女声喊道:“老乡,把你的书法给我留几句。”

何方一抬头,却是李玲,同属襄阳人,这个平时不爱多交际的女孩秀气玲珑,同样勤奋好学,刚来学校时还曾学写过何方的毛笔字。由于接触的少,却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于是,何方接过李玲的纪念册,同时也递过自己的纪念册道:“别笑话我了,也给我留点儿纪念吧。”

何方写下几句小诗,当接过李玲写的留言却是一阵惊叹:听说李玲近两三个月在练习庞中华字,不曾想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然练得这样的相似,同时,名字也改成颇具男孩气息的:李凌。而更让何方有所体悟的是她写的留言内容使何方感到:留言不仅仅是一份祝愿,纪念,更能从中认识自己,仿佛一面镜子。李凌的留言是这样的:

写给我的老乡:或许是平时接触的不多,你给我的印象是:沉默。不过,我觉得:太阳不语,是一种光辉;蓝天不语,是一种高远;大地不语,是一种广博。沉默,既是一种气质,也是一种风度,更是一种品格。你以你的沉默使我永远难忘。

教室里嬉闹异常,没有分别在即的忧伤,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留下别人的纪念和给别人留下纪念:几句祝福的话语,加上自己(或他人)的生日、志趣和通讯处充实着彼此的毕业纪念册,而有的人竟能填上工作单位,让许多人眼气不已。何方也和大家一样拿起自己的纪念册去请人留言,或是凑巧两人遇着都还未写,便就地办公。这时,却听黄伟叫道:“靳一叶,你人吝啬,这留言也太吝啬了吧,就三个字:祝走运!”

“亏你还是一代文豪,”靳一叶笑道,“这叫言简意赅意味深长。你想,如果你走运了,不是心想事成,要什么有什么了吗?”

黄伟冷笑着轻骂了一句,心道:四年来我就没走运过,难道将来我还不能走运?而你靳一叶的走运全靠那见不得人的糖衣炮弹和一些卑鄙的勾当,可这不一定到社会上还会全然管用。况且,世界之大,当真就没有一个具有真才实学实实在在的人的用武之地吗?黄伟这样想着,又翻看道余天清的留言:祝你/每一分钟都平平安安/每一秒钟都快快乐乐/祝你/事业成功/爱情美满。黄伟不由自语叹道:这的确是一个完美的祝福,有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求的呢?

“黄墨客,又在构思情诗?——给我写上吧。”郑海林把已翻开的纪念册摊在黄伟面前的书桌上,黄伟略一思索便挥笔写下:人生的道路虽然曲折不平,但快乐的心境能够让你幸福长寿。写完扶了扶眼镜框问:“你刚才喊我啥?”

郑海林笑着重复道:“黄墨客。”

“黄墨客,啥意思?”黄伟不解,郑海林哈哈一笑道:“亏你还是我们学校首屈一指的大文豪——文人墨客这个词儿难道你真的不懂?”

黄伟恍然,无奈地笑着摆摆头。却听石华君道:“人有三糊嘛,你看人家黄墨客给我的留言:生活是一泓深潭,唯有追求与友情才能激起层层的波澜。”

“这黄堂客真是太了解你这个赌棍了。”权为征过来笑道,“你的生活是已经坠入地狱的深潭,不能自拔了,快点儿在我这儿写下你的遗言吧。”

众人听了大笑。黄伟没有理睬权为征却去请别人写留言,石华君接过权为征递过的纪念册笑道:“好,老子给你写遗言。”

众人又是哄笑。权为征自觉吃了亏但又不知怎样讨回便宜,只好乱骂了几句。不一会儿,石华君写罢递还给权为征,权为征念道:“学诚实,少害女人;努力干,多挣金钱——你他妈的在咒我?”

“这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权为征,这将死之人的遗言写得好啊!”张国强大声说道,惹得众人畅笑不已。

“别光眼气别人写得好,你费点儿心思给我写好点儿不就行了!”杨徳峰拿着纪念册走到张国强面前说,而李仕文接话道:“这毕业留言并不是在写诗,写文章,还一定得优美的语言,丰富的哲理?只要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就可以了。”

云海峰道:“这胸无点墨的人只有这样说了,好比一个憨子,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可是,他的真诚却没人欣赏,你说是吧,博士?”

“你说我是憨子?”李仕文道,云海峰笑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是个憨子,你就是个疯子了。”李仕文说着便走开了。何方过来请云海峰写留言,同时自己也接了“活计”。过了一会儿,云海峰把纪念册送还给何方并道:“写得不好,让你见笑。”

“能让我一见就笑,说明你就写得很好。再说了,就像少向云给我写的:应该笑着面对人生。”何方接过纪念册道,同时他也看着云海峰写的留言:

前任室长:

    可能就算你,也不能描绘201”的美好!在你烦恼的时候,应该记起一个小点点儿正在默默地为你祝福……

    言至别时方恨少!

    ……

          学友:云海峰

是呀!何方心中感慨道,当年才进入中专校园的时候,他们同住在201宿舍,从陌生到熟悉,彼此畅谈着各自的中学时光,讨论着现在的中专生活,他们互帮互助,共创了201寝室的美好!可是,它将只能成为一个美好的回忆了。

“老乔子,也不让我给你留言几句?将来我们天各一方,你娶了老婆忘了老友,偶尔打开了这纪念册,也能见字思人啊!”权为征说着,也不等何方同意就拿走了何方面前的纪念册,他像早已想好了的,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伏桌便写,却是笔走龙蛇,刚劲有力,但见:

你,我的铁哥们:

    四年同窗,五年减一年的同寝室,换取了一颗共同的心,一样的愿望。

    我祝你:文学是你以后发迹的根源,为人是你的本色,加之一起,

    等于腾飞!

             你的学友:权为征

四年同窗,同寝室,甚至多少个冬夜同被窝,多少个傍晚同散步,还有那考场上同舟共济,打架时生死与共!时光飞逝,留下的是美好的回忆,分别在即,萦绕着恋恋的情结。何方骤然发现权为征的字竟也是那么的美,乃至一切都是那么的美——这是与往日完全不同的感觉。权为征写完后合上纪念册递给何方,又道:“走吧,先下去吃饭,晚了就是残汤剩水了。”

“走。”何方站起身应道,“顺便把纪念册带给秦明,没有他的留言,就是这本纪念册的缺憾。”

权为征一抓头皮道:“是啊,差一点儿把秦明给忘了。”

何方道:“你的快写满了吧?”

“早的很,不过班上的同学应该都给我写了,包括简媚,”权为征说着,又嘿嘿一笑道,“简媚写的很伤感,说一切的怨恨与放纵,都是因为当初太过于美好,太充满向往。唉……”

厚厚的一本毕业纪念册,一方面要请人留言,另一方面要给人留言,这确是很费时间的,而距离离校还有三四天,事情繁多,如照毕业照,会餐,交还物品,填写档案等等,却是时间短任务重,每一件事都是马虎不得的。五月三十日,是以填表格为主,其中让许多人捉急的就是自我鉴定这一栏,有的觉得平平淡淡没什么可写的,有的觉得形形色色不知道怎样写的,但有一点儿大家都知道,就是只能往好处写,因为它将要装在档案袋里,又是自己亲笔写的,说不定哪一句的好坏会影响自己的一生的。所以,请人代写,哪怕是奉上一顿美酒佳肴作笔资的事也司空见惯。黄伟乐于炫耀的是去年在护校给姑娘们代写自我鉴定,混到了不少可口的饭菜不说,还有不少可人的笑脸。

时间在紧张而又愉快的气氛中过去,那些填罢表格,或不须自己填表的都仍在忙碌着充实自己的或别人的毕业纪念册。何方打开自己的纪念册闲看着,但觉韵味无穷,又翻到秦明的留言:

一起落下,却不能一起飞走,在离别的时刻,我惭愧。今后在一起的时候很多,让我在心里暗暗去祝福你:事事如意!

字迹工整,形似庞中华字体,却又有他的独特风格。何方由心地赞着,又觉一阵酸楚:只能说秦明是不走运的,那不少成绩还不如他的却能在考场上过关斩将,而秦明却要多读一年。又想到刚上中专第一年时,秦明的手抄报还获得了全省一等奖,这份才气呀!何方暗叹一声翻过这一页,却见那位不打不相识的孟义仁写的:

别忘了,特别的相识!来日方长,我们相聚的时间还很多。

                义仁

在留言栏外,孟义仁又补写道:好想品尝你的喜酒,别忘了通知我!

何方笑了笑,眼前掠过欧阳晓凤俏丽的脸蛋,他摆摆头。蓦地,何方又看见留言栏下印刷的一句名言:如果没有理智,人的命运就会黯然无光。一时间,何方恍然:如果当年与孟义仁相斗时那一砖拍下去,别说没了今天的留言,恐怕早已在班房里了。何方想着,只觉一阵后怕和庆幸,他在心里重复着:生活是不能丧失理智的呀!

“何方,把你的自我鉴定给我抄一遍。”余天清走到何方身边道,何方一听不觉笑道:“这还能像作业一样照抄?”

“唉,这个叫习惯成自然,本性不能移。”那“袁涂鸦”笑道。余天清白了他一眼又向何方道:“就是不能抄也可以借鉴借鉴的,他‘袁涂鸦’不还看了黄伟的!”

“好吧,”何方道,“你先给我把留言写了。”

余天清接过纪念册随手翻到一页空白处便刷刷点点写起来,让人感到他是异常的才思敏捷。写毕递给何方,何方一看不觉失笑道:“余天清,你莫非给全班同学都写的是这几句:祝你,每一分钟都平平安安,每一秒钟都快快乐乐?”

“袁涂鸦”听了也道:“余天清给我写的也是这几句。”

“简直就像复印的一样,格式,笔画,标点都一样。”黄伟过来看了道,“也真是个奇才!”

“是又怎样?你不知道我写作能力差?就这我还想了许久,急了几头大汗。”余天清红着脸又道,“我这是一视同仁,不跟你们这些势利眼的人一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对对对,”黄伟见余天清有些恼羞成怒忙打圆场道,“其实,这几句话也是很实在,很真诚的。”

这时,权为征也翻到余天清写给他的留言,并摇头晃脑地念了一遍,余天清骂了几句,权为征仍道:“是还不错,你余天清能自己写出这几句人话也真够难为你了——走啊,快放学了,晚了又要和那些小娃蛋子抢饭吃。”

何方道:“我看你一天到晚就只剩个吃了。”

“吃是万物的本能。”已跨到门边的权为征道。

“何方,我们还没有互相写留言吧?”石华君拿着纪念册过来说,何方应道:“可不是,现在还不晚。”

何方想着这位把画板当赌桌的同学,心道:四年同窗,即将分别,写点什么呢?也应像余天清一样写得实实在在才好。想了一会儿便写道:

画板无语,强撑万里长城。

画笔有情,别抛脑后冷落。

写毕,石华君也送还纪念册,二人换过,何方打开瞧去,却见石华君的留言有些伤感:分别之际,希望你能在文学的天地里越发闪光,望能在他乡时,记得起一个坏脾气的我。

望着离去的石华君,何方纳闷:四年来倒没发觉石华君有一个坏脾气,那么,也许是他打牌输了钱时会发脾气的。又看到他的生日,仅比自己大一天,而志趣一栏写着:绘画。何方心道:你赌牌胜于绘画,却没有写赌牌。又好奇别人写的志趣,便从头翻看,但见:黄伟的“文学”,权为征的“征服”,余天清是空白,“袁涂鸦”的“涂鸦”,云海峰的“玩,玩笑,玩笑玩笑”,李仕文的“广泛”,靳一叶的“管理”,郑海林的“侃大山”,还有写着“象棋”“书法”“美术”“舞蹈”,或者“打球”“阅读”“旅游”,或者“乱七八糟”“努力实现一切梦想”……真是人志千秋,五花八门。

第四节课快下课的时候,何方也回到寝室拿起饭碗去饭堂。食堂的卖饭窗口处已站了不少人,但大都是毕业班的同学。何方端着饭钵排队,等到临着他的时候,早已放学,身后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伍。烈火当头,怨声迭起。但新校正在筹建,饭厅尚未建起又能说谁呢?怨归怨,都还是可以理解的。卖饭的师傅端起大盆子去铲米饭,何方耐心地等待,庆幸自己正好吃点儿新鲜米饭。这时,一个饭钵抢在何方饭钵的前面伸进了窗口,同时有声音道“我先打”,何方一愣,看着自己饭钵前的饭钵,这才明白是个卡队的。再一侧头,见这高个儿偏分头的男子也是马上要毕业离校的,虽叫不上名字,但知道他是经常抛头露面搞纪检的,大概是个副书记。何方一向对这号人很是反感:总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现在却知法犯法卡他的队。

那卖饭的师傅显然跟着纪检书记熟识的,他向书记笑了笑便接过他的饭钵,何方不由暗自恼怒,他双臂往窗口一架,那比饭钵高不了多少的窗口便不能再让出入自由的饭钵出入。纪检书记端着已打得满满的饭菜,青椒炒瘦肉的香味都钻进了鼻孔,可是,他端不出来。纪检书记这学校的名人何时遇到过这样的事?他登起眼睛道:“你怎么搞的你?”

何方冷笑道:“你说说看!”

“让开!”纪检书记吼道。

“好!”何方把手中的饭钵搁在窗台上,他一侧身甩手一巴掌打在纪检书记的脸膛上,那白皙的脸皮上便映出四道指头印,一钵饭菜“当”地掉在了食堂里面,何方还道:“叫你执法犯法!”

纪检书记却也身手敏捷,他迅速一退身弯腰抄起一块石头,何方也闪身出了队列顺手捡了半块砖头,但二人谁也没有出手。因为在那一瞬间,何方看见了不远处跃跃欲试的孟义仁,且它的脑际同时现出那句名言:如果没有理智,人的命运就会黯然无光。马上要离校了,而“红本本”还没拿到手,这块砖能出手吗?众多男女校友像看戏一样评头论足,纪检书记也是理智的,他仿佛听出了自己的理亏,便扔下石块恨恨地说:“好,你厉害!你等着瞧!”

“何方,这样的‘队伍’就要狠揍!”孟义仁走过来道,“要是刚才你继续打起来,我就要出手了。“

“算了,你也晓得我也不爱好打架的,况且,给他点儿教训就可以了。”何方笑了笑,这才感到自己的笑很勉强,因为此时浑身仍是很紧张,小腿肚子像当年和孟义仁打架时一样有些打颤。他忙掩饰这一切而去拿饭钵,正欲打饭的那低年级的学弟忙腾出位置让给何方,何方只好递进饭钵说了声“不好意思”。饭菜打出来,竟是满满一碗,比平时多出许多,何方心道:是奖赏?还是鬼怕恶人?他看着碗里的鱼块,又一眼看到从眼前走过的小学弟学妹碗里的茄子豆腐,不禁想起自己初来校时不也是这样的吗?如果把每天的菜分为甲乙丙三等,茄子豆腐就是丙等,鱼块瘦肉是甲等,四年寒窗熬到毕业吃上了甲等菜——这是大势所趋——年轻人的自尊使得历届毕业生无论贫富都能吃上了甲等菜。

午休的时候,张国强风风火火地跑进寝室嚷道:“何方,你闯祸了,你竟敢打了纪检书记!”

“打他还用钱买?”黄伟道。分明寝室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而都不以为然。余天清道:“欺负到我们头上了还不能开打吗?”

“打是该打,但是打过了还是要防着点儿。”张国强道,“我刚才在三班寝室玩,那郭林自知理亏不好告到‘老板’那儿,扬言要在毕业离校那天请人修理何方。”

“他就叫郭林?”何方道,“他是哪儿的人?防是该防着点儿!”

权为征接道:“我们谷城的,我羞于称他为老乡。没事,这事由我来摆平,保证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

“就是,”余天清道,“一个山旮旯的王八羔子还能翻多大的花?”

“山旮旯的揍你这城里的臭货不还是正揍。”权为征向余天清骂道,显然是因为他也是谷城人而对余天清的话不满。

这时,门猛地被人撞开,人未见声先到:“不好了,‘袁涂鸦’被人打了,打得满脸是血。”

正是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床上的人都一骨碌坐起身问道:“在哪儿——”

郑海林喘着粗气扶着门框道:“在二楼水池里,你们快去,我再去喊人。”

门外已有“咚咚”的脚步声并伴有叫骂声:“不得了啦,他妈的,欺负到老子们头上了。”

楼梯很宽,可并肩走四五个人,从三楼到二楼,很近,霎时,洗碗间挤进去十多人,门外仍站着不少八八○四班的男生。但见“袁涂鸦”两个鼻孔淌着血,血和着水染红了胸前的汗衫,浑身上下水淋淋的,头发乱糟糟的,左裤腿从脚面撕裂到大腿跟,让人不由想象到刚才发生的争斗是多么的恶劣,显然是“袁涂鸦”吃了亏。众人忍着气问道:“老猿,谁打的你?人呢?”

“袁涂鸦”右手拭了一下鼻子,见还在流血忙用手指捏住,嘴里一边呼吸一边说着:“是八九级的,多大的个子!”

“走,挨个寝室找,要他个王八蛋的命。”众人叫骂着拥着“袁涂鸦”在八九级男生寝室逐个搜寻起来,其中一个寝室里很乱,仅有两个人在里面,一个梳着头,一个在换衣服,“袁涂鸦”在门口用手一指,嘴里嘟囔着:“就是那个梳头的。”

“打,进去打!”“揍他!”众人蜂拥进了屋内,那正穿衣服的男生缩在墙角不动,那个拿梳子的迅速从床下抽出一把菜刀握在手里,人隔着铁架床左看右看,由于他个头儿大,头露在铁架床的上铺以上,菜刀在床板下来回摆动且发狠道:“谁敢上,老子一刀劈了他!”

“妈的,还藏有刀,准不是个好东西!”有人叫道,但一时间还真没人敢冲上去。这时,武文斌,少向云齐力把架子床向前推去,床架“吱扭”一声便滑向持刀的男生,众人一看有门儿,便一起用力推去,那男生奋力反推着,但双手怎敌得过众人的胳膊?也正因为他奋力反推身子便矮下了许多,头部正好被滑来的床架压在墙上动弹不得。何方上前捉住拿菜刀的手狠命地夺下,众人便有恃无恐拉过床架你一拳我一脚地打起来,那男生双手抱头蹲下身子只有嚎叫的份了。

的确,历年来,学校,尤其是学生科,每年最怕的就是毕业前夕。那毕业生这个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像一座座活火山,更似支支满弦的箭,都有一触即发之势。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新来的学生人生地不熟,且尚未有团结好的力量,他们便总要受些高年级学生的气,等到自己到了高年级,傲慢的心理也滋长了,正所谓“百年媳妇熬成婆”,他们到了该泄忿,乃至“报复”的时候,枪口随时对着他们的不满者。

张国强想起当年曾经挨过毕业生的几巴掌,自己连哼一声都没敢,现在他可以叫骂着狠命地打出几拳踢上几脚。那挨打的男生几乎要躺下去了,靳一叶毕竟是班长而叫道:“算了吧,同学们,别把他打熄火了。”

武文斌又踢上一脚道:“今儿的算便宜了你,你长个记性!”有人又道:“走吧,等会儿保卫科的来了可麻烦了。”但也有人道:“怕他个鸟,不行了连他一起搞。”

众人一个个叫骂着走回自己的宿舍,泄完愤恨,大家才问起原因,原来,“袁涂鸦”正在洗脸,那男生欲洗澡叫“袁涂鸦”让开,“袁涂鸦”说都要有个先来后到的吧?那男生骄横惯了便骂着不让,“袁涂鸦”当然不甘示弱,于是,立马就开始了打斗。可是,“袁涂鸦”比对方矮一头窄一膀,哪里是人家的对手,最后只剩了挨打的份。恰巧郑海林进来洗手,见“袁涂鸦”一副惨像如呆了一样的独自站在那里,郑海林只问了一句便转身上楼去喊人。

  1. 保卫科的把“袁涂鸦”叫了去,下午便有消息传出:八九级的男生被打成了脑震荡住进了医院。“袁涂鸦”写了事情经过,所列名单一十八人,何方位列榜首。保卫科的声言:这事解决不好,名单上的人都别想拿到毕业证,特别是那个叫何方的。

        正是:友情难割舍,义气不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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